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是啊,我就知道你能找到我的。”她很得意,“我就是知道。” 付云倾拉长了调子,懒洋洋的:“哦?” “因为……”多晴歪头看着她,笑盈盈的眼,粉嘟嘟的唇,“因为我们都是一样的,我们最擅长的就是,等。” 等,他一震,心里像是被热油泼开,沸腾起来。 他等的是什么。 而她又是在等什么? 他在等一个证明“绝对不会”这四个字存在的人。 而她也在等一个证明“绝对不会”这四个字存在的人。 纪多晴望进他的眼睛,去掉了伪装的温柔,只剩下荡漾着波光的一双澄澈如水的眼睛。他真美,橘色的灯光将他的侧脸都修成油画里美丽的剪影。他荡漾地望着她,像在引诱她做些什么惊世骇俗的坏事似的。 多晴下意识地收回目光,这个人果然是太危险了,要离他远一点才好。 幸好接下来的几天都十分的顺利愉快。 林嘉经朋友的邀请去了他们在京都开的民宿,是传统的日式庭院,架着花藤,又是红枫正艳的季节,倒是非常的舒适。 经过上次的走失事件,付云倾一天到晚地把纪多晴栓在身边。这种形影不离隔着网线传到编辑部那边又被传得面目全非。不过两位当事人丝毫不在意这件事情,他跟林嘉在娱乐区打乒乓球,她就套着浴衣坐一边打盹。 连林嘉都觉得付云倾对这孩子好过头了,开玩笑似的嚷着:“不知道的以为你们真的是在热恋呢。” 他一本正经地说:“我只是讨厌发生不好的事情而已。” 林嘉感叹:“你总能将善良和邪恶发挥到两个极致。” 有吗,付云倾觉得林嘉把他想得太高尚了,他也只是比较随性而已,心里想的什么就怎么做。两个人打了几圈乒乓球,发现原本坐在窗口椅子上的多晴不知道去了哪里。他起身去找,在院子里的花棚下看见她正和二楼的住客一个从台湾来的女孩喝茶聊天。 对纪多晴来说,跟这种一辈子可能只能遇见一次的人聊天反而更容易一些。女孩对老北京文化很感兴趣,两个人胡天胡地扯了半晌,说得口干舌燥,茶壶都喝干了,女孩起身去厨房添水。 院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多晴仰头从嫩嫩的藤隙间望着浅蓝浅蓝的天,耳边还有潺潺的流水声,风擦过枫叶时细小的沙沙声,心里也有了空隙,又想起何夕说的话。 这些日子她一直在想学长说的话,每一次都细细的琢磨,却怎么都想不明白。她这个样子有什么不好。这个世界上的父母谁不盼望有个这么乖巧省心的孩子,四平八稳地过着到了头发花白时回头看看,觉得虽然没有什么轰轰烈烈,却也算得上平淡的幸福。 人最应该做的就是珍惜拥有的东西,而不是去奢望那些即使辛辛苦苦争取到,也会随时没有的东西,不是吗? 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那种鬼话能骗得了谁呢。 这世界真的有明明知道是错还非做不可的事情么? “在想什么?” 她睁开眼,对面的藤椅上坐的人换成了付云倾。 “没有,只是有点困。” “你最近很容易困,也很容易累,有什么费神的事情吗?” 她摇摇头。 “是在担心耽误了乐队演出,你回去后你那个宝贝学长不给你好脸色看吗?对了,你买了什么礼物给他?” 多晴沉默了一下,弯起腿抱在胸前,皱着鼻子看起来很无奈。她不善意说谎和隐瞒,可是跟付云倾说这种事好像很奇怪。毕竟两个人关系不错,也仅仅限于,她是他的助理。只是,她悲哀地发现,这件事好像付云倾是最好的听众。 “我被赶出乐队了。” “哦?”他淡淡地抬眉,并没多少的惊讶,“什么时候的事?” “来之前。”多晴挫败地叹口气,“ 他是知道的,只是想听她自己说出来而已。 “何夕学长说我不适合乐队,因为我不喜欢音乐。” “那你喜欢吗?” 她从没考虑过喜欢不喜欢的问题,因为她的概念里没有喜欢不喜欢,只有做到和做不到。她说:“我打鼓打得很好,而且我以后会打的更好。” 付云倾摇摇头:“我是问你喜欢吗?” 她没说话,只是奇怪地看着他,不知道喜欢不喜欢对别人来说有什么差别。 “那就是不喜欢了。”付云倾接着问,“那你喜欢做什么?画画吗?想成为画家吗?” “……没想过要成为画家那回事。” “那你为什么学画画,为什么进美院?” 多晴又沉默下来,记忆里开始学画是高中二年级时的事情,那时很多成绩不好的同学开始学画画或者音乐,以特长生的身份考大学。以纪多晴的成绩是完全没有必要的。只是那时哥哥已经是美院的学生,母亲把他画的画装裱好挂在客厅里。多晴总觉得哥哥的那副踏春图的旁边再挂一副赏雪图才般配,而且那幅画最好是她画的。所以她开始学画,后来轻松地走过那个把别人跌得粉身碎骨的独木桥,走进那所很多学画的孩子梦想中的学校。 她的经历都太顺利,甚至连进海棠社成为付云倾的助理这种事,对于她来说都是太容易的事情。在别人看来她根本就是一个无可挑剔的天之骄女,家境好,模样又老少咸宜的讨喜,脑子聪明又乖巧,运气也很好。 这一切都看起来很美,被幸运之神眷顾得滴水不漏。 为什么学画画,为什么进美院,不是因为喜欢,只是因为她想离哥哥更近一点,即使一点点,她也想在他看见的地方。 “付老师,我能不回答吗?”她轻笑了一下,“如果我说了,你会讨厌我的。” “我本来就不喜欢你这种人。”他说。 