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店员口气很是无奈困扰的样子,却是很能博得人的同情。就在付云倾皱了下眉要将递回来的钞票塞钱包里时,纪多晴抓住了他的手。 “……纪多晴?” “付老师,这张钱是假的。你是给我们换回来,还是要我们现在就报警?” 这是学校附近的小便利店惯用的伎俩,店员拿到小面额钞票时迅速扯掉一点角,直到顾客换成大面额钞票,他们便迅速换成假钞对顾客说找不开,还是用那张缺角的小面额钞票。这种猫腻多晴遇见过好几次根本不在话下。眼看男店员变得手足无措,面色青了又白,一言不发的把钞票换了回来,付云倾刚要说什么,已经被纪多晴扯着走出便利店。 “就那么饶过他了?” “他大概是我们学校出来打工的学生,日子不好过,帮老板做这种事赚点外快啦。如果报警的话,他很可能被退学好不好?” 付云倾耸了耸眉:“那别人就活该当倒霉蛋?” 多晴瞥了他一眼,满身低调却金光闪闪的名牌,从气质看也是个宰一两百也是毛毛雨的大肥羊。她露齿一笑,好像自己是犯罪同伙似的:“他们不会拿我们这些穷学生开刀的,他们骗的都是财大气粗的有钱人。” 好像有钱人的钱就该救济贫困一样,付云倾朝她的脑袋上狠敲了一记。 “好痛!”多晴揉揉脑袋,龇牙咧嘴,“早知道就让你被骗好了。” 付云倾作势又要敲,她捂着头,眼睛瞪得又大又圆。手势落在头顶的时候换了个姿势覆上去揉了揉。女孩立刻放松地眯起眼,像放下防备的小动物一样,可爱得紧。 “这么晚你怎么会在这里?” “今天是我老师的生日,她家的啤酒不够了,我出来买的。”付云倾转念间,想起她刚才满篮子的零食,“你们宿舍该熄灯了吧?现在怎么会在这里?” “哦,今晚是我们宿舍的网吧通宵之夜。” “别回去了,跟我去买啤酒,然后去吃宵夜好了。”付云倾说,“啤酒很重,我搬不动。” 多晴知道啤酒很重,所以根本没想过他一个大男人搬上一箱子啤酒还是绰绰有余的。她想就没想就点头,乐于助人的好青年的模样。付云倾是她高了好几届的学长,他的老师必定是学校里的教授。被付云倾称作许老师的女教授胖胖的,皮肤很白。她好像在学校里撞见过,这也不稀奇。只是没想到在许老师的家里,会撞见另一个人。 纪多澜正好几个打扮时髦的男女凑在一起划拳,看见纪多晴明显的怔住。 多晴挠了挠头:“哥,好巧啊。” 巧个屁,被抓包了。 纪多澜点点了头,接着就转过头去继续喝酒。 今天在这里的大多都是许教授的得意门生,付云倾不怎么参加这种聚会,所以跟他们不熟也聊不来。出去买东西抓了个好玩的东西回来,还遇见了那东西的哥哥。可是那男人未免太冷淡了些,一般自己的妹妹大半夜跟男人乱跑,他应该跳起来大骂一顿才怪吧? “你哥哥?” “嗯。” 付云倾笑了:“不像亲的。” 多晴斜了他一眼:“本来就不是亲的。” 多晴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哥哥时的情景。那时她还不叫纪多晴,是另外的名字。那是个周末,因为哥哥在家做功课。她第一次来到那个家时的样子,都记得很清楚。 她从前就觉得漂亮的大院里漂亮的红砖楼房里,地板上一定是铺满了充沛的温暖的阳光。阳台上都簇着大蓬大蓬的牛牛花,深深浅浅的粉和紫,伸出来的竹竿上飘着洗得褪色的花床单。有个面容安静慈祥的女人在晾衣服,唱着黄梅戏,小女孩的碎花裙子滴着水。 当这一切都实现,她仿佛瞬间就陷入一个自己编织的梦境里,觉得不真实。 她坐在沙发上,保姆阿姨洗好各种水果放在透明果盘里,电视机里放着猫和老鼠的动画片。她有点不知所措,正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去吃那些看起来很漂亮的水果,那个在她生命中扮演着重要角色的少年就走了出来。 他长得很高,站在瘦小的她面前,就像一片迎风而来的乌云。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狠狠瞪她一眼又回到房间,晚饭都没有出来吃。从那以后他就一直保持那副厌恶碍眼的模样。其实多晴知道他讨厌自己也是应该的,所以并没有什么怨恨。 相反,她希望他能比任何人都幸福,只要他想要的,她能给与,便在所不惜。 付云倾有点意外,仔细打量了一下坐在日光灯下面孔含着隐约媚气的男人,又看了看眨巴着黑漆漆的大眼少根筋的家伙,确实没发现任何相似之处。 “不过……”多晴仰起脸,龇牙咧嘴,“他以为不是亲的,他就能逃脱给我纠缠的命运了吗?” 这是哪里跑出来的顽固不化的野蛮人?! 那一瞬间,付云倾却突然觉得有这样一个家伙在身边,又野蛮又直接,妙趣横生。 放着唠嗑解闷也不错啊。 她很温暖,像一头皮毛柔软的幼狼。 其实这个世界上所有事情的存在不过都是一场偶然。 