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在痛苦,都在悲伤,而那两天的我却只是浑浑噩噩,恍如活在一个飘飘渺渺的梦幻里面一直都不着边际。按照九镇的风俗,故去的人一定要在家里停留一个或者两个晚上,脸上会盖着一张淡黄色的草纸,我们那边称之为宝贝纸;而尸体旁边则需要留下一两个最为亲近的人守着,称之为守灵。我为元伯守了两个晚上的灵。其他的都不太记得了,唯一让我印象深刻的就是,每天晚上守灵到了凌晨三四点钟的时候,周围的人都会慢慢睡去,已经连续几天不休不眠的我却毫无睡意。那个时候,我经常会轻手轻脚的走到躺在房子正中央的元伯身旁,揭去盖在他脸上的宝贝纸,仔细的盯着他看,很久很久。直到第二天晚上,某次我又俯趴在元伯的棺材边看着元伯的时候,被陪着我一起为元伯守灵的地儿发现了,他问我为什么老是盯着元伯看。我说,我怎么感觉元伯前几天喝醉酒了闹事,被我打的那两个耳光还没有消,巴掌印还那样清清楚楚的留在他的脸颊上。听了我的话,当时地儿双眼就立马变得通红,喉咙里发出一种非常压抑的咕噜声,梗咽了半天,才一把拉着我,要我坐下,对我说,市里的化妆师连枪孔都盖住了,又怎么可能还会有巴掌印,别想多了,人走了就让他好走。我觉得也对,可是等地儿睡着之后,我又悄悄去看了几次,依然感到两个掌印留在元伯脸上,那样清晰,那样鲜明。元伯走了,我们却还活着,生活还在继续,故事也就不曾完结。在刀疤成枪杀元伯的当天,黑白两条道上对于他们三个人大范围的追捕也就已经同时开始。无论是警方还是我们,都放弃休假,放弃春节,放弃了所有其他的事情,几乎动用了手上一切可以动用的资源,只求能够找到刀疤成。可直到过了很久之后我们才知道,那天在商贸城开枪杀人的刀疤成与他的两个兄弟一刻都没有停留,直接踏上了亡命天涯的漫漫长途。他们跑出商贸城,马上就在十字路口租了一位相熟司机的车赶往市里。但是开出九镇半个小时左右,在位于另一个镇上,一处通往四个方向的圆盘形十字路口,他们却又提前下了车,消失于茫茫人海,再也不知道去向。中国之大,何处不是可以藏身之地。至此开始,想要找到刀疤成的机会就已是如同大海捞针,微乎其微。大概是一个月之后的某天,警方早就已经放弃了大规模的追捕,我们想要为元伯报仇的希望也开始日渐渺茫的时候,我却接到了一个突如其来的电话。一个谁都不曾想到的电话。三十四那一天,我一个人坐在家里,正思考着即将要去办理的一件大事,一桩我埋在心底已经很久的血账,电话却突然响了起来。号码是四川的,我在四川却并没有什么朋友,略一思考,我拿起电话接通,耳边也就响起了刀疤成独特的嗓音。打来电话的人居然是踪影全无,苦寻不着的刀疤成本人!“是钦哥吧?”“是,你是……?刀疤成?!!!”当时,我的脑袋一下子就懵了,我怎么都不会想到打来电话的居然是他,他居然还敢给我电话。“……,是我。钦哥,你好。”“刀疤成,你狠,你够狠。我迟早要找到你的,你等着。”沉默了一下之后,我意识到刀疤成可能有些话要对我说,但是那种狂涌而至的愤怒却让我控制不了自己,那一刻,我只希望我能够将手从电话里面伸过去,抓住他,然后杀了他。谁知道,听了我的话之后,刀疤成先是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然后说了一段让我百感交集,无从回答的话来。“钦哥,你也不用找我哒,没得必要还这么麻烦了。我晓得元伯死哒,我杀哒他,我而今也没得几天好活的了,你不找我,我也迟早是个死。呵呵,我一辈子也就是这么回事哒,杀人抵命,跑不脱地。”“……”“钦哥,九镇那些大哥里面,我看的起的只有一个,就是你。而今我们之间搞成这个样子,再说什么都是假的了。我今天打电话来没得别的意思,只想求你一件事。放过我屋里的人和那些跟着我玩的小伢儿,他们屁都不懂,给他们留碗饭吃。我刀疤成多谢你!”