她沮丧地瞪了他一眼,她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他不用说得这么露骨好吧。 “你的性格和处事确实是我讨厌的女人类型,这是绝对的……”付云倾也仰起头,看着悠闲的天空,声音软软的很好听,“但是,我却很喜欢你。”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笑意,“你就是那种让我即使讨厌也忍不住去喜欢的小鬼,所以,有这种魔力的你不用刻意去讨好别人。即使是你那个铁石心肠的哥哥,总有一天也会喜欢你的,所以,做你自己就好了。你已经够好了,与其花那么多心思讨家人喜欢,倒不如试着讨好一下自己。” 她讨好自己的方式就是让母亲和哥哥幸福,那么这对她来说就是最好的奖励。 “我只要母亲和哥哥幸福就够了。” “那你呢?” “他们幸福我就幸福啊。” 付云倾看着她,她的眼睛又大又黑,像丰厚到深不见底的宝藏。她本身就是个宝藏,可是宝藏又能挖掘多久呢,总有挖空的一天吧。哪天她的母亲不在了,哥哥娶了妻另组家庭,精神支柱消失后,那宝藏还在那里吗? 她会空掉的,他知道宝藏掏空的可怕,而她还不知道。 付云倾闭上嘴,为她的固执和自己变身知心姐姐而恼火。他抬头看着这蓝得悠闲的天空,太悠闲了,或许是这片天空悠闲得让人火大吧。 他在等一个证明“绝对不会”这四个字存在的人。 纪多晴明显的感觉到付云倾不太愿意理自己。 那天两个人在花木扶疏的庭院里看着干净的天空聊完天,他就没再跟她主动说过一句话。她也明白,他多半是讨厌自己这种油光水滑的性格。再过些年,多半她会变成萧漫那种八面玲珑的女人。他讨厌萧漫,所以讨厌个纪多晴版萧漫也是情理之中的。 所有在情理之中的事情,无论是好的坏的,她都能预料到并坦然处之。 即使这样,她看见他锋利的背影还是有点隐隐约约的伤心。 这件事在回到家后见到母亲就抛在脑后。大部分的礼物都是给母亲和哥哥买的。母亲对那些护肤品和衣服很喜欢,尤其是那件做工考究的羊毛大衣。北京的确很冷了,她有老风湿,也正到了穿的季节。 纪多澜收到礼物难得那么客气,还说了谢谢,只是脸上并没有喜欢的神色。多晴宁愿他 毒舌地批评她的眼光有么差,而不是说谢谢。想起付云倾说的,总有一天会喜欢。可是到底是什么时候,能不能快一点。 去楼下倒垃圾的时候遇见隔壁楼道里李默然。 她旁边跟着个文质彬彬的男人,还帮她拎包,看起来挺殷勤的模样。看见多晴,她兴奋地招了招手,又匆忙跟那男人说了两句送他离开。多晴等她跑过来,被她抱起来甩了一圈,有点惊悚她堪比男人的力气。 “小狼崽,什么时候回来的,给我带礼物了没有?” “带了,跟我回家去拿。” “好,你哥在家吗?” “在。” “……那我不上去了。”她摸了摸鼻子,“我在楼下等你。” 整个大院里的人都知道李默然喜欢纪多澜,双方的父母也是乐见其成,其实纪多澜却偏偏不喜欢她。这世上的事情少有完美,上帝从不缔造完美。多晴拉住她:“没关系,素素来了,我哥没时间理你,而且我妈还指望你教她那个毛衣花样呢。” 李默然听见纪多澜的宝贝疙瘩妹妹纪素素在这里,便猜着他肯定带着那爱玩游戏的孩子在房间里打电动,不可能给她尴尬的时间。 “刚才那个男的在追你?” “嗯,要不是因为我大学同宿舍的好姐妹结婚,我不想单独赴宴,我才懒得理他,粘人粘得跟个驴打滚儿一样,真是烦人。” “臭乌鸦,那是因为你不喜欢,要是我哥粘你,我保证你粘成糖稀!” 这就是爱与不爱的区别。 李默然叹口气说:“别光教训我,虽然我喜欢多澜,可是我可没在他一棵树上吊死,姐还是在寻觅合适的恋爱对象的。虽然初恋我不是很喜欢,不过也不讨厌,还是留下了不少美丽的回忆的。你都二十多岁了,都不知道你是没断奶还是天生冷情。” “臭乌鸦,我有喜欢的人啊。” 李默然立刻跳起来拧住她的脸大叫:“不要侮辱‘喜欢’两个字,喜欢才不是你这个样子。真正的喜欢就像喷嚏一样是忍不住的,像你这个懒散的可有可无的样子哪叫什么喜欢,你给我像动漫里的废柴女主那样燃烧一把好不好啊?” ……果真漫画看多了的人,一把年纪了还这么疯疯癫癫随时都要变身圣斗士般不正常。 几天后李默然好姐妹的婚礼,还是纪多晴临时陪同出息的。 新娘叫幸月萱,新郎何落凡的身份是她的大学老师,竟是时髦的师生恋。婚礼请的人不多,是在李默然另一个好友蓝冰的动漫主题餐厅里举行的。多晴坐在角落里看着俊美不凡的混血新郎官穿着猫男装出现一脸不屑地站在那里,周围的女人们都在狼化似的尖叫。美丽的新娘的任务则是拿着鞭子驯化这只不听话的猫……呃……漫画看多了的女人们为难新人的方式果然变态…… “他们走到一起很不容易,尤其是阿萱。”李默然说,“狼崽子,你看清楚了,那个笑得一脸幸福的新娘,她要死要活地爱着两个那人,其中一个去世了,可是她还可以幸福。我也可以的。即使我觉得我这辈子只可能喜欢你哥一个,可是阿萱还能爱上别人,那么我也可以的。” 不知怎的,多晴觉得这席话本身就很悲伤。 “阿萱,快点恋爱吧,不管跟谁也好,快点恋爱吧。” 李默然喝醉了,后来一直在哭,呜呜咽咽,破破碎碎的,缝补不起来。 一点都不像她。 她说过,陷入爱情的女人都会不像自己的。 那时候多晴真的仔细想着自己十一年的暗恋和刚刚结束的两年的暗恋,她冷血自持,一边想着喜欢,一边在旁边悠闲地舔着爪子。 可是,多晴犹豫不决,因为那为爱而疼的哭声让她觉得疲惫。 