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我就听到一句让左右邻桌纷纷侧目的大吼传入了耳中:“钦哥,我是大民啊!!!!!”大民?!!!我几乎是不受控制地睁大了自己的眼睛,已经远去的岁月中,那些快要被淡忘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出,浮现在眼前,一幕连着一幕。“钦哥,你不记得我哒?我就是那个时候跟着小兵儿一起玩的小麻皮啊,你们办他的时候,我当时也在场的。你还帮过我的!钦哥,记得吧?”飞快的话语随着喷溅的吐沫星一起舞动在空气当中,眼前的男子无比期待地看着我,与记忆中完全重合的脸上,笑意吟吟。虽然,我早就已经无数次地听旁人说起过,多年前,血洗九镇医院,一战成名的大民带着他的弟弟,跟随大哥黄皮一道,从东莞再次杀回了九镇。可是,当初一别,至今为止,我们还从来没有再见过一面。大民,在我的脑海中,依旧是当年那个又黑又瘦,打扮邋遢,面目可憎,不言不语跟在小兵儿后头。却在狂暴凶猛、不可一世的卫立康踢向小兵儿的时候,一把将卫立康拉开,大声说:“给个面子,别搞了!”的小流子。那个被打得满头是血,瘫坐在墙角,却恍若不疼,反而看着劝架的我露出感激一笑的年轻人;那个犯下凶案前,还记着要找我报恩,帮我办人的乡下佬。可是,面前这个人,除了依稀熟悉的容貌之外,他分明不是。不可置信的我,拉开椅子站了起来。当时,我和弟弟是坐在那家酒楼一层邻靠大街的窗边位置上,透过弟弟已变得宽阔厚实的肩膀,斜斜看去,就是酒楼的大门。闲谈之间,我看到一个人走了进来,停在大门旁边,浑然不理迎上前的服务小姐的询问,自顾自地左右搜寻了几眼之后,目光滞留在了我们这里。然后,笔直地朝着我这个方向走了过来。起初,我并没有太过在意。我并不认识这个人。我以为他只是凑巧对着我的方向,实际上看的是坐在我身后位置上的某个人。但是随着距离越来越近,我的心也开始有些紧张起来。因为,从彼此对视,越来越清晰的眼神中,我确定他看的就是我。同时,我也看出了他眼里有着几分狐疑猜测的专注感觉,好像在仔细地辨认着什么。我的嘴巴开始有些发干。这个人终于站在了我的面前,很没有礼貌的死盯着我又看了两眼。这时才察觉到些许异常的弟弟也停下了一直飞舞的筷子,抬起头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那个人。眼中冒出的紧张和担忧让我心碎千片,羞愧交加。那一刻,我的心头,暗自拿定了一个主意:如果来的真是葛朝宗、龙云他们的人,我拼死都要远远跑开,至少跑到不会让弟弟受到一点危害,不会让弟弟看到我血流遍野的地方。这时,来人才开口说:“是,钦哥吧?”居然是与省城方言截然不用的,正宗的九镇口音。越发奇怪之下,我也感到自己的心“呼”地一下,落了下来,一阵轻松。我同样仔细的打量着这个人,微微点了点头,还没来得及开口回答。来人的脸上突然就露出了一丝非常激动的笑容,伸出手掌,想要拍我,却又停了下来,放在空中,不知道该怎么摆,手舞足蹈地飞快说道:“哈哈,钦哥!你不认得我哒?哈哈哈,你真的不认得我哒?”原本陌生的面容,在他兴奋激动的话语中,隐约变得有些熟悉起来,我皱着眉头,仔细在脑海中搜寻着那些被忽视的记忆。然后,我就听到一句让左右邻桌纷纷侧目的大吼传入了耳中:“钦哥,我是大民啊!!!!!”大民?!!!我几乎是不受控制地睁大了自己的眼睛,已经远去的岁月中,那些快要被淡忘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出,浮现在眼前,一幕连着一幕。“钦哥,你不记得我哒?我就是那个时候跟着小兵儿一起玩的小麻皮啊,你们办他的时候,我当时也在场的。你还帮过我的!钦哥,记得吧?”飞快的话语随着喷溅的吐沫星一起舞动在空气当中,眼前的男子无比期待地看着我,与记忆中完全重合的脸上,笑意吟吟。虽然,我早就已经无数次地听旁人说起过,多年前,血洗九镇医院,一战成名的大民带着他的弟弟,跟随大哥黄皮一道,从东莞再次杀回了九镇。可是,当初一别,至今为止,我们还从来没有再见过一面。大民,在我的脑海中,依旧是当年那个又黑又瘦,打扮邋遢,面目可憎,不言不语跟在小兵儿后头。却在狂暴凶猛、不可一世的卫立康踢向小兵儿的时候,一把将卫立康拉开,大声说:“给个面子,别搞了!”的小流子。那个被打得满头是血,瘫坐在墙角,却恍若不疼,反而看着劝架的我露出感激一笑的年轻人;那个犯下凶案前,还记着要找我报恩,帮我办人的乡下佬。可是,面前这个人,除了依稀熟悉的容貌之外,他分明不是。不可置信的我,拉开椅子站了起来。虽然有着几次小心翼翼的试探与不留痕迹的躲避,但是因为大民身上显露无遗的真诚。总的来说,我们三人,还是在非常愉快的气氛之下吃完了这顿饭。大民强烈要求买了单,决绝到几乎当众与我扭打起来。在他所表露出的颇感侮辱的神态之下,我无可奈何,依从了他。在服务员去找零钱,拿发票的空隙,大民对我说:“钦哥,你等下干什么?还有没有什么事?”“哦,我等下想陪我老弟逛下街,给他买点东西去。怎么了?”“没什么,没什么,没得事,就是想和你讲几句白话而已,一直没得机会和你好生扯哈乱谈。