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在我给他说完所有一切之后,他沉默了很长时间,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对于某件事情,像今天这样迟缓的回答。甚至,在电话里面,我都安静的可以听到他反常急促的呼吸声。这种呼吸,这种迟疑,这所有的一切都让我更加紧张起来,我当时就意识这件事情的重要性很可能会远远超乎我的想象,而电话那头也许会说出的是一个在我预料之外的回答。但,我还是没有想过,廖光惠最终的回答居然那般匪夷所思。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他的声音在我紧张与期待并存的等待中响了起来,还是那么一如既往的平淡安详:“嗯,晓得了。小钦,今后这个事,你不用再问我!无论你怎么搞,我这边要人给人,要枪调枪,全力支持!一句话,莫丢我廖光惠的脸!”听着电话里头那个熟悉的语调,对于这种少见全力的支持,我没有丝毫的欣喜。心中突然涌起的只有一种感觉——遍体生寒。为什么我会遍体生寒?因为,这个电话和今天和尚在场子里面的所作所为配合起来。让我彻彻底底地明白了一件事情:我市黑道最为强大的两大集团之间,在今晚过后,终于正式结束了近十年来的和平期。开始了一场必定是我无法预估形势,但是却绝对是我无法承担后果的超级大火拼!!!!无可克制地恐惧在那个夜晚笼罩了最初得到消息的所有人,就如同明知道有一座巨大到可以让我们粉身碎骨的冰山,即将撞来。可冰山的大部分却都还隐藏在窥不见底的深海某处,连避我们都不知道怎么避。那一夜,我们四个人坐在医院的长椅上,一言不发,绞尽脑汁的想着。其实,并没有过多长时间,我们就恍然大悟,明白了过来。小二爷是一个谨慎的人,谨慎的人通常都会观察到一些别人不曾关注的东西。他之所以率先想到藏在海水深处的根源,是因为那本来就是一件出现了很久,但一直都没有被我们所注意的事情:在我市市中心,有一块不小的地皮,廖光惠早就给我说,批文已经快要下来,并且交代我,让我准备过段时间之后就帮他拆迁。而与此同时,江湖上也一直有着另外一种传闻,皮财鱼插足房地产第一块地皮也就是那块。一直以来,我都以为那是外人见风是雨,不可相信的谣传。我甚至都没有向廖光惠去证实过。我非常坚信,廖光惠说过是他的,就一定会是他的。可如今看来,不会这样简单。只有那块位于黄金地段,价值连城的地皮,可以带来的那些让人想都想不到的利润,才有可能改变这已经维持了多年的微妙平衡。才有可能让两位已经脱离了打流阶层的绝对大哥,再次涉足江湖,甘冒血雨腥风。和尚,搬坨子之争,那只是一个诱因而已。而我,却居然身不由己、首当其冲地站在了这场可以席卷一切的飓风狂波的风口浪尖。我唯一能做的是,如何在不直接得罪皮财鱼,更不会让廖光惠失去对我信心的同时,尽可能的让自己和自己的兄弟生存下来。在这场我几乎不可能去抗拒的巨大冲突中不成为可怜的牺牲品。在接下来的那几天,我度过了人生中最为煎熬的一段时光,甚至连睡觉我都会梦见被人一枪打死,横尸街头。然后,一身冷汗,惊魂不定地醒过来,坐在床上,无法入眠,直到天光。这样的煎熬中,我再次遇见了一个人。一位很久不见的故人。 我与和尚翻脸的事情传遍了江湖。在简杰事件之后,和尚的报复行动并没有中止。我们以小二爷的名义开办的一家专门帮人收账的财务公司,被人在半夜用燃烧瓶烧了个稀巴烂,如果不是消防来得快,还险些酿成大火。来人甚至还学着我们讨债的手法,在公司外面的墙壁上用红漆涂上了血淋淋的三个大字:胡钦,死!我出于个人爱好,在市体育中心开的一家小拳馆。