“没问题!”我说,“你就别那么多然后了,咱就按规矩办!对了,问一下,还是没有存折是么?” “是的,全国的招商银行都没有存折。” “总感觉好像手续不健全”,我说,“就好像动手术开刀的时候不打麻药,心里怪怵的。又好像领结婚证的时候,只给老婆的而不给我,心里怪别扭的。” “可您在我们这里登记了!”她说。 “请输入密码”,柜台上的密码机响了起来,我噼啪几下输完。 “你真逗”,我说,“要是不登记谁还敢来啊!” “您真幽默!”她把身份证、挂失证明还有新卡给我,“您请拿好,下次别再把密码给忘了。” 94 “你怎么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说我是你老婆?我还没答应呢!”出来之后,陈言劈头盖脸地跟我较上劲了。 “美死你”,我点一下她的鼻头儿,“你没看刚才那个小妞儿心里吃醋么?哼哼,没准儿人在心里咒你呢。嘿嘿,做我老婆有什么不好,又能保护你,又能体贴安慰你。你说,有什么不好?” “哼!欺负人!大男子主义!” “就欺负你怎么了!”我撇撇嘴故意气她,“上车的时候揪我那下我还没忘呐,嘿嘿,等着吧,晚上再收拾你!” “不理你啦!”她把我甩在身后,“晚上我不回去了!”她说。 “不回去也行!”我继续逗她,“我找别人回去……” “你敢!”她突然停住,杀我一个回马枪,怒目而视。 “谁叫你不回去的!” “谁说我不回去了?” “反正不是我”,我咧嘴笑笑,“小狗儿说的!” “真不理你了!哼!气死我了!”她故伎重演。 “差不多就完了”,我严肃起来,“以后不跟你开玩笑了,一点儿都不经逗!” “哼!谁叫你先欺负我的!” “你又不是我老婆,我为什么不能欺负你?再说了,我一没打你,二没骂你,你凭什么说我欺负你?”看来我只能使用损一点的办法,用我诡辩的伎俩让她屈打成招,“臣服”于我。 “谁说我不是你老婆?!”她果然上套儿。 “刚才你自己说的!” “我没说!我是你老婆!我就是你老婆!你甭想把我甩了,告诉你,门儿都没有!” “有门儿我就踹了!”我说,“要是甩,那肯定是从窗户往外扔!” “你扔谁?”她停下来,挡住我的去路。 “反正不扔我老婆!” “谁是你老婆?”她转过身来。 “我说是你,可你不承认!” “我什么时候不承认了?银行的人说他们那儿登记了,你还想狡辩,这是犯法的,你可得三思!” “人家说的是钱存在那儿登记了,你怎么那么笨呐!” “你才笨呐!我刚才是考你的,我怕你智商太低影响下一代!” “行行,你太牛了!”我摆摆手,“打住,我怕你了,我是笨蛋行了吧?”这丫头真要是较起真儿来,几头牛都拉不住,再这样下去肯定没完了,干脆我自个儿认输吧。 “这还差不多!”陈言露出俏皮而倔强的笑容,朝我挤眉弄眼。 “晚上我去找个朋友,一起去吧!”早晨起床之后我给光哥打了个电话,约好晚上在商学院的商苑大酒店碰面。 “谁?男的女的?”陈言警惕起来。 “甭那么紧张!”我说,“光哥!我记得以前跟你说过,以前给孟瞳妍安排工作的那个,开了一家广告公司。” “哦,想起来了。”她的眉头松开。 “去么?” “我去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我说,“你不是小红帽,他又不是大灰狼。” “好吧,不过不准跟别人说咱们私奔的事!” “不会没病找病的。放心吧。再说光哥又不是外人。” “那也不能说!” “不说不说!”我补充道,“打死也不说,就算喂我老虎钳,拿辣椒水捅屁眼儿也不说!” “这还差不多!” “哈哈,不好意思,刚才好像说反了,应该是……” “停!”陈言反应过来,“你是不是想恶心死我?!” 95 出租车在古墩路上拐个弯,沿文二路走了不一会儿就到了商苑大酒店。 光哥站在门口。西装革履。依然是从前熟悉的那副行头。 看我下车,他迎上来。 “光哥!” “衣峰!”几乎同时,我们各自攥起拳头,给对方一拳。 “哈哈哈哈……想死你了!”