不要好长时间,哈哈。”大民的嘴上,虽然说没事,可是一双眼睛却始终动也不动地盯着我看。弟弟也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他见势站了起来,给我说:“哥哥,你和大民哥聊下吧。我先到外头去呼吸哈新鲜空气,吃太多哒,这里憋得不舒服。”然后,给大民打了个招呼,转身就要往外走。这个时候,我的脑海里突然涌起了一种很不妥当的感觉,非常大声地脱口而出:“你莫走远哒,就在这里!”在周围食客纷纷侧目注视当中,弟弟也飞快地转过了头,有些吃惊,也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我。我颇有几分尴尬,张了张嘴,不知道下一句应该如何去说。大民笑了起来,他说:“钦哥,不碍事,胡元就在外头,不碍事的。我老二也在外头等我呢,喽,就是那张车。胡元,你去吧。我们就来,啊?”怪异的气氛缓和了下来,我知道大民明白了我显得有些多余的担心。我扭过头去,不好意思地对着弟弟点了点头。看着弟弟停在了酒楼的门边,我的目光与笑容在同一时刻,收了起来。没有了家人的牵挂,我依旧是那个凌厉的胡钦。毫不客气,我死死地盯着大民,直截了当的说:“大民,到底什么事?”近距离的逼视之下,大民确实成熟了不少的脸庞上,并没有因为我的眼神而表露出丝毫不快,他依旧笑得风轻云淡。悠然自得地靠在椅背上,右手轻轻地转动着手上的一只陶瓷调羹。只是光芒闪烁不停的双眼中好像突然就少了几分之前溢于言表的亲热和激动,变得有些深不可测起来。对看了半天之后,大民移开了目光,饶有趣味地看着自己把玩不停的右手,然后才猛然间抬起头,再一次看向我,说:“钦哥,我现在不应该在这里,也不应该是这个时间。”这句话让我隐隐约约听出了什么,更多的却是一片茫然。我没有回答,因为我知道,大民会继续说。一定会说,那又何必多问。果然,大民的话语再次传来:“也不只是我一个人!”“轰”地一声,什么东西在我脑中爆炸开来,我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形,默然凝视了半晌之后,厉声说道:“在哪里?什么时间?大民,你讲清楚!”一言不发的沉默与对视中,我清楚看见大民的两个眼睛里面,黑色的眸子不断收缩聚焦,眼神也一改之前的真诚善意,首次开始变得凌厉起来。这是一种只有经过了无数血与火的历练,掌握了控制生杀的大权之后,才有可能出现的凌厉。这种凌厉,甚至连我都不免感到了几分胆寒。大民上身前俯,微微掀开上衣的下端一角,我顺着他动作往下望去,在他腰间,一个黑色五角星闪烁着暗哑而诡异的幽光呈现在我的眼前。打流这么多年,这样的黑星我不是第一次见,我太熟悉了。至少,我知道,它的威力绝对不是用来办人的。那实在是牛刀杀鸡。它每次出现的作用通常只有一点:追魂索命!“在你回去的路上,在你回去的时间,五个人!”时刻缠绕在心底让我不得安宁的恐惧变成了现实,所有的猜疑也在瞬间清晰。 恍惚中,我好像变成了两个胡钦。一个心惊胆战,魂飞魄散。另一个心如止水,波澜不惊。我用尽全力克制着自己想要看向门口弟弟,看他是否还在的想法。听到自己冰寒入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黄皮怎么晓得我在这里?”大民笑了,笑容中有一丝忍不住的得意,他说:“钦哥,你而今名气这么大,道上认得你的人这么多。真的有心要找你的话,应该不算是件蛮难的事情。”稍微顿了一顿,大民接着说道:“九镇晓得谢主任今天屋里要娶媳妇的人,不是只有一个。晓得你和樊主任、谢主任关系不一般的人,也不是只有一个。”我不知道,眼前这个已经完全蜕变了,变得非常可怕,甚至足以办倒我的男人,心中到底是什么样的想法。只是,在那一刻当中,我实在忍不住看向了门口的弟弟。我想,就算今天我胡钦真的要喋血当下,就算今天,我真的要当街杀人,我也一定不会让我的弟弟身上掉落哪怕一根毫毛。只不过,不是现在。现在,还有着一丝希望的曙光。“那,大民,你现在是什么意思呢?”我飞快地收回了自己的眼光,看向大民,问道。大民在我的问话之后,整个人给我的感觉居然又起了某种不可言喻的巨大变化。从真诚到凌厉之后,他突然又变得非常沉静起来,目光悠远绵长。那是一种陷入到了不可自拔的回忆当中的表情。他干咳一声,偏开了始终与我对视的眼神,用一种极度缓慢柔软的语调给我说出了很长的一段话:“钦哥,打小时候起,我屋里就穷得要死。我是乡里的,长得又不招人喜欢。我和我老弟从小没有过几天得志的日子。还只有***大的时候,我们两兄弟就一起和别个打架。为什么?因为,别个欺负我们。”“书,书也读不起;工作,工作又没得个好工作;长得也不乖,我和老弟两个人都是长得一个卵鬼样子,雕得不像雕的,砍的不像砍的。哪个看得我们来?怎么不欺负我们?帮别个打工,没日没夜干得***日脑壳(九镇的粗话,形容极度的劳累),还是得不到几个钱。”“长到快二十岁哒,还从来没得一个女伢儿肯瞟老子一眼。老子也是爹生妈养滴,为什么老子就过不得好生活?!就是因为是乡里滴,吃农村粮?!老倌子没有当官?!老妈子没有发财啊?!”“老子就不信这个邪。