他在等一个证明“绝对不会”这四个字存在的人。 纪多晴回来以后几乎每天都去社里工作,她的功课很优秀,教授知道她在海棠社,赞赏地拍了拍她的脑袋开了一路的绿灯。林嘉说她上手很快,资深编辑们转给她两个资深编辑,杂志上难写的栏目也转给了她。每个人刚到一个新的工作环境总要吃点亏的。 也许跟一个人相处久了,连惦记也成了一种习惯。 付云倾觉得这是种很糟糕的习惯。 海棠社还是一贯井然有序的忙碌,林嘉在办公室里打电话,对他做了个手势。付云倾拨开百叶帘看见纪多晴扶着腰站在打印机忙,耳朵上挂着绿色的耳机,套着浅粉毛绒大外套的身体随着音乐轻轻摆动着。 她旁边坐着个跟她穿着同样浅粉外套的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正埋头在一堆漫画书里。她倒是没听说过她有妹妹什么的。 林嘉打完电话走过来跟着一起偷窥,完全都是色大叔的口气:“哎哟,狼崽子今天真嫩哟,真嫩哟,像没成年的小女生真嫩哟。”付云倾一巴掌捂在他的后脑勺上,林嘉捂着脑袋迅速蹿到一边委屈兮兮地咬嘴唇。 不过这个办公室还有比林嘉更纠结的人存在。 祝平安从厕所冲出来,一把扯住纪素素的帽子:“丫头丫头,这是姐的位置,姐的漫画,姐的云色倾城,你去你姐姐的位置上坐着去。” 一大一小两个姑娘互相推搡着,纪素素小朋友寸土必争,无奈不是我方太弱是敌方太强,眼看着祝平安一屁股占领要地,她回头怒目而视:“纪多晴,看你好朋友干的好事,她欺负小孩!” 祝平安翻了个白眼:“你哪里像个小孩,完全是被你那个大混蛋宠成一个小混蛋。因为你非要跟着她来上班,害得她被上司骂,你都不脸红吗,还嚷嚷什么?” 多晴无语,她有资格这样说别人吗? 她双手合十压低声音:“拜托两位祖宗,小声点儿好吗?祝平安你把位置让给素素,否则你的付云倾亲笔签名书就作废了。” 祝平安咬了咬牙,尊臀愤愤地挪开。 纪素素小朋友兵不血刃,无比嚣张地冲着祝平安同学竖起中指。要不是多晴勒住她的脖子念咒一般地说着“签名书签名书”,祝平安早就化身暴走后的狮王。 纪素素小朋友得意洋洋地翻开漫画书,看着作者介绍栏,“咦”了一声指着照片上背着光微笑的脸说:“刚才这个人来了。” 祝平安跳起来:“在哪里?在哪里?” “去那个总编办公室里了。” 祝平安呆了一呆迅速奔回卫生间,出来的时候纪姓的两位小姐被那销魂的两抹腮红镇得一愣一愣的。 今天是社里的元老杂志《海棠动漫周刊》出片的时间,她一边忙着做事,一边还要防着这两个躁动狂惹事。所以别说是付云倾,就算是面前走过一排裸体美男她也是看不见的。不多会儿果然看见付云倾从办公室里走出来。 祝平安同学这几步跑去的速度绝对破了某项记录,站在付云倾面前结结巴巴,那抹销魂的腮红更红了,在多晴看来根本就是弄巧成拙惨不忍睹。这要是走在路上,绝对会有眼神不好司机紧急刹车。 “……你你你……我叫……我是……我非常……我……” 纪素素扶着额头惨叫:“纪多晴,你怎么有这样的同学,真丢人。” 整个编辑部的人都在忍着笑,最辛苦的那个已经忍成了猪肝色,不禁让人担心她的血流畅通问题。多晴只能垂头丧气地走过去介绍:“付老师,这是我的室友祝平安,我跟你说过她的,她非常喜欢你的漫画,你出的每本书她都有买,你连载的杂志她也每期不落,是忠实粉丝。” 祝平安在旁边做小鸡啄米状。 “你好,我听多晴提起过你,谢谢支持。” 果然是金光闪闪的优质偶像,美貌又温和,简直就是英俊得天地失色。 走出海棠社祝平安还在抱着右手,眼睛都寻不到焦距,还深陷进幸福无法自拔。纪素素摆着跟她哥哥如出一辙的嚣张表情走在前面。三个人去附近的商场里吃羊肉烩面,三大碗面上到桌上,纪素素握着拳头张牙舞爪:“纪多晴,我不要吃面,我说了我要吃肯德基!” “我答应哥不带你吃肯德基,也不吃甜品,除非你肯去拔牙。” “那我要吃鱼翅!” “回家让你妈去菜市场里捡,人家都不要的。” “我要跟哥说你虐待我,你为了讨好哥在他面前装作对我很好,一出门就虐待我!” “who care!”多晴把筷子往桌子上一倒,“祝平安,吃饭。” 祝平安摇摇头:“我不饿,我已经被幸福填满了,我已经坠入爱河了。” 多晴耸肩:“祝你淹死。” 纪素素又闹了半晌后化悲愤为食量,大口大口地咬着面条。多晴心里哭笑不得。其实纪素素非常的聪明,遗传了与哥哥同样优秀的基因。只是小小年纪就三面三刀,知道如何控制人心。在哥哥面前乖巧温顺地叫着多晴姐姐,人见人爱的小可爱,转眼就像个嚣张的小怪兽指着她的鼻子喊纪多晴。 的确是个讨嫌的小鬼。 吃过饭她摸着肚皮,继续下令:“纪多晴,带我去酒吧,你不是乐队里的人吗?有你这样的鼓手,你们乐队很弱吧。” “你个小鬼懂个屁。”祝平安回过神来,“爆发力知道吗,狼崽子爆发起来很惊人的。上次我们宿舍的女生跟隔壁宿舍的女生隔着窗子骂架,我们叉着腰骂得口干舌燥,你猜狼崽子干了件什么事?” 纪素素睁大眼睛兴致勃勃地看着她。 有了观众,祝平安很是带劲:“多晴二话不说,突然用脑门装在玻璃上,那一瞬间玻璃四溅,她深不见底的眼睛和赛雪的肌肤衬托着额头缓缓流下来的血,简直像从地狱走来的阴森的魔王。对面宿舍的女生都被镇住了,从那以后甭提多和平,连我们宿舍门前的卫生都帮着打扫了。” 原来是那回事啊,那件事多晴记得,她在阳台上一探头,不知道谁在后面推了她一把。 