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地儿的意思,他的意思和小二爷其实差不多,怕大过年的真搞出乱子,可元伯又确实说了很不应该说的话,做了绝不应该做的事。我们是跟着三哥混出来的,每个人都知道,如果这样的事,出现在当年三哥或者任何一个大哥的面前,元伯今天都绝对不可能完完整整得出去。所以,地儿也想保元伯,踢他几脚,打他几拳,看上去凶猛。都是自己兄弟,地儿不可能会真的下狠手,目的只是要给袁伟这个当事人解解气,消消火;同时也好让我这个当大哥有个台阶下。这些,我明白。元伯跟了我这么多年,一直都是忠心耿耿,鞍前马后,更为难得的是,这些年,他从不贪功,从不图名近利,是一个有碗饭吃就晓得感恩戴德的好人。所以,对于他,我也更明白。他今天确实是喝多了,这不是他真正的性格与为人。一直以来,我都认为元伯是流子里面少见的老实人,真真正正的老实人,厚道、淳朴,就像是很多普通的小镇青年一样,学不会大城市人的虚伪精明,也更没有流子身上的奸诈狡猾。众多小弟里面,他也一直都是我们兄弟相当喜欢的一个,不然,胡玮坐牢的时候,我们不会这么样抬他。只是没有想到的是,最近一段时间的风光,让这样的一个家伙都开始有些忘形了,甚至忘形到离谱。当年,我们少年得志,乐而忘形,砍了缺牙齿时候,三哥给了我们一个教训。现在,元伯也是要受点教训了,不然他也许会变成下一个缺牙齿、莫之亮那样的人。更何况,我明白,今天元伯不受点教训,也许我将要真正失去的会是两位结拜兄弟,这是我绝对不愿意看见的。小二爷依然在一边气的胸膛起伏,我再冷冷瞟了元伯一眼,看到他不敢与我对视,眼光唯一接触就低下头去之后。才转过头来,也不理小二爷他们的说话与其他的人目光,只是默默望着身边同样一身菜汁的袁伟。袁伟的脸色不像刚开始那么难看了。因为三哥的那件事件,最近我们虽然没有天天在一起,但是他和元伯也是同生共死了多年的兄弟,对于元伯的为人他自然一样相当清楚,刚刚地儿的行为也确实多多少少给袁伟解了下气。但是元伯今天做的事太过,真正伤了他的面子,不说流子最重的就是面子,单说袁伟是他多年的大哥、长辈,现在酒瓶就这样摔在面前了,谁忍得下去?于是,在我的注视下,我看见他眼光向斜方一瞟,嘴唇阖了一阖,还是紧紧闭了起来,满脸气愤难平。“尾巴,是不是还不够?”我开口问道。“……”袁伟又盯着我,嘴唇动了一下,再看着旁边贾义他们一脸恳求的表情,默然无语。“小二爷,你走开,贾义,你和姜明你们过去,给我打,打到伟哥舒服为止!”我看着袁伟,头也不回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钦哥……”“胡钦!”贾义和小二爷两个人嘴巴里都冒出了这样一句话来,就连旁边的红杰也伸出一只手搭在了我的手上。“你打还是不打?你不打,我个人来!”我转过了头,看向欲言又止的贾义。贾义不敢再与我对视,只得低下头,默默拉开椅子,转身向着元伯走了过去。十二“袁伟!你今天要和胡钦这么贱搞!那好,你们两个搞!都他妈逼不听劝了!你们今天不把元伯打死在这里,你们就不是个东西。”小二爷快要疯了。在小二爷的叫声中,贾义和一旁同样忐忑不安的姜明终于一步步慢慢挪到了元伯的面前,而原本最先动手,打得不亦乐乎的地儿,反倒一言不发,呆呆望着了。“哎呀,算哒算哒!打个什么麻皮打,算哒算哒!老子走哒!”一边的袁伟可能也有些看不下去了,面子上又实在有些放不下,心里也不平衡。