某天下午,突然闯进了二三十个拿刀的人,一片乱砸不说,还砍伤了几个过来练拳的学员。接二连三的事情接踵而至……在这样的局势之下,被动的我并没有马上进行还击。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因为,我怕的不是和尚,是皮财鱼。当时廖光惠与皮财鱼之间那种一触即发的严峻局面导致了我一反常态的优柔寡断。我真的真的不愿意单凭着一腔热血去出这个头,我早就已经不再是那个什么都不想,一怒就能拔刀,爽过就行的胡钦。不过,事后的一切证明,我也确实是低估了和尚,低估了他那颗为了利益,不顾一切的流子之心。所以,我们三兄弟在一天之内,都出了事情。那天,最先出事的人是我,就从我说起吧。我一直相信这个世界上,冥冥之中,有着一些我们看不见、摸不着,但是却真实存在的神秘力量。比如房子,同年同时建的,一间住人,一间不住,三五年之后,你再看。住人的房子生气盎然,完好如初,也许变旧了点,但绝对不会坏。不住人的呢?长期不住人的房子,你只要进去就会感觉不对,一种莫名其妙,来自周围的阴冷感觉。而且,它一定会变坏,很多地方不应该那么快烂掉的地方都会腐朽不堪。这些东西,我不知道怎么去解释,我只能理解为是某种神秘力量使然。再比如我。我想,那天,我能躲过一劫,也是因为这种力量。当天下午四点多钟,因为道上的一个朋友乔迁之喜,请我去喝酒,我从家里出了门。当时并不是上下班的高峰,二十一世纪初,我们市买私家车的人也并不是太多。所以,开了没多长的时间,我其实就已经发现后面始终跟着一张金杯的白色面包车。但是,当时的我并没有多想。这是生活,不是电影。在生活中,就算你和某位大哥发生了冲突,某张车与你同一段路程的现象,也并不是一个很奇怪的事情。于是,就在离朋友家没有多远的一个批发市场前面,事情来了。那张白色的面包车想要超车,当时那条路并不是很宽。在我发现它突然从后面插上来的时候,我还专门将方向盘往旁边打了打,让了它一下。结果,还是没有避开。只感到车身轻微一震,“咔嚓”声传来,我一脚猛踩,与那张面包车同时停在了大路中间。本来这车就跟了我很多年,早就准备换,也不值什么钱了。所以,一开始我并不是太生气,只是有点恼火对方司机的开车技术,准备说几句,随便赔点维修费就算了。谁知道,还没等我有反应,对面司机座旁的窗户摇了下来,一个胖子探出头,指着我开口就骂脏话:“你他妈逼的,小杂种,你会不会开车?”边骂,那哥们就边打开门,准备走下来。这下,我的火气上来了,连车都顾不上熄火,只是把手刹一拉,就准备开门下去干架。然后,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大家知道,那种金杯的面包车,除了司机座两边一边有一个门之外,里面的人想要下来,就只有通过车身右边一扇往车尾横拉的大门。但是,当时它是从我的右边超车,与我相撞的地方是靠司机座位的这一侧,整个车的玻璃窗也都关着,现在想起来好像还贴了膜。反正当时坐在车里的我根本就看不到车里的情况,更看不到那边门有没有下人,下了几个人。我只是想着早点下车,好去干那个嘴里不干不净的傻逼。可是我打不开,连扯了几下,车门都纹丝不动。这张车虽然旧,但是一直都非常皮实,更是从来都没有出现过车门打不开的情况。一开始,我以为是自己在不经意的情况下将门柱锁死了。我还专门盯着门柱看了下,并且往上提了提,门柱纹丝不动,根本就没有锁。没有任何问题,可在那两三秒钟之间,我却无论如何也打不开它。我有些无助,也有些急切地看了看外面,以及对方那位骂骂咧咧,已经下车,准备走过来的司机。