“呵呵,那好,没得问题,你回来。”“钦哥,我这种人不怕死,只怕等死。你晓得不,刀疤成差不多已经死哒,我而今就是一个死人,埋到土里只是迟早的问题,你没得必要,真的没得必要再为我搞这些。多赚点钱,钦哥,我就是没有学你,没有学义色做生意,而今我什么都没得了,死不死也就这个卵样。钦哥,你找我的时间还不如多赚钱靠得住些。呵呵。”刀疤成的语气里面有着从来没有的消极与落寞,他的每一句话都让我感到那样的震惊,那样的心酸。他杀了元伯,为兄弟出了气,但是他赢了吗?那一刻,刀疤成低沉的嗓音突然让我明白了过来,当枪声在刀疤成手里响起的时候,葬送的不仅仅只是元伯,还有他自己。最后,在电话里面,我答应了他,不会与他的家人和小弟为难,虽然这个承诺里面有着其他的原因,但是那一刻,听到刀疤成说多谢的那一刻,我真的感到了一丝平静,发自心底的平静。在那之后,我们再次失去了刀疤成的任何消息,就像是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没有出现过这么一个人。时间慢慢过去,当年那件轰动的血案也开始消失在人们的记忆之中。直到二零零五年底,九镇的人们又听到了一个消息,一个意料之外却也情理之中的消息。云南瑞丽市破获了一次极大的武装运毒要案,在这次行动中,抓获了一位缅籍韩姓大毒枭,并且当场击毙负隅顽抗的三名男子。而其中的一名中国籍男子,就是刀疤成。我想我明白刀疤成,他不是为了求生而顽抗,他是为了求死。因为在三年前的那个电话里面,他就已经算到了这么一天,并且痛哭地等着这一天。至于这件事的其他三位主角,也先后得到了自己应得的归属。在外潜逃一年多,历尽了苦难的马货,在家人的规劝之下,于二零零三年在广西北海向当地警方投案自首,被判无期。二零零六年的严打行动之中,警方得到线报,跨省追捕在惠州抓获了依然打流的拳皇,被判无期。元伯死后第二天何向阳就投案自首,被判三年,零五年提前出狱之后,胡玮也随即找上了家门。出来混,终究要还。刀疤成的尸骨始终没有运送回来,葬在了他乡某个不知名的角落。而元伯则就埋在了经过九镇的一条公路旁边。零六年的某天傍晚,我一个人开车回九镇,途中路过元伯的坟墓,莫名兴起停了下来。三四年过去了,当初那个忠厚的元伯现在早已化成几根白骨,一缕幽魂,而三年前那座犹自散发着黄土气息的新坟而今亦已成为一座色泽深褐的旧冢。墓地上能看得出来有人打扫上香的痕迹,但野草却还是挡不住地从坟头疯长出来。那天,我在元伯的墓地旁边坐了很长时间,直到天色全黑。除了偶尔呼啸而过的车声与灯光之外,一切都是那么的安静平和。天底下,除了漫天的繁星,就只有一人,一坟,甚至连站在坟头不远处树杈上的一只麻雀都恍如雕像,一动不动,与我对望。目光如此熟悉,也那样遥远。元伯死后,从不曾为他哭过一次的我,在那一天却哭倒在了他的坟头,哭得昏天黑地,死去活来,恍如梦醒……我们从哪里来?又将到哪里去?人生如旅途,无数个驿站匆匆过往,千百位游客分分合合。天空没有翅膀的痕迹,小鸟也曾经飞过。谁能陪伴一生?惟有记忆!三十五这些年来,在我心底,让我觉得有所亏欠的人不多,仔细想了再想,只有三个。元伯就是其中一个。活着的时候,他是我绝对信任的几位小弟之一,鞍前马后,忠厚老实,无欲无求。就连死后,他居然也用他的命为我送来了一份大礼。解开了一笔陈年血仇的大礼。大家应该都还记得,刀疤成跑路之后给我打过一个电话,要我放过他的家人和小弟,我答应了。可是为什么他会提出这个要求,而我又为什么会一口答应呢?刀疤成跑路、元伯下葬之后,大多数该忙的事情都已貌似完结。只有一样,却才刚刚开始。那就是复仇。刀疤成三个人走了,他们却留下很多东西。比如他们的家,他们的麻将馆,以及给他们看场,跟着他们吃饭的小弟。起初,我并没有针对刀疤成的小弟。一来这个事本就与他们无关,二来我也知道,无论刀疤成跑到哪里,都不可能会让他的小弟们知道,所以,找他们也是白费力气,于事无补。