付云倾是这么认为的。 什么求神拜佛的东西,把自己的一切寄托到神的身上,真的是太可笑了。就算举头三尺有神明,那么多人的心愿神明也忙不过来的吧。 父亲打来电话说,今天是十五,让他去帮忙去寺庙里上香。连拜神这种事都要儿子去代劳,连普通的诚心都没有,会灵验才怪。虽然内心嗤之以鼻,但是他还是要去的,因为那个完美孝顺的好儿子形象还是很重要的。 幸好周六天气不错,付云倾驱车刚走到半路就接到林嘉的电话。是他的单行本都送审了,才发现还没有签约,心急火燎地唤他去社里。值班的女编辑在打盹,听见大门前的风铃响,一抬头看见他,惊呼一声低头用镜子检查妆容。 付云倾对这种事见怪不怪,敛着睫毛抿着唇,怎么看都是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走进办公室不经意地扫了一圈,都是陌生模糊的脸孔。扫视到最角落里堆着小山一样的读者来信的位置。黑色柔软的短发,青灰色的衬衣,露出后颈大片白色的皮肤,蹲在椅子上耳朵里塞着耳机,一点陶醉地随着音乐的节拍点头,一边看信件,一边喉咙里不时冒出类似的小兽“嘶嘶……”的诡异笑声。 光看背影就知道是他的助理小姐,面上维持的温和立刻有了裂痕。 付云倾走过去,拽下她的耳机。 “林嘉那混蛋让你来这里帮忙看信?” “反正也没事做啊。”多晴看见他有点意外,顿时兴高采烈,“你怎么来了?” 付云倾觉得自己很不喜欢在这里看见她,他明明承认她是他的助理,为什么会在这里干些打杂的工作。他说了句,你在这里等我,没等多晴回神,已经大步走到林嘉的办公室里。她有点奇怪他为什么突然变了脸,困扰地挠头。 一直想插话却没找到机会的萧漫,有点不悦地走过来问:“你跟付老师说什么了?” 多晴摇摇头,觉得这女人的脸看多了还真是有点不好消化,于是立刻回过头去看信。其实看读者来信很有意思,都是些充满了爱和鼓励的句子,或者生活趣事,甚至是很小很小的不为人知的烦恼。她并不觉得无聊。 “别跟付老师胡说八道。”萧漫接着说。 多晴扭过头冲她吐了吐舌头,萧漫一口气憋在胸口,总有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怎么都是软绵绵的,情绪根本找不到发泄口。没几分钟付云倾就从林嘉的办公室里出来,后者一副被骂得精神萎靡的狼狈相。 刚戴上的耳机又被拽下来:“多晴,跟我走,晚上要加班。” “啊?这么突然?”她晚上还有演出呢。 “还有,以后不是林嘉那混蛋安排给你做的事,都不许做,知道了吗?”付云倾说着,若有似无地瞟了一下萧漫,“其他人没权利指使你做事,尤其是拆信这种事。” 萧漫愣了一下:“付老师,不是这样的,只是最近编辑部挺忙,其他人都抽不出时间来,纪多晴是我们社里的实习编辑,所以我打电话让她过来做力所能及的事……” “她是我的助理,没必要做这种事。”付云倾弯起唇角,声音却没多善良,“而且,萧编辑好像每次都很照顾林总编给我找的助理,费心了。” 三个字轻轻地说出来,好似没什么分量,却噎得萧漫顿时哑口无言。 原来是吃醋挤兑的把戏,多晴真想搬着小板凳抓把葵花籽乖乖坐一边看戏。还没往后退两步就被付云倾抓住拉住胳膊,略低沉的音质不容拒绝:“走,我没那么多时间耗在这里。” 萧漫本来想解释什么,见到这个场面却只能咬紧牙关止住翻涌而上的泪水。因为爱上一个人,想要得到那个人有什么错呢? 是没什么错。 错的只是因为这种感情而刻意去伤害其他人,用手段逼走一个人又一个的同样喜欢付云倾,也有机会接触他的女孩子,让自己变成一个在沼泽里越陷越深的失足者。 这样的女人就像手机游戏里的贪吃蛇,妄想吃掉一切。 萧漫也是,那个女人也是。 他皱眉,从口袋里掏出烟来点了一根。 抽了半晌,才想起猫在副驾驶座上把下巴磕在膝盖上的女孩子,扭过头来,眼中带了点抱歉。 多晴看出他的疑虑:“你抽吧,我哥也抽烟的。” 付云倾笑了一下,在弥漫的薄雾中看她灼灼有神的眼,时刻都处在捕猎状态的神情。 “我哥很烦心的时候就会抽烟,他抽地很凶,而且品味很差,什么都抽。我现在必须要攒钱才行。” “为什么要攒钱?” “他得了肺癌怎么办?总得有钱治吧?”这话说得一本正经,脸上揉着无奈和苦恼的表情证明她不是在开玩笑。不过这句话的本质比笑话好笑多了。他弯起嘴角,心情顿时像被一朵嗡嗡乱飞的蜜蜂吻开的花朵。 可是纪多晴下一句话让他立刻想拍死这只烦死人的笨蛋蜜蜂。 “晚上真的要加班吗?这是无理的要求,太突然了,我晚上还要排练的。” 他还是笑了,愈加的温柔,眼中的冰层却裂开了。 上次纪多晴去阳台上接了一个电话,然后就开始烦躁不安,眼神飘来飘去。他趁她上厕所的时候偷看了她的手机来电显示,她存的人物名字是何夕学长。这种偷看的行为是不怎么道德,不过他的字典里好像也没有这两个字。 