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都是我的妞儿-31

陈言陪我去买了一捆新的亚麻画布,我又开始描摹那些久藏心底厚积薄发正待喷涌而出的艺术的抽象。我发现了新的抽象。我记得以前上学,老师说,抽象就是把事物最像的部分抽掉,我还记得我当时很信。我不知道我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它产生了怀疑。我开始意识到艺术的不可靠性,虽然我曾用类似的手法获取了很多同行的认可和赞同,但我知道,对于生活,它一钱不值。  艺术是可以拿来卖弄的么?我想不是。那么艺术是可以被人随便吹捧或者唾弃的么?我想,更不是!  其实,艺术只是生活的一种表现形式,它不应该跟那些传统的思想一样,它应该用它自己的方式说话,它应该尊从一个国家的基本国情,至少,它应该尊从生活本身,而不盲目随从。  我讨厌那些因权势权威而屈从西方艺术的中国画家。我认为盲目抄袭或者模仿毕加索等等,并不能成为毕加索第二,更不能成其为自己。  中国人有中国人自己的生活方式和表达方式,中华民族如此悠久的5000多年历史文明为什么要生搬硬套那些臭狗屎的垃圾西方哲学和理论作为自己的创作摹本?  我想,中国人并不贱,而只是懒。  而我是不一样的。我认为的抽象并非那么简单地抽掉象的部分而只用不像的部分说话。我心目中的抽象应该是越抽越象。  当然了,我的意思是说艺术不需要面面俱到。  譬如,如果我只是想要刻画一个人物的性别和它的气质,而我只需一只染红的修长漂亮的指甲让就能你联想到一个风骚妩媚的女人,或者我只需一个不太规则的碎裂的椭圆就能让你联想到一只染红的修长漂亮的指甲,那我决不会描述这个女人。  我完全可以抽掉她所有的形态、表情、神色,甚至高矮胖瘦等等具象的东西,只依靠剩下来的一个小小的视觉符号,来完成我的艺术。  我心目中的艺术是完整的。这种完整并非罗列陈述,它的轮廓可以残缺,但它的精神不可分割。  “艺术依靠生活来完成”,我说,“借助想象去实现!”“如果人生和爱情也是艺术,我们该怎样完成和实现?”陈言躺在床上斜望着窗外的蓝天,好奇地问我。  “都一样!”我强调,“我所谓的想象不是虚幻的,它是心里的某个希望,它是沉甸甸的,它是路上跑的,决不是天上飞的!”“嗯!我明白你的意思。哎!对了,咱们把那些画纸贴到墙上去吧,在离开北京之前,你把它们画满!”“好啊!”我一跃而起,“这个想法太棒了,哼哼……在天地之间垂直作画,这种态度非常端正!”                 83                   陈言离家的时候带了自己的夏普MD、松下CD机和爱华袖珍VCD,她说这是她的随身三大件儿,我笑着逗她说那么小的东西还称“大件儿”真是寒碜,她扑过来反问我,我有什么值得称道的东西,我说我有一个与众不同的脑子和一双灵巧的手,她说不算,她说要看我比较珍贵的随身物品。  最后实在没办法,我只好拿出跟了我差不多5年的我最得意的那支画笔,告诉她,这是我的如意金箍棒,要大就大要小就小。她看着愣了半天,突然爆笑起来。我说这是我的造世法宝,无论是城堡还是宫殿,无论是帅哥还是美女,只要我愿意,顷刻之间就能把他们一一呈现出来。  她笑得更加夸张,捂着肚子,蹲到地上。  “我这可是正宗的中国货”,我接着说,“你不至于吧?拿一堆日本鬼子的破烂活儿来损我!”我有些不太开心。  “不是!”她勉强撑起身子,“我不是笑这个!”她说,“你刚才画笔举过头顶的样子太找乐了,哈哈,笑死我了,哈哈,你跟孙悟空太像了,哈哈……”“嗯?是么?”我反问,“我可不止72变,这玩意儿相当于二次世界大战时所有弹药库的总和!”我拍拍脑门儿,“这里面可全都是爆炸威力极大的创意原子弹!”“能不能说点正经的!”她坐起来,强忍住笑,说。  “好吧,说正经的!”我也坐正,“我给你找个学校吧,这样下去不太好,你大学还没上完,这样下去就废了!”“不!”她回答得非常干脆。  “为什么不?”我反问。  “大学里根本学不到什么,现在的学校那都是什么啊,乱七八糟的,把人都给教傻了!”“这你不用担心!”我说,“教育体制有问题,咱们可以找一个没有问题的老师,我帮你,我在这儿有个同学就是教书的!”“谁?”她问。  “狼三”,我说,“五大狼之三,他一毕业就回北京教书了。”“我不想学美术,我不想跟你做一样的事情!”“为什么?”“我要做个家庭主妇,帮你打理生活,你太瘦了,我要帮你好好补补,让你胖一点儿!”“去吧,你!你才多大!不行!坚决不行!再说,咱们八字还没一撇儿呢!”“那我也不想上学,万一被我家里人找到怎么办?”“那好吧!”我想,那就等离开北京再说吧,眼前这些事儿发生的着实有些突然,还是多给她点儿时间适应一下吧。  “我想玩你画笔!”她伸过手来要。  “千万可别给它修眉毛!”我递过去,“这是我用艺术领悟生活的触角,它要时刻保持敏锐,要不我这辈子就玩完了!”我说。  “你很怀旧!”她说。  “可能吧!”我笑笑,“我用它画了300多幅画,不过,基本上全都送给你了,你应该珍惜它,它真的是我的如意金箍棒!”“如意金箍棒!”她重复一句,举过头顶,学我那样轮转。  “你想家吗?”她突然停下,问我。  “之前不想”,我说,“自从出事儿之后,就经常想了!其实人活一辈子挺突然的,不知不觉就来了,不知什么时候又得回去,想想,这他妈挺操蛋的!”“你恨他们吗?”“没必要!”我不无伤感地说,“现在才明白,其实恨一个人跟爱一个人一样吃力。哎!对了,我想起从前有人问过的一句话。”“什么?”她问。  “说有两个原本相爱的人,因为某些原因,其中一个离开了另一个。离开的那个走了,被抛弃的那个开始怨恨离开的那个。就这样过了若干年。若干年后,有一个偶然的机会,他们又相遇了。你想想,你觉得看到当初离开的那个人的时候,被抛弃的那个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我恨你!”她不假思索地说“你还是太小!”我说,“如果真能被人恨一辈子,或者恨别人一辈子,那需要多大的勇气和毅力啊!”“那他说的是什么?”她问。  “两人默默对视”,我说,“半晌,被抛弃的那个人表情疑惑地走近对方,扶扶老花镜,’有点面熟,你是谁啊?’他问。”“哈哈……”“这一点儿都不好笑!”我说,“你会明白的,虽然你现在觉得自己还在恨家里人,但不会长久下去,任何事情都会改变,只要事情发展到该发展的那一步,它就会变得漠然!