她都吓傻了,后来发生什么事都不太记得。 传说与事实根本就是光鲜美丽的红苹果看不见背面却是被咬掉一口。 在地铁站台前,纪素素突然说:“你那么厉害,就不要跟我抢哥哥了啊。” 纪多晴看看她,看这女孩到底想说什么。 “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懂,我什么都知道。”纪素素的小脸都是气愤,“要不是因为你,我爸跟阿姨不会离婚,我哥的幸福三口之家也不会被破坏。可是你现在还能这么坦然地跟我抢哥哥,为了讨我哥欢心装作喜欢我,你的脸皮怎么那么厚?”说完想了想,不解恨地瞪着她补上一句,“会用头撞玻璃的不择手段的女人什么事做不出来?不过我可不怕你!” 多晴觉得自己被打败了:“我没跟你抢,他是你哥也是我哥啊。不过我带你出来玩的确是为了讨哥的欢心没错。” “你不用白费心思了,不是亲的是没有用的。” …… “怎么了?被我说中了吧?” 有风从地铁口吹来,一下子吹乱多晴额头的发。她伸手揉了揉女孩的脑袋,被她厌恶地甩开。她也不在意,露出两个小虎牙:“从某个角度上来说,你应该感谢我吧。假如我妈不收养我,纪叔叔就不会跟她离婚,那么就不会跟你妈妈结婚也不会有你。你看这世界多奇妙,说不定发生的一切不幸,只是为了以后的人生做铺垫。假如哥哥不经历那些痛苦,他也就不会拥有你这么可爱的妹妹。那么他就少了很多欢乐,你也看不见这个世界。这些怎么能算坏事呢?” 纪素素愣了一会儿,突然暴跳如雷:“你是说我的存在就是错误的延续吗?我听爸说,原本法院是判哥跟着爸的。可是哥非要跟着阿姨,是因为他恨你,他不愿意阿姨被你一个人抢走,他不想让你如愿以偿地破坏了他的家庭。你就这么一厢情愿的想着什么遇见,什么因为你毁掉了哥哥的家,所以这个世界才会有我。虽然说出这么多道貌岸然的话,其实你也不止一次的想过,假如你从没来到这个世界上就好了吧?” 是的,她是想过,不止一次。 可是她活生生地站在这里,受到了那么多的眷顾,背负着让其他人痛苦的代价,还有什么资格去消沉自责,去不幸福? 纪多晴刚想说什么,纪素素气愤地转头就跑。 “喂,这么晚了你去哪里?” “不用你管!” 多晴扯住她的袖子:“我答应你哥把你安全的送回去。” “你是我什么人?你不过是个外人,对我哥来说是,对我来说更是!”纪素素使劲一挣,“放手!” 纪多晴像被蛰了一下,下意识地放手。可是她们都忘记了此时他们站在铁轨边。纪素素挣扎太过用力,纪多晴突然松手,她整个人突然向后跌过去。在众人的尖叫声,素素摔到铁轨上,远处隐约传来地铁吻着铁轨的声音。 “素素!” 多晴跳下去,抱住已经摔懵的孩子,耳边传来女人带着哭腔的声音:“地铁进站了!” 多晴抱起素素大叫:“谁来帮一个忙,快把孩子抱上去!” 几个男青年齐齐伸手,多晴怀里一轻如释重负,整个人也突然颓下去。 女人们尖叫地捂住眼睛,一个庞然大物飞驰而来。 他在等一个证明“绝对不会”这四个字存在的人。 纪多澜接到医院电话马上开车赶到医院。 纪素素跌到铁轨上,若不是当时人多把她拉上来,飞驰而来的地铁根本就会要了她的命。他就知道他不该让素素跟纪多晴出去,一路上胆战心惊,把车开得飞快。在急诊室门口,他一眼就看见坐在休息椅上腿上包着纱布,还透出刺目的红。 医院的走廊里挂着个巨大的牌子,上面写着两个字:素净。 “你是怎么看孩子的,怎么就能让她跌倒铁轨上!”他怒吼着,“纪多晴,你最好跟我说清楚!” 哥哥的火气助长了纪素素的气焰,多晴刚要张嘴解释,却听见纪素素高分贝的声音:“哥,是她推我!” 多晴目瞪口呆,这也太离谱了,除非是果蝇的脑袋,否则谁会信? “你推她?你竟然推她?!”纪多澜咬牙切齿,“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否则小心我告你人身伤害!” 好吧,还真有人是果蝇的脑袋。 纪多晴静静地看着他,即使告诉自己,哥哥只是气坏了,依然还是会有伤心的感觉。即使再生气,谁会跟自己的妹妹说出,我要告你这样的话。就算是死刑犯也有申诉的权利吧,他怎能充耳不闻? 纪多澜带着他的妹妹走了。 她在医院的椅子上坐了很久,有护士出来说:“你的家人来了没有,脚脱臼了,需要去拍个片子。” 那一瞬间,若没有那双拖住她,硬把她拉上来的手。 那么她在哪里呢。 7 有个研究恐龙化石的朋友的口头禅是,真相迟早会浮出水面,无论是昨天说了今天就拆穿的谎言,还是两亿六千万年前被埋在地底的恐龙蛋。 事情是在半个月后有了转机。 那已经是十二月中旬,受西伯利亚来的冷空气影响,我国北方地区落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冬天是装修淡季,纪多澜也算清闲,守着电脑看新闻。就是这时,他在天涯社区看见了那个回复了几万次的帖子:十一月二十六日,北京地铁站惊魂一幕。 是好事者用手机拍下来的一段视频。 那路人本来是在拍跟同学玩闹的视频,却不小心拍到两个穿浅粉色大外套的女孩在拉扯,小女孩挣扎中跌下铁轨,大女孩跳下去将小女孩抱起来被人救下。视频很不清晰,但是大女孩在小女孩被抱走后,突然颓废地跪下去,地铁车开过来,现场尖叫成一团,视频也模糊成一片。 虽然视频很不清晰,但是绝对不是像素素说的,她被推下去。 