光哥抱住我。 “我也是!”我拍拍他的背。 “这是陈言,这是光哥”,分开之后,我给他们介绍。 “你好!”光哥冲陈言点点头。 “你好!”陈言笑笑,算是回应。 “进去再说!”光哥领我们穿过大厅,进到靠里的一个包间。 “胡子这么长,差点儿没认出来!”光哥拿过菜单递给我,“今天不点土豆丝,换一个,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换个心情!” “好的!”我说,“火爆腰花!” “这才是我认识的衣峰!”光哥抖擞精神,站起来脱下外套,又把菜单给陈言,“你也来一个!剩下的交给我!” “衣峰你来吧!”推辞不却,陈言无助地看着我。 “随便点一个!”我说,“难得今天这么高兴,你就闭上眼睛随便摁一个,摁到哪个算哪个!” “好吧!”陈言还真听话,打开菜单随便翻一页,然后伸出食指戳下去。 “酸辣——土豆丝!”陈言有些不好意思。 “天意!”我说。 “邪门!”光哥无奈地摇摇头,“那就它吧!然后再来一个西湖醋鱼、东坡肉和……”最后,光哥吩咐服务生上两个小瓶的牛栏山二锅头和一打青啤。 “换西啤吧!”我提议,“老规矩,入乡随俗。” “行!”光哥点点头,“你小子还是老样子,不拘言笑,典型的北京痞子习气、绍兴师爷嘴脸、山东大汉秉性。” “如果边上的两个是夸我,那么中间的那个就是损我!”我看光哥一眼,然后对陈言说,“大学的时候我很嚣张,唯独在光哥面前嚣张不起来,他好像跟我有仇,别人说我好的地方他全认为不好,说我不好的地方他却认为是优点。” “你跟别人不一样”,光哥分我一瓶啤酒,“不能拿衡量普通人的标准来评价你,那样对你不公平,对别人更不公平。” “不懂!”陈言露出疑惑的表情,“不明白。” “也就是说,如果每个人的脑子里装的都是一杯水”,光哥解释道,“那么咱们,我跟你,还有街上那些人的脑子里装的就是一杯开水,不管是凉的还是热的,不管是白水还是泡上了茶叶,除了可以解渴,不能创造或者辅助任何生命,也就是说咱们脑子里的水都是死的,而他不一样,这小子脑袋里装的要么是泉眼里的活水,要么就是一滩尿,营养丰富,而且还能充当养料,供给生命成长……” “滚蛋!”我横插一句,“我还以为你夸我呢,奶奶个球的,原来又是骂我!” “呵呵,你看,冷不丁又蹦出个奶奶个球的,我算服你了,不知道下一句是什么新鲜玩意儿。” “是啊是啊!”陈言随声附和,“他就这样,说好不讲粗口的,可嘴上筛子的网孔总是一会儿大一会儿小,刚才还连个米粒都漏不下来,说不定一会儿就能大得漏下个棒槌……” “得了”,我端起酒杯,“喝吧,什么棒槌棒槌的,没准儿那是条说漏的牛腿,说明老子牛逼,话里都带爬犁,而且由牛拉着,当心我一用力把你们给勒趴下。” “呵呵,来,为衣峰的牛逼干杯!”光哥带头一饮而尽。 “这次回来待多久?”光哥放下酒杯,收起笑容,问我。 “没准儿,看看再说。” “《模特》快完了!”听光哥的口气似乎有些惋惜。 “知道”,我苦笑道,“我早就说了,《模特》没我准玩儿完,雷风根本不是那块料,小王更不行。你想想看,一个靠正规的新闻通讯类媒体起家的人怎么适合做娱乐?!这两件事儿一虚一实本身就犯冲!” “老牛回去了,你知道吗?好像从雷风手里买了杂志社47%的股份,据说卖了温州的两处别墅。” “是么?”这倒有些意外,“雷风跟他井水不犯河水,怎么会这样?” “估计老牛是想臭咸鱼翻身。” “根本不可能!”我说,“雷风能让他在眼皮底下翻身?哎!俩老家伙怎么谈拢的?”我不觉有些纳闷儿,“就算老牛要买,雷风怎么会卖给他?” “嗨!你都说雷风不是那块料了,他自个儿能不知道?!与其在自己手里全毁了,还不如找个替死鬼分担一下。再说老牛当时也是输晕了头,可能心急火燎得压根儿就没意识到雷风手上虽然只比他多1%的股份,还是人家说了算。