任何态度最终的结果都将变成漠然!”“那你为什么还要答应我?”她收起笑容,平静下来。  “因为你现在还不明白!”我说。  “你会后悔吗?”她问,“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没有!”我说,“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想告诉你我理解的生活是这样的!我要对你负责!”“你说咱们会幸福吗?”“这不是我一个人决定的!”我说,“幸福是一个二元一次方程式,如果你是x,我就是y,咱们都是相互对应的,你不能一味地要求我,我同样也不能只要求你!幸福是两个人的,它必须要公平!”“你想不想碰我?”“不!”面对突如其来的提问,我有些手足无措,虽然心里紧张兮兮的,可我还是在第一时间里做出了应做的正确选择。  “我爱你!”她强调说。  “这跟爱无关!”我说,“我也爱你,但这不能通过做爱来证明!”“你变了!”她说,“我喜欢你现在这样,不喜欢你在杭州时那样,其实,那时候我心里很醋……”“我知道!”我打断她,认真地捧过她的脸,“我以前是只苍蝇,见了大便就想上,现在不是了,现在我是只屎克螂,我要一个粪球儿推到底,从一而终!”我开玩笑道。  “哼!恶心!”她反应过来,一把推开我。  “哈哈”,我笑道,“我逗你玩儿呢,其实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男女关系处理不当,真比屎克螂还要恶心……”                 84                   跟陈言一块儿,我的心情好了很多。  我并非喜新厌旧的人,也不是我真能做到情断意绝。一切都是不可挽回的,我想,老爸老妈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走了,没有给我留下任何回旋的余地,如果上天真的有灵,如果我就此沉迷下去,定然不会让他们开心。当然,我也不会。  我想,我是可以开心的。  我相信,我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幸福地活下去。  我开始疯狂地创作,在那些贴在墙上的画布上,恶狠狠地描摹世情百态,恶狠狠地淋漓我的思想。  陈言给了我很大的触动。她是纯洁的,她的想法总是那么单纯而直接。这正是我所需要的。我需要用最简单的手法表现最复杂的人际关系、内心世界以及丑恶和善良。  我暂时没有上班的打算,我有20多万的存款。  只要不出意外,我将能坚持好多年,我想,我有足够的时间去改变,发展我的艺术,开拓我的思路,实现我的理想。我不想再像从前那样随随便便妥协了,我想我应该坚持,哪怕不为艺术,而只为我曾经的付出、遭受的挫折和磨难。  我作画的时候,陈言喜欢在我背后默默地看着。她总是一句话都不说,只是安静地陪着我,让我感觉在这艰难的世上还有一个至亲的爱人那么认真地关注我。  “你猜现在的T城是否因你已经天翻地覆?”空闲下来,我总是不忘她的家人。其实我是担心他们的,我想,虽然彼此之间谁也不认识谁,但他们永远都是陈言的亲人,“咱们离开北京的时候,给他们写封信!”我提议,“报个平安,别让他们担心!”起初陈言并不同意,不过说得多了,她也答应下来。  “走!我带你去吃哈根达斯!”那天进城闲逛,路过哈根达斯大楼的时候,我拽着她说。  “不!”她原地站住,“我现在不想吃,你先欠着,等以后我想了,咱们再来!”她坚持的时候总是噘着小嘴儿。我喜欢她这样。我爱看她表现出来的倔强。我喜欢她的可爱。  “你为什么总跟我分开睡?”回去的地铁上,她凑过来俯在我耳旁,轻声问道。我瞪她一眼,她转过脸,看着窗外的黑暗。  “我换了好多班车”,在公主坟换乘公交车的时候,我说,“现在突然给我一辆宝马,我有些不敢相信!”“哼!”她丢给我一句,扭头上了车。我赶紧跟上。  “我做错了那么多,你总得让我对一次!”我挨过她的肩膀,在旁边的位子坐下。  “你不敢还是不想?”她问。  “做梦都想!”我说,“这事儿没有什么敢不敢的,我只是觉得那样不好,对你来说,不太公平!”“你都答应了,这样对我更不公平!”“可……可我真的不行!我不能这样,你总不能让我昧着良心欺负你吧!我可不想这样,我……我得给你一个保障!”“我不要!”她又扭过头去,侧着我。  “回家再说……”看看满车的人,我也不好再说下去。  ……  “你就轻轻抱着我,咱们什么也不做,好吗?”晚上睡觉,她不顾我的反抗,抱着枕头,强行敲开我的门,钻进被窝儿。  “你——!”我有些生气,“怎么抱啊?你当这玩意儿不存在是吧?”我指指她鼓涨的前胸。  “这样!”她转过身去,背着我,“那我这样!”她扭过脑袋调皮地冲我一笑,马上又转回去,“快睡吧!”她闷声喊道,“困死了!”其实我并非不想这样,我心里非常明白,从一开始我就想俩人能睡一块儿。可我不能这样!我旋即又告诫自己,我她妈不知睡了多少个女人,这对她是不公平的,她还是处女,我算什么东西?!  “如果你最喜欢的女孩儿不是处女,你在意吗?”我记得很久之前,她在网上曾经这样问我。  “无所谓!”我当时说,“如果我真的爱上谁,那我爱的一定是她的所作所为,她的一举一动,她的灵魂,而非她的身体!”可惜,认识陈言之前,我并未真正地爱过一个人,我他妈似乎是个废物,那么多年,玩的全他妈都是性,一点儿真感情都没玩出来。有时候想想,也真挺可悲的,碰了那么多女人,却连爱情一星半点的火花都没碰出来。  “怎么还不睡?”陈言坐起来,看我愣在那儿,便问道,“你不喜欢我睡这儿?如果不喜欢我就回去!”她起身要走。  “别走了!”我说,“睡吧!我也睡!”我脱鞋钻进被窝,和衣躺下。  “衣服脱了,换睡衣!”她蹭过来。  “先让我适应一下!”我说,“今晚就先这样,省得一时想不开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来!”“哼!”她扭头睡去。  想来思去,折腾了大半夜,我在那张小小的床上,背靠着她的背,在凌晨时分,昏睡过去。                 85                   醒来的时候已是下午。  我睁开眼,突然看到陈言正双手托着腮帮一动不动认真地盯着我,吓了一跳。  “嘿嘿,你睡觉打呼,半睁着眼,而且还说梦话,像个调皮的孩子!”看我醒来,她说。  “我还磨牙呢!”我扮个鬼脸儿,“昨天晚上害得我一宿都没睡好,小心下回我咬你!”“你敢!”她掐我一下。  “疼!”我赶紧耸回肩。  “哎!你怎么不痒?”她挠我胳肢窝。  “我这么瘦,没有痒痒肉,当然不痒了!”我说,“我是冷血动物,你可得注意点儿,别把我惹毛了,连你骨头都啃了!”“哼!给你啃!”她伸过手来。  “你以为我不敢是吧!”我抓过她的手,放到嘴边儿,一口咬下去。  “哎呀——疼!”她把手抽回去,嚷道。  “哎呀——不疼!”我幸灾乐祸地冲她笑笑,学她的口气。  “坏人!”她扑过来,两只拳头雨点般落下来。  “悠着点儿!”我侧一下身,给她整个后背,“我这可是钢筋铁骨,比面板还硬,你轻点儿,别把手给打折了!”“哼!”她站起来,一脚踹在我屁股上。  “你!”我光脚跳下床,“不守游戏规则,罚你做饭去!我要吃番茄炒鸡蛋!”我指着厨房,说。  “想得美!”她也跳下来,“是你先咬我的,罚你跪搓衣板去!”“哈哈,咱们根本就没有搓衣板儿!”“哼!不理你了……”“哎!”看她真的生气了,我赶紧说,“我不是故意的,我向毛主席保证,下次再也不敢了,好了,别生气了”,我摇晃着她的肩膀恳求道,“咱们先去吃饭,回来的时候,我背你爬9楼!”“哼!这还差不多!”她脸上浮出笑意。  “唉!真凄惨!”我抱怨道,“你就欺负我吧,我他妈总有一天暴尸街头,含冤而死!”“嘿嘿,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逼你,哈哈,9楼,不算高,也就30多米,一口气就上来了!”她蹦蹦跳跳,开心地跟我出了门。  春天,稀稀拉拉地来了。  路边的树木,露出几块青翠的绿色。  我拉着她的手,轻快地走在街上,两侧的风景,紧紧夹着我们的幸福……                 86                   上到9楼,只剩下出气的劲儿。  进到里屋,我一欠身,鞋都没脱,直接躺到床上。  我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陈言躺在我身旁,两支胳膊搂着我的脖子,脸颊贴着我的脸颊,睡得正香。我轻轻活动一下身体,看一眼墙上的石英钟。时针刚好转过10点。  我扳开陈言,把枕头给她垫好,然后起身进了洗手间。出来之后我在客厅开窗透了透气。返回卧室,我发现陈言转身朝向了客厅这边。她的表情静谧而安详。她是我的天使,我想,我应该把眼前的情景画下来,装点她的梦。  我调好颜色,拿过我的如意金箍棒,在门旁的那面墙上,变戏法。我只画了她清晰的神态。那张床是蓝色的,那是我们心底的海洋,所以它是柔软的,泛着一些潮汐,在空气中奔涌。那床被子是温暖的,它没有形状,它是连绵不断的,它没有尽头,它与美好的日子连在一起。  我正思量着如何给她的头发上色,“嗯——”她又翻了个身。  明媚的!我想,她头顶春光,在和煦的风中入眠,在画中入梦,在梦中奔跑……  我如实描摹了她的精神。  “嗯——”她又轻吟一声,“衣峰——”她没摸到我。  “我在这儿!”我过去,帮她掖好被角,“你先睡”,我说,“我马上就来!”我简单收拾一下,然后洗个脚,上了床。  “呜——”陈言抓紧我,哭出了声儿。  “怎么了?”我问,“是不是做梦了?”我帮她拢拢额前垂下来的头发,轻吻一下。  “他们找到我了!”她惊呼,抱得我更紧了,“我不回去!”她趴过来,“我想跟你在一起!永远,永远都不分开……”她哭得越发伤心。  “不分开!”我安慰她,“别哭!咱们永远都不分开!”……关灯。  她慢慢挪过她的唇。她掬着甜蜜的气息,用她的呼吸,熏燎我的身体。我从未如此兴奋地伸展我的双臂。我根本无法坚硬地环拢它们。我根本不可能。我不知道我该抱着她还是推开她。此刻,整个世界只剩下她清晰而悠长的火辣辣的吻;此刻,我不能移动,我不能跑,也不能跳……  我感觉我在茫茫人世为这一刻等待了千年。  我感觉这清晰的夜色仿佛无尽苍穹中悄然升起的一支心曲,掏出内心的喜悦,在露上滴落,在我削瘦的肩膀上彷徨,围绕着她的胸膛,击穿我的心脏。  我不敢碰她。我甚至不敢去想。我沉静一下,然后伺机逃跑。  她追出了很远。而我,只能远远地避开,蹒跚在她看不见的路上。我渐渐发现了身体的某些改变。我体会到了悲伤——我并不是不想,我内心强烈的欲望战不胜我的迷惘——纵使她撕裂我所有前世的肮脏,在这个幻美的黑夜,我也不能给她哪怕只是一丁点儿的纯洁。我 过早地衰竭,以致于,面对她靠过来的一切,我只能拒绝。  “你不喜欢我!”她突然停下,“你根本就不爱我!”“爱不是这样说出来的!”我说,“我……我下不了手,我也说不清为什么,我……我真的不能这样……”我打开台灯,在床头坐起来。  “给我一根!”她见我拿过香烟,也坐起来,说。  “不!”我本能地警惕起来,“这是你该碰的东西么!”我嚷道。  “拿来!”她根本不吃我这套,一把夺过我手里的烟盒,“反正又死不了!”她掏出一根点上,“咳——咳——!”吐出的烟雾喷了我一脸。  “我生气了!”“我还生气呢!”她说,“你偏心!你根本就没在乎过我!”“我哪儿偏心了?”我跳下床。  “你碰了那么多女人,哼!你根本就没把我当回事!”“你他妈傻啊!”我有些愤怒,“她们能跟你比么?我他妈当你是我自己!我怎么能那样对你?!”“哼!”她扭过头去,“我生气啦——!”“你活该!”我没好气地回敬道。  “你——!”她猛然转过来看着我,脸上写满了怨恨。  “不跟你说了!”我掐灭香烟,“我去洗个澡,你赶紧睡觉!”……  在水流的冲击下,身体渐渐有了反应。这是一个让人挠头的问题,我想,不管怎么样,面对陈言的热情,我得保持冷静,我不能伤害她,即使我真的喜欢她,也不能像对待别的女人那样对她心生歹念。  我完全沉浸在温水对皮肤抚摸的快感中,我低头看了一眼,腿根儿的恶棍直挺挺地愣在那儿,真的好久没吃过一顿饱饭了,我想,这家伙自打离开杭州,就一直拒荤食俗。  我浑身打满了肥皂,我搓了半天。我低头又看了一眼,下面的硬件儿像条泥鳅,呲溜呲溜地与水流对抗着。我突然想起了那首好听的歌:我要逆流而上,找寻她的方向,无奈前有险滩,道路曲折……  “磅”,门被推开。  “你——!”看陈言进来,我赶紧松开手中涨大的玩意儿,转过身去,“你怎么能这样?!”我愤愤不平。  “你干吗?”她幽幽地问我,走过来,心疼地抱住我。  “别蹭湿了!”我说,“我是个逃兵!