我只是找了他们三个的家人,流子也是人,浪迹天涯,心里都还是会有个家的,找到家,迟早也会找到人。元伯死后,刀疤成拳皇马货三个的家人居然没有一个前来参加葬礼,这让我们感到愤怒,而最为愤怒的就是贾义。拳皇的父亲也是个暴脾气,在一次与贾义相遇之后,出言不善,被贾义当街一顿痛打。于是事情起了变化。当时九镇,在短短时间之内,聂尘、元伯,先后就发生了两条命案,场面上的那些朋友自然背负了相当大的压力,对于我们这些大哥的控制也就相应更加严格了一些。也许是因为这样的形势使然,更也许是因为刀疤成那一枪的血腥和豪气的刺激,刀疤成的小弟里冒起了一个人来,这个人做出了一件让我意料不到的事情,这也让我不得不将注意力转向了他们。这个人叫做麦子。原本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小流子,只不过小流子里面,从来都不缺乏有种的人,就像刀疤成一直都是一个有种的人一样,他的小弟麦子也是。不仅带种而且聪明。跟了刀疤成一年多,还是小弟,刀疤成一走,他借口为拳皇的父亲出气,不要丢大哥的脸,要办了我和贾义,居然也就把原本一盘散沙的那伙人凝集了起来。并且居然还主动挑衅打了小黑。后面的话根本就不用我说,和元伯亲如兄弟,早就恨不能手裂刀疤成,却又一腔怒火无处发泄的贾义他们开始了猛烈的反扑。在砸遍了所有原本属于刀疤成,而今却由麦子看的场子之后,贾义他们开始了直接办人。于是一系列的小规模斗殴发生了,虽说规模不大,但是砍在人身上的刀,打在人身上的棍却是一样的疼。麦子他们受不起这种疼。也就在这个时候,老鼠找上了门。那天,我和上门的老鼠进行了这么一段谈话。“东哥,你好,呵呵,好久不见了,怎么有事啊?”“没得事没得事,就是找你讲下白话。哈哈,而今还好沙。”“一般,坐,坐。”“哎,元伯可惜哒,这是个好伢儿啊,他屋里你都安排好了沙,有没得什么帮忙的,你尽管开口啊。”“呵呵,一个独儿就这么走哒,我们这些旁人怎么安排都安排不好的,没得法,尽能力咯。有事要麻烦东哥,我不得客气地。哈哈。”“那是地,小钦,我们之间这么多年老朋友了,千万莫客气,千万莫客气。”“东哥,你今天来到底是有什么事,你开口。”“嘿嘿,小钦,这么回事,我也就不和你装哒,你看你手底下的贾义最近和我的一个朋友有点矛盾,我想调合一下。”“你说,哪个?”“麦子,太平乡的那个麦子,晓得不。”“以前跟刀疤成的那个?”“就是他,就是他。”“东哥,我也把话说直。第一,我从来没有听说他和你有什么关系;第二,这个事是为元伯报仇,你觉得你插手好啊?!”“呵呵,小钦,刀疤成都走哒,这几个小麻皮,他们晓得什么。屁事都不懂,你和他们搞有什么意思。”“昨天他们打了我底下的一个兄弟。”“小黑沙,我听说了,麦子这边我要他拿一万块钱给小黑当营养费,算哒好不好?当给我一个面子。”听到这里的时候,我已经有些烦老鼠了。所以我并没有答话,只是淡淡的看着他。对视了半天之后,老鼠不仅没有对我不回答的态度感到不爽,反而突然笑了起来,半躬着腰,将屁股底下的板凳拿起,移了两步,再将凳子放下,非常亲热地靠近我坐着,意味深长地看着我说道:“小钦,我晓得你是个重情义的人。不过你找麦子最多就是打个小麻皮,这个时候,我不信你敢把他怎么样,还是一样的报不了仇。不过,你要是今天把我一个面子的话,我让你有另外一个报仇地机会。”我当时并没有听懂老鼠说话的意思,只不过他的眼神和表情让我感到很不妥,也很不舒服。那是得意的眼神,是不由得我不上钩的眼神,却也是一种有着诱惑的眼神。“什么意思?”迅速思考了一下之后,我依然淡淡的看着老鼠问道。“罗佬!”我再也掩藏不住内心的震惊,霍然站了起来。三十六对于老鼠,江湖上一直都有着一种说法,尤其是我和三哥分道扬镳之后,这个说法在我的耳朵边上出现次数更加频繁。