呵呵,脑子进水了……” “岂止是进水了”,我愤愤不平道,“简直他妈灌尿了!” “你最绝的就是这个”,光哥又递我一瓶酒,“别人说不满的话全被你小子给撑死了。” “顶天儿了”,我说,“等着吧,最多两年,《模特》准死,只要这俩人在一块儿,准成不了事儿,操!这会儿就算是请诸葛亮来也救不活。肯定没戏了,全完了,眼睁睁地看着这块还在长膘的肥肉被这群无知的苍蝇给糟踏了。” “心疼?” “无所谓!谁叫咱们跟它无缘呢!” “这两条鱼生前游遍了西湖,逛遍了春夏秋冬,很有名的,既然光哥点了,你就吃点儿吧!”看西湖醋鱼上来,我招呼陈言。“她不吃鱼的!”我跟光哥解释道。 “你小子怎么不早说!”光哥锐利的眼神似乎要把我从座位上剜下来,“你看,我……”光哥无奈地耸耸肩。 “没关系”,陈言夹一口,“嗯!好吃!”她咂咂嘴。 “别装了”,我说,“光哥自己人,不用客气。” “是!是!”光哥也说,“喜欢吃什么自己来,别拘谨。” “不会的!”陈言拾起筷子又夹了一块鱼。 “这样多好”,光哥跟我碰杯,遮遮掩掩地撇撇嘴,“想当初你小子,呵呵……老老实实谈个恋爱不是挺好吗?” “没事儿”,我说,“陈言都知道,我早就坦白了。” “那就好,还画画吗?” “画啊!油画是我的命根子,陈言是我的幸福,生活肯定不会是个包袱。我这次回来打算重新开始,有没有好的路子介绍我?” “你小子那么牛逼,用得着我介绍?” “我说认真的呢!来,干一个!”喝完我接着说,“你觉得影视广告怎么样?有前途么?” “当然有了,要不你过来帮我吧,我高薪聘你!” “得了!”我说,“我对广告一窍不通,你别碍着面子,让我把你辛辛苦苦弄起来的高楼大厦给搞垮了。” “你太低估自己了!” “适当地贬低自己是件好事儿”,我说,“我打算找个专门的影视公司先试试,反正都是从零开始,还不如找个偏门一点儿的先练练,也许有一天等我牛起来了,咱们相互之间还能做个补充。” “也好”,光哥说,“我帮你问问,看有没有合适的。” “那就拜托了!” “跟我还客气?!来,二锅头一人一个,喝……”96 光哥说,我走后他又买了房子。现在住文一路头儿上的湖畔花园,距我租的城市花园咫尺之遥。 这里属于杭州西郊。清静,人气不旺,但是交通顺畅。 在光哥的提议下,我决定买辆车。除了陈言那儿的4万,我这儿差不多还剩下10万。我打算在过年之前把工作的事情暂时搁浅一下,把车的问题先解决了。这样,在我爸妈忌日的时候,可以带着陈言在奔赴青岛的途中,更从容地试车。 陈言看上了一辆红色无尾赛欧,她说我出门经常要带一大捆一大捆的画布,有个大一点儿的后背箱比较方便。车型不错,最后光哥找人帮忙谈拢的价格也还公道。所以,就这样,包括牌照,一共花了7万2千多块,我成了赛欧的主子。 上路之前,陈言给我做了简单的形象修改。刮了胡子,把头发漂成透明的黄色之后,重又上了银亮的灰色。 南方的气候总是湿润,没有风,所以,我原本干燥的皮肤慢慢舒展开来,焕发出一股久违的青春的气息。陈言说这样的形象才跟我的内里吻合。她说,外表虽然只是一件衣服,但是如果与气质不符,那么,还不如光着屁股。 这样的说法不尽准确,但是无所谓了,谁叫陈言将是我老婆呢。 除了光哥,这短短的一个多月时间里,我没见过任何一个之前认识的人。也没有人知道我回来了。光哥的意思是说,等我理出点儿头绪来,从青岛回来开始正经做事儿了,再告诉他们。而我却认为,告不告诉他们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我肯定还是那么牛逼,比以前还要牛逼——因为我已经不再像当初那样为生活和艺术的难以取舍而苦恼,我彻底明白了,艺术,它可以是个理想,但前提是,作为理想之前,它不应该总是生活的负担。 上坟的那天。阴冷。 沉闷的天空死灰死灰的,没有丝毫血色。 陈言给我妈磕了头,在我爸的坟前站了好久。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可能想起了她的父母,或者,她意识到她的父母正在想她。 “我在青岛只剩下两个朋友”,我说,“一个叫陈强,一个叫于鸿,他们来过了!”我指指两座荒凉的坟冢,然后指指碑前的那些鲜花。 “我想哭!”陈言偎进我怀里。 “回去吧”,我说,“晚上给家里打个电话,不管怎么样,至少要告诉他们你一切都好。他们肯定很着急。” “不!” “听话!”我搂住她,“出来都快一年了,只写过一封信,这是不够的,亲爱的。” “反正我不打”,陈言挣脱开,“要打你打!” “没问题,我打!” …… “求你别打了行吗?”回到宾馆,陈言哀求我。 “是时候告诉他们了”,我说,“听话,只是报个平安。再说咱们现在在青岛,过完年马上就离开,他们不会找到的。” “不,我不打,你也不许打!”陈言生气了。 “你是我老婆,你不想让别人说我这个老婆是偷来的吧!”我劝她,“你有权力离开,他们也有权力知道你离开之后是否平安,这样难道不公平么?你别再任性了,天下没有不疼儿女的父母,虎毒不食子,他们会体谅的。” “哼,谁稀罕!不准打就是不准打!” “你再这样我翻脸了!”我吓唬她。 “翻脸就翻脸,翻脸也不准打!”她口气很硬。 “其实我跟我爸的事情你也知道,而且你知道我当初非常非常恨他”,我叹口气,点上烟,“可是所有的事情都会变的,你看,现在他已经死了,我还能恨他么?这样的恨还有意义么?生活中最珍贵的并非感情,而是活着。你明白么?因为自己的快活而让别人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是不道德的。虽然当初你是因为他们的所作所为才离家出走的,但他们也许并未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你懂么?你敢说他们是成心撵你出来的么?算我求你了,成么?” “……”陈言没再说话。 “对于生活,你是我的全部,我不能没有你,可这并不代表我可以自私地拥有你。你也是父母的。对于他们,你总不希望若干年后,咱们都背着一个强烈的违背良心和道德的叫做罪恶感的包袱去面对吧。有些事情是避免不了的。一切爱恨都会缓和下来,这是万物发展的必然规律,谁都无法更改。” “可我害怕他们抓我回去”,陈言幽幽地叹道。 “不会的”,我说,“只要你不想回去,没有人可以左右你,还有我呢,你放心吧,我跟他们说。” “嗯!”陈言还是有些犹豫,“你一定要保护我!” “放心吧!”我安慰她,“天塌下来我扛着!” “嘀——嘀——嘀——”几声长音之后电话通了。 “喂!你好,哪位?”我想电话那头一定是陈言的妈妈,她的声音有些苍老。 “说话啊!”看陈言愣在那儿,我催促她。 “妈——”陈言上来就哭了。 “言言?!言言,是你吗?”陈言妈听到陈言的声音停顿了一下,紧接着,迫不及待地问道。 “嗯!”陈言答。 “你在哪儿?言言你在哪儿?跟谁在一起,你过得好吗?妈妈想死你了……”陈言妈也哭了,电话里头,电话外头,一老一少两个女人哭得我很心焦,舌头都软了,根本就不知道待会儿该说什么。 “我在青岛”,陈言止住哭,摸一把眼泪,哽咽着说。 “你等等,你等等,我……” “妈,我跟你说”,陈言打断她,“我过得很好,跟一个叫衣峰的在一起,他对我很好,你们不用担心……” “告诉我你在青岛哪儿?我跟你爸看你去……” “不!”陈言一口回绝,“我们马上就走了,你们不要来,我很好,真的很好,你们不用担心,我会照顾自己的……” “妈妈不逼你,不逼你去日本了,你回来吧!” “不!”陈言表现得异常坚决,“我不回去,我现在很好,衣峰对我也很好,他是个画画的,是他让我给你们打电话的,他让我给你们报个平安,说快过年了,大家都开心点儿。你等等,我让他跟你说话!”说着,陈言示意我说话。 “我……”我停顿一下,抑制住紧张,“阿姨您好,我是衣峰。” “你好!”陈言妈说。 “阿姨你听我说,我这边电话免提,你刚才跟陈言的谈话我都听到了。我的意思是说,如果她不想回去,咱们谁都不能逼她。