我在爱情的路上成了一个废物,我没有勇气面对我真正喜欢的人”,我鼓起勇气,“所以,只能打空枪!”不知为什么,我突生一种悲哀。  “你是个骗子!”她推开我,“你连自己都骗!”“……”我只能沉默。  “我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这样!”她说,“我是你的,你知道!”“可我害怕女孩儿的第一次!”我只能说出实话。  “你怕负责!”她说。  “不是!”我解释道,“我有心理障碍,我对我喜欢的女人下不了手!”“为什么?”“因为我爱你!”“那如果你不爱我呢?你会碰我吗?”“可我爱你!这是事实!”“如果我不是第一次呢?”“可我知道,你是!”                 87                   陈言开始有意刺激我。  入夜之后,她总是不顾初春的清寒,只穿内衣在房间走动。  即使打扮得再怎么风骚、入时或者夸张也消除不了我心里的阴影,我想,我跟她从认识至今,她一直都是清纯的,无论她的外表怎么改变,那都不影响她在我心目中的那副天使形象。  起初租好的两居室现在看来成了一种巨大的浪费。  陈言不再回自己的房间睡觉。而我,也不好干涉,所以,只好由着她。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月有余,直到春天来得深了,天气渐渐闷热起来,她家里找她的风声紧了起来。  那是一个雨后刚刚转晴的傍晚。她陪我在丰台桥南画画。  我用了很长的时间才画出心目中满意的北京五环线的准确印象。我给北京平添了许多雄伟的建筑,我甚至把卢沟桥当年的风采和街头的乞丐也融入到了我的艺术中去。我渐渐开始明白列宁说过的那句话: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呵呵,过去?我的过去是一堆狗屎,而我的未来,也许是另一堆。  这就是传统教育留给咱们的疮疤。过去,是可以拿来说的,但是只能说好听的,做错的或者丑恶的从来都是避而不谈。这样的过去有什么用呢!对于那些真实的错误,为什么咱们的教科书敬而远之呢?难道它们不存在?  “为什么要把历史和现在混为一谈?”陈言问我。  “不刻意分割界限,生活才有意义!只有把生命中一切丑恶和美好的东西放在一起,人生才是完整的。我不避讳曾经的过错,就好比我从不怀疑咱们的未来。我觉得生活是诚实的,不管对错,它都应该张着嘴巴说实话,而不是蹶着屁股走一步屙一截儿,把所有肮脏的东西都扔掉!”“我不懂!”“这么说吧!”我解释道,“生活跟艺术一样,都要有一个正确的态度去面对。任何事物都是有表情的,我不是你的工具,你也不是我的借口,不论是否生活在同一个时代,咱们都是公平、独立和完整的两个人,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我还是不明白!”“算了,以后再说!”我说,“你只要知道凡事不论对错都有自己存在的理由就行了。这个社会没有无缘无故的对,也没有无缘无故的错。对和错都要记住,这才是一个完整的过去!”“嗯!”“走吧!”我说,“回家!”“衣峰,你看——白点风!”走到桥下,陈言指着墙上的那句治疗白癜风的巨大的广告语对我说。  “文盲的存在也是合理的,这跟一个国家的教育体制有关!”我说,“我刚才说的也包括这个!哎——你过来——”,我突然注意到墙上那张扎眼的熟悉的跟我在T城看到的一模一样的寻人启示。  “他们来了!”陈言看到自己的照片,愣住了。  “我想问你个严肃的问题!”我说。  “什么?”她回过神来。  “你想不想回去?如果我现在强行送你回去,你会不会恨我?”“会!”她回答得非常干脆,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我不回去!”“那好!”我说,“我带你离开这儿,但你要答应我,离开之前必须给家里写封信,告诉他们你一切平安!”“嗯!”“走!”“上哪儿?”“回家!”“我说离开北京上哪儿?”“成都!”                 88                   冥冥之中好像有根绳索牵引着。我不明白为什么竟会如此坚决地想要带她离开。我甚至不明白为什么脑子里竟会突然蹦出成都这个词来。我没去过成都,我对这座城市一无所知。  陈言跟我连夜收拾行李,卸了墙上的那些画纸,准备第二天一早陪我去买火车票。  离开之前,我带陈言去了一趟王府井,买了两件FIVE STREET的T恤,然后见了见五大狼之三。  狼三在一所工艺美院教书,跟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创建了自己的工作室。狼三请我们吃了顿饭,并答应帮我妥善保管我带在身边的那几百幅油画。  我跟狼三说起了毕业后在杭州和青岛发生的事情。他对我的经历唏嘘感叹,最后,盛情挽留,想让我待在北京,跟他们一起发展。  我婉言谢绝,带着陈言,匆匆上路。  ……  “你怎么不说话?”面对突如其来的沉默,陈言问我。  “我有一种感觉!”我说,“离开杭州,回青岛;离开青岛,去T城;托着行李去北京……每一次奔跑都不可预知,每一次行走都很艰难,这好像都是注定的,突然得有些不近情理!”“如果没有我”,她跳下卧铺,“你会怎么样?”她问。  “不知道!”我摇头。  “我不想给你添麻烦!”她在我对面坐下。  “一点儿都不麻烦!”我说,“全他妈都是自找的!”“你生气啦!”“没有!”我说,“我只是觉得突然,我也说不清这是怎么了,我爸我妈都才刚刚过世,可我觉得他们好像死了很久,你说我是不是很残忍?我觉得他们的死跟我没有多大关系,我似乎一点儿都不痛苦!”“我记得有本书上说,如果痛苦来得太快,太突然,容易造成心灵上的麻木!”她说,“你是个好人,至少你很诚实!”“不!”我站起来,“我一点儿都不诚实,实际上,我根本无法面对自己真实的感情!”我说,“我跟很多女人上过床,我喜欢跟她们拥抱、接吻,甚至做爱,可我觉得那都不真切,都是假的。我是不是已经疲了?我不知道什么是爱,什么是恨,更不知道现在在做的艺术到底为了什么。突然之间,我好像失去了目的。任何事情都很茫然。这很让人费解。”“……你相信我吗?”她沉默一会儿,突然问我。  “你指什么?”我看看她,然后说,“相信一个人也得讲缘分!”“感情!”“没什么相不相信!”