他不经意地问起何夕是谁,纪多晴磨蹭了半天才说,是我现在喜欢的人。 因为他真的很忙,而且对于她喜欢谁,他也真的没兴趣,所以就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印象里虽然她表面看起来没什么两样,可是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静默的消沉。那天很奇怪,他并不是个多么体贴的人,却神差鬼使的在她蹦蹦跳跳出门后看她乘电梯。 她站在电梯门低着头,数字从一楼慢慢往上攀升,她面对着墙壁用额头一下一下地磕着墙壁。 不知道为什么,想起那副单薄的小小的肩膀就觉得很伤心。 如果她真的是一头小狼,被人从小养大,估计也会比狗还乖,蜷缩在脚边,甜蜜地磨蹭你的腿,温柔地舔着你的手指,那种冷漠凶狠是对着你以外的人。他就是这么笃定,这么想着,便觉得自己好像越来越喜欢她了。 生活在这么一个现实的世界里的孩子,像她这样现实目标明确才是对的吧。 他妥协了,为了这个孩子而在慢慢对他的原则妥协。 见他不说话,微侧着头看窗外,漂亮的食指咬在唇边,好像很困扰的样子。有几缕长发贴着修长的颈子,好像说什么拒绝的话,都能伤害到他似的。 多晴几乎一下子就为自己的自私而感到羞愧起来。 多晴突然哈哈大笑,推他一下:“哈哈,骗你的啦,当然是画稿比较重要。我跟学长说一下排练延后,他可以理解的。”说完又像说服自己一样,“他人真的很好。” 付云倾从反光镜里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车子开到寺庙,他像往常一样去写功德簿,送香火钱,当然名字写的是他的父亲。他并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不会去跪那眉眼微磕泥身塑像。可是一转头却见纪多晴在那里跪着,双手合十闭着眼睛嘴里喃喃念叨着什么。 出来以后,他燃了一根烟笑着问:“你信那个?” “信。”她说,“我还信上帝,圣母玛利亚,安拉,为什么不信?” “因为神不存在啊。” “你怎么知道不存在?” “那你怎么认定神存在?” “我也不知道。”多晴说,“不过,如果有的话,他就在那里看着,什么都能看得见。” 她很温暖,像一头皮毛柔软的幼狼。 多晴早就在编辑部听说付云倾下个月要去东京参加一个交流会。除了他,还有两三个名头不小的动漫画家和有潜力的新人。社里陪同人员的名单里除了林嘉和萧漫,其他的人员都是待定状态。 虽然说是出差,但是行程安排得很松散。甚至社里为了犒劳这些财神爷们还安排了丰富的旅行活动。秋天京都寺院里的枫叶已经红得好似烟霞,在红叶下泡温泉,吃寿司刺身。而且有美男在侧,编辑部里的女编辑们早就已经是半疯魔状态。 多晴这么个对外界完全不感兴趣的人,想不知道都难。 付云倾是标准的工作狂,工作起来就忘记时间,多晴也忘记了,她真的很喜欢这份工作。等预计的部分忙完,多晴抬头看了看时间,凌晨两点。为了防止有突如其来的电话打断工作,她把手机设置成了静音,十几条来电显示也是意料之中。 以何夕学长那随时被狮子灵魂附体的脾气,十几通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她看了一眼还在收尾的付云倾,轻手轻脚地跑去卫生间打电话。这个时间何夕绝对不会睡觉,她打过去响了一下就被挂断,她打了几次,那边终于不胜困扰地关了机。每次做错事情才想要祈求原谅的小孩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在卫生间里抓了半天头发,刚出门就看见门神一样的付云倾倚在门框上,眼神漠漠地散着看她。 “你那个学长不接你电话吗?” 她摇了摇头:“才不是给他打电话。” “你这样是不行的,男人都是这样,你越贴着他,哄着他,他越不在乎你。” “我又不希望从他那里得到什么,他在乎不在乎有什么关系?” “就这样单恋一辈子?” 她又摇摇头:“不会很久的。” 只有她自己知道不会很久的,自己还会喜欢上别人,因为她经受不住别人给予的任何一点温暖。只要她得到了,她就想要还。她欠得已经够多了,已经快还不上了。多晴心里微微唏嘘了一下,忙集中极力做事。 可是付云倾明显感受到她的魂不守舍,虽然做事还是滴水不漏,可是用文艺点的话说就是,他感觉不到她在这里。一点都不。他也知道为了什么,所以不自觉心下微微地皱起来。这孩子总有种晴雨表的气场,不知不觉地影响着身边的人。 纪多晴离开时已经是凌晨,他体贴地问:“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虽然这么说着,却是懒洋洋地靠在门边,一点也没有行动的意思。 “不用的,地铁站很近。” 她在门口穿上鞋,像小孩子那样用鞋尖磕了磕地。 “嗯,你这个样子晚上还要去酒吧演出吗?” “是啊,今晚是酒吧每周一次的狂欢夜,我们要靠这个机会多卖点啤酒啊。” “好啊,假如我晚上有空的话就去捧场。” 十五个小时后,在迷离幻彩的酒吧灯光中,多晴在一片欢呼声中看见那个穿着浅色上衣的男人,才知道那句“有空晚上去捧场”说的不是场面话。他不仅是自己来,还带了朋友,有男有女。他朝她的方向举了举酒杯,桌子上赫然码着整齐的一片啤酒瓶。 或许因为今晚的客人特别的慷慨,所以何夕并没有朝她发火,只是不理她而已。她也不想自讨没趣。等他们乐队表演完,换上另外两个抒情女歌手。她来不及卸妆就飞扑下台,三两步蹦到付云倾面前,还差点被台阶绊倒。 这种冒冒失失的模样令他顿时哭笑不得,那满脸的惊喜却是很受用。 “付老师,谢谢你来捧场,还买了那么多的酒!” “都是他们喝掉的。”付云倾看了看旁边正在划拳的朋友,“你要谢他们。” 用酒瓶子的数量来衡量,这群男女,绝对是一群酒鬼。那个穿玫红色连衣裙,口红脱色的美女突然拽过她,用朦胧的醉眼看着她妩媚一笑,揪了揪多晴的银白色假发说:“来,小帅哥,你刚才唱的太好了,姐姐给个奖励。” 还没等付云倾回过神,烈焰红唇已经捧着纪多晴的脸狠狠地亲到她的嘴上。 …… 这下桌上一半的人都傻了,从换衣间出来的洛洛和何夕也傻了,连多晴都傻了。 付云倾一把拽过她使劲用袖子擦她的嘴,多晴被擦得嘴唇生疼,却也不敢说话。那肇事女子却带着奸计得逞的表情狂笑两声,一头扎到桌子上没了声响。 洛洛冲过来“你你我我”了半天,惊慌失措地比划着,对一个女人还是一个醉鬼竟然连火都发不出来。何夕翻了个白眼,把衣服往肩上一甩,走了。多晴推了洛洛两下,他这才带着卖儿卖女的表情一步三回头的去追何夕。 “刚才主唱的那个小子是你那个学长?” “嗯。” “他对你真不怎么样。” “我又不指望他对我怎么样。”多晴后知后觉地用手背抹嘴唇,“我喜欢他,又不关他的事。” 付云倾借着灯光看见她的嘴角还沾着残留的口红,又扳正她的脸,小心地用指腹去擦。这个动作在周围的人眼中看来不亚于看见绝种的史前动物在大跳草裙舞。又长又密的睫毛,黑曜石般的眼眸,好不容易离这么近看,似乎能看清楚一些。 多晴有点惊奇:“啊,你眼睛里长了个痣!“ “是啊。” 她在仔细观察他,付云倾觉得很受用。 “人家说眼睛里有痣的人,一生桃花不断而且情路坎坷。” “是吗?”他微微歪头,看起来纯真又可爱,“可是我从没谈过恋爱,这个不算数。” 她瞪大眼睛,他笑了一下低头点烟,反正也没有人信,他也不在意这个。 “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也没谈过啊。” …… 他呛了一下,隔着薄薄的烟雾看她露出的两只小虎牙,心里莫名一热。好吧。原本他也没指望她能说出什么正常逻辑的话来。 “你真的很……”他垂下眼,心情愉悦的笑了,“很可爱。” 她很温暖,像一头皮毛柔软的幼狼。 多晴是半个月后得到社里的通知,这次出行交流会她要以付云倾助手的角色陪同。从日本回来以后,她就成为社里的带薪实习编辑,毕业后立刻转正。她知道付云倾在这里面肯定起了个推波助澜的作用,忙第一时间打电话道谢。 他口气淡淡的,只说,你做好你自己的本分工作就可以了,我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自己而已,你不要多想。 任是她再愚蠢也知道“多想”是什么意思,她才没有多想。 这件事在家庭餐桌上一提,纪妈妈立刻用大得不得了的力气拍着女儿的肩膀说:“不愧是我家女儿啊,真有出息。” 多晴被拍得呛个不停,转头朝哥哥看,他目不斜视只管夹菜。 “哥,你要按时吃饭,不要为了工作犯了胃病,再让妈为你担心。” “闭嘴,吃你的饭。” 她“哦”了一声,一边低头扒饭一边兴高采烈地跟母亲讨论东京的美食。只是现在去的时间不对,若是春天就能看见遍地都是樱花的壮观景色。三个女人一台戏。纪妈妈,多晴还有保姆阿姨不时发出“哟”“吼吼”“啊啦”之类的恐怖的魔音。纪多澜觉得每次吃饭都像在打仗一样,不自觉地心情烦躁,吃完就起身拿车钥匙。 “刚吃过饭你去哪?”纪妈妈问。 “去爸那边.,晚上不回来吃饭了。” “去吧,注意安全。” 若不是纪多澜每星期都要抽空往父亲那边跑,多晴差点都忘记了自己的养母,不是丧偶而是离婚。而且听说那是个相当幸福的家庭,还有个十三岁的小女儿。纪多澜把这个小妹妹当做掌上明珠一样的宠着,当然,跟对她是有天壤之别的。 不过也可以理解,一个是血浓于水的,一个是八竿子打不到的捡来的。 血缘这东西真是奇怪,明明在一起相处了那么多年,她也努力想要做最好的妹妹,可是他还是觉得不行。