她是自由的,她应该有她选择生活的权利……” “可陈言还是个孩子!”陈言妈说。 “我知道,也完全能体谅您的苦衷,我的父母死于去年的一场车祸,今天我是回来扫墓的。之前我跟我爸的感情不是很好,但是现在一切都过去了。没有谁敢说自己永远是对的,对么?每个人都有犯错儿的权利,但这不是他落在别人手里的把柄,也不是可以拿来要挟他的理由。您明白我的意思么?我是说,只要陈言自己不想回去,我绝对不会弃之于不顾。我不想你们误会,我已经带她在路上跑了一年,我会对她好的,这是我唯一能向你们保证的!” “学校还在等她回去上课……” “我不回去!”陈言吼道,“你们不要骗我,我现在很好,我……” “阿姨您放心!”我示意陈言停下,“我们很快就会回南方,我会帮陈言另找一所学校……” “言言,你回来吧!”陈言妈哭得一塌糊涂。 “不!”陈言又一次回绝她,“我今天打电话的目的就是想告诉你我们过得很好。你不用担心。该回去的时候我会回去的。过些时候我会回去看你们的。妈,你别再逼我了。我很好,真得很好。” “有事情记得给家里打电话!”我想陈言妈一定被她坚决的态度折服了,“家里电话号码都没变,我的手机,还有你爸的都没变!” “嗯!”陈言说,“你们不用再找我,那些乱七八糟的寻人启事根本就没用,再说我真得过得很好,你们不用担心!” “您放心吧,阿姨,我会好好照顾陈言的!”我补充道。 “你要注意身体啊,记得休息,没钱了别忘了告诉我。” “知道了”,陈言说,“我挂了,赶火车去了。告诉我爸,别为我担心,我不会有事的,先祝你们春节愉快,等有时间了我再给你打电话。”说完,咔擦,陈言把电话给挂了。 “咱们好像不赶火车啊!”我说。 “要是不这样说,他们肯定会来青岛的!”陈言说,“我太了解了,他们就想把我骗回去,然后再……” “兴许他们想通了呢!” “没那么容易”,陈言说,“社会主义的高官家庭一般都洋溢着一股强烈的资本主义腐朽气息——强权,而且暴力。” “精辟!” “马屁精!” “就拍你马屁怎么了?!”我一把把她掀倒在床上,“来,让我看看你的马屁!”我一脸坏笑,强行脱下她的裤子。 “你耍流氓!”陈言挣脱开,跳起来。 “哎!我说,你们家电话有来电显示么?”把她拽倒,我突然莫名其妙地问了这么一句。 “没有!”陈言答,“害怕?”她又问。 “当然不是!”我重重地把她压在身下,“有点儿舍不得你……” 97 跟T城通过电话的第二天,陈言担心家人找过来,所以,我们另换了一家宾馆。 …… 除夕夜,12点一过,我给于鸿和陈强分别打了电话。 并未聊及太多,只是说了一些家常里短的琐事儿。他们过得都还不错,自从我离开,他们相互之间联系的也多了,据说正在朝一个谈恋爱的方向上行进。 我没说我回了青岛。 陈言问我为什么不告诉他们。我说,看到我容易想到伤心的事儿,大过年的,就让大伙儿开开心心地乐呵几天吧,算是对去年春节的一个补偿。 除此之外,整整一个下半夜,什么都没做。 陈言陪我在静静的黑夜里,在老PINK迷幻的音乐里,呆坐了7个多小时。 早晨8点的太阳升起来。 窗外的第一缕阳光进来,陈言搂着我沉沉睡去,打算醒来之后,去我喜欢的那家麦当劳小坐,然后,驱车南下。 …… “你为什么喜欢这里?”陈言问我。 “可以看见海。” “在沙滩上可以看得更真切。” “距离产生美”,我说,“有时候离得太近,容易发现丑陋。” “海是丑陋的?” “不!海是浩瀚的,激情的,肆意的。” “那什么是丑陋的?” “人心。每个人可以随心所欲地说海是广阔的,可实际上,海是可以一网打尽的。还有就是,海水明明是混浊的死灰,可人们却在欺骗自己说海是清澈的蓝。人心不可怕,可怕的是相对于静止的真理,它总在运动。” “你很哲学。” “其实哲学没什么用。没用的哲学就像这条鱼”,我掰开手里的麦香鱼,“在欲望蠢动的时候,它只是堵人嘴巴的一个工具。尽管它生前可能在水里很活跃。” “什么时候还能再回来?