没得法哒,出来打流,跟着个背时鬼小兵儿呢,还没得两天,就被你们几弟兄办哒。钦哥,打流的时候,没得一个人看得我来,包括小兵儿,他也只是把我当个马仔,喊做什么就做什么,买碗粉吃他妈逼都要老子帮他端过来。那天打我们的时候,钦哥,你是唯一一个没有动手,也是唯一一个帮我们拉劝的人。”“我晓得,你和小兵儿有仇,那是你们之间的事,和我***关系?我那天铁他,没有跑,我就是帮他尽人事哒。我们之间,我只记得,如果那天不是你,我不死也要被卫立康脱一层皮。我记在心里的,这几年,我一直记在心里滴!真滴!”在说的过程之中,他始终没有看我,半低着头,就像是说给自己听那样自言自语的神情。但是说完之后,他看着我笑,眼中满是无比的感激与真诚。一如当年,满头是血,瘫在墙边。一时间,恐慌、紧张、安慰、温暖、期待、感动……无数正面或负面的情绪涌上我的心头。时光交错,昔年幕幕从大民眼底溢出,闪回眼前。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不知道是因为明白自己躲过了一次致命的危机,还是大民的话感动了我。莫名之间,很有些想哭的感觉。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也不知道应该去说些什么。我极为少有口无论次地说:“你莫这么讲,莫这么讲,大民。以前的事,都过去那么长时间哒,那没得什么,真的没得……”“钦哥,真的!我真的都记在心里的!一直都没得机会给你说,你今天就莫和我说这些客气话哒。那个事,对于你来说是小事。对于我来说,那就是救命之恩,毕竟而今我还可以喝面前这杯酒,小兵儿就已经不可能。多谢你哒,钦哥!”不待我说完,大民就打断了我的话,端起了自己桌面上的酒杯伸到了我眼前。我觉得浑身上下的血都开始沸腾起来,也跟着一把端起杯子,迎向了他。“呯”一声清响,在飞溅而出的金黄酒珠中,一干而尽。“谢谢你,我也谢谢你!大民,今后,你就是我胡钦的铁聚,你是我的兄弟!”我边擦着自己的嘴唇,边给大民说道。很奇怪,大民却并没有回答,连看都没有看我,他彷佛根本就没有听到我这动了感情的一句话。只是低着头慢慢将酒杯放在桌上,用厚实的玻璃杯底轻轻磕着台面,发出“噗、噗、噗”的闷哑之声,良久良久。他的沉默让我察觉到一丝不妥。我试探地轻喊一声:“大民?”在我的喊声中,大民终于抬起了头来,不过他的脸色已经变了,不再是之前沉静而温柔的样子,变得无比严肃。说:“砍了卫立康之后,我和我老弟跑到广州。我还记得,当时,我们两个人身上一共八百四十九块零七角钱,还是跑路之前找我姨爹拿的。那个时候不懂事,以为警察会追着来,怕警察抓,不敢住旅馆,第一个晚上,我们就睡在白云区的一个天桥底下。第二天,我们和一堆叫花子挤成一坨,睡在火车站候车室。不晓得吃了好多亏,不是被那些狗杂种治安仔打,就是被当地的流子欺负。有几回,我们都差点死在那里。直到后头,遇到我大哥和伟哥。我们今天的一切,都是他们两个给滴。大哥要我搞什么,我就搞什么。我们两兄弟的命,只要留下一条帮娘爷送终,另外一条,他要就可以拿。钦哥,你明白吧?”我的心又一次飞快地往下沉去。大民看我没有回答,他慢慢将手里的玻璃酒杯,反扣在桌面上。拍了拍手,站起身来。站直的那一刻,他的目光平视着前方,松散空洞,说:“不过,钦哥,你,我今天,不会动!你放心!我欠大哥的,我也欠你的!但是,这次,钦哥,我还给你哒。从此之后,你我之间,前帐两清!兄弟,这一世,钦哥,我是和你做不成哒,下辈子有机会投胎当人,我跟你烧黄纸,拜你当大哥。”一时无言,我百感交集地仰头看着大民。这时,大民也收回了自己的眼神,低下头来,望向了我,继续说道:“如果我大哥交代再有下回,钦哥你就个人多保重!”说完之后,不再多言,大民转过身来,向着门外大步走去。“大民,回来这么长时间,多的是机会,为什么你们要在今天办我?”心潮澎湃的我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看着远去的背影,说出了我最想问也是最后的一个问题。大民宽阔的背影停在大厅中央,在周围人的杯赖盏往中回过身来,显得那样的孤独与不同.没有说话,他最后一次深深地看向我,只是嘴角一牵,望着我露出了半抹微笑,意味深长。大民,终于消失在门外,弟弟则从阳光下对着我走了过来。门外,冬日暖阳,岁月静好。突然之间,我就想起了很多年前,那位伴我长大,曾经被我视为兄长的男子摸着我的头,给我说的那句话:“小钦,记着老哥的这句话,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三哥,谢谢你!坐在椅子上,我想了很久很久,虽然大民没有回答,我却也想通了最后那个问题的答案。黄皮之所以会选在今天,是因为,今天我来了省城。有着葛朝宗,有着龙云,也有着谈先生的省城。仇人密布,龙潭虎穴,死于谁手,何人可知?这是一个极为周密、毒辣、而且直接点到了我软肋的计划。只不过,黄皮虽然完全有能力单独作出这样的事情。但是,他回来的时间毕竟也还不是太长,纵然有心办我。可这些年以来,我也已经变了太多太多。久别之下,他怎么可能会对我和我的生活如此了解,如此熟悉。甚至到了连我的人际网络都一清二楚的地步。