他看了一遍又一遍,看到眼睛慢慢地泛起酸气。 不知为什么,原本很讨厌的人,在看见那个像是放弃求生欲望的动作,连心都像被烧焦一样的难受。纪多晴在跪下去的一瞬间想的是什么,那一瞬间是谁救了她,在他大声地指责她,把他丢在医院带着素素回家以后,她做了什么? 纪多澜在屋子里坐了两个小时,然后拿起手机拨出那个生疏的号码。在电话那端传来她“喂”的声音,他却突然后悔自己的鲁莽,连忙挂断,她再打过来他也没接,就让铃声响着。 纪多晴莫名其妙,难道是打错了? “难道是东南亚办证集团的贾总找你?”祝平安打趣。 “大概是我哥打错了。” “唉,一年打一次电话还是打错的,可怜的多晴。” “闭嘴,待会儿把我送到付老师家你就走,不要像前两天那样赖着不走,他不喜欢家里有访客。” “哟哟,说得这口气好像自己是户主媳妇似的。”祝平安气势汹汹,“你休想过河拆桥!” 哎,她那样的桥,她怎么能拆得动啊。若不是脚脱臼走路不方便,她也不用坐着祝平安的小机车北风吹雪花飘地从三环赶到五环。最风雨无阻心甘情愿的反而是祝平安吧。虽然现在已经不会丢人地结巴,但是还是会紧张得呼吸困难,所以要见几次多加练习。 “祝平安,麻烦你送多晴过来,要不要进来喝杯奶茶再走?” 嘴里那么说,那修长的身子却将门挡得严严实实的。 祝平安很幸福,邀请的诱惑也很大,可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她退后一步:“谢谢付老师,我还得去街头卖艺呢,下次见。” 他笑得更温柔了:“那可真遗憾,不过也只能这样了。” 祝平安晕乎乎的走了。 多晴心里想着男人到底可以多虚伪啊,进屋看见工作区干干净净的。客厅里的茶几上放着两杯冒着热气的奶茶还有块十二寸的芝士蛋糕。 “今天不工作,陪我看动画片吧。” “哦。”多晴单脚跳过去翻着碟片,“看什么呢?啊,好复古,有《葫芦小兄弟》还有《黑猫警长》,你不会要看吧。我比较想看宫崎骏啊。” 最后看的是新海诚的《云之彼端约定的地方》。 画面很精致美丽,似乎能吹到草原上吹来的空旷的风,带着青草的香味拂过刘海。多晴裹着毯子吃蛋糕,拉着厚厚帘子的房子里只有两个人,很温暖,她感觉很舒服。 “我在网上看了段视频。” “什么视频?” “十一月二十六日,北京地铁站惊魂一幕。” 是那天,她记得很清楚。 她有点发怔:“被拍下来了吗?完蛋了,被我妈看见就完蛋了。” 付云倾捏过她的下巴,目色如水,看不出喜怒:“别打岔,脚就是那天脱臼的吧,为什么不跟我说实话?” “因为不重要,而且很吓人。” 他看着她,半晌没说话。 林嘉给他看那段视频时,他的头皮都快炸开了,心怦怦跳。想起那天晚上她打电话给他,问他做什么。当时他正跟朋友聚在一起喝酒,以为她在问工作的事情,就说,明天工作。次日她拖着肿得像粽子一样的脚过来,只是说崴了。 那天应该是向他求助的吧,可是终究没说出来。 他觉得难受。 尤其是被这种黑色的干净的眼睛笑着望着,他觉得难受。 如果她能适当的学会软弱一点就好了。 “以后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说。你可以依赖我一点。” 多晴很温顺,笑眯眯的:“好。” 这个字的含金量有多少,他很怀疑。多晴把盘子里的蛋糕全吃光了,又听付云倾说:“今天是我的生日。” 她傻了,盯着吃掉大半的蛋糕:“我我我我都吃了,还要点蜡烛吗?” 他被逗得发笑:“不用了,反正都是形式,蛋糕甜吗?” “很甜很好吃。” 他一怔,然后苦笑:“那多吃点。” 多晴放下蛋糕,脸上兴高采烈的表情有了裂痕。跟付云倾在一起她很高兴,所以她也很想让他高兴。今天他应该是想同她庆祝生日的吧,可是她少根筋地把生日蛋糕吃掉。祝平安说的没错,她已经从天才的阵营里气定神闲地走到白痴的地盘威风地占领了高地。 屋子里因为影片的播放完毕而瞬间暗下来。 眼睛在微微的光影里搜寻着付云倾的脸,他也在看着她,眼睛里荡漾着点伤痛似的,很迷人。好像被看着的脸被点燃了火苗,烧得她头脑发昏。所以在她清醒过来之前,她已经爬过去捧着他的脸说:“付老师,商量个事,要不,我们谈恋爱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反正……我也喜欢上你了……” 已经喜欢上他了。 她知道这是很容易的事情。 付云倾任她看了半晌,不动声色,她却是等不到答案绝不放手的执拗。 这样的生日,生日蛋糕被吃掉,没有祝福,只有一个傻孩子和她笨拙又可爱的表白方式。 付云倾微微一笑,拉下她的脖子吻上那粉嘟嘟的嘴。 记忆中那是意义重大的一天,真正意义上的初恋,真正意义上的初吻,还有自然而然情动之后的初夜。 在豪华的大沙发上,付云倾撑着身体把她纳入怀中,动作由开始的笨拙到最后的熟练,完全不像个新手。多晴丝毫没有抗拒亲热,她一直睁着眼睛,他的汗水落在她的唇边,眼神有点烫,双手热情地游走。 “不怕吗?” 她搂住他的脖子:“不怕,不怕你。” “勇敢的孩子。”他奖励地吻着她的鼻尖,内心被她的信任能暖热,升起一炉子火,“好乖,那就变成我的吧,变成我的……”这么说着,他占有了她。多晴抱紧他,像在风浪中颠簸的小船,无所畏惧地攀住最后的浪尖。 上帝是睿智的,他让人在幸福的时候伴随着疼痛,提醒你珍惜这份幸福。 