我说的是实话,“我觉得你还小,你所谓的感情更多的还只是单纯意义上的感觉!”“你还是不相信……”她幽幽地垂下眼帘。  “其实感情是一次有目的的行为”,我说,“它是一个动词,不是名词。”“我会让你相信的!”“如果有意义,我愿意相信!”我转头看着窗外。  ……  两天两夜的火车累得脑袋大大的,像团浆糊。一路上好像什么都没想,又好像什么都想了。真是没意思,我心里说,如果现在让我重新选择,我可能根本不会来成都。  可成都毕竟到了。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人群,陌生的车流和陌生的夜生活……  我带陈言暂时住进了宾馆。  入夜的凉风,我在出租司机的指引下,来到玉林南路——那个缀满了酒吧和小酒馆的所谓文化人出没的地方。我给玉林南路另起了个名字,叫夜吟二踢脚。陈言笑着问我为什么。我说,夜吟的意思就是说大家夜里都有病,因为寂寞需要发泄。那么二踢脚呢,陈言又问。大家来的时候都在心里喊:狗日的生活,我他妈的快给你闷死了。可等他们吃饱喝足无所事事地走出来走到街上的时候,心里又在喊:干你狗娘养的,越喝越闷。其实二踢脚就是两声叹息。  “你总是讲粗口!”陈言说我。  “我也有病!”我说,“我除了闷、无聊、易怒、经常神经兮兮或者失神之外,还经常投机倒把!”“偷?”“对!”我补充道,“偷社会主义的情,倒共产主义的把!”“你刚离开北京就开始反动!”她笑笑。  “我不反动!”我纠正道,“给你讲个事儿!”她竖起耳朵来,“据说成都,当然只是据说啊,据说成都有很多女孩儿出来卖,有时候不小心会被警察抓,当然了,这其中有些女孩儿 实际上只是坐台陪酒陪笑的,她们有的甚至还是处女。可你知道么?她们在局子里一旦被法医检查出是处女,马上就会被捅破。其实我不是想反动。在这样的社会上生存,说实话,往往就被认为是反动……”“哎——!”她突然打断我,“你对处女怎么看?在乎吗?”“无所谓!”喝了点儿酒,我又开始口无遮拦,“我以前总觉得性跟感情是两回事,所以总认为女人不该把处女当成一种资本。可现在不这么想了。很多人都在乎这个,尤其是中国男人。所以,有一段时间我特怕不小心碰坏了人家女孩儿的处女膜,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要是不牵扯感情,弄不好要出人命的……”“现在呢?”“不知道!也许还那样!”我喝一口酒。  “所以你才不碰我?”她也学我喝一口。  “这不一样!”我说,“你这人怎么回事儿?我他妈真当你是我自己,不是开玩笑的!”“但我不是你!”“是不是,你说了不算,这得我说!”“哼!你等着,你会后悔的!”她愤愤不平地说。  “后悔什么?”我莫名其妙。  “如果我是处女你肯定不会碰我,对吧?”她看着我,眼睛一眨不眨。  “嗯!”我机械地点点头。  “你会后悔的!”她又愤愤不平地重复一遍。  “你干吗?”我有些生气,“你他妈别跟我说这事儿,烦!你别不成还要找人主动献身吧!”“谁让你不敢要呢!第一次很耻辱吗?你是不是做男人做出毛病来了!”“我他妈就是有病!”我有些愤怒,“别说是你,谁的第一次我都不要!你的更不要!”我有些急了。                 89                   我在夜吟二踢脚的旁边找了间房子。依然是个两室。依然买了很多亚麻画布裱装墙面。  我得跟陈言保持距离,我想,大家相处的时间不长,而且我的心情还没完全稳定,现在谈感情有些不合时宜。  起初陈言反对我跟她分房。可见我态度坚决,也就没再坚持。  我们依旧天天闲着,没事儿就出去瞎逛。偶或,陈言也会陪我出去画画。不过这样的次数不太多。在成都,我找不着更合适的感觉来充实我的思维。我觉得这个地方太安逸。安逸得让人有些不思进取。  我一直没把刚来成都那天在酒吧说过的话当回事儿。我更没想到陈言竟会如此认真地让我如此难堪。  那是一个闷热的夜晚。  我被急促的敲门声吵醒。我下床,紧接着听到了陈言嘤嘤的哭声。我开门,陈言赤身裸体地站在我的门前。  我没来得及细看,我避开她的颈部以下,刚想问她发生什么事情了。突然,她的小手一挥,几滴猩红的液体旋即窜到墙上。我低头一看,她手里正攥着我的如意金箍棒,我最心爱的画笔。  画笔的尾端,红红的。  “怎么了?”我问。  “……”她没说话。  “到底怎么了?”我摇晃着她的肩膀,大声问道。  “我把自己给捅了!”她有气无力地说。  “啊!”我赶紧退后,我极力想要避开女人的敏感部位,可我发现我不能,我必须看那儿,我必须顺着她的大腿找到血流的源泉处。  “啪!”画笔掉到地上,陈言软软地倒过来,我一把搀住。我把陈言抱到床上。拿过一条干净的毛巾,用开水烫烫,然后让她擦拭血迹。陈言一动不动,只是静静地看着天花板。没办法,我只好硬着头皮亲自上阵。妈的,我竭力按捺住心头的复杂情绪,轻轻掰开她的双腿,低头小心翼翼地为她清洁。  我想我当时一定紧张到了极点,我心跳得很快。  擦到耻处的时候,我狠下了决心,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擦了下去。尽管我并无意触动她的心弦,但我还是感觉到了来自手臂的悸动。她轻颤一下,直颤得我心泉摇晃,内心顿时涌来一股强烈的痛感。  “我不是处女了!”她张口说话,她的嘴唇绛紫,“我把第一次献给了自己,也献给了你的画笔,你的如意金箍棒!”她说。  “你真傻……”“我还是你的!”她的嘴角洋溢着微微笑意,“我不想让你当我是你自己,你会拒绝我吗?”她问。  “不会!”我俯身抱住她的身体,“你是我的唯一……”一颗滚烫的露珠泅出眼眶,我知道,那是一颗圣洁的心跳,它因一个女孩儿奔流不息的爱情的信仰,拥有了整个世界的生命……  她是我的天使。  如果生活是黑暗的,我将在地狱迎接我们的幸福。                 90                   我拆了墙上那几张被她的血迹溅红的画布,收好,藏好。  幸福来得突然,幸福本身都会变得安静。  陈言不再多说什么。每天只是小鸟依人般地跟着我,去这儿去那儿。我也安静了许多,不讲粗口,脑子也单纯了许多,至少不会有意无意地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我没想到突然之间竟会如此平静。起初离开杭州时想找的那种感觉,竟然在最意想不到的情况下,在路上得以实现。  