到底什么时候行呢,多晴偶尔也会很苦恼。 不过这种苦恼放在祝平安的眼中就是一种晴天霹雳。 “天啊,你竟然都有苦恼,看来2012真的要来了,大家一起去见上帝吧。” “是个人都有苦恼好不好?” 祝平安严肃地看着她,一字一顿清晰地说:“纪多晴同学,这世界上有两种人是没有苦恼的,第一种是脑子坏掉,第二种是天生没有脑子,而你,就明显属于第二种。” 她咬着包子抗议:“我很聪明,上学期还拿了奖学金!” “NONO,天才和白痴只有一步之遥,纪多晴同学,你就在这一步中间走来走去不消停。而且当你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你就坚定不移地站在白痴的那个行列里了。”祝平安特苦恼地挠挠头,“所以你快点选一个差不多的人来喜欢,何夕那喷火暴龙不适合你,而且你等多久也不会喜欢你的。” 每次遇到关于恋爱的问题,祝平安都像个恋爱专家。 不过对于她这种联谊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经验丰富却革命尚未成功的猛女,指导一个隔岸观火,火上浇油的反战分子已经是绰绰有余了。 “我没有等他喜欢我,我也在努力喜欢别人啊。” “我信你我就跟你姓。” “你休想跟我姓纪啊。”多晴哈哈大笑,“我是说真的。” “啊,真的啊,这次是哪个倒霉蛋?” 多晴淡定地看了她一眼,忍不住捉弄这个没口德的家伙:“……这个人其实你也认识的。” “你别说是那个尾巴朝天走路的校草,他每天都在学校里被各种各样的东西砸中,笑死我了,就差被丢砖头了。这年头长得好看也不容易啊。” “是啊,这世界上像你这样长得平安又安全的女人已经不多了啊。” “……纪多晴,你找死。”祝平安发火是很恐怖的,壮硕的身体砸死她两个都没问题,凶神恶煞地掐住她的脖子,“到底是谁,要是打我男人的主意就把你从窗口丢出去。” “啊啊,小心把我丢出去正好砸中你的校草哥哥!” “没良心的狼崽子,快点说!” 多晴的脑海里一下子闪过付云倾的脸。那时刻像在微笑的眼睛,比黑曜石还深的瞳色,随时都像荡漾着一汪春水。工作的时候戴着眼镜微微绷着唇,认真的侧脸线条令人印象深刻。大概是因为最近常常见到他的缘故,所以很自然就想起他。 她的朋友圈很单纯,交好的男性全部加起来也用一只手可以数得清。唯一走得很近的洛洛太熟悉,如果说要喜欢他,别说祝平安,就连她自己都要笑喷出来。 “是付云倾。” 祝平安一愣放下手,半天才被踩了尾巴似的又跳起来:“好啊,你敢耍我!” 多晴揉着被没轻没重掐红的脖子说:“是真的,我应聘上了海棠社的实习编辑,现在是付云倾的助理,半个月后的交流会我也要跟他一起过去。” 祝平安呆若木鸡地看着她,虽然多晴这个家伙平时有点恶劣,甚至有点没良心,可是不会撒谎。 “你今天没发烧?” “体温三十五度半。” “你很正常。” “对。” 祝平安又傻了一会儿才倒在床上翻滚起来:“你不要喜欢他,他是痴心妄想的级别,我把校草哥哥让给你,让我来痴心妄想吧,多晴,我是为了你好!” 付云倾的确是痴心妄想的级别。 若不是这次跟祝平安开玩笑,她也压根没想过。 相处了那么久,一个骨子里没有任何崇拜主意的人慢慢的被他的认真和严谨吸引,因为他的工作态度而钦佩不已。若不是私下的他总是带着柔情似水的伪善面具,说不定,在她二十年的生命里,他会成为她第一个提起来就肃然起敬的人。 或许对于付云倾来说,只有岁月在他的身上留下痕迹,让他头发花白,面容的慈祥的时候。他的粉丝才真正的把那一丝不经意的贪恋心思收起,只剩下敬重。 晚上在酒吧,何夕还是没有理她,不过面色已经舒缓很多。 洛洛这个和事佬很高兴地忙来忙去,还很狗腿地帮何夕化了眼妆,不停地说起多晴多厉害,过了日子就要跟大漫画家去东京参加一个很重要的交流会。 何夕听到这里才回过头说:“确实很厉害啊,要去多久。” 多晴咧开嘴:“半个多月的样子。” 他点点头又转回头去忙自己的事情。 因为是阴雨天,酒吧生意不好,他们的收益也不好。洛洛抱怨着今天连打车的钱都赚不到,被何夕狠拧了一下胳膊。多晴对着镜子擦脸上的粉,却从镜子里看见有辆车从开过来,车牌挺熟悉。 付云倾按了按喇叭,探出头来。 他的头发已经长得够长了,可是很柔顺微微卷曲,一点都不显得邋遢,偎着颈子垂下来,非常的好看。多晴虽然信奉“美男都是毒蛇猛兽”的真理,还是心下忍不住为这个祸水的美貌赞叹了一把。 “来得刚好,还怕你走了。”付云倾把脸转向其他两个人,好脾气地打了个招呼,“你们好,看来雨没那么容易停了,要不要送你们回去?” 那笑容下似乎也没有多少诚恳。 何夕与他静静对视两秒:“不用了,谢谢。” 她很温暖,像一头皮毛柔软的幼狼。 