只得猛地伸出一只手,擦了一下脸上的菜汁,用力一下拉开椅子,气冲冲地向外面走了出去。之前的那种狂怒感觉再次涌了上来,不同的是,这次,我再也忍不住了。“啪啦”我猛地一脚踢翻了袁伟原本坐着的那张椅子。椅子倒在地上的响声,震住了包厢里面所有的人,就连快要走到门口的袁伟也被吓的猛回过头来看着我这一边。“你走啊!尾巴,老子今天就给你说,你敢走!你他妈逼的,兄弟聚会,元伯一个做小的,喝多了酒,发下颠,你就要走。你给老子走啊?老子告诉你,今天我就当着这么多人说句,你走之后,老子胡钦再认你是兄弟,我是你养大的!走啊!”我满头菜汁的站在桌子前面,大声吼道。到处平事宁人的小二爷又赶紧跑到了袁伟的身边,怕他真的一气之下走掉,搞得日后不好收场。而原本义愤填膺,比我要冲动得多的地儿则飞快走了过来,双手貌似亲亲热热地搭在我的肩上,好像是安抚我,实际是怕我一时冲动,先做个防范。站在了元伯身边的贾义也飞快跑了过来,躲在离我一尺左右的地方,想拉我又不敢拉,也默默地在一边做好了劝架的准备。其他人也全大气都不敢出一口了,坐在地上,浑身脏兮兮的元伯更是面如死灰,肠子都悔青的看着我。“你走啊?我们几个从小玩到大,结拜都这么多年了,一起搞了几多事,有哪个兄弟对不住哪个的?今天过年,元伯喝醉哒,一个酒癫子发酒疯,又当不得真地。你他妈逼的你居然要冲起走!尾巴,你要得!你真的要得!”说到这里,我忍不住又重重一掌拍在了桌面上:“你还记不记得,他妈的逼,今天是老子出面请客,不是元伯!上次在茶楼,你和武昇两个人怎么说的,你还记不记得?你们讲的今后就只有三哥,没得兄弟。老子个人贱,今天还把你们请过来,你要走,你就走!反正今天,武昇连来都不来!你还心里不舒服,老子他妈逼不舒服和哪个去讲!啊?走!那句话,老子今天也好还给你们,今后不是兄弟就不是兄弟,老子一个人强求不来!”我一口气大声骂完之后,忍不住激动的情绪,双手撑着桌子,张大嘴巴,重重喘着粗气。袁伟则呆呆站在那里,脸上再也没有了开始那种愤愤不平的表情,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为复杂的神色,有些惭愧,有些惊讶,又有些感动。身后的地儿,双手轻轻拍着我的肩膀,尽量柔声说道:“算哒,算哒,发这么大火干什么,哎呀。今天就不应该喝这么些酒的。”一边的贾义也赶紧说道:“钦哥,伟哥也不是那个意……”他说的同时,我猛地一下摔开了地儿的肩膀,吓的贾义马上收回正说了一半的话,我瞪了他和地儿一眼之后,没好气说道:“地儿,你扶个***扶啊,你是不是怕我还去和尾巴打一架?老子未必像你们一样没得轻重,乱***搞啊?”也就在这个时候,站在门口的袁伟居然有些讪讪然的说出了一句完全符合他的风格,但是当时谁都想不到的话来:“胡钦,你发这么大的火搞什么沙。那个话又不是老子讲的,是武昇这个***说的,关我什么事哦,我出去买包槟榔都买不得啊?”十三也就是这句话,让当时原本气氛紧张万分的包厢再次变得轻松了起来,没有人笑,但是每个人都明显到了了空气中那种无形的变化。灵活无比的红杰飞快站了起来,一边走过去拉着袁伟,一边大声说道:“哎呀,尾巴,你要买槟榔,你早说沙,要哪个帮忙在外面喊个人去买就是的,还要你自己去啊。我们几兄弟好久没有看到了,好生喝点酒,讲下白话(土话:聊天谈心的意思),来来来,坐着喝酒啊。”