我会怀念这里的。” “等以后有钱了,咱把这家店子买下来。” “做什么用?” “看海!” “海有什么好看的?” “租给别人看,喜欢看海的傻子很多,比海滩上的沙子还多。” “胡说八道!” “那就不说了”我站起来,“走吧!” “这就走?” “嗯!”我点点头,“我临时改变注意,先去我家以前住的地方看看,在楼下转两圈儿,然后再走。” “我想带个贝壳回去。” “没问题,走,我带你去最大的那家贝雕工艺品商店。” 98 没有什么改变,依然还是那条朴实无华的巷子。 站在院子里,陈言想要上楼去看。被我拦住了。我说过去的就都让它过去吧,远远地看一眼就够了,只要记在心里,家,就永远活着。 刚一上车,陈言就开了音乐。 一路上,她问了我很多次,为什么总喜欢听这张重复的碟子。 说实话,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喜欢听PINK.“也许感觉对了吧!”我敷衍道。 “他们还有别的专辑吗?” “当然有,现在听的这张不是最经典的,最经典的是THE WALL.” “这张叫什么?” “月之暗面,或者叫月缺。你能听出里面有人生么?” “……”陈言摇头。 “可能不是人生”,我解释道,“其实更多的只是人生各个阶段对生活的不同感受。对了,THE WALL后来拍成了一部音乐电影,我中学时在电视上看过,很不错,以后找了给你看!” “好啊!好啊!” …… 接下来是沉默。 除了车轮摩擦地皮的声音,耳朵里剩下的全是音乐。 像音乐一样,只要愿意循环,生活就是没有尽头的。 尽管有时候它总是走走停停、断断续续…… 99 到达杭州的那个夜里,光哥打来电话。 他告诉我说我买的是辆赃车,问我怕不怕。我当时确实有些吃惊,不过旋即又沉静下来,问他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光哥说我买那个车型卖价差不多20万,就算是最便宜的赛欧都要12万,他安慰我说,不会出问题的,再说新换的牌照是绝对合法的。他说那辆车的前身是赃车,可它的后世在我手上脱了胎换了骨。 反正已经买了,我想,既然来不及回头,那就这么着吧。 光哥帮我安排好了工作,是一家专门的影视广告公司,名字叫博波彩,老板叫洪波。光哥说洪波以前见过我,对我非常赏识。最后光哥吩咐我帮他们想一个招聘广告的创意,说算是我的面试作业。 “能给多少钱?”我问,“怎么不谈钱就布置作业?” “钱没问题。洪波说了,凭你的脑子,绝对亏待不了!”光哥说。 “什么时候见面?” “明天上午。” “好吧,我先去写作业了。呵呵。哎,对了,问你,要什么风格的?做招聘海报么?” “对!”光哥说,“洪波说要你的风格!” …… 天一亮我就起了。 随便吃点早餐,听着音乐抽了会儿烟,然后返回卧室跟陈言打声招呼,出了门。 洪波说见过我,可我却不记得见过他。 “先交你作业吧”,我笑笑,“有油彩、画笔和纸么?”我问。 “全都没有。用电脑可以吗?” “那玩意儿是高科技,不熟!” “这样吧,顾欣,你过来,帮衣峰做,他说要什么,你就做什么!”洪波吩咐一个女设计师。 “这个给你!”我把准备好的一本相册掏出来,抽出一张俩草莓接吻的图片递给她,“那我不画了。能帮我扫描么?” “好可爱啊!”那个叫做顾欣的女孩儿看到我给她的照片,面露惊讶之色,“草莓的小鼻子小眼睛好可爱啊,是你做的吗?”她抬起头问我。她很漂亮。 “不是!”我说,“大学那会儿一个美国朋友送的”,我摊开手里的像册,“他家有一片很大的种植园,这些水果和蔬菜都是他亲手挑选的,做上了表情,然后拍成了照片。” “很神奇”,她一边帮我扫描,一边啧啧称赞。 “这样吧”,看她把图片输入到电脑屏幕上,我说,“我先把广告语和文字敲上去,通过文字就比较容易理解我的创意了。” “好的!”她起身。 “光哥说你们要我的风格,是么?”我回头问洪波。 “是的!”他说。 “那就得罪了!”