深夜下雨总有种说不出的惬意,或许因为落雨的声音掩盖了世界的喧嚣。也只有这个时候世界才是最安静的——静得可以听见对方心里的声音。 车子在雨夜中静静前行,不是去付云倾家里的方向,也不是去多晴学校的方向。 “你不问我来找你什么事?” “你找我肯定有你自己的理由啊。” 真是典型的纪多晴式的答案,他稍稍高兴了一些:“那你不问我带你去哪里?” “你肯定有要去的地方啊。” “你很容易信任别人。”他沉默了一下,“这样很不好。” 纪多晴笑起来:“你又不是别人,你是付云倾啊。” 付云倾不是别人,这是什么逻辑。这种毫无理由的信任让他的心升起异样的暖意。几个小时之前,他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那么多年过去了每次看见她的脸还是想要逃走,会觉得窒息。 每次都是开着车在街上漫无目的走,好像要寻找什么似的。当车开到酒吧附近的时候,他突然强烈的感觉到纪多晴是在那里的。以往的时候,他不允许任何人看见他这副沮丧的模样。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会觉得她在那里,为什么会想要见到她。 大概是因为他心中隐约有种感觉,她一定有办法让他高兴起来。起码心里的暗影会因为她那双干净的眼睛稍微稀释一些。 其实他也没有想去的地方,每次都是漫无目的。 “你想去哪里?” “我吗?”多晴想了想说,“想去山顶看星星,点小烟花,吃烤玉米。” 付云倾望了望窗外越来越大的雨,连路灯的光都被雨雾簇拥成一捧朦胧的光源。什么都看不清,所有的车都放慢了脚步,像是怕惊醒了什么似的。 “山顶的雨只会更大。”他笑了,原来她脑袋里也会装这些浪漫到不行的桥段。 “下雨也可以看星星的。”她说,“只要你想看,就一定能看得见的。” 她的眼睛灼灼发亮都是雀跃,剥掉那层被现实的外衣,她不过也是个小孩子。小孩子都是任性的,他讨厌任性的女生,可是小孩子任性是天经地义的。被她这么无厘头的一闹,仿佛他也变成十五六岁为了给心爱的女朋友捉萤火虫捡贝壳而上山下海的稚嫩少年。 实际上他并没有经历过。 因为他没有交过女朋友,那些女孩子写的情书他一封都没看过,跟女生怎么能认真。她们的偶像天天换,每天都是至死不渝。所以他谁都不相信。林嘉信了,也认真了,所以他才那么惨。 车子开到半山腰,于是越来越大,已经有了暴雨的趋势。付云倾不得不把车子泊到路边,静静地等着雨势缓一些。 “我刚才以为你要把车子强行开上去的。”多晴突然说。 “什么意思?” “我经常看见报道暴雨天路滑,盘山公路又窄,很多车会冲到山下去,车毁人亡,有些连尸体都找不到。”她说得很认真,漠漠地看着摇来摇去的雨刷,“你不知道吧,这一路上你的表情都有种要去赴死亡约会的感觉。” 他的表情有那么难看吗? 不过他奇怪的是:“你不怕吗?” “我不怕,假如你真的要死,我陪着你也可以的,一个人难过真的太可怜了。” 付云倾眼前一热。 他慢慢爬在方向盘上,疲倦地喘气,许久没有说话。 被看穿了。 他小心翼翼伪装了那么多年的最深的念头一下子就被看穿了。这个孩子绝对是个恐怖分子。他一定要离得她远远的才好。 多晴看着那柔软的头发,犹豫了一下,小心地把手覆盖在他的头上。她每次难过,母亲都是这样安慰她的。母亲还会拥抱她。没有感觉到他的拒绝,多晴大着胆子蹭过去,双臂环过他的身体。 她很温暖,像一头皮毛柔软的幼狼。 “我妈今天来过了……呵……我妈……”他的声音模糊地传出来,“他现在找我只是为了钱,拿着我赚的钱去养野男人,去养她和野男人生的杂种……妈……呵……那种女人怎么有资格当人家的母亲……” 多晴将他抱得更紧些,他皮肤透着滑腻的凉,像条蛇。 “不要恨她,她也不想那样的吧。” 任何人听了这种故事,都会是这种千篇一律的安慰,他都知道,所以他不跟任何人提起,即使最好的朋友面前,他也不会暴漏出这种软弱。 “不过,如果恨他能让你快乐,你就恨吧。”多晴下巴磕在他的手臂上,抬头笑,“可是付老师,你恨他会让自己更难过,所以,你就把她当个屁,放了她吧。” …… 付云倾看着她的脸,顿时五味杂陈。 她松开他,顿时笑起来:“怎么样,现在好一些了吧。以前我想哭的时候,我妈就是这么安慰我的。” “摸摸你的头,抱抱你。” “对啊。” 被她当成小孩子,他还真是哭笑不得。不过她真的很温暖,而且她也有个温柔耐心的好母亲。 “你说的是你的养母吧,你是亲生母亲是怎么样的人?” 亲生母亲,如果不是这么问起,她根本忘记现在的母亲是养母的事实。多晴愣愣地看着他,半晌才茫然地摇摇头。 “忘记了?” “没有。”多晴挠了挠头,“只是……有点想不太起来了。” 忘记和想不起来有什么区别? 这时雨势稍微缓了一些,付云倾重新启动车子往山顶上走。