同样灵活无比的周波也快步上前,将原本属于袁伟,却被我一脚踢翻的椅子扶了起来,待袁伟坐下之后,边飞快向外面走去边说道:“伟哥,你吃什么槟榔?我去买我去买,你坐着喝酒。胖哥还是歪脑壳的?我一样买几包要不要的,啊?”大屌也走了过来,递给了我一包餐巾纸,双手用力按着我的两个肩膀,向下压:“胡钦,喝酒咯,把脸擦一下,像个卵唱花脸的。莫紧搞哒,个人的兄弟。来来来,元伯,起来。”小黑终于把元伯扶了起来,元伯头也不敢抬一下,刚准备坐下去,我说话了:“哪个让你起来的?大屌,这个事,你先莫管,我们自己的事。”听到我的说话,大屌也不好再发言,站回了一旁,而元伯则马上又一下跪在了地上。“胡钦,算哒算哒,元伯,起来,去给伟哥讲声对不起!下回,你记着,少他妈的喝点。”小二爷一看不对,赶紧又习惯性扮演了一贯属于他的那个角色。“胡钦,算哒算哒。我其实也不怪他,元伯,你啊,我都不晓得哪么说你好。你而今喝了点酒,哪里就变的这么轻狂啊?起来,起来咯。”气氛变了之后,袁伟也开口为元伯说话了。其实,袁伟本来也就不是一个心狠的人。当时,我并没有想到要怎么处罚元伯,我只是觉得今天这个事,当着这么多人,我一定要做点什么,如果就这样算了,很是不妥当。倒是,方才小二爷要元伯给袁伟道歉的建议让我临机一动,有了一个想法。于是,我再次开口说话了:“小二爷,地儿,尾巴,这个事,家有家规,打流也有打流地规矩。今天不是他对尾巴摔不摔这个酒瓶,是他不晓得义道两个字哪么写,不晓得什么是大和小。你们哪个都先莫开口。”我这句话一出口,所有人脸上又再次出现了紧张的神色,和元伯关系相当好的贾义几个更是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元伯,你抬起头,看着我。我问你,你酒醒了没有?啊?”“醒哒,钦哥。”元伯还是不敢和我对视。“我再问你,你还记不记得当年我们一路也是在巨龙砍缺牙齿的那个时候。”“记得。”元伯不知道我为什么突然说到这样一个成年往事上来,有些意外的抬起头看向了我。“那好,这里基本上都是我们六个跟着三哥打流就开始一路玩的兄弟,都晓得这个事啦?”贾义他们也纷纷点头答应了。“那个时候,我们轻狂,也只是敢搞缺牙齿,缺牙齿是哪个?是三哥的马仔。而今你元伯屌的狠,你居然敢动手搞袁伟,还敢骂武昇?比我们当年有出息的多啊!武昇和袁伟是哪个?元伯,我问你,是哪个?”“……”元伯不敢答话了,怔怔地看着我。“他们是老子的结拜兄弟!是老子的大哥和二哥!你敢搞他们!啊?你以为你说了一句所谓“不给钦哥面子”,我就要感谢你啊。啊?老子今天就明确给你们所有人讲一句,他们就是我,我就是他们本人!你们哪个要搞他们,就是要搞老子。晓得不晓得?”除了身为朋友的红杰和大屌之外,所有人再次答话。“元伯,你而今胆子天大,尾巴你都敢打。明天过年你是不是要打老子?是不是要打地儿?要打小二爷?还是要打险儿?啊?”我的声音再次提高。元伯把头完全低了下去。小二爷他们又是一番劝告,我望着跪在地上,看不清表情的元伯说道:“你啊,你不争气!才只搞点名堂出来,你妈逼的就不晓得好歹,今后真的让你当大哥了,我们这些人还有日子过啊?你个人讲,今天怎么搞?”“钦哥,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嗯嗯~~~,钦哥,你和伟哥讲要我哪么搞,我就哪么搞?搞死我都是应该的。”元伯终于抬起头来,开口说话了,居然双肩耸动,被吓的泪流满面,哭了起来。