这只有一个解释。就是那个人。那个比黄皮还要更加阴狠深沉,也更加聪明危险的人。一股无法克制的杀意在我的心底狂涌上来,将我没顶。“哐!”一声巨响。在弟弟如同见到一个陌生魔鬼般恐惧厌恶而又复杂的眼光中,我的手掌重重拍在了桌面。熟悉而慵懒的用一只手掌握着方向盘, 吐出的烟雾萦绕在眼前。车厢里,一片寂静,身边副驾驶位置上,被应酬折磨得疲累不堪,酒意上涌的樊主任早就已经发出了轻微的鼾声。其实,我相信大民,我知道在今天,在回去的这条路上,不会受到任何狙击或者阻难。可我毕竟也还是一个有血有肉,有着七情六欲的普通人。如果没有大民,眼前这条蜿蜒而去,可以一直通往家门的道路,我就很有可能再也到不了尽头;现在,车轮正在碾过的某片地方,也许就是我胡钦的葬身之地。我从来没有像眼前这般清晰地感受过,死神离我是如此之近,我几乎都可以闻到它身上散发出的阵阵腐朽气息。虽然,大民并没告诉我说,黄皮到底是交代他如何办我。更没有说,黄皮是让他来杀我。但是,我非常清楚,黄皮这次绝对不是普通的办人,而是真心要我的命。我胡钦不再是当年那个小麻皮,面对现在的这样我,只有斩草除根,才能免除后患。这,也才是他的风格。不然,他不会等了这么长的时间之后才突然发动一切,更不会深谋远虑地选在省城。打架砍人,对于流子来说并不是一件什么了不起的大罪,完全没有必要花费这么大的力气,只为了洗脱自己的嫌疑。在本市,他一样可以安排几个陌生面孔,寻个机会,几刀将我剁翻在地,转身就走。只要做的小心,谁都查不出来。如果不是,多年之前,我对大民一句话的恩情。如果大民又不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那么现在的我……想到这一切,我无法不感到脊椎发凉,毛骨悚然。那个让我睡不安寝,食不知味,最为忌惮的可怕男人,终于还是再次登上了这片注定只可以容下一方的舞台。一切的侥幸都已化成了幻影。他的手段还是如同当年杀死丫头一样的老辣阴毒。我不想成为第二个丫头,无论多么害怕。想要活下去的我也只剩下了一个选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回到市区,跟樊主任解释了下之后,安排姜明开车送他回九镇。而我则带着事先已经接到消息,等在场子里面的险儿、小二爷、地儿三人走进了迪厅办公室。大门关上之后,我低沉压抑的嗓音回荡在并不宽大的空间,述说着今天所发生的一切。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个人的脸色都变得越来越沉重起来。当我说完的那一刻,我看到了三双目光闪烁,悠然飘去,忧心忡忡,落入往事的眼神。对于九镇六帅的每一个人来说,黄皮二字,从来都不是一个轻松的回忆。它,本来就是所有故事的起源,年少的绝望与恐惧,早已经深深埋在了每个人的心间。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小二爷第一个开口了,好像在说给我们每一个人听,又好像是自言自语,声音一如我般压抑低沉:“其实,从晓得他回来开始,我就一直都在想黄皮的事情,我料想到他迟早会要调皮。只是,事情毕竟过了这么多年,他而今的日子过得也不错,居然还是下得这个狠心。哎,这个日子过得真吃亏。”小二爷向来都是一个极度理智,自控力极强的人,他偶尔的情感抒发,也是如同白驹过隙,不留痕迹。今天,他能用这样少见的语气说出这样一段有些惆怅的话,可见黄皮对于他的冲击也是何其之大。尖刀,已经悬在了我们每一个人的心头和脑顶。一时之间,我们其他人还没有完全适应小二爷这句突如其来的感概。颇感陌生之下,面面相觑没人做声的时候,他却瞬间恢复了正常,双眼有神,看向我们三人,又接着说出了一句符合他一向风格的话来:“胡钦,你的意思呢?”这个问题,在回来的路上,我已经想过很多次,没有半分犹豫,我说:“没得第二条路!只要黄皮还在,我们就迟早还要出大事。”“哪个牵头?”我沉思了片刻,说:“胡玮又还没有出来,廖老板那里马上要拆迁,贾义也走不得。周波最稳重,我想要他牵头,和鲁凯、小敏三个人带人搞。”“胡钦,你想过没有,这个事,不办则已。如果办了,只要出一点点差错,只怕我们全部都死无葬身之地。你再仔细想下,明哥出事的时候,动手的是哪几个人?为什么今天到省城来办你,却只有黄皮个人的马仔出面?”我明白小二爷的意思。面对前面的黄皮,和背后的老鼠二人来说,周波他们几个确实还显得有些稚嫩。我想,其他的两位也明白。因为,短时间的沉默之后,险儿好像做出了什么决定一样,突然间抬起头来,看着我,说:“我来办这个事吧!”房里的空气一下子凝固不动,所有人闻言都抬起头看向了险儿。在注视中,险儿嘴角露出一点笑意,望着我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险儿确实是办这件事的最佳人选。首先,他本来就是我们之间,最初和黄皮结下深仇的人;然后,他也是我们之间唯一一个可以做到丝毫不惧怕黄皮的人。但是,我不能再这样做了,毕竟,我不是一个彻头彻尾自私的人。摇了摇头,我说:“险儿,你才回来,又想出去啊。