等走到山顶雨已经差不多快停了,车子里格外的安静,原来多晴已经睡着了,微微仰着头露出一点点尖尖虎牙。他把车座放平,又拿了毯子将她盖好,这才打开车门走出去。 深蓝的天际慢慢泛滥开浅白,雨后的山顶泛滥着生机勃勃的泥土和青草混合的香味,五脏六腑都像被清泉洗过一遍。接着耳边的鸟鸣声越来越多,像在举行大型的森林演唱会。当太阳从天边慢慢跃起,一丝丝的金色像温柔的天使的小手透过眼睛抚摸着心脏。 好像一切不好的东西都因为这一场大雨而洗得干干净净。 什么都是新的,完全好起来了。 而纪多晴什么都没看到,她睡得很香,还流了几滴口水。朦胧中好像有人在她耳边说谢谢,热乎乎的气息喷涌在耳边,让她忍不住地躲。 等她醒来睁开眼睛就看见一张放大的脸。 眼角微微下垂,温柔又礼貌的好青年低声说:“午安,小朋友。” 她很温暖,像一头皮毛柔软的幼狼。 自那天之后付云倾都没有过见过纪多晴。 要出门之前琐碎的事情总是很多,父亲朋友的女儿来北京工作,于是打电话要他照顾。他只记得那女孩小时候无法无天的在他家里吃完喝完,走的时候还要拿着的彪悍摸样。不过已经隔了十几年,他也不是那个会恶劣地将盐巴撒到她蛋糕上的小鬼。 女孩叫安静,比他小两岁,名字取得跟她本人一比就是个莫大的讽刺。在机场一见,他就被她黑色的指甲油和烟熏妆镇住。她是个闲不住的人,他把她送到酒店,又带她去吃饭。听说付云倾要去动漫社就要死要活地跟着,完全就是把“厚脸皮”三个字的含义发挥到了一种极致。 不过也能理解,毕竟安静小时候走到哪里都抱着她喜欢的《美少女战士》。进了动漫社看见满书架的动漫书,安静立刻忘记了付云倾的存在。在办公室里大呼小叫上串下跳,把所有的编辑都镇住了,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是好。 林嘉很头痛:“你怎么带了只猴子来,你如果说她是你女朋友,我立刻去死。” 他挑眉:“你这是在向我表达吃醋的意思?” 林嘉故作惊慌地掩住嘴:“天啊,被发现了吗?那你也知道我每次去你家都会偷你的内裤那件事吗?那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付云倾心里猛叹气,这么爱演为什么不去做演员? 接着他们就发现门口站着个呆若木鸡的家伙。纪多晴抱歉地挠挠头,转身正要走,被林嘉捂着嘴拖进门。编辑部的人只看见纪多晴挣扎着被一脸凶神恶煞的总编拖进办公室,又是一阵胆战心惊,纷纷跑到门口的财神爷面前烧了三炷香拜拜。 “把你刚才看见的都忘掉,那不是真的。” “嗯,我不会乱说的。” “……” 多晴神秘一笑:“总编你说不是真的,我就当不是真的。” 林嘉简直要被她打败了,可是看付云倾倒是挺得意的,看着她的眼神专注而温柔,让他隐隐约约有种奇妙的预感。不过他很快就否定了这个念头。毕竟付云倾是个不恋主义。这么固执的一个人想要改变也是很难的。 尤其是听说前些日子他听说付云倾的母亲来过。 每次他见到他母亲都像在提醒着他,关于以前那段愚蠢的过去,和他愚蠢的存在。 以往每次见过他母亲,付云倾都很阴沉,关掉电话也不在家,他根本就找不到他的人,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只能不停地拨他的电话。可是那天他打电话去,付云倾压低声音说:等等,我去客厅里说。 他觉得奇怪,开玩笑似的追问:你卧室里藏了一个女人吗? 付云倾笑了一下说:是养了只危险的宠物呢,在睡觉。 林嘉才知道那天付云倾是跟纪多晴在一起的,他唯一知道付云倾在哪里,跟谁在一起的一次。或许他的预感是对的,纪多晴这样的女孩在他身边,不足够改变他,却在一点点的影响着他,渗透着他,不知不觉地吞噬着他。 “我真的不会说的,你不要用看肉骨头的眼神看着我啊。” 林嘉挫败地摇摇手,这种答非所问,驴唇不对马嘴的沟通方式真让他差点要给纪多晴跪下。付云倾却觉得很有趣,整个编辑部的人都很怕林嘉,毕竟他是上司,可是纪多晴就完全免疫。真不知道她是少根筋还是什么,会把老虎当猫看。 “过两天就出发了,你准备好了吗?” “是啊。” 她打量了一下他,又是那副风和日丽的模样,知道他也不错便不再询问其他。她是来送资料的,送完资料就赶着回家尝母亲最新学的香草烤鸡。付云倾本想问她晚上去不去酒吧,被安静拽出去跟编辑讨了书,回来她已经不在。 晚上他跟林嘉带文静去吃了全聚德烤鸭,见识完能把烤鸭吃得像烤全羊的人,也算是让他们大开眼界。吃过饭文静不想回酒店,付云倾稍稍犹豫便把他们带去纪多晴演出的酒吧。 刚到酒吧门口就看见小黑板上写着“潮汐乐队”的演出招牌。 “小云,你什么开始喜欢乐队的,我怎么不知道。”林嘉目光幽怨,“唉,现在我们之间已经有不可跨越的沟壑了吗?” 