“胡钦,算哒算哒,真的算哒。你莫怪他了,元伯,我还是晓得。不是个坏人。元伯,你莫哭了,给钦哥道个歉!”袁伟心软,开始的愤怒也早就烟消云散,终于有些看不下去了,开口为元伯求情道。“那好,元伯,这句话是你自己讲出来的,有种讲就要学胡玮那个时候一样地有种当。”众人脸色大变,所有人又一次的看向了我。十四我的话出口之后,旁边的红杰、大屌、小二爷、地儿纷纷站了出来说话打圆场,要元伯道歉。“钦哥,对不起!”“我对不起你的麻皮啊?你今天对不起的不是我,是尾巴,是你这些大哥,你晓得不晓得?”“晓得了,伟哥,二哥,地哥,对不起!”“算哒,元伯,你下回少喝点就可以哒,起来咯起来咯,小黑,把他拉起来。”背时的小黑再次被小二爷点了名,只得走了过去,这次聪明些,先看了看我,看见我还是没有说话,只得再一次的弯着腰站在了元伯的身边。“元伯,我只问你,今天要是险儿在这里,你敢不敢找他这么搞?敢不敢?”“不敢!”“那尾巴,你就敢啊?!”“……”“险儿在这里,今天他就要弄死你,你信不信?你吃了两天饱饭,没得***事找事搞的贱东西。”“……”“元伯,我今天也不为难你。就像以前三哥一样滴,胡玮那次砍了缺牙齿,是怎么搞的,今天你就怎么搞。”我的话一出口,元伯的脸色变的一片煞白。“钦哥……”“胡钦……”几个人都同时惊呼出口,三哥上次拿烟灰缸砸胡玮的事情,在每个人的心里都还是记忆犹深。我狠狠瞪了第一个开口的贾义一眼,继续说道:“今天你哪只手打得伟哥,哪张贱嘴巴骂的武昇,你自己过来,找尾巴说。他要怎么搞你,就怎么搞你?听到没有!”“听到了。”“剪杰,帮忙把你面前的烟灰缸拿过来哈,给尾巴。”在众人的无比担忧眼神中,元伯边哭边跪在地上向着袁伟挪了过来,脸上苍白一片,再也没有了开始让人讨厌的酒醉神态。“来,尾巴,烟灰缸给你。元伯,你莫怪我,你自己搞错了事。你是要我帮你按手还是个人来。”“我个人来。”元伯默默把手放在了面前的一张凳子上面。“胡钦,你少***鬼搞!老子不打,元伯,起来!”袁伟被逼得头上都冒出了汗,气急败坏之下,冲我发飙了。我傻傻看着袁伟吐沫横飞的表情,呆在那里,默然无语。“算哒,算哒,元伯,快点,给伟哥道个歉,道个歉就可以哒!啊。”旁边的小二爷、地儿、红杰、大屌一看我的神态更是趁热打铁纷纷闹了起来。“伟哥,对不起!”最后,在众人的劝解和袁伟的坚持之下,元伯终于还是没有受到那时胡玮所遭受的待遇。只不过,我还是给了他两个耳光。我不是魔鬼,我也会有些舍不得,但是我没有办法。因为我是老大。就是这样一个理由,却让我背负上了到现在为止都痛苦莫名的愧疚与悔恨,我永远都忘不了当时元伯的哭泣,和他跪在我面前被我打的时候,那种坚定、无悔甚至还有点稚嫩的眼神。有些时候,一个人静静想起这些往事,我真的宁愿丢掉所谓老大的威严和面子,而不去打他这两个耳光,因为他是我的兄弟,我的好兄弟。也更是一个流子里少见的好人。可是,我永远都没有机会再去补救这些遗憾和愧疚了。五天之后,也就是二零零二年,农历正月初二。九镇发生了一起轰动全市的大案,与当年的元宵枪击案和医院血洗案并列为黑道三大史记。在这个案子之中有一个人永远失去了他年轻的生命,这个人就是追随我鞍前马后多年,从无二心,死前五天却还被我打了两个耳光的兄弟。元伯。十五在我还很小的时候,就曾经听一些老街坊,老长辈们提过一种很古老的说法,他们说人死如星陨,在人死之前就像星星陨落一样都会有一些不可思议的征兆出现。