原本来成都就是没什么打算的,所以,没过多久,我就跟陈言商量离开的想法。陈言不反对,说去那儿都可以。依然还是单纯意识的驱使,有时候只是脑子里偶然蹦出一个城市的名字,我们就换过去。  她家人寻找的消息一直都没出现,没有人惊扰我们的生活。  我们生活在路上,先后在深圳、上海、长沙、武汉,还有广州等城市穿行。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了年底。  ……  “这个给你!”那天我专程去招商银行办了张卡,“用你身份证办的,密码是81加你生日!”我连同身份证和一卡通一并递给她,“咱们剩的钱不多了”,我说,“这一年花了差不多5万。这里面存了4万块,如果我哪天不小心出什么意外,希望这能……”“别瞎说!”她示意我别再往下说。  “咱们去过的这些城市你最喜欢哪个?”躺在床上,我问她。  “哪个都不喜欢!”她趴在我怀里,“我想去杭州,你是在那儿认识我的!”“可这并不重要!”我说,“我讨厌杭州!”“为什么?”“知道我当初离开的时候在心里怎么说的么?”我没有正面回答她。  “不知道!怎么说的?”她问。  “我好像跟杭州开了个玩笑!”我坐起来点上烟,说,“还没跟她上过床,就想离开……”                 91                   一年来,除了陈言,没有别的女人介入我的生活。我在死水一般波澜不惊的日子里享受命运中片刻的宁静。这也许是上天馈赠的礼物,我想,经历了风和雨的浩劫,在陈言的陪伴下,在爱情无休无止的浇灌下,我终于开始了另一种生活。  这曾是我梦寐以求的。我曾在无数个异乡遥远模糊的土地上极目张望。我曾伸长了脖子焦急地等她到来。  我等了很久。  我本以为这都是不切实际的。可没想到,现在,一切竟那么真切地呈现在眼前。  “咱们回杭州好不好?”陈言再一次哀求道。  “为什么非得回杭州?”我没好声好气地问。  “不为什么,就是想去!”陈言说,“不管怎么样,就算看看你以前生活过的地方也好,我想看看你留在那儿的风景,你的年少轻狂和好日子,你的青春和绝望!”“你跟我越来越像了!”我说,“就连说话的方式也像!”“这么说你答应了?”她兴奋起来,拽过我的手掌,放到嘴边轻吻一下。  “再等等!”我说,“先给我个心理准备!我怕不适应!”……  终于,我们选定了元旦启程。  在剩下的日子里,我在心里做了个打算。如果可能,如果上天给我这个机会,陈言将是我这辈子的最后一个妞儿,我想,路上的时光总会过去,而眼前的甜蜜,要在日后的快乐中才能延续下去。  我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成熟。  尽管我不知道我们会不会结婚,但在此刻,我的心已经完全归属于她——我的陈言。  所有的转变都在一瞬间,而促使改变的原因却被我们远远地抛在逝去的光阴里。没有人会在乎那个看不见却实实在在的无聊的过程,很少有人会尊重真正的事实。而我不是。我通过这一年巨大的内心起伏,明白了人生的某些所谓的真理。也许我们年轻的时候都有过梦想,但梦里不是只有晨,也有沉闷阴郁的昏。  对于艺术,亦然。  我并没告诉陈言我的想法。看她沉浸在那么欣喜的欢娱中,我不想拿这么沉重的话题疏散她的单纯。她还小,她是我黑色命运中洁白的天使,只要她的翅膀不沾染灰尘,我不会再让她感受哪怕只是一点一滴一丝一毫的痛苦。她是年轻的。我要把她的青春轻轻地捧在我渐已苍老的手心。  “去——!你才不老!”坐在开往杭州的列车上,陈言俏皮地说。  “你看我的脸”,我说,“一张老树皮。再看我的头发,是不是白了很多?再看胡子,这个络腮连得像不像马克思?!”“到了杭州我给你改头换面,我可是造型师,嘿嘿,虽然技术差点儿,可是用在你身上足够了。我累了,你坐过来一点儿”,陈言脑袋靠过来,斜倚着我的肩,继续说,“其实你一点儿都不老,都是你,就怨你,哼!老不听话,偏要留胡子!”“我喜欢这样”,我说,“你打算给我改什么头,换什么面?”“头发修一下,染成银灰的,把胡子剃了,每星期做一个面膜。”“得了吧!”我反驳,“我可不是小白脸儿!”“又没说你是!”她幽幽地叹口气,“哎——!咱们在杭州待多久?有打算没?”“再说吧!”我说。  我暂时不想告诉她我的打算。毕竟现在的杭州变成了什么样子并非我能想象。光哥、老牛、雷风、徐允、小王、陈琳,还有那个曾经跟我像亲兄弟似的而在最后的紧要关头暗算我的大羌,他们现在过得怎么样,我一概不知。  “西湖漂亮吗?”陈言问我。  “漂不漂亮等你看了再说。我说了不算。再说,如果我跟你说那只是一滩破水,你肯相信么?”“你说什么我都信,咱俩一个鼻孔出气!”“那剩下的三个呢?”我打趣道,“让你给卖了?”“什么卖了?”陈言坐直了,“剩下的三个什么?”“鼻孔!”我说,“笨蛋!”“你才笨蛋!”她捶我一下,“一个鼻孔出气只是比喻,就是说咱俩好!”“好是一码事,但是一个鼻孔出气这句话有病!”“你又较劲!”她说,“这可是老祖宗说的,难道老祖宗也有病?”“老祖宗怎么了!”我说,“老祖宗要是没病怎么会弄出这么一帮没人性的畜生来!”我强调,“要是没这帮畜生,我在杭州混得好好的!”“老祖宗还有哪儿得罪你了?”“那可多了!”我说,“时代会变的,老祖宗留下来的三从四德警言俗语都会变!”“我知道”,陈言说,“其实你在杭州遭遇的那些人那些事情我都能体会!”“你又没经历过,你体会什么?”我反问。  “我的家庭环境就是一个小社会”,她说,“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那可没准儿!”我说,“现在见过猪跑的人还真不如吃过猪肉的多,所以说老祖宗也会骗人,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以后的社会会变成什么样儿。你以后别再拿那些现成的句子欺压平民百姓了!”我笑笑,接着说,“遇到我这样的刺儿头,你会吃大亏的!”“能吃你的亏也值了,谁叫我跟定你了呢!”“你还真是想得开”,我扮个鬼脸儿,“到了杭州看你怎么跟我以前的那些女人斗!”“哼!这得看你!”陈言强调道。  “别着急!”我说,“我发誓,我保证只对你一个人好,可如果你吃醋,那我可管不着!”“我是你老婆,你要体贴安慰我!”“我还是你老公呢,你要体谅理解我!”“哼!你坏!又欺负我!”陈言别过脸,看着窗外。  “好了好了,老婆,别生气,我逗你玩儿呢,有你这么好的老婆我想别人干吗。