后来每次多晴想到这天都会想到那最初的幸福。 还有最初给她带来幸福疼痛的男人。 是她无论花多少年都无法忘怀的最珍贵的东西。第五回黑色里过着银白,温柔的侵略者世界的角落。关于她从小到大发生的事情,他相信那一定是很长很长的故事,噩梦和美梦交替的小半生,可是她从来都不说。若撇去结尾不提,多晴觉得自己跟付云倾根本就是恋爱的范本。就像断臂的维纳斯,带着残缺的完美,与结尾已分手结束的初恋一样唏嘘美丽。在机场能找到拎着行李出国的情人也只能是电影里的桥段。真实的世界是你站在川流不息的人群里,与他擦肩而过,甚至看着他进安检口冲过去大喊的几率,是毫无悬念的零。她心灰意冷地来,又心灰意冷地回去。那套沙发反正付云倾也不要了,也是要丢的东西。小区楼下贴着搬家公司的电话,还是那群人,领头的人都没换。工头看见瘦瘦小小的姑娘站在楼道里瞪大眼睛,跟人有血海深仇似的,总觉得渗得慌,不确定地问:“这些东西都搬?”“搬!”海棠社附近新楼盘开发的时候,多晴贷款买了一套四十平方米的小公寓。小公寓里是带精装修的,因为决定结婚,所以交房后她并没有来得及买家具。付云倾要丢的家具顿时将小公寓塞得满满的,晚上她睡在民族大花沙发上。觉得非常舒坦。好像很久没睡那么好的觉了,次日精神饱满地去上班。林嘉一大早就在门口坐门神状,多晴看了他一眼进了自己的办公室,他也跟进去,像《喜剧之王》里是张柏芝那样羞羞答答地变成一只鹌鹑。多晴吓了一跳,结结巴巴。“林总编,我知道您受过情伤,可是天下女人多得海了去了,您绝对不能放弃做男人的权利啊!林嘉傻了半响,开始拍桌子,”纪多晴,你没看出来我在温柔地担心你吗?”“别!”多晴很头疼,“我很哦啊外面那些可爱的同事怀疑我跟您有什么见不得光的男女关系。”“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不就是睡过同一张床盖过同一条被子!”……是啊,他们俩都睡过付云倾的床,盖过付云倾的被子。不过她可没兴趣跟前男友的好朋友牵扯到和再次抛弃她而去的前男友的混乱感情关系。“林总编,你是企图破坏可爱的下属的婚姻吗?”林嘉认真地看着她,“如果可以的话,我倒是愿意试试。”多晴觉得自己慢慢长大,可是林嘉却还在原地踏步。不过她很喜欢这样的林嘉。会因为被伤害而改变自己,放肆让自己的心变得苍老的人,才是不值得同情的。“林嘉,你知道的,我跟付老师不合适。”“可是昨天之前我一直以为你已经把他放下了。”“那又能怎么样?”她说。“我放下放不下他跟我要结婚是两码事啊!这辈子总有很多放不下的东西吧,都去耿耿于怀,累不累?也许少了他生活会空洞一些,但是总有东西可以将这个空洞填满的。而且某位看透红尘的同志不是教育过我,要看得开,世上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这位看透红尘的同志此刻内心十分震惊,他喝醉了酒就喜欢跟美女装忧郁、装深沉。那天没戴眼镜,在酒吧里抓错了手,哪知道她能记得那么清楚。“我的意思是说工作方面!”“林大领导教诲我们要学会举一反三,否则又要被扣奖金了。”林嘉说不过她,这么看起来,他是来安慰人的,被安慰的对象方正比他更想得开。林大领导心灵空虚连肚子也空虚。“领导有没有教育过你,抓住领导的心,要抓住领导的胃。”“好,谨遵领导教诲,领导的胃是我的,我请领导吃早餐,”纪多晴气势恢宏,“走,楼上大众餐厅。”那顿饭两个人拼死吃了十二块钱的早餐,吃完以后纪多晴才发现身上只剩下三块四,抓过端盘子的大妈要刷卡。大妈的脸立刻就绿了。林嘉的脸也跟着绿了,忒丢人了,忙扔了二十块钱拽她走人。晚上多晴刚回到家就看见客厅里的很壮观的一堆海南春光,椰子片、椰子糖、椰丝、纪多澜盘腿做在沙发上看电视,冲她招了招手,“过来。”她走过去乖乖坐在大腿上行,讨好地亲了亲他的脸,“哥,你要开批发部吗?”“给你吃的。”她又是不是大象。“唔,好像瘦了,”他衡量着腿上的重量,“没有好好吃饭吗?”“工作忙自然就会瘦啦。”“不许再瘦了,”纪多澜眼角的媚气渐浓,“我喜欢你肉多一点。”马上快到年关了,长肥了拉去屠宰场吗?她乖乖点头,“好。”纪多澜这才满意了,又搂紧她,把下巴搁在她的肩上,“好乖,喜欢我吗?”“喜欢啊,”多晴回头问,“你呢?”他半天没说话,只是笑了,后来拧了拧她的耳朵,“你说呢?”如果她说,那就肯定是有的。他喜欢她到一个极致,愿意付出一生来陪伴她,怎么能说不喜欢。只是不是爱情,那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他要跟她结婚的原因无非是,他到了适婚的年龄,而且他没有想娶的人,多晴也没有想嫁的人。而且他们都觉得跟彼此结婚是一件不错的主意。而且建议是多晴提出来的,后来得到了纪多澜不太积极的响应。多晴很想生个小孩,留着混合着两个人的骨血、密不可分、无法取代的亲人。幸好跟过去相处的十几年明争暗斗比起来,未来孩子他爸目前把她捧在手心里宠着,再也不是她纪素素小朋友只手遮天的时代了!付云倾与海棠社解约的消息不胫而走,没半个月便传来辉月社不负众望杀出重围,签约仪式铁板定钉的事,只是有一些零碎的BbS.JoOyOo .NET细节需要商议而已。