如同很多年少轻狂,什么都不相信,自认为读过几天书就可以人定胜天的年轻人一样,对于这样的说法,曾经我也是嗤之以鼻,不屑一顾。但是,元伯在死之前的那几天,确实出现了一些奇怪的情况。比如,死之前的两天,吃年饭的时候,他就突然心血来潮的把自己两张存折拿了出来,给了他的妈妈,他说:“姆妈(土话:九镇人对于母亲的称呼),这是我的存折,来,把你帮我管好,免得到时候找不到了。”“哈哈,我屋里幺儿还存钱了啊,懂事了啊。你自己放好沙,姆妈不要你的。”“拿着,放你那里好些,省的今后我万一不在屋里了,要用钱又找不到,你和爸爸要吃什么,就个人在里头取钱,不碍事的。”再比如,死之前的一个多星期,农历腊月二十一的那天,他和贾义、地儿几个人一起打牌,很快就把身上的三千多元钱输的干干仅仅,于是又找一边的地儿借了五千块钱。打完牌之后,他要地儿和他一起去取款机上取钱,好还给地儿。地儿说不用了,下次再还。元伯却怎么都不同意,最后地儿说,真的先不用还了,反正过年胡钦也要给你们压岁钱的,你就不要找他拿了,当这五千块钱是压岁钱拿着算了。结果,元伯说出了这么一句鬼使神差的话来:“地哥,我还是把钱还给你。万一今后没得机会还哒,你们还要讲我的空话(土话:闲话,坏话的意思)。钦哥的压岁钱是压岁钱,这个赌债是赌债。过年还有这么些天,老子还不晓得拿不拿的到压岁钱哦。”“元伯,你马上就二十了,哪么还这么不会说话啊,大过年的,你开些什么黄腔呢。”“嘿嘿嘿,我开个玩笑沙,走,地哥,取钱去,我不想欠别个的钱,清清爽爽,舒都舒服些。”再再比如,元伯死之前的那几天,他的奶奶有两个晚上都做梦梦见了下大雪,据说还经常深更半夜听见自己家客厅里面有鹅卵石落在地上的响声,在我们那里,梦见下雪是很不吉利的一件事情。因为雪是白色的,落到身上了就代表要披麻戴孝的意思。而半夜听见异响,则是牛头马面要来勾魂了。当时,他的奶奶还以为是自己的阳寿快要到了,专门给家里交代了一些后事。当她找到元伯,交代元伯今后要听话,要知道心疼爹娘的时候,元伯听了很有些不高兴,说道:“奶奶,你天天吃你的,玩你的,开开心心就要的了,想这么多干什么?你才六十多岁,就死个什么死,大过年的,讲这些话!你放心咯,我死哒你都还不会死。”那些话,那些行为,在往日看来都是再也平常不过,但是放在元伯死了之后,却勾起了多少人的心痛与后悔。每个人都相信元伯在死之前的那些天似乎有过某种玄妙之极,却又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神秘预感。所以,每个人也都在无比的愧疚,愧疚自己没有意识到命运所给予的这些提示,没有在元伯还在生的时候对他更好一点,更关怀一些。元伯的走,带给了我们这个圈子所有人一种极大的悲伤与痛苦,我想就算到了今天,每个人都应该还是清楚记得那黑色的一天,以及关于元伯的所有过往。十六在接到元伯出事消息的时候,我正和父母一起在伯伯家吃饭,拜年。电话里面,我并不知道元伯已经走了,给我打电话的炉子只是哭着告诉我,元伯出了大事,被人打了几枪,现在正在医院,要我快点赶过去。接完电话,在母亲的紧张诧异和父亲的微带愤怒之中,我飞快的放下碗筷,开着车赶到了九镇医院。我赶到的时候,大部分兄弟都已经赶了过来。让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我虽然马上就见到了元伯,但是元伯却再也不是元伯。