这回不比上回了,这回没得事就好,如果真的出事,弄到要到跑路的地步了,还不晓得回不回得来。再说,你也还要搞搬坨子的事。”险儿的眼神在我的说话之后,瞬间黯淡了下去。我知道,这并不是因为他胆怯了,也不是因为他不再是当初那个号称“日天”的险儿。而是因为,只有浪迹过天涯的人才能了解四处飘泊,走投无路的痛楚。这种痛楚,纵然决绝如险儿者,也是备受摧残,不愿再尝。不过,险儿毕竟还是险儿,他的黯淡也就仅仅是那弹指的时间。弹指过后,日天的风采依然。他再一次若无其事般笑了起来:“不碍事,我去办!”不待我说话,另外一个声音插了进来,沙哑但也坚定:“这回,都莫争,我来!”地儿!这些年来,我已经尽可能地不让地儿去插手江湖上的事情,他也乐得如此。甚至,已经有些新来的小弟们觉得这位终日闲散的六哥,徒有虚名,不过如此。但是,我们兄弟知道,地儿不是。他仅仅只是不爱过这样的生活,可这片江山,也是他和我们一起,相扶相持,亲手打下来的。无论如何痛苦,他都不曾退缩。当年神人山上小庙中的那些话语,依然铭刻在他的心中。他不愿,可是,只要为了兄弟,为了我们之间的这份友情,他随时随地都会挺身而出。今天,他又一次站了出来。我没有回答,看了地儿一眼之后,又望向了小二爷。因为这个时候,我发现,小二爷已经再次变成了那一副,我们无比熟悉的样子。牙齿不断轻轻噬咬着下唇,目光闪烁飘忽,好像在盯着什么,仔细看去,却又焦点涣散,什么都没看。这是小二爷思考的表情。地儿显然也发现了这点,在我的示意之下,他吞回了要说的话,屋子里面又一次陷入了无比的沉寂之中。小二爷的声音,终于又一次传入了每个人的耳帘:“你们这些人啊,是不是日子过得不耐烦了,抢着去送死啊?到底听懂了我的意思没有哦?”我们面面相觑。显然,小二爷之前的话,我们都认为自己听懂了。可是,原来我们还是没懂,一种羞愧与恼恨在情不自禁地彼此脸上油然而生。“为什么,上次砍明哥那么多人,这次只有黄皮的人?啊?老子问你们?老鼠精得很,这次就是黄皮的人?哈哈,他***还是怕得罪廖光惠啊!胡钦,这个事,老鼠晓得是肯定晓得滴。不过你也莫怪他,他最多可能也只是想浑水摸鱼,他这是摆明着不插手沙,自己一个人都没有派!还不明白啊?三个蠢货!”话已至此,毋庸多说。我很想做一个一点就透,举一反三的人,很想装作我听懂了,但我确实还不懂。悄悄一瞟,我看见地儿也在同一时间低下了自己的头,险儿则装作很辛苦的样子,正呲牙咧嘴的从裤兜里面掏烟。“哎!算哒,老子告诉你们。胡钦,你说黄皮也真的恨你啊!老鼠躲在后头不出面,他一个人都敢单枪匹马来办你。你说啊,黄皮也不是个蠢人沙,当初他大街上杀死丫头,那么多人看到,都还是搞得天衣无缝,只坐三年牢就出来哒。虽然这次想办你,也搞得蛮聪明。但是你毕竟和丫头不同啊,你背后头有廖老板、张总啊!你讲,黄皮未必就不晓得这些事?就单纯只是恨你恨到想死?一点不怕廖老板他们,胆子这么大??!!!”他笑嘻嘻地看着我,若有所待。真的相当抱歉,我还是不懂。望向另外二人,另外二人更绝,望都不望我。面对着小二爷开始有些愤怒到鄙视的眼神,没有办法之下,我对着他露出了一个“呵呵,你猜对了,我们还没有懂。不好意思”的笑容。小二爷终于等待不及,说出了另外一句话:“他背后头也有人沙!”这下我听懂了小二爷的意思,可惜他却又没有给我表现的机会,我才说道:“你是讲……”他就点了点头,嘴里冒出了两个字来:“悟空!!”大家都抬起了头,看着他。“你们三个蠢***,我告诉你们。我们哪个都动不得!不管是你们也好,还是周波他们也好,只要是我们自己这边的人,就动不得!胡钦,你胆子偷得牛(九镇土话,形容胆大包天),你还办他?和尚,金子军这边一身的虱子,而今抓都还抓不完,你还敢再惹一个黄皮,一个悟空???胡钦,你想好!!皮财鱼还没有出来啊?我们几个算老几?搞得赢吗?”险儿的样子好像陷入了沉思,我也隐隐约约听出了一些东西,只不过现在还有些抓不到、摸不着。“那怎么办?黄皮已经动手哒。等死啊?”地儿问道。小二爷笑而不答,看着我们三人。居然用的是“妈了个逼的,三个不争气的东西,没一点出息,老子看你们今后怎么得了”的那种父亲看儿子的眼神。这显然让我们三个都有些不爽。“你望个***望?有屁你就放!”险儿手指一弹,依旧在燃烧的半支香烟,划出一条完美的弧线,对着小二爷的脑袋飘了过去。火星四起,痛骂声中,小二爷边拍打着头发边说:“妈了个逼的,你们这些蠢麻皮!未必就要我们个人动手啊?未必黄皮就只得罪我们啊?”每个人的脸色都起了巨大的变化,一言不发看着小二爷。“办明哥那么多人,办你就只有黄皮。老鼠恨哪个?哪个在前头?哪个重要些?他插手的是哪个?这个事,我们就学他,不出头,阴着来!”所有的一切在小二爷的痛骂声中,赫然开朗,我的喉咙一阵紧缩,又干又涩,想要吐痰的感觉清晰传来。我脱口而出:“三……”说了一个字我就停止了,因为,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险儿用比我更大的声音说了两个字:“义色!!!!!!!”地儿的眉毛高高扬起,小二爷笑了起来,笑的得意万分:“找我们的只有黄皮,铁明和义色则是被黄皮和老鼠联手办哒,逼成这个样子,他们没得选择,不可能不报仇!支持他们沙,一明一暗!