然后,我就感到头皮上面猛然一麻,马上松开了一直抓着门锁的手,飞快地松下手刹,将挡一挂,一脚油门,车子在对方的车身上刮出刺耳响声,冲了出去。因为,那一刻,我看到了一些迹象。很不对头的迹象。两车相撞的地方是在大街。不远处就是一个批发市场,虽然是下午,人不算很多,但也绝对不少。在车子相撞的响声与对方司机骂我的声音传出来之后,路的两旁已经有些爱看热闹的闲人开始往我们这边靠了过来。但是,当我抬头看的那一刹那,我看到车子斜前方,几个本来正开开心心,一脸幸灾乐祸走过来的路人,突然间就停在了原地,一动不动,而且每个人脸上都浮现出了一种奇怪的表情。我有些懵,下意识地想要分辨出那种奇怪表情是什么的时候,几乎是在同一瞬间,答案就已经在脑子里涌现了出来。恐惧!多年前的那个元宵节,我跟着三哥一起去招待所后面那条小巷的烧烤摊里办黄皮时,那些坐在旁边吃宵夜的人们脸上一模一样的恐惧。两张车虽然相撞了,可是彼此速度都不快,更没有谁受伤死亡,血流遍地的情况发生,这些人怎么会如此恐惧?这是一个很没有道理的事情。同样,我也只不过刚刚冒出了这样的念头,眼角就看到了另外一件事情。我看到离我车头的斜前方一两米远,也就是白色面包车的车头处,飞快地冲出了几个人,领头的那两个,刚刚冲过车头,看到我还在车里面的时候,脸上表情明显一愣,有些意外,也有些不知所措,脚步不自禁地就放慢了下来。后面有多少人,因为被车头挡着,我并没有看到,但是我知道应该不少,而且每个人跑的脚步都和这两个人一样很急。因为,最前面两人的脚步一慢,停在车头那里的时候,他们的身体还明显被后头跟上来的人挤得动弹了两下。那一刻,我还看到了对方司机弯着腰敲打我车玻璃的时,脸上那副急切中有些恐慌的表情;还看到了开始那几个准备看热闹的人,转身想要逃离,还未逃离的身影。还看到了,前头两人手中,用报纸和衣服包好的长条包裹,以及包裹下面,露出来的又圆又粗的黑色钢管。那个东西,我太熟悉太熟悉,因为无数次,我也曾经端着它,看到过别人眼里的害怕与绝望。枪!我的车发动起来,在刺耳的刮擦声中,在对方几个靠近我车头的人避之不及的躲闪中,在大街上猛然间爆发出的尖叫、怒喝中……我的车带着我狂跳的心脏与浑身的冷汗一起,扬长而去。所有一切,写来费时。当时发生,不过十秒。关于这件事情,还有两个地方要说。第一,当我离开的那一瞬间,方向盘打得太急,油门踩得太猛,启动太突然。我知道碰擦到了旁边一个准备看热闹,却又还没有来得及撤离的人的自行车。并且,我还听到了他的痛呼声,我想,那天他可能多少受了点伤。不管阁下有没有看这本书,小弟给你说声:对不起,不好意思了。第二,我的车门没有任何问题。当我逃离了现场,下车的时候,一下就打了开来,干净利落,完美无瑕。我一到朋友家,不顾朋友们的关切,一脸煞白马上就给小二爷打了个电话。我知道,有人要办我了。无论是白色金杯车上下来的那些人脸上凶狠的表情,还是他们各自手里黑黝黝放着冷光的家伙,都明确无误地告诉了我这一点。我想,如果当时我能够打开门,并且下了车,就算不被当街办掉,在他们的胁迫下被抓了去,那么结局也一定是非死即残,不用怀疑。所以,我需要通知下小二爷:事态的危险程度已经远远超越了我们起初的估计。但是,无论我怎么打,小二爷都没有接。因为,当时,他也出了事情。小二爷那天在我市最大的珍珠大酒店和朋友谈一件挺重要的事情。是由贾义开自己的车送他去的,也许是因为在市中心地带,人多车多的缘故。一路上,两个人都并没有任何被跟踪的感觉。但是,事后我们分析,当时,一定也是有人始终尾随在后了。不然,危险降临的不会那么快。贾义送完小二爷,车都没有下就直接先走了。小二爷赶到珍珠大酒店包厢的时候,他约的那两个朋友都已经到场。一番客气寒暄之后,三个人坐下,喝了起来。