我转头,噼哩啪啦地摸着键盘,敲进了这样一段分行文字: 我们找你来搞同性恋 广告中 我们是一群可以预知未来的人 如果你可以通灵 可以玩转各种广告技巧和魔法 那么请你记住:我们正在找你 来搞 同性恋 所谓同 即志趣相投 不骑扫帚也能驰骋思维 在创意的天空飞来飞去 所谓性 即你有绝对的灵性 可与我们共熔一炉 炼就各种挽救市场的灵丹妙药 所谓恋 即事业不是生活的负担 ——广告与生活相恋,而我们 跟理想牵线 帮你混前途和钱途…… 100 起初我心里没底,因为根本不知道他们要什么。 不过海报做完之后,竟然赢得了洪波和公司摄影师小毛,还有其他一大群人的赞赏。他们觉得应该做成一个系列,放在公司的宣传册中,或者,在日后再有的招聘会现场上,做成易拉宝,吸引更多优秀的眼球,并且兼做形象宣传。 也是在他们的鼓励下,我再接再厉,借题发挥,用类似的手法另又做了三个延续性较为连贯的海报。广告主题分别为:我们找你来搞婚外恋、三角恋和个人崇拜。 工作就这样定下来了,不费什么周折。 洪波答应一个月给我4500块。 后来,陈言把我做的那些海报裱进画框,跟我新画的油画一同挂在了墙上。凡事都有一个好的开始,她说,自打我决定跟她在一起,生活就已经在变了。 我当然知道。只是,我并不喜欢挂在嘴上说。 尽管如此,可我在心里还是明白的——陈言带给我的不只是单纯的爱情,她用她的纯真换来了我对生活更细致的发现。也许我永远都不会再像从前那样狂躁,我想,不论再经历什么,我的人生将会长此以往,进而不退。 …… 陈言在我的再三恳求下,去了浙江大学。 我千方百计,费尽周折,好不容易把她安排进了一个专门由资深导师指导的商业广告进修班。其实我并不期望她能学到什么,我只是觉得,她的时间太过富裕,与其天天这样穷耗,还不如找点有意思的事情干。 跟我一样,陈言也是一个喜欢刺激的人。 我们都喜欢标新立异。 所以,我简单的认为,眼下的这个社会,只有通过广告——这个仅存的缺憾的艺术,才能既满足物质需求,又满足精神需要,并且,在理想和现实之间,找到一个真正可以标新立异的基础点。 陈言答应学广告,缘于我的第一个成功提案。 那是我上班的头一个星期。 跟小毛和顾欣还不太熟。虽然博波彩安排我们三人成立了专门的创作小组,但因彼此之间不甚了解,所以,新接的那个固体胶水的广告,在电视部分完成之后,平面部分发生了问题。 提案前的最后一个晚上,大家几乎都快绝望了,最后实在没办法,只好拿着小毛从电视广告中剪下来的照片,跑到酒吧去借酒消愁。 怕陈言闷,我打电话把她也喊来了。 令人窒息的空气。烦躁的音乐。两男两女围成一桌,在烟雾缭绕的迷离灯光下,盯着那堆花花绿绿的照片发呆。 “你们以前怎么想创意的?”我问。 “也这样”,小毛说。 “有时候比这还费劲!”顾欣补充道,“今天要是想不好,这单业务就飞了。有可能洪波会发火”,顾欣看看我,喝一口酒,“他对你的期望值很高,可不能让他失望。” “压力很大”,我笑笑,“我经验还少。” “你行的!”陈言给我打气,“肯定有办法,别着急,把心静下来,肯定能想到,我相信你!” “带胶水了么?”我问。 “给你!”顾欣打开包,给我一支。 “我衣峰被人玩过”,我自言自语道,“长这么大,没想到今天竟然被这么小的东西给玩儿了。”我听着音乐,有节奏地把圆柱形的胶块儿拧出来,又拧进去。 “实在想不出来也没办法”,小毛安慰我,“没顾欣说的那么严重,单是不会飞的,不过客户和洪波那儿不好交待。” “没想到这玩意儿比他妈电视脚本还难弄!”我叹口气,站起来伸个懒腰,“我上厕所,一会儿再说!”我把胶水扔给顾欣。 “帅哥头发好漂亮!”从厕所出来,一个喝得醉醺醺的女人挡在我面前,抢先占了洗手盆,对着镜子抹口红。 “骚货!”我在心里嘀咕道,“老子懒得理你!” “能快点儿么?”等了半天,见她还在抹,我有些急了。 “啵——啵——”,女人回过头咂咂嘴,朝我妩媚地一笑,旋即拧上口红,摇摇晃晃地走了。 “妈的!”我骂道。 “哎——!”回想起刚才她抹的口红,我突然感觉眼前一亮。