在我印象中,亲耳听到说过这个话的上有龙袍、海燕、罗勇等只手遮天的县市级大哥,下有早已退出江湖,靠点小生意勉强糊口度日的九镇老油子。当然,每个人口中说出来的版本都不一样,但是归结起来,表达得却也是相差无几的一个意思:老鼠绝对是一个非常非常非常不简单的人,如果不是蹲那几年的苦窑,现在九镇的天空也许根本就写不下义色这两个字。对于这个说法,起初我并不相信,但是时间越久我也就越感到心有戚戚焉。打流的大半部分人都坐过牢,出狱之后,那些人往往就此沉沦下去,就算能够重振旗鼓的也大多经过了一番苦不堪言地再次打拼。而老鼠呢?老鼠却完全不同,除了让他的性格更加深沉越发令人无从琢磨之外,坐牢好像对他并没有太多影响。刚一出狱,他就再次成为了大哥,当时已经在九镇颇有声势的红杰、江波等人就这么心甘情愿地把自己的一切拱手送给了他。出狱这些年,他除了埋头做生意之外,几乎从来没有主动参与过江湖上的一起争斗、厮杀,但是他的位置却一直稳稳当当摆在那里,就连一向忌惮他,身为九镇头号老大的三哥也居然无动于衷地看着他再次慢慢坐大。对于名利二字大过天流子来说,这一切太诡异了,就好像九镇的这片山头天生就应该给他留着一个位置,谁都动不了的位置。你说这样的人可怕吗?和老鼠打过很多次交道,从罗佬事件到和羊胡子的纠纷,以及废英子,他只要一插手,我就有一种被牵着鼻子走的感觉,而且每次事后证明,他都是最大的赢家。这一次他又出招了。一如既往,让我惊疑不定,情知有些不对,却又不得不心甘情愿受着地一招。听到“罗佬”两个字从他口中蹦出来的那一刻,我感觉老鼠就像是一个稳坐钓台的渔翁,洒下了他的饵,胸有成竹地看着我这条必定要上钩的鱼。罗佬,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多年未曾有人提起,却又那么刻骨铭心。他跑路之后,我们几乎用尽了所有办法去找过他的下落,也相信三哥的承诺会带给我们血仇的机会。始终却都一无所获。到现在为止,武昇被一刀捅穿的那只左手还是不能麻利地拎起重物;每到三四月的阴寒梅雨天,他被砍破的肺都会把他折磨得苦不堪言。还有那两根永远都再也见不到的手指以及遍及全身的一十七刀。三年了,一晃就已差不多整整三年。这是一段漫长的日子,漫长几乎到让所有的人事皆已沧海桑田。当年罩着我的大哥今日路人,生死结拜的兄弟亦是各自为营,往日的小钦也早就成了钦哥,就连仇恨本身彷佛都在转变。最开始那种恨不得生啖其肉的恨慢慢转换为无处发泄的愤,再到后来则淡化成了一种若有若无却也牵肠挂肚的后怕。一种无论是一个人躺在深夜的空床,还是饭后慵懒独处的晌午,又或闲来行走的街头都会不受控制地出现在脑海,从来都不曾有片刻抹去的后怕。如果,那天,武昇没有回去帮三哥取手机电板的话。我,还活着吗?这场劫难,是武昇帮我挡的,虽然现在他跟着三哥,可我们也是结拜过的兄弟,于情于理,我都该做点什么来报答他。何况今天老鼠代我把罗佬送上了砧板,如果我不下这一刀,只要传出去,也就再不用在道上混饭吃了。所以,老鼠根本就不怕我不上钩,我也不能不上钩。只是,他想要的到底又是什么呢?三十七虽然我胡某人比不上老鼠的城府和老练,但是这些年如履薄冰的打流生涯,让我变得也并不是太笨。老鼠的意图,当时我至少猜到了一点。只要我领了他这个情,代价就是放掉麦子,那么麦子记住的人是谁呢?当然不是我。刀疤成的这几个小弟不是聂尘那种只知道敲诈哄骗的小混混之流,只看他们敢和我的头号小弟,十三鹰的老大贾义为敌,就知道这几个小子的胆气了。不久之后,我相信老鼠手底下又会无声无息的多了几个能办得事的人。一句话,放弃一个失去了作用的老朋友,却可以得到一伙并肩打天下的兄弟。虽然在世人眼里看来有些卑鄙,有些不齿。但,这就是江湖之道!心狠手辣,翻脸无情,利大于天,如此而已。这点上面,对于老鼠,我一直都自愧不如,幸运的是,我不如,不代表我的兄弟也不如。