他变成了一具赤身裸体躺在担架上,连头到脚都被白被单覆盖着的尸体,摸着他的手,彷佛还带着丝丝热气,却早已是僵硬如木。微微龅着的牙,还是一样不俊美却讨人喜欢;乌黑的头发依然有着光泽;一双大眼虽然没有了往日的神采,可也继续睁着;只是一个并不太大的血洞却出现在了他左眼下面一点,贴着半个鼻梁的地方,伤口的血甚至都还没有完全凝固,红的肉、白的骨,以及一些深褐色的血迹就这样完全的展露在了我眼前。他是被人一枪爆头,当场毙命!那天很多人都哭了,也有些人吐了,我却并没有哭,也没有吐。我只是觉得害怕,一种发自心底的害怕,一种让我双脚发软到几乎有些站立不住的害怕。我怕元伯恨我,我怕他的父母恨我,我怕所有的兄弟恨我,我怕自己都会恨自己。我更怕,有那么一天,躺在这张担架上的那个人叫做胡钦。那一天,包括小二爷在内的所有人,都史无前例的乱成了一团,每个人都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又应该怎么做。也许是逃避,也许是胆怯,也许是别的什么,那一刻,我纸想一个人静静呆着,谁都不要,只有我一个人。医院太闹,却也不敢回家,这样的情绪带给家里的也会是一种伤害。于是,关上手机,我自己开着车来到了神人山,那个我们六兄弟结拜的地方,那个不久前才容留了聂尘灵魂的地方。在那里,我坐在车上,看着满山的荒无人烟,吹着正月凛冽的野风,我想刻意的大哭一场,声音冲出喉咙之后,却发现居然是一种难听到连自己都不想去听的干嚎。最终,我还是没有流下一滴眼泪,用尽了全身力气,我却都没有做到为元伯而流下一滴眼泪。只是,我生平第一次的闻到了烟蒂慢慢烫入手心的焦糊味,以及其所带来的那种噬心入骨的痛。山上,我只是呆了二十来分钟,不是不想呆,而是因为我知道有着太多的事情要等待我去做。再次来到医院,警察,流子,元伯的亲朋好友,都已经聚齐了,悲伤、慌张、痛苦、绝望的气氛充满了这个正月,这个万家团圆的春节。忙的不可开交,一片昏暗之后,晚上十一点多,我终于有时间坐下来了。于是,我要元伯当时出事,和他在一起的炉子给我讲叙了所有的细节,知道了事情的前后过往。接着,我对着所有人说了一句话,一句话不知道会引发什么后果,却也不得不说的话:“找到刀疤成,弄死他。”十七因为我和三哥之间那一系列对撞所造成的影响,那一段时间,九镇道上已经成了名的那些大流子,老前辈们都纷纷养精蓄锐,安分下来。于是,趁着这个机会,从道上那批敢打敢杀,天不怕地不怕的小混混里面又新近冒起了两个人。一个是恶名贯九镇,最终却落得命丧黄泉的无赖、泼皮、白粉仔聂尘;另一个就是一枪打死了元伯的凶手刀疤成。如果说聂尘出名是因为他坏,因为他不要脸,因为他彻头彻尾让人讨厌的话,那么刀疤成与他完全不同。刀疤成出名是因为他的凶,他的狠,他的义气。聂尘是个无赖 ,而刀疤成却是一个流子。一个像显儿一样直接、残忍、狠毒,让我痛恨万分却又不得不有些欣赏的真正的流子。一开始,刀疤成是跟在老鼠手下的一个小弟,当年我砸羊胡子的场子,和阿标、缺牙齿在自己迪厅搞起来的时候,这个人都曾经出现过,并且扮演了相应了角色。还记得,当年,在他和他的兄弟把我打晕进了医院,我找到他们,并且把他们关了起来之后,这个人曾经给我说过这么一段话:“拳皇是我最铁的兄弟,他和你搞起来了,我不可能不帮忙。这件事,你要是不舒服,我打你一红砖,你而今就可以打回来,我们两清。要是钦哥你而今不打,今后还要找拳皇报仇,你最好把我也一起办了。