我手都没来得及洗,急忙奔回去。 “想到了!”我拍着桌子喊道。 “嗯?”小毛、顾欣、陈言同时抬起头来,“什么?” “别急”,我耐住性子,给他们的杯子分别倒满酒,“问题解决了”,我说,“这个胶水不是粘性强么?” “对啊!”小毛回应道。 “可以粘略微潮湿的纸张,对吧?” “是啊!”顾欣答。 “这样”,我举起杯子,“先庆祝一下,干了这一杯!” “你快说啊!”顾欣催我。 “小姐——”我喊服务生,“可罗娜再来半打!” “快说啊!”陈言也等不急了。 “稍安勿躁”,我说,“既然我说没问题那就肯定没问题,你们应该相信我,要不以后怎么做搭档啊?要不以后你怎么做我老婆啊?”我又转向陈言。 “说得对!”小毛附和道。 “一会儿你先走”,我看看小毛,说,“赶紧找这个模特”,我指指照片上的女孩儿,“按我的意思重新拍!” “拍什么?”小毛问,“我先走?你们干吗?” “时间来不及了”,我说,“今晚全靠你了,你必须先回去把她搞定,我们随后就到。这些酒我先给消灭了!” “搞什么定?”顾欣莫名其妙地望着我,“你倒是说啊!” “把胶水给我”,我见他们不耐烦了,于是便说,“呶,就是这样”,我拿过胶水,拧出面的胶块儿,模仿方才洗手间外面涂口红的那个女人的样子把它贴在嘴唇上,“就拍这个”,我假装胶块儿粘住了嘴唇,因为拔不下来而表现出了焦躁不安的神态。 “然后呢?”小毛还没明白过来。 “然后就是我出广告语,再然后就是顾欣出平面表现了!” “什么广告语?”顾欣问。 “早就说过口红没那么大的了。” 101 提案顺利通过。 陈言也因此对广告产生了兴趣,从而答应去浙大上课。 庆功宴上,洪波对我大加赞赏,说没想到我进这个圈子才几天竟能表现得如此突出。小毛也在捧我,还有顾欣。看得出,这丫头对我有好感。 “感觉广告跟杂志有什么区别?”吃饭的间隙,顾欣问我。 “差不多”,我说,“都可归为传媒类,只不过杂志直接从消费者口袋掏钱,而广告则倒了把手,根据消费者的购买状况,从广告主那儿间接掏钱。” “你离开《模特》之后,那本杂志做得越来越臭了”,洪波趁机插进一句,“听说当初出了一些事情”,他放下筷子,“反正今天大家开心,你就讲讲吧!” “没什么”,我说,“做的不开心就不干了呗。真的没什么,当时老家那边催得紧,非得让我回去给一半老徐娘做秘书,推辞不却就只好回去喽!”因为事关多人名誉,所以,我也不好照实直说,没办法,只好借上厕所为由搪塞过去了,“等一下,喝多了,我上厕所!” “你结婚了吗?”顾欣跟上来,问我。 “快了”,我说,“哎,你怎么也来了?”。 “我也去”,她转身进了女厕所。 我并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他,我原以为大家不会再见了。可……可现在,在我洗完手转回来的时候,他,大羌,却实实在在地站在我身后。真他妈冤家路窄,我想,你丫不是早就跟我分道扬镳恩断意绝了么?!操!你他妈的别不是装孙子装糊涂了吧。 “一哥!”他喊我。 “我?”我指指自己的鼻子,平静地问他,“你叫我?” “一哥,我……”他点点头,又重复一遍。 “停!”我打断他,“我他妈叫衣峰,你别弄错了,哥是随便喊的么?” “我……”他欲言又止。 “兄弟不是挂在嘴上叫的”,我推开他,“这里被刀捅了,很痛的,你知道么?”我拍拍心口,“该干吗干吗去,别没事儿跟我在这儿瞎搅和,老子现在没兴趣!” “怎么了?”顾欣走过来问我,“衣峰,怎么了?”她看我一脸愤怒,然后又看看大羌无辜的表情,傻傻地愣在那儿。 “没事儿”,我说,“我跟这个人有仇,好长时间不见,刚才在这儿不小心碰上了,正切磋武艺呢。” “一哥,你听我说……” “要说自己一边儿说去!”我吼道,“走”,我喊顾欣,“大伙儿还等着喝酒呢。” “那人是谁?”坐下来之后,顾欣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