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这件事,他可以达到的其他目的又是什么?小二爷给出了第二个答案。还记得当我连夜把事情告诉了小二爷之后,小二爷说了这么一句话:“这个时候,要我们杀人,哈哈,别个屋里起火不怕烧的快啊。老鼠啊老鼠,他个***是搭好台子让我们唱戏他来看。胡钦,这个戏唱得好就好,不好,我们如果不跑路,也就只有拜他当大哥,帮他做事哒。”我恍然大悟,老鼠实在是太过高明,无论这件事我们怎么做,对于他都是有益无害。成,落下把柄,不成,至少也有人情。最可恨的,也最重要的一点却是,明知道他算计了一切,我们却也不得不落入算计之中。所以,我们有了一个最初的想法,在实行这个想法的时候,居然也让我遇到了一个有趣的人。一个大家也许都有所耳闻的人。当年罗佬被我们几弟兄搞得一败涂地之后都可以绝地反击,差一点要了武昇的命,如果不是武昇帮我挡了,我只怕在奈何桥上已经等了元伯三年。这样的人,还敢打一顿就完吗?不能,那留下的路就只有一条。永绝后患。可是我们并不想沾上命案,尤其是在老鼠知情的情况下沾上命案,这样绝对会让我们日后落下无穷无尽的麻烦。所以,托付深圳一个朋友,帮我们请了一个人。三月底的某天,我与这个人在省城最大的一家清吧见面了。这个人是湖南益阳人,刚刚退伍,曾经在某特种部队服役。我最终没有雇用他的原因很简单,我不喜欢这个人,他穿的太落魄,人却又显得太张扬,太亢奋。落魄的人爱钱,而张扬的人喜欢告诉别人自己有钱。这两点都不是一个办这种事的人该有的特点。更关键的一个地方是,我们见面的时候,他居然带来了一个战友,这让我当时就只能巧妙地把一起雇凶会谈转变成了扯淡,也彻底放弃了雇他的想法。不过这个人本身虽然不值得一说,他的战友再次让我感受到了命运的神奇。他的战友姓杨,和险儿一个姓。个子不高,甚至比我还要矮上一点,双眼却相当有神,抬头看人的那一瞬间很有些廖光惠身上的影子。在我和他的战友谈话过程中,与他滔滔不绝的战友恰恰相反,这个人至始至终没有查过一句嘴,一直都相当安静。直到最后吃饭的时候,他才稍稍说上了两句,他是湖南沅江人,曾经和我原本要请的人在同一个部队当兵,现在深圳跟着一位大哥讨生活。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大概多半年之后,我在报纸、电视上看到了铺天盖地的新闻,这个安静寡言,姓杨的兵仔出了事。在一家茶馆,他居然用小马哥的桥段杀了一个人,一个身家亿万的人。糊里糊涂的我没有糊里糊涂地请到办事人,却居然糊里糊涂地见过了一个名震全国的杀手。人生如戏,戏如人生。这个世界,怎荒唐二字了得。三十八在见过那个人之后,对于所谓的职业杀手,所谓的特种部队军人,所谓的一招致命、茅山真传、天外飞仙、铁血江湖等等,我都是绝对失望,一概不信了。也许对于我们这样小地方的小流子来说,他们都太过于高深,太过于神奇,他们的世界我们了解不了。那么既然是这样,小流子的事还是用小流子的方法来解决吧。老鼠告诉我们,罗佬两年前辗转来到了福建厦门市,呆在一个叫做寨上的小村子里面,一直到现在。险儿不在了,胡玮坐牢,上次和三哥冲突的时候,贾义出事也刚过没有多久。虽然十三鹰里面还有几个能办事的人,但是这件事一来太过于重要,一旦事发,后果也太过于严重,我不想害他们;二来,自己结拜大哥的仇,我还是想由我们兄弟几个自己来报。所以,最开始,我们安排了我和小二爷一起去。后来地儿不服气,要争着去,小二爷又说要自己和地儿一起去,留我在家。因为贾义这些人最近为了元伯的事一直在和麦子他们较劲,又不知道我们和老鼠的约定,怕我不在,管不住,惹出事来。为了这件事争论了两三天,我才做出了最后的决定。我和地儿两个人去,留小二爷在家。