不然的话,就算我是个小麻皮,搞你不赢,我绝对会铁他搞你!”这句话,我记得,但是仅仅只是出于对这样一个小流子居然敢和我这样说话的新鲜和好奇而记得,并没有往心里去。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刀疤成说到做到了。一切故事的起源都源自于他的那句话,那他那句话所表达的意思——只要我的兄弟出事,不管是谁,我一定要搞!刀疤成的崛起就是因为他的兄弟——拳皇。老鼠和三哥在很多方面都有些相像,不过他们两个人对待小弟的态度却有着一个最大的不同点。三哥表现出了更为强烈的控制欲,就像是一个古板的家族之主,他习惯扛起家庭里的所有责任,习惯去保护、呵护所有家人,也习惯所有家人对于自己权威的绝对服从与听命。老鼠也有着对于自己权威的维护和对于小弟的控制,但是他和三哥截然相反的一点是:一旦老鼠发现小弟们开始不受控制了,他不会去打压,而是会放你走,不论你出于什么原因,他都不会和你结仇,好聚好散而已。刀疤成就是这样。在老鼠手下的时候,他虽然渐渐得到了老鼠的赏识,但是一样没有什么名气,真正出名,是他离开了老鼠之后。他离开老鼠一直都是一个让人揣摩不到的迷案,每一个流子都对这件事做出了分析,但却没有人真正看出真相。表面上看来,刀疤成是为了要动一个人,而这个人背后有着一个极大的靠山,刀疤成不想给老鼠带来麻烦,所以,自己主动提出了和老鼠分道扬镳。但是却也有人分析,认为是老鼠自己不好出面,用的一个借刀杀人,削弱敌人实力的手段,好撇开与自己之间的关系。因为刀疤成要动的那个人以及那个人背后的靠山与老鼠之间的关系实在是太微妙,太引人遐想了。那个人叫做阿标,而那个人背后的靠山就是威名赫赫的九镇第一大哥——义色。十八阿标是义色的小弟,阿标手下有一个叫做拳皇的马仔,拳皇有一个过命的生死兄弟叫刀疤成,而刀疤成拜过的唯一大哥就是老鼠。玄妙的关系,错综复杂的纠结,而真正导致刀疤成办了阿标,一举成名的起源只是一个生活糜烂的女人而已。在九镇 ,曾经有过一个身材高挑,长相秀美、颇有名气的漂亮女孩,叫做刘茵。这个女孩其实并不是一个在道上混的小太妹,但是却彷佛对于流子有着一种天生的癖好与喜欢。就我所知,前前后后,刘茵跟过的流子就不下十来个,甚至和袁伟、小二爷、险儿三人都曾经扯上过关系。有一段时间,刘茵的男朋友就是拳皇。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刘茵天天跟着拳皇到处玩,也就理所当然的认识了阿标。接下来的故事就有了很多版本,有人说,是因为某天晚上,拳皇带着刘茵去找阿标的时候,阿标喝多了酒,又觊觎刘茵很久了,于是硬生生把拳皇给打跑了,然后强奸了刘茵。还有一种说法也是三个人在房内,阿标临时出了点事,要拳皇先去处理。拳皇一走,剩下的两个人就勾搭成奸。众说纷纭,传言四起。对于这些,我是都不太相信的,基于我对阿标的了解,我想阿标就算要搞,也应该是甜言蜜语,悄悄撬了拳皇的内胎,而不会蠢到明目张胆的强奸。但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阿标确实上了刘茵,而拳皇也确实火冒三丈。拳皇想要报仇,自己没有实力,也绝对不敢单枪匹马和阿标冲突,于是拳皇求助于他最好的兄弟,刀疤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