据他说,也就是刚端杯,两三杯酒喝完,四五杯酒还没有下肚的样子,他就听到包厢门外传来了服务员小姐极为惊恐的尖叫声。还没有等屋里的人反应过来,“嘭”地一声,包厢门就被人一脚踢开,一大伙人呼呼咋咋地飞快冲了进来。小二爷当时根本就没有看清是些什么人,他只是下意识地感觉到,这些人是冲他来的,他本能地起身,想要跑(其实也跑不出去,包厢就那么大,也只有一个门)。可还没有等他的人完全站起,就被一刀劈翻在了桌子上。到这个时候,他才看清了来人的面貌,以及他们手上拿的各种刀枪。那些人在砍了小二爷一刀之后,并没有继续在包厢殴打他。他们只是把刀枪对着小二爷的几个朋友,狂吼了两句,试图控制下了局面。就将一把枪直接顶在了小二爷的左眼窝,几个人架着他,转身要出门。那天,如果小二爷被带出了这个门,被带出了这个酒店。他的下场就和我开始下车的下场一样,不死即残。但是,他没有。因为,这个包厢里面有一个人。一个小二爷今天专门请过来,是主要宴请对象的人。按理说,这样的情况下,就算是廖光惠亲自来了,也一定镇不住场面!因为,归根结底,所有事的背后本来就是冲着他而去。他要真在的话,不直接绑他就算不错了。那么,为什么,这个人却能震住场面,并且救下小二爷呢。难道他的小弟比廖光惠多?非也。手段比廖光惠毒?非也。名气比廖光惠大?非也。那么到底为什么呢?答案很简单:这个人是场面上的人。具体是哪个部门,什么职位,我就不说了,这里面牵扯到一些永远都不能写,也永远都不能说的私事。我只能说,他是一个流子最怕的部门的人,他的职位只要说出来就可以震住我们市几乎所有的流子,他在当时的名气更是基本等同于流子的祖宗。而几次的交道,让我深刻了解,他更是一个手段高超,精明厉害到让我高山仰止的人。就是他,在这些人一进门的时候,立马意识到这些人并不是一时冲动的行为,而是处心积虑地想要办人。对付这样有组织,有预谋的犯罪行为。在我们市,当时来说,那是绝对再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比他更牛逼了。所以,他没有恐吓,也没有暴怒,更没有冒着危险去反抗。他只是一眼就看出了谁是领头的人,然后安安稳稳坐在那里,在那些人驾着小二爷准备出门的时候,拿起桌面上的手机,报出了自己的名字与身份之后,不愠不火地对着那位领头者,说了这样一句话:“哎,听你们口音也是市里的人。你听好一下,今天,你们只要敢把这个人带出门,我马上就打电话,两个小时之内,我找到你们。”没有人不相信!在知道他的身份之后,没有一个人不相信。每个人心底都同样清楚,两个小时之后,一定会被他找到,如果被他找到了,那又会是什么样的下场。如果不想惹下天大的麻烦,只有两条路:杀了他灭口,或者放人。只可惜,这个世界上,有些人是杀不得的,连动都动不得!能出来负责办绑架这种事情的人,一定都是得力的人。他们打了这么多年的流,这个道理,怎会不懂。所以,他们只能放人。所以,他们只能是目瞪口呆,两股战战,自认倒霉。但是,他们不算太倒霉,真的不算。为什么,我写自己和小二爷所遇到的事情写得这么快?不是因为我改了向来吊人胃口不偿命的风格。而是因为,比起当天发生的第三件事情而言。这两件只能值这么多的文字,写多了不值。那些奉命去办第三件事的才真正倒了八辈子血霉,才真正值得我多放些文字在他们的身上。不信,大家看看这两个字:险儿。我们当天出事的另外一个就是险儿。哦,对了,一定会有朋友问,为什么那样身份的人会和小二爷在一起吃饭,居然还会为他出头。好问题。我也给个好回答:自己猜。自从我开始写这个故事以来,几乎每天都可以收到一些读者私底下给我的留言,他们说想要跟着我混,想要在这个弱肉强食,没有公义的社会去体验一下快意恩仇,刀断是非的感觉。