小二爷说的对,贾义他们这段时间一定要有人来管,能管住他们的只有四个人,我、小二爷、险儿,武昇。武昇这段时间一直都在帮三哥忙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而且现在的情况他和袁伟也不可能过来帮我们管人,那样的话,他们也就不用再跟着三哥混了。险儿跑路在外,地儿则一直都心不在打流当大哥,不管是谁,大哥小弟,他都是笑笑嘻嘻,亲亲热热,威严不足。剩下的就只有我和小二爷,我明白小二爷要我留下来的意思,因为这也是我要留他下来的意思。这件事情太过于凶险,他担不如我担!那么为什么又一定要地儿去呢?这并不是一时兴起,或者凑人数的决定,我经过了深思熟虑的,并且有着很重要的理由:这件事,我们一定要做的不落痕迹,不能留下任何的把柄,只要一处地方出错,结果就一定会让我们吃不完兜着走。想要做到这点,就必须要有绝对的冷静和完美地伪装,而这两点都是地儿最大的特点。无论何时何地,什么事情,我们兄弟里面可以做到鱼不动水不跳的只有两个人,小二爷和地儿。小二爷是理智,理智地分析一切。而地儿则是冷静,天生无喜无忧、无牵无挂的性格让他可以冷静看待一切,然后做好自己的本分。至于伪装,我就简单举一个例子吧——地儿的QQ。在现实里,每一个人都知道地儿是一个流子,一个玩世不恭,毫不在乎地流子。但是在网上呢?那就完全不同了。他的QQ名叫做玄奘,身份是中国佛学院毕业却又陷入了爱情漩涡的研究生,QQ签名里面有这么一句话:穷我一生寻爱,奈何此心向佛!罪过罪过~~~~~!零七年,他带着一本古体线装的从没有看过,不知道从哪里买的《楞伽阿跋多罗宝经》坐飞机跑到了成都,见了一个女孩,那个女孩陪着他在九寨沟玩了一个星期。期间,我相信他们一定发生了什么,而且地儿在这一个星期之内也一定吃了肉、喝了酒。但是就是这样之后,那个女孩居然都还给他打过多次电话说想要跟他学习修行。所以,综合以上考虑,我坚决认为地儿是办这件事情的不二人选。决定之后,我们却并没有马上开始行动,在老鼠告诉了我这个消息之后,兄弟三人还是照样吃照样喝,照样打牌做生意。直到两个月多过去,炎热夏季即将到来的某天,一向与九镇所有流子们都截然不同的九镇六帅老六地儿,在九镇某家网吧玩传奇的时候,众目睽睽之下用手机和一个玩传奇的北京女网友约定了见面,并在当天开车去市内定好了飞往北京的机票。地儿走之后的一个多星期,我也因为外婆身体不太好,必须要去市里修养,而只能陪着外婆一起回到了市里的家。三十九三年前,我第一次办罗佬,手下留情,不曾做绝。事后罗佬找我复仇,阴差阳错遇到了武昇。虽然武昇没有死,可是那一晚砍在他身上的那些刀,那些部位都证明了罗佬不是在简单的办人,他确确实实存了杀心。三年后,再次轮到我来办他。这一回,我决心不再重蹈覆辙,让自己和兄弟陷入险境。前车之鉴,犹在眼前,要想永绝后患,除了斩草除根,没有其他办法。在最终决定要弄死罗佬之后,我们兄弟三人都承担了极大的心理负担。因为彼此心里都相当清楚,这件事情绝对是我们兄弟出道至今所遇到最为凶险的一道坎。甚至在各个方面都远远超过了废黄皮,办方五以及和挑战三哥的那漫长一夜。那几件事情,虽然也惊心动魄,至少都是还在自己熟悉的世界,有着自己可以依靠的兄弟,于早以谋划好的时间发动。而罗佬此事,却再也没有了天时、地利、人和。回到市内家里的第二天上午,我就踏上了飞往上海的班机,一天后,在离厦门金龙不远的一家酒店里见到了早我半天到达的地儿。动身的之前,除了一些现金之外,我和地儿每个人身上都带了一真两假三张身份证以及一张银行卡。我的卡里有八万一千六百八十元钱,这笔钱的用途很简单,只有一个。买命!买我们自己的命!万一出事,我们两个逃亡天涯,跑路所需的任何费用都要靠它。而地儿的卡里有六万六千六百六十六元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