几得舒服咯!”小二爷绝对是个打流的天才,如果完全按照他这个计划下去,我们真的就会相当舒服。只可惜,这个世界上的事情,并不是你怎么想就怎么成的。牛逼的不是人,而是命。前面我就说过在极短的时间,同时爆发了两件事情。所以,我还没有正式联系三哥之前,我们刚刚定下这个计划,往后只有一天的深夜,我就收到了一个惊天动地的超级消息。第二件事,爆发开来!近些年来,太多的应酬和丰富多采的夜生活已经让我习惯了每天都很晚才睡。那天,已经记不太清是什么原因。我却一反常态,不到十二点,就已经早早的上了床。不晓得睡了多久,在迷迷糊糊之中,我隐约听到一种非常熟悉的声音,持续不断地在我耳边响着。起初,半梦半醒的我根本就分辨不出来,这种熟悉的响动到底是什么。可是,潜意识里面,这种声响却让我感到了阵阵的不安和焦急,彷佛在提醒我,有着什么事情与变动在悄然发生,需要我去处理。声音依旧不依不饶地继续,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蓦然一下清醒过来,意识到了这种声音的来源——手机。半撑起身子,我探手将身旁手机拿了过来,蓝色的屏幕上出现了两个字——周波。周波向来都是一个非常稳重的人,他不会无缘无故在这么晚的时候给我打电话,这是从来不曾发生过的现象。而且,他一直都是我刻意安排在九镇,负责管理那边场子的同时,帮我盯住黄皮老鼠的人。昨天,我才刚刚从黄皮的手下躲过一劫。这些想法,让我在还没有接听电话之前,心底就已经产生了某种无法细说,却清晰无比的不祥预感。这种预感,在按下接听扭的那一刻,变成了现实。当时,我还仅仅只是“喂”了一声,根本就没有来得及说话。就听到周波刻意压低却依然极为紧促的话语在我的耳边传了过来:“钦哥,出大事哒,义色办了缺牙齿,老鼠的屋垮哒!”周波失去了他一贯的礼数周详,甚至连起码的招呼声都没有。我浑身的血液却在听到了这样一句不清不楚的话语同时,剧烈流动起来。“慢点讲,怎么回事?”翻身坐起,所有的睡意在瞬间褪去,消失全无。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结束了与周波的电话。回过神来的那一刻,我发现自己上半身裸露着笔直坐在床上。剧烈的心跳依旧让我的胸膛收缩,一阵连着一阵的发慌。感觉到了南方阴冷冬夜带给我的刺骨寒意,放下手机,我躲入了被窝当中,蜷缩起自己的身体,将双手放在两腿之间取暖。这才察觉,本应暖和的双脚,居然也如同两个手掌一般,冒出了一层又一层的冷汗,触手之处,又湿又滑,冰凉似铁。这一夜,我再也未曾入眠。因为,周波传递过来的消息实在是让我太过震惊。这件事情,目前看来,貌似与我无关。可经过昨日省城,大民之事过后,我已经完全可以肯定,我和我的兄弟们都必定会无一幸免,席卷其中。等待我们的将会是什么样的下场,我却又如同盲人瞎马,一无所知。巨大的恐惧、焦虑伴随着兴奋,激动一起袭来,纠缠着我.让我只能如同坐拥棉被,仰望夜空,渴盼天明。三哥终于动手了!当明哥与牯牛在巨龙粹然遇袭,被缺牙齿、大小民 、大屌、毛子几人联手砍成重伤之后,三哥雄霸九镇多年,如日中天,不可丝毫震撼的局面终于被改写开来。他在道上的名声与地位都受到了巨大动摇。相反,借此时机,幕后主使者老鼠、黄皮二人乘势而起,一举夺下了九镇车站的承包权。一时之间,两人在九镇黑道上,荣耀无限,八面来风。可三哥却没有哪怕那么一丁点的反应和举动,就如同这件事情完全不曾发生,甚至就如同九镇的黑道上面,从来都不曾有过义色这样一个人。他只是越发稀有的公开露面,他和他那个圈子的所有骨干都如同幽灵一般消失了九镇人的面前。一开始,每个人都认为,义色在忍辱负重,在等待时间。某一个无法揣度的时刻,他将会对着敌人展开无情而致命反击。每个人都在各自心底屏息静气地悄悄等待着,等待着大戏开锣的那一声脆响。之后,随着时间越来越长,人们的期待也就越来越少。慢慢的,人们改变了自己最初的想法。人们开始认为义色已经怕了,也完了,真的完了!九镇的江湖,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了义色的容身之地。很多原本站在义色这方的流子,也纷纷接二连三地投向了老鼠黄皮那边。平民百姓的脸上,也越来越习惯于对老鼠露出敬畏有加的笑颜。又过了很久,人们连这种惋惜和幸灾乐祸的心态都消失了,一切恢复到了起初的平静当中.只是,江山已改,那个被称为“大哥”的位子上换了一个人。于是,三哥动手了!他终于一如人们最初期望的那样,在一个无人能够揣度得出的时间,用一种残酷、狂暴而无情的手段向着他的敌人展开了致命反击。大戏开场的锣声已经被敲响。我想,也许我是唯一一个没有失掉希望,始终坚定相信这个锣声必定到来的人。因为,我知道,我本人也会登上那个残酷的舞台。事发当晚,缺牙齿和朋友一起开车,来到九镇所属的那个县城的某家KTV里面,唱歌、摇头、打盐(黑话,九镇当地流子对于吸食K粉的叫法),一帮人一直嗨到了凌晨一两点。原本,这家KTV就开在我们县城最好的一家四星级宾馆里面。而且,在嗨之前,缺牙齿的朋友就已经帮众人在楼上开好了房间,完事上去休息就行。可是,嗨过了头,满身大汗,几乎虚脱的缺牙齿等人却依然余兴不减,准备去吃点宵夜。