对手的手脚太快,林嘉在办公室里不淡定地砸马克杯。可是社里也不富裕,下午的时候女秘书端着不锈钢的杯子踩着十公分的高跟鞋进办公室,端庄优雅的风采令人折服。萧漫去总社那里开会回来,可以想到的愁云惨雾。老头子下达了一号命令,不惜一切代价力挽狂澜。若是其他社也就算了,偏偏是辉月社。辉月社是海棠社的劲敌,从创社开始就没少明争暗斗。不过辉月社有个总监是个做事手段都不太光彩的人物,明着是友社,暗地里却让海棠吃了不少暗亏。这次的付云倾之争,一个是争取利益,更重要的就是社里的名誉。上头的人端着茶水谈笑风生,下头的人就拼死拼活刀光剑影。林嘉是总编的职责当然是指使人的,用老头子的话来说就是,屁大的事都要总编出马,养你们这些饭桶是干什么吃的。于是下头两个主编,多晴管旗下杂志部,萧漫管理图书部。即使是两个人要管事,还有个先下手为强。上头通知去总社开会,萧漫特体贴地来从楼下上来说:“多晴,片还没出吧,反正我闲着,开会的事我去,你安心做事吧。”这种心知肚明的小聪明,多晴也不拦着。不过回来这差事就落在了她一个人的肩上。“老头子说让我专心带我图书部,签约漫画家在没分部之前就是归杂志这边管的,老头子的意思是,这件事还是杂志部解决,让我不要管。”萧漫把手搭她肩膀上,“多晴,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多晴的办公室门大敞着,这席话说的体贴又厚道,外面新来的坐在门口的小实习生都感染到了萧主编的善良友爱,热泪盈眶地想着,只是个多么温暖友好的大家庭啊。多年以后,小实习生蓦然回首不禁唏嘘,拍着大腿感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萧漫这种事干了不是一回两回,所以得心应手,多晴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她折腾。比较她曾跟她抢过男人,而且还完胜。从女人的自尊这一点出发,萧漫若不像小说里的二流女配角那样处处想办法为难她,那才是脑子缺根筋。一个烫手山芋,丢来丢弃,终于丢到多晴的怀里。“付云倾那个混蛋,我要跟他绝交,他不至于连个手机号都换了吧,”林嘉把不锈钢杯子当足球踢,“真是个混蛋,老子去哪里找他?”多晴稍稍沉默一下。“我觉得这个事情有转机。”“怎么说?”“以付老师在业内的身份,他没有必要去跟其他社签长约。就算他愿意放下身段签长约,算在跟你这么多年的交情,也不会选择辉月社。这么多年的积怨下来,上头争个面子必然要为难你,”多晴叹口气,“而且签约的事情慎重是必然的,可是什么样的细节可以让他谈那么久还迟迟不签,他不是做事拖泥带水的人啊!”林嘉也是愁糊涂了,被多晴这么一说,顿时盯着她的脸诡异地沉默着。“真不知道付老师折腾什么。”“我知道了。”多晴很惊奇,“你刚才不是还不知道,怎么突然又知道了。”“你抽丝剥茧分析的那么透彻,为什么就是笨得看不清最后一点?”林嘉推了推眼睛,无端轻松起来,“真相只有一个!”喂,不要抢江户川柯南小朋友的经典台词好不好!多晴灵光一闪顿悟:“难道……他……”林嘉用慈爱的眼神鼓励着她。“难道付老师想提版税!”……林嘉真想给她跪下,在这方面,她已经迟钝地没有再教育的必要了。找不到付云倾的联络方式,林嘉只有他在东京的住址,所以,秘书订了两天后飞往东京的机票。多晴做了半天的心理斗争,一切都是为了工作为了社里的利益,这才回家收拾行李。回家对纪多澜说去东京出差,他以为是什么交流会之类,只担心她在那边照顾不好自己。人在飞机上的时候,多晴靠在床边望着外面漆黑的夜,越是靠近天空的地方,越是看不见的星星的。就像她,越离那个人近,就越看不清自己。这就在身在局中。设局的人是她自己。纪多晴按照林嘉给的地址敲开门,映入眼帘的是女人年轻靓丽的脸。即使是想过付云倾会有女朋友,这样的相遇还是令人尴尬道极点。漂亮小姐不懂中文,她不懂日语,比画了半天,漂亮小姐依旧困惑地看着她。多晴急得狠了,她可没有流落街头在异国流落街头的勇气,拖着行李就往屋里闯。漂亮小姐受了惊吓,拼命拦住她,多晴没她力气大,被逼的绝望了,大声朝屋里喊着:“付云倾!付云倾你出来!付云倾!”皮哦案例小姐发了狠,大概觉得自己遇见个神经病,突发蛮力推了她一把,多晴没防备跌在地上,眼看着面前的门关上。只是这点小小的困难怎么能难住她纪大主编,锲而不舍是她的强项啊,于是爬上去手脚并用地挠门,有一只手却拖住了她的胳膊。她回过头,看见付云倾微怒的脸,“纪多晴,你闹什么!”落地窗外是繁华都市,东京寸土寸金,他的房子不算小,上下层加起来一百五十坪。深夜的城市的灯光连成一片璀璨耀眼的流光。今天气温很低,天气预报里后天有雪。纪多晴捧着一杯奶茶靠在窗边,身体慢慢回温,她也慢慢平静下来。就在十几分钟前,付云倾在厨房里烤蛋糕,浓巧克力蛋糕,刚将蛋糕放进烤箱就听见外面隐约的争执声。并不是房子的隔音不好,而是对面住了位唱歌的大嗓门小姐。他透过猫眼。看见穿浅灰色的大外套的人正一边喊着他的名字,一边趴在门上十指成爪状挠门。一个不懂日文,一个不懂中文,语言不同,大嗓门小姐吓坏了回屋报警。付云倾过去好脾气地去赔礼道歉,回来连掐死她是心都有。“你有没有脑子,看见不是我,不会怀疑地址错误码?”