一开始,对于这样的留言,我会尽心的回复,我试图告诉他们,这是一个非常不好的选择。后来,也许是人本身的惰性,也许是我已经开始看穿网络的戏弄与不真实。我变得很少回复。只是,不论留这样信息给我的人们,他们是真心的这样想,还是只因为想要试探我是否真是个流子。其实,我都理解他们。因为我和他们一样,我们都活在一个混账的人世间。在这个人世间里面,分不清真假,断不了好坏;有些人得到了太多,有些人却一无所有;有些人可以巧取豪夺,有些人却被吸尽膏脂;有些人踏在众生之巅,有些人却被压断脊梁;有些人享受了世界,多数人却被打成了奴才。人们的心中有着太多的不忿,太多的压抑,太多的压力,需要发泄出来。但是,我还是想说,无论怎么样,不管活得如何的悲惨,至少你还是一个人。一个可以堂堂正正,昂首挺胸活在阳光下,拥有七情六欲,享受平凡却又真实的小幸福的人。可如果你变得像我这样,如果你一旦提起了刀,踏上了打流这条路,你就不再是人了。你将失去现在看来不值一文,日后悔之莫及却又永远都不会再拥有的一切。这是一种多么巨大的痛苦?也许,在看过了下面这个发生于险儿身上的真实故事之后,你会有所体会。其实,现在想来,这件事情我和小二爷是需要负一定责任的。在我们两个人出事之后,我们先后回到了场子里面,但是我们却没有一个人通知险儿。因为,第一,我们当时还并不确定是谁幕后策划的这件事情,确定不了对手就没办法行动。不行动的话,告诉他除了多一个人忧心之外,也没有其它的用。再说,我们也不是刚出道,从来没有遇过事情的小流子。打打杀杀的事情早已经见得太多,多到让我们每个人都有些麻木;第二,当天地儿也单独出了门,但是他没有遇到任何事情,我们就想当然的认为对手的目标只是向来作为主打品牌的我和小二爷两人;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险儿在陪他的家人。那天一整天,险儿都很高兴,也很幸福。自从开始打流以来,他给他的家庭带来的只有痛苦与悲伤。尤其是他这次跑路之后,他每一次回到九镇家里,再出门,他的妈妈都会送出很远很远,一直送到九镇边上神人山脚下通往市区的那条公路旁。险儿说,无数次,他都在汽车的后视镜里看着自己的母亲越变越小,直到朦胧。他的妈妈担心自己的儿子这次一走,又会像上次一样,数年都不曾归来,或是……永远。险儿其实是一个非常有孝心的人。他每次遇到这样的情况,也感到很伤心,也曾很多次都想过不打流了。但是,他回不了头。因为不打流的理由虽然有千千万万条,回不了头的理由却也有一条:一个已经结下了无数仇家,犯下了很多血案,无论在警方的案底还是在道上的资料都快有一尺来厚的人;一个从少年时代就开始打流,堕落懒散的流子生涯,导致白天基本起不了床,一到夜晚却精神焕发,用惯了如同流水般来去无踪的钱,而根本不知道节省,攒钱为何物的人;一个算牌、数钱、出刀、拔枪的速度比翻书写字打电脑要快得多的人;一个习惯拥着女人睡觉,却不知道对方是否爱过自己,自己又是否爱着对方的人;一个睡觉之前,不把门窗关好,并且在门后抵上一把凳子,枕头下放着一把枪,后背靠着墙,就绝对不能入睡的人;一个从小就被街坊邻居背后议论指点,责骂讨厌,现在走在街上却人人尊敬,而这种唯一的尊敬只是来自于他的凶狠手段所赚取的金钱与名声的人;一个如果不往上走,就会被下面踩的死无葬身之地的人;一个过了今天,根本就不知道有没有明天,更不用提什么规划未来的人。他不打流又还能去做什么?又还能靠着什么去生活?这就是人们口中经常所说到的那句话:回不了头。这样一条理由,无奈,无力而又无情,偏偏重若千钧,足抵万条。