一出宾馆大门,他们就遇到了劈头盖脸的残酷袭击。当时,缺牙齿怀里搂着一个女人,和另外七八位流子朋友一起站在路边,等候着开车的人将车从宾馆停车场里面开来。自己的车还没有来,原本悄无声息停在街对面和街这边的另外两张车却几乎同时打开了大灯,雪白的灯光照在了缺牙齿几人的身上,也晃花了他们的双眼。向来就嚣张惯了的缺牙齿几人张口就骂,在骂声中,却看见那两张车不但是打开大灯,而且还飞快地向着自己笔直开了过来。缺牙齿不蠢,他打了这么多年的流,他不可能意识不到出了什么事情。于是,他转身就跑。可惜,他嗨的太多,毒品的迷幻让他的反应还是迟了那么半拍。车子已经停下,车门已经打开。一个手上拎着一把管杀的男人已经狂吼着一马当先往他冲了过来。这个人就是义色手下“八大天王”中排行老三的——牯牛!很久之前,那个同样曾经被他劈翻在地上,落下了残疾,却大难不死,依旧生龙活虎的牯牛。人群在瞬间汇聚成一堆,却又在下一个瞬间如同烟花爆炸一般,四散开去。喊杀声、尖叫声、求饶声,痛骂声,在冰寒的夜色下震耳欲聋,响彻长街。那天,据说牯牛和癫子、团宝三人,拿着管杀,一路骂,一路砍,一路追,打打停停,一直赶了缺牙齿整整半条街。直到远处的警笛长鸣之声隐约传来,已经杀红了眼,浑然不觉的三人才被幺鸡和其他的伙伴们生拉硬拽,拖上了汽车,扬长而去。冰冷长街,空自留下了几个同样是爹生妈养,此刻却只能孤独落魄,躺在自己的血泊当中苦苦挣扎呻吟的人。夜阑静,谁家小儿啼鸣。三哥教了我很多。记得刚出道的时候,某次闲聊,谈到彼此都极为喜爱的武侠小说《覆雨翻云》之时,他给我说:“小钦,你喜不喜欢朱元璋?”“一般,不是蛮喜欢。”“为什么?”“他活的太吃亏,太累。算计的也太多,连自己的儿子都算好了。不像个男人。三哥,你喜欢他啊。你不是说你最喜欢烈震北的呢?”我望着他。当时,他笑了一下,艳阳当头下的这一笑,居然有着几缕让年少的我都能察觉出的落寞。他没有回答我的反问,轻轻摇了摇头,说:“哈哈哈,小钦,你还不懂。喜欢是喜欢,这个世界上,烈震北,哪个可以活的像他那样的潇洒洒脱。到了我这个样子,喜欢的还是朱元璋。不像个男人?呵,也确实有点。”听着三哥越来越低沉的声音,我还是满头雾水,茫然不明。回过神来的三哥却又一次笑了,他笑着对我说:“不懂好,小钦,不懂是好事,不懂的话,人活得就没得这么吃亏。”当时,我想不明白三哥说的话语。但是,我却永远的记住了,那一个艳阳天里,一位满怀雄心的懵懂少年,和一位三十而立的落寞男子,以及他说的那些话。朱元璋,确实就是朱元璋。因为,只有他的似海城府,无遗算计,不发则已,一发无情的手段才能让当年的三哥,和如今的我,以及从头到尾的廖光惠,在这条艰难的路上活下去,好好活下去。三哥在朱元璋身上学到的还有另外一样东西。永远都不会轻易在人前,把最后一着显露出来。在办缺牙齿的过程中,三哥表现的极为高明,甚至还出动了手底下最得力的几员大将。换了任何人都会认为三哥已经是全力而发。可是,他没有,他至少还有另外的两着。在这一个冬夜,缺牙齿所流出的鲜血仅仅只是开头。当天晚上,几乎是在缺牙齿于县城出事的同一时间。寒夜虚空,一轮高挂的明月照射着九镇,皎洁清寒的月色之下,一片安静、祥和当中,透出了动人心魄的厚重沧桑之历史美感。生活在这里的人们,避开了窗外呼啸而过的刺骨寒风,躺在温暖的被窝里面,做着各自香甜的美梦。突然之间。“咚”一个巨大的声音传来,打破了所有的静谧与安详。人们纷纷从睡梦里面惊醒过来,或坐在床上,或披衣而下,每个人都无一例外,恐惧而又紧张地看着窗外。一时间,婴儿哭闹,夫妻相询,老人咳嗽,脚步奔走,哭天抢地……一片凄风苦雨之中,无数的声音接踵而来。那一晚,除了亘古永恒的明月依旧照耀,九镇却变成了地狱。在九镇外围,靠近神人山脚下的地方,有一座小小的桥,桥边上原本是一块老人闲来无事,耕种自家蔬菜的自留地基。不久之前,这里却被人买走,修起了一栋谈不上多有气派,但是看上去却也舒适洋气坚固的三层小楼。可是,在这个冬夜。这栋本可以维持百年,让主人过完幸福一生之后,再传予子孙后代的小楼却垮了,突然之间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垮了。垮得一塌糊涂,下面一层几乎完全消失,上面两层靠着左边的所有房间也都变成废土,唯有右边半厢,还依稀保持着起初的模样。第二天,惊惶的人们四处打听着,但是除了知道小楼里面的两个人,当晚就被送往市中心医院急救之外,却没有人知晓,小楼何故坍塌。后来又过了一段时间,九镇的头号人物代表场面上出面公布了一个告示,说这座楼房所建的这片土地,因为靠着河水,地质本来就松软不牢。建房时,地基也打得不深,施工者还偷工减料,承重主体架构不行。所以,导致了坍塌。于是,善良朴实的小镇人们相信了这种说法,当然,也许有人不信。不过,生活还要继续,各自都有明天。不信,又能如何?不信,又岂关我事?真实的一面永远都是被人为的深埋在历史的尘埃。我?我当然不信。因为,在这件事情之中,我就是哪些少数了解真相的人,当中的一个。真相的开端就是这栋楼房的主人。他的主人姓夏,他有着一个人尽皆知的名号。老鼠。一直以来,老鼠都有着一个与其他流子完全不同,非常奇怪的特点。