她很老实,“我以为是你女朋友。”付云倾瞪了她一眼,肇事者立刻乖乖低头喝奶茶。屋子里很安静,他不说话,她就不敢说话。谁的地盘谁做主的觉悟纪多晴同学还是有的。半响,她的一杯奶茶见底了,付云倾突然“扑哧”一声笑了,“你就那么希望我有女朋友?”这件事也不需要问她的意见,所以她希望不希望有什么关系?而且,他笑起来准没好事。纪多晴咬着唇不敢出声,她太了解他了,完美的笑脸却不带什么真诚,若不是生气就是即将生气。她此次前来是肩负重任,必须不折手段低声下去。“算了,”他收起笑容,漠漠地看着她,“是林嘉给你的地址吧,你来做什么?”“为什么突然要解约?”“纪主编是在用什么身份质问我?”“你说过再见还是朋友。”“我说过吗?”付云倾像是专心想了想,又笑了,“我怎么不记得。”他这样笑,多晴就想哆嗦,都快奔三的人还不注意保养,这样多长出皱纹多不好看。她认真地说:“你说过的,付老师,是你记性不好。”他记性是不太好,如果他聪明点就会记得她没心没肺,也就不会自不量力地去吃回头草。“如果是签约的事,你就不要浪费口水了,快点订票回去吧。”如果他让她回去她就回去,那么她肯定就不会来了。付云倾进厨房帮她加奶茶,回来时她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身体缩成一团,脸上带着点小孩子的倔强。上次她在他面前睡觉是四年前的事情了。他慢慢蹲下身,凑过去靠近她的呼吸,浅浅的,像透明的蝴蝶翅膀迎面而来,带着微涩的海水气息。让他想起她的吻,嘴唇柔软温顺,敲开牙齿寻找到瑟缩的舌尖,卷住深深吮吻。而现在她在这里,不再是空洞的记忆。付云倾摸摸她的头发。“我就知道你会来的。”“你个没心没肺的东西,没那么容易的,我不愿意game over,你只能陪我玩。除非我厌倦了。”“多晴,我不好过,咱俩谁都别想好过。”他转头看见窗外开始落雪。整个城市上空的黑色里裹着银白,不知不觉地渗透着夜,温柔地侵略着世界的角落。次日大清早在沙发上醒来,身体像被火车辗过般酸痛。也难怪,昨天舟车劳顿,又在怪。昨天舟车劳顿,又在沙发上睡,不痛苦才怪。客厅里没有人,多晴又实在不好去卧室敲门,肚子饿极了只能擅自翻冰箱。付云倾从外面跑步回来时,她正跪在地板上调台,满脸苦恼的模样。纪多晴看见他在玄关换鞋,才想起他是有晨练的习惯的。“没有找到一个中文台,不是台湾离这边很近的吗?我还以为能看《康熙来了》,真是的!”她絮絮叨叨,挺烦人的,“付老师,我刚才吃了你一个苹果还有半罐牛奶……”他怎么没想到,她昨天估计也没吃什么东西,肯定饿坏了。“家里只有面条,吃不吃?”“吃!”他又抛去冷眼,一个连续啃整个月方便面都不会吐的人,吃什么不是吃。一锅西红柿炝锅面,纪多晴最后连汤汁都喝光了,嘴巴上沾了一圈红色。“好吃吗?”“好吃。”那捧着肚子的模样他又想冷笑。可是明知道这样还下意识地询问的他,岂不是更白痴一些?他无比烦躁,“吃饱了就快去订票回北京。”多晴放下碗,“付老师,签约的事你不能再考虑一下吗?”付云倾起身洗碗,水槽里的水哗啦啦的,烫手山芋就是烫手山芋,她争分夺秒地想对策。等碗洗完了,付云倾倚着门框慢慢地擦手,“……也不是不能商量的。”多晴立刻点头如捣蒜,“付老师你尽管提,版税啊,还是宣传啊,有什么不满意的,你尽管提啊,我们社能满足的一定满足,全力满足。”他要这些做什么,他又什么都不缺。“什么都可以要求?”“是的,只要我们社出得起的。”多晴只想着完成任务给辉月社一个大嘴巴,老头子在业内耀武扬武,林嘉不再犯愁,她也能在萧漫面前翘着尾巴走。付云倾看着她,不太善良地笑了,“那我要你呢?”“我?”她指着自己的鼻子,半晌才醒悟过来用力摇头,“不行不行,这个不能商量。”“为什么不行?”“因为因为……”纪多晴脑子晕乎乎的,“因为……”因为要结婚了吗?他刚刚被这个理由拒绝过一次的。“不行就算了,”他收敛了笑容,别开眼带着点讽刺似的,“你还是走吧,这是已经决定的事,改不了了。”他说完就走进书房打电话,实在订机票。多晴明显感觉到低气压,他又在生气。她也知道,追到这里被拒绝的事,八成也是他铁了心。她那些乱七八糟的直觉说不定都是错误的。他根本就是想脱离海棠社。连林嘉都不顾了,明摆着要恩断情绝老死不相往来。可是明明当初说分手的是他,现在回来说要在一起的也是他。她只不过拒绝,他就摆出受害者的姿态。而她自己竟也在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错。在沙发上垂头丧气了半天,书房的们虚掩着,她翻了一遍电视,都是叽里呱啦的鬼子语。这么想着,还是回去吧。窗外一指在下雪,而且又越下越大的趋势。为了不碍他的眼,她干脆连电视也不开了,趴在沙发上安静地看漫画。她在看的是他的漫画连载,虽然看了很多遍,倒也不会觉得腻。因为那套没完没了的热血连载漫画,有一只狼族的少女晴纪是以她为原型的。他曾威胁她,假如哪天你惹我讨厌,我就把你画死。可是这个连载他画了四年,晴纪一直没有死,她只是被关进了牢里,关了暗无天日的四年。不知道这可怜的娃还有没刑满释放的一天。5次日原本的大学转为暴雪,航空公司打电话来说机场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