正是这样的心态,让险儿对于家庭一直有着一份很大的愧疚感。今天,他终于等到了一个报答的机会。从小和他关系极好的姐姐还有一个多月就要结婚了,父母专门进城来找他商量女方摆酒设宴的事情。险儿拿出了五万元钱,又陪着父母一起去订好了摆酒时需要的烟酒、糖果之类的东西,然后再去了一趟“周大福”,为她姐姐选了一对“百年好合”的小金人。这一天,险儿,真的很高兴,很幸福。并不是因为他给了家里金钱,钱买不到,挽不回的东西太多太多。钱,永远都不是万能。但是,通过金钱,让他找到了一点安慰,对于自己良心的安慰。这个世界上,没有钱,也确实是万万不能。只是,幸福永远都是短暂的,尤其是对于我们兄弟这样的人来说。我们犯下了太多的罪孽,三尺之上,漫天神灵也就剥夺了我们长久的幸福。偶尔赏赐的幸福只是让我们更加明白到那种得不到的痛苦。所以,险儿的幸福结束的很快,就在当晚,就在他同样幸福了一天的父母身旁。也许是在外头漂泊的那段岁月中,两人只能生死相依,彼此扶持的缘故。大海与险儿,除了睡觉不在一起之外,基本上每天都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回到我们市之后也是一样。险儿为此还曾经当着我的面骂过大海几次,说他穷地方出来的,当贼当习惯了,没眼界没出息,一天到晚只晓得跟在屁股后头,也不知道自己去多交几个朋友。每次,大海都是耷拉着脑袋,也不回嘴,一边任险儿在那里骂,一边显得非常认真地频频点头。可骂过之后,险儿起身,他还是照样跟着一起起身,骂得狗血淋头依旧不悔,屁颠屁颠走在后头。当时,大笑不已的我们,谁都不会料到,就是大海这样没有出息的习惯,日后居然会救了险儿一命。出事那天,险儿并没有开车。他想要好好陪陪父母,嫌开车不如打的方便。而身边的大海虽然在这段时间已经学会了开车,却又还没有驾照。他们四个人白天把该办的事情都办好了之后,准备去吃晚饭。吃饭的地方定在我们市城西,离险儿住的那个小区不远处的一家小火锅店。在赶去的路上,险儿就给当时已经在跟随他办事的小黑打了一个电话,让有驾照的小黑帮他把车子开过来,等下吃完晚饭,他要送父母回九镇。冥冥间注定,这个再也平凡不过的电话,成为了那个血腥夜晚的起源。自从进入市区跟随廖光惠以来,我们兄弟在江湖上就已经名声鹊起,日渐当红了。可是,在打拼的期间,险儿远在关外。现在,虽然他回来了,归来的时间却也并不长,更加不曾做过任何一件足以引起道上朋友们重视的事情。所以,除了有数几个像廖光惠,龙袍海燕,和尚兄弟等与险儿打过交道的人之外,真正能够认识他的人并没不是很多。对于我们市的江湖来说,当时的险儿还仅仅只是一张生面孔,一个陌生人。打流并不是武侠小说中的江湖,基本上不可能有那种组织极为严密,情报网络无孔不入的帮派存在。像险儿这样初来咋到的陌生人,别人很难知道他每天喜欢做什么,经常去哪里等等这些比较私人的事情。但是,险儿有一个很显眼的特征。前面我说过,我们市是一个不大的二级城市。在二十一世纪初,中国的绝大部分二级城市中,奥迪A6并不是一种大家都能买得起,跑烂大马路的常见车型。那么,有着一张号码很牛逼,很好记的车牌,还是一个年轻帅哥开的奥迪A6,那就更不常见了。不常见到几乎每一个路过的人都能注意到,想得起。很不幸,张总送给我,我给地儿,地儿不要,给小二爷,小二爷却又转送给了险儿的那张奥迪A6车,就有一张很牛逼,很好记的车牌。而险儿,也刚好是一个非常年轻,非常英俊的司机。这,就是一个比任何线索都要更好的特征。那天,办险儿的人就是盯住了这个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