其他的流子也舍得用钱,而且通常都会用在花天酒地,呼朋唤友,图一时快活与面子的消费上面,如我,如龙袍;高明一点的则会将钱用来生钱,如小二爷,如廖光惠,如三哥。老鼠不同,和他一起办事,该给你的那一份,他一分都不会少。但是除此之外,就再也不要想多见到他半毛钱。他也同样不会将所有的钱都用来投资。很大一部分钱,他都尽量地用在了生活上面。真正的生活。吃得好,喝的好,穿的好,住得好。他不能容许自己的生活质量有一处地方比其他人低。就好像,这一辈子,他都在和一个无形的敌人竞赛,比比看谁活得更好。又好像,这个世界原本就欠了他太多太多,他只能凭着自己的能力去为自己找到所有应得的补偿。在他人的质疑不解之下,他却沉浸其中,乐此不疲。老鼠对于自己的东西极为珍惜,新房也是一样,自从修建了新房之后,他就很少出去玩,想喝酒了,也是叫人回家来喝,他亲自下厨。据说,每天晚上,他都是坐在自己客厅里面那张新买的真皮沙发上看着那台屏幕巨大的等离子彩电,直到节目中止,或者自己睡着。那天晚上也是一样,他就在房中,卧室,已经睡着。不过不同的是,那天除了他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女人,一个也许他并不爱,也许也不爱他,却在一时兴起之下,陪着他的女人。他们都没有死。老鼠全身多处骨折,一根被石块砸断的肋骨还扎入了他的器官,可他却除了修养很长一段时间之外,一切都健康如初。只不过,那个女人就不同了。那个女人永远地失去了右边那一条腿。坍塌之时,一块从屋顶震脱,落下的水泥石块砸在了她美丽修长的腿上,砸得稀烂,不得脱身。抢救的时候,医务人员在现场就已经将那条几乎被砸成了肉饼的腿,连根切割了下来。那个女人在医院昏迷了几天几夜才苏醒。再后来,无数人的反对之下,老鼠却依然我行我素,将这个没有体面工作,没有太多文化,来自乡下却美丽动人的残疾女人娶进了家门。那个楼房当然不是因为地基不牢而坍塌的。至于场面上的人物为什么会这么说。因为,在这个国度中,无论是身处哪一级的场面人,他们早就已经习惯了在关系和金钱之下,说出谎言,这并不是一件破天荒头一遭的事情。房子是被炸的。还记得,很久之前的那个故事吗?那个在三哥手下岩场工作,因为哑炮被偶然炸死的可怜矿工,方四民的故事。方四民并不是三哥手下唯一一个会点炮开矿的员工,也远远不是最会点炮开矿的员工。在三哥的岩场,有一位五十多岁的漆姓老矿工,从六十年代的国营时期,他就已经开始在各个矿场从事点炮炸矿的工作了。前后几十年间,据说被他炸平的山头已经不下数十座;据说,他二十岁之后,炸一个响一个,要炸哪里,就炸哪里,想炸多大,就炸多大,要往哪边塌,就往哪边塌。从无失手。那天,三哥还有另外一着,也是最后一着。黄皮!而且去办这件事的带头者居然就是三哥本人,以及好久不见,落下了残疾的明哥。但是,这却成为了当晚唯一没有办妥的事情,黄皮也宛如九尾狐狸一般,成为了当晚唯一一个毫发无伤,侥幸脱身的人。因为,黄皮在打牌。从东莞回来之后,黄皮就变了。以往的他,除了每天晚上跑到车站旁边的小饭店吃晚饭,等着手下涌马送份子钱之外,他很少和人打交道。但是,现在,他却变得非常喜欢与人喝酒,非常喜欢约人打牌。那天,陪着黄皮一起打牌的有三个人。其中一个是樊主任。另外两个则都是来自九镇场面上,身份比之樊主任只高不低,向来也与三哥关系匪浅,颇为熟稔的人。三哥动弹不得,万般无奈之下,只能放手。对于宇宙来说,这一晚,只是短暂到如同不曾出现的刹那;对于世界来说,这一晚,普通平凡,一如往常;对于九镇来说,这一晚,也仅仅只是些许的惊恐而已。可是,对于三哥,对于黄皮,对于老鼠,对于大小民,对于卫立康,对于明哥,对于向志伟,对于大屌,对于红杰,对于麦子,对于险儿,对于小二爷,对于九镇六帅。对于我们这些恩恩怨怨,纠缠不清;是敌是友,无法分明的当事人们来说:黑色的幕布已经彻底拉开,开场的锣声也被震耳欲聋地敲响起来。大家都将登场,一起演出那段酣畅淋漓的高潮。直到谁人转身离开,又是谁人留了下来,不死不休,没有尽头!心中早无山水,入眼唯有血泪.当最初的那一刀插入了莫林的胸膛.这,就已是我被注定的人生。“自幼曾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不幸刺文双颊,那堪配在江州。他年若得报冤仇,血染浔阳江口!”打拼四——血染浔阳江口(完)最后一首歌字一直以来,我都认为“英雄迟暮,美人白头”是这个世界上最为遗憾悲哀的两件事情。在我眼中,飞蛾扑火的刹那光芒,远远要胜过它腐朽在阴暗的角落。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阴阳混沌,无罔无极。无论什么样的事情,达到了致高点之后,等待着它的必将是下降。没有谁可以不败,没有物能够永恒。不管今天的它或者他是多么的强大,多么的鼎盛。在时光的轮回中,终有一日,也会消亡。人如是,事如是,你如是,我如是。打拼亦如是。故事可以有很多不同的结尾,人生却永远逃不脱命运的樊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