好了好了,你不是要我体贴安慰你么?来,笑一个,嗯,转过来笑一个!”我扳扳她的肩膀。  “傻瓜!”陈言转过身来,俯在我的耳边小声说道,“旁边有人看着呢,你还好意思,不害臊!”我抬头一看,对面下铺的那个老头正微微含笑盯着我。  “老大爷,你们年轻的时候怎么谈恋爱的?”我问道。  “一样!一样!”老头说,“年轻多好啊,稍不小心一晃眼就过去了!好好珍惜吧,小伙子,等你老了,还能热爱吗……”老头收起笑容,轻叹一口气,语重心长地说。F:再渡归来92我曾经以为有些东西是永远不变的。  但是我错了。  在哲学的意义上,这个世界唯一不变的就是“变”。变,是个常量,只在混乱的内部存在着极其无序的局面。所谓的无序也即是随心所欲,它是一个物理名词,叫“熵”。但是“熵”太过于学术和高雅,所以,在多数世俗百姓的眼里,它并不可解,它太玄奥。  当然,对于咱们活着的理由,对于高尚或者肮脏的念头,也是这样。没有人知道活着到底为什么,也没有人知道活过之后将会变成什么。什么,是活着的每个人都会有的疑问,它是人生无法擦写的一个永恒的符号,它未知,它存在于现实而肆虐于虚空,它的下一秒是X还是Y,谁都说不好。  不过无所谓,我想,如果说我当初刚毕业时决定留在这儿的选择是X,那么,此次的归来就是Y。尽管我依旧无法预料这未知的结果是什么,但我相信,两个不同时期濒临坏死或者不知所措的人生片断,至少有一个还有心跳——我已经彻底弄死了X,那么Y,我要哄着它,教会它坚强……  多多少少,杭州还是发生了一些变化。  新的城站火车站、新的几条拓宽的马路、新的建筑、新的新新人类、新的心情、新的感觉和恐惧……  所有这一切,给了我极大的安慰。  变化,总是随时随地的。只要有变化,一切就都有希望。  “杭州换了干净的衣服和裤子!”慵懒地走下出租车,一手提着行李,一手拉着陈言,我回头说。  看得出,陈言有些兴奋。她傻傻地看着我,没说话,只是紧紧地跟着。  “先找宾馆”,我提议,“一会儿带你去西湖。”  “嗯!”陈言点点头。  街上的阳光很明亮,冬天的风并不怎么冷,只是潮潮的,贴在身上有些腻。  学院路,10路,我们等来那辆刷着“爱你就等于爱自己”的弱智广告语的双层公交车,然后钻到上层的最前头。  “我想起一首歌”,坐定,我说,“20世纪末21世纪初的爱情圣经,比车身上的那句傻话不知道要经典多少倍。”  “什么歌?”陈言问。  “听着”,我面向她,“你坐在我对面,看起来那么端庄,我想我应该也很善良。我打了个哈欠,也就没能压抑住我的欲望,这时候,我看见街上的阳光很明亮。刚好这时候,你没有什么主张;刚好这时候,你正还喜欢幻想;刚好这时候,我还有一点主张,我想找个人一起分享。我说我爱你,你就满足了;你搂着我,我就很安详;你说这个城市很脏,我觉得你挺有思想。你说我们的爱情不朽,我看着你,就信了。”陈言没有打岔,静静地听我说。  “我躺在我们的床上”,我停顿一下,转头扭向窗外,透过玻璃窗看着外面滑向身后的景色,继续说,“床单很白;我看见我们的城市,城市很脏;我想着我们的爱情,它不朽,它上面的灰尘,一定会很厚……”  “不要念了!”陈言打断我,趴在我肩上,面色忧郁。  “以前听过?”  “嗯!”她点点头,“我听不懂后面那几句”,她说,“我不喜欢离开。”  “离开是一个纯洁的选择!”我说,“爱情的灰尘太厚,或者沾染太多爱情之外的主观因素,一个伟大而单纯的事物就会复杂,继而腐朽。与其等待这样一个结果,还不如扒光所有虚伪的衣裳离开。”  “你不爱笑了!”车到六公园,下来之后,她突然说。  “没有啊!”我笑笑,“生活总是不依不绕,天天傻笑不太正常。”  “可我喜欢看你笑。”  “没问题!”我拽住她,“穿过前面那片绿色就是西湖”,我指着西边的那些树,说,“冬天的西湖比较沉静,相对于夏天,我更喜欢现在这时候。”  “你喜欢萧瑟?”她说,“你不属于那种悲观的类型。”  “没错儿!”我说,“这里所谓的冬天并不萧瑟。我在这座城市生活了5年。5年里,只下过一场雪。我总觉得不下雪的城市没有冬天。”  “西湖十景,这里能看到几个?”面对突如其来的一滩广袤的死水,陈言瞪大了眼睛,问我。  “那是湖中三岛!”我指指水中央的三个土堆,“北边的那座桥是断桥,你肯定听说过,当年这是许仙、白素贞谈恋爱幽会的地方,现在已经被新新人类占领,成了搞婚外恋或者寻找艳遇的地方。”  “就知道贫!”陈言蹭我一下,“还有呢?”  “还有就看不到了”,我说,“再往北是平湖秋月,就一个破亭子,我一直没看出平的是什么湖秋的是什么月。不过曲苑风和还不错。我喜欢哪儿。”  “远吗?”  “远!”  “远我也要看!”陈言这丫头的小脾气说来就来,容不得我有一丝一毫的准备。  “好吧。顺便去里面的风和酒苑转转,那儿我也喜欢。”  “你最喜欢哪儿?”陈言问我,“是灵隐寺还是植物园?”  “这两个地方都不错”,我说,“不过我最喜欢的是那儿!”陈言顺着我手指的右边的宝俶山望去。  “那是什么塔?”她问。  “宝俶塔”,我说,“那塔不好玩儿,不能上去。”  “哦,那有什么意思?!上面的风景美吗?”  “比较大众化!”我掏出香烟,点上一根,“我以前经常跑那儿画画,上面可以看到大半个西湖。西湖缩小了才好看。现在这样,不舒服,就好像西湖是只巨大的马桶,咱们都是里面的蛆……”  “你又开始恶心了!”陈言嗔怒抛过一个冷眼,责怪一句。  “你不是喜欢看我笑么?这样我笑得才最开心!”我撇起嘴,把眉毛调到八点二十,一脸坏笑。  “真拿你没办法!”  “一般来说,天才的表达方式都是与众不同的,你为什么就不能体谅一点儿呢,嘿嘿,别忘了,我可是你老公,老婆要习惯老公的,这要是搁在旧社会,看我不插根稻草把你高价给卖了!”  “你敢!”陈言扑过来。  “敢是敢”,我顺势抱住她,“就是舍不得!”  “哼!不理你了!”陈言挣脱开,大步向前迈进。  “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我跟在身后,大声嚷嚷。  “你?!”陈言停住,回过头来说,“别闹了,要唱就唱个温情的,流行的,最好是情歌。”  “好吧!”我清清嗓子吼道,“妹妹你坐床头,哥哥我绕着走,哼哼呀呀,床板晃悠悠……”  “停——!”  “不够柔情是吧?嘿嘿,好吧,我换一个任贤奇的心太软。”  “这还差不多!”  “你总是心太软,心太乱”,我唱道,“独自一人流泪到天亮。上床总是简单,纯洁太难,不值钱的,就别再强求……”  “你——!”  “嘿嘿,我太聪明了,一唱就走调,而且不改他们傻逼烘烘的歌词心里不痛快……”    93                   刚找好房子,麻烦就上门了。  陈言把我给她的一卡通给弄没了,而且改过的密码也忘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陈言一脸歉意,低垂着眼,乞求我原谅。  “你再想想,想想放哪儿了。”  “真的记不得了”,陈言急得都快哭了,“好像就是放在钱包里的,可……可……我真的想不起来了……我,我……”  “别着急!”我安慰她,“实在没办法就算了,那就认栽吧!”  “可……那可是4万多块呢!”  “那有什么办法?”我说,“钱丢了可以赚回来,可如果开心丢了,那就不好说了,也许一辈子都找不回来。好了,别想了,回头我去银行问问,兴许可以挂失呢。你把身份证带上,我带你四处转转,去趟武林门……”  “不!”  “不什么你不?!”我拦腰把她抱起,“中国可以说’不’是因为它贫穷总被人欺负,你为什么啊?”  “我也贫穷,我也总被人欺负!”陈言嘟起嘴。  “再闹我跟你急啊!”我把她放下,趁她不备,双手插进她的胳肢窝,“你哪儿贫穷了?谁敢欺负你啊?我在这儿谁他妈敢?!”  “哼!就是你!就是你欺负我!坏人!”陈言扭一下身,躲开我的手。  “我现在带你去银行,你去不去?”  “去就去!谁怕谁?!”说着,陈言挎上书包,站到门口,“走啊,快点儿!慢得像头猪!”  “你看看身材,咱俩到底谁像猪?”我拽下刚拉上的外套拉锁敞开怀,“爷们儿全是排骨。再看看你,富态得都快开刀了。”  “你才开刀呢!”她捶我一下,把我推下楼梯。  “你——!”我好不容易刹住脚,回过头来质问道,“万一摔死怎么办?再说了,就算摔不死摔坏了楼梯怎么办?你赔得起么?钱丢了,咱们现在可是穷光蛋!”  “忘了密码,要是银行不给挂失怎么办?”一提到钱,陈言调皮的脑袋就耷拉下来,丧气地问我。  “不会的”,我牵过她的手,“有身份证,应该没问题。”  “早知道不改密码了,呜——都是你,就怨你!都是你让我改的,这下好了吧,什么都没了,呜——”  “行了行了,钱存银行不会丢的……”  “万一捡卡的人取了呢!”  “得了吧,密码连你都不知道,他怎么知道?!他不知道密码怎么取?!”  “可我还是担心……”  “赶紧去银行吧!”我伸手拦住一辆出租,“去银行问问不就知道了,光担心有个屁用!”  “你又讲粗口!”上车坐好,陈言结结实实地在我胳膊上拧了一把。与此同时,出租司机问我,“上哪儿?”  “我操!疼!”我本能地护住胳膊。  “什么我操疼的,操能不疼吗?上哪儿疼去?”出租司机回头问我。  “延安路上有个招商银行”,我说,“就去那儿。”  “活该!”陈言俯过来,在我耳边嘿嘿笑道,“上哪儿疼去?”  “晚上再教训你!”我假装生气,小声说完,然后恶狠狠地转过头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窗外。  “延安路上好像没有招商银行”,车行半途,出租司机突然减度行驶,斜过半个脑袋,对我说,“好像应该在……”  “甭管在哪儿”,我不耐烦地说,“能把我们拉到就行!”  “听你口音不像本地人”,这哥们儿非但没有生气,反而不急不躁地问,“从哪儿来?”  “你知道《模特》吗?”陈言抢过话茬儿。  “不就是披块大布舞台上走来走去的模特吗?谁不知道?!不过我这辆车好像还没坐过模特,哎,小伙子,你是吗?我看你高高瘦瘦的,面相温和,很像模特。”  “得了吧!”我说,“我面相温和?”  “我说的不是那个模特儿”,陈言强忍住笑,“我说的是一本杂志,一本叫《模特》的杂志。”  “这个吧!”他打开驾驶舱的储物箱,拿出一本已经翻得散乱的破杂志扔过来,“很不错的杂志,以前还行,不过现在不行喽!”他说,“都快成合订本的钱江潮了,越来越没意思。”  “前年的第9期”,看了看封面,我说,“这是我做的最后一期。”  “前年?”陈言疑惑地瞪大双眼。  “对!”我点头肯定,“今天是2001年的第4天,这个皮球刚充满了气”,我指指天上的太阳,“前年的10月,我把它捅破了,3天前,你给它贴了块虎皮膏药,现在它又开始逍遥了。”  “这本杂志就是他做的,他以前是主编!”陈言跟司机说道。  “是吗?”他把车子停下,“到了!”  “是啊!”我付钱,推门下来,“我被它强奸了!”我把杂志扔到副驾驶室的座位上。  “按理说,你一个大男人,应该强奸它才对!”  “说的也是!”我笑笑,“我这次回来就是准备强奸它的!说的没错儿,我一个大男人,应该给它点颜色瞧瞧……”  “瞧你美的!”进银行的时候,陈言取笑我,“你一不是处女,二不是卖染料的,哪有颜色给它瞧?!”  “也对啊!”我假装附和,“它也不是处女,这么说,大伙儿不是都没得瞧了?”  “它怎么不是?”  “你没听说它都快成合订本的钱江潮了么?肯定被雷风这老不死的领导小王、大羌他们给轮奸了。”我做了一个砍头的动作。  “轮咱们了!”前面排队的人一走,陈言一把把我推到柜台前。  “外地的卡能报失么?”我问。  “能!”里面答。  “卡丢了,可是密码忘了,卡号也不记得,还能报么?”  “对不起先生,如果您要开玩笑,请去那边的柜台!”里面站起来一位漂亮小妞儿,一脸愤怒,指着门口的保安席,说。  “我想你弄错了”,我怕误会弄大,赶紧说,“我没开玩笑,卡是我老婆的”,我拍拍陈言,“在广州办的,前两天刚来杭州,里面存了整4万元人民币,去年11月底存的,存好一直都没动过,没有任何存取记录,麻烦你给查一下,我不开玩笑,这是身份证!”我严肃而庄重地说完,然后,把陈言的身份证递过去。  “你等一下!”小妞儿看一眼身份证上的名字和号码,看看照片又看看陈言,对得差不多了,然后,在电脑键盘上噼哩啪啦一通狂敲。  “对不起先生,刚才……”  “没事儿”,我说,“我长得太像坏人了!”我笑笑,“可我老婆不像。”  “你们都不像”,小妞儿报以歉意的微笑,“按照银行规定,您得先报挂失,然后办张新卡,然后把原先账号里的钱转过去,然后才能重新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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