付云倾翻了个白眼,岂止是沟壑,他们之间从爱好到兴趣再到性格完全是隔着一条科罗拉多大峡谷。 安静拍桌子抗议:“喜欢乐队有什么不正常的,像你这种整天坐办公室里对着少年漫画流眼泪的小白脸才不正常吧!” “喂,少侮辱人,快奔三的女人看见少女漫画还会转圈圈的才是变态吧。” “变态?一个偷小云内裤的家伙有资格说我变态?” “……” 两个人的脸上根本就是印着“八字不合”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 不过等乐队出场时,也没有人再有功夫嫌他们这桌太吵。付云倾本来准备等着看林嘉瞅见多晴时被雷劈到的表情,可是一行人走出来。林夕还是林夕,洛洛也还是洛洛,鼓手的位置却换了个年轻的男孩。也是戴着纪多晴经常带着的那头银白色短发,却不是纪多晴。 鼓声响起来时,安静站在椅子上欢呼起来。 何夕很少见这么疯狂的女客人,眼神扫过来却看见付云倾稍显淡漠的脸。 几乎一瞬间他就明白了,那头小狼崽子被彻底踢出局了。 他扯住林嘉:“我们换一家。” 他在等一个证明“绝对不会”这四个字存在的人。 纪多晴在飞机上一直闭着眼睛睡觉,不过空姐的送餐车推过来时,她闭着眼睛伸手去接,倒是把那妆容精致的美女吓了一跳。不同于编辑部的其他兴高采烈的女人,她的情绪有点低落。她也有心情低落的时候,付云倾借着笔记本上的反光的保护膜看她闭着眼睛把飞机餐装进包里。 林嘉也很奇怪:“纪多晴病了吗?” 他说:“大概是累了吧。” 原来她也是会累的。 多晴是觉得很累,当她去排练看见她的位置上坐着别的人时,她突然就觉得很累。也觉得很难堪。洛洛愧疚地低着头,何夕则坦然地把她请出排练室。何夕学长还是那个跟她一脸诚挚地说邀请的何夕学长,她知道,他一直没变。 可是到底是什么变了? 唯一变的就是被邀请时,她不喜欢他,而现在她喜欢他。 “纪多晴,是我错了,你根本不适合这个乐队。” 她把手放在口袋里,微微笑:“如果是因为我耽误乐队演出的原因……” 他摇了摇头。 多晴闭上嘴巴,专心看他胸前的铆钉纽扣。 “我听洛洛说,你当初学鼓是因为你妈妈看见电视上女孩子打鼓很帅,所以觉得女儿会打鼓的话也会很帅,你才去学的。我真怀疑你这么孝顺乖巧,你的妈妈真不是真的会开心。你并不是真正的喜欢音乐,不是喜欢乐队。可是你做得很好,简直太好了,你很聪明。你聪明到连喜欢一个人保持怎么样的距离都刚刚好。你不觉得这样很可怕吗,完全把自己的本性抹杀那么清醒的活着,不像一个风华正茂的女孩,而是一个活了几百年的吸血鬼。” 多晴干脆数他皮衣上的铆钉,一个,两个,三个……好多的铆钉。 “多晴,我是喜欢过你的。”何夕低下头,把右手覆盖在她的头顶,“可是我没办法继续喜欢你,因为我有种感觉,即使某天我变得非常喜欢你,你也非常喜欢我,只要你在意的人让你离开我,你就会毫不犹豫的笑着离开的。而且离开我,你一样可以过得很好,可以很容易的喜欢上别的人。” 她知道他说得很对,就像在复制她内心的独白那样,原来何夕一直都是在悄悄看着她的。并不是像他以为的毫无察觉无动于衷。 “所以你离开,对我们乐队也是好的,对你也是好的。” 她摇摇头,她只知道她出局了,被抛弃了,有什么好呢? 为什么人抛弃别人的理由都是如出一辙? “纪多晴,你需要好好谈一场恋爱,遇见一个让你头脑发昏不顾一切的人,不过,就怕你遇见了看不到。” 她的视力是不好,不过她有带眼镜。 不是她找不到,只是她不想找而已,而且,跟他很容易喜欢上别人,所以找一个母亲喜欢的有什么不好呢? 简直是最完美的结果。 多晴揉了揉太阳穴,有只手探到她的额头上。 她睁开眼看见付云倾收回手:“没发烧,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是有点困。” 他也不点破她:“到了酒店再睡。” 虽然付云倾在东京有房产,林嘉还有很多私交很好的朋友。他拒绝朋友的邀请集体住酒店。分配房间时,其他两个女编辑,年长些的叫阿瓷,工龄只有一年的冯西。她们俩私下很能聊得来便自动组合开房。包括付云倾在内的三个漫画家都是每人一间,剩下的也只能是纪多晴和萧漫拼屋。 多晴也真是累了,反正她和那俩女编辑都不熟,跟谁在一起也都没差别。 在东京落脚的首顿晚饭,阿瓷提议去居酒屋吃点不同与国内的精致日式料理店。阿瓷算是个美食家,年纪轻轻就结了婚,还有个两岁的女儿。每年都要抽出半个月时间喝老公去旅行吃美食,还出了一本关于各国美食的书,听说卖的不错,还上过畅销榜。 经过当地人的介绍,他们在一条不起眼的巷子找到挂着红灯笼的梅泽家。 多晴对于美食没研究,烤鸡,炸天妇罗她都一口没动,只吃了些放在她面前的寿司。桌上的都是社里相处了很久的熟人,只有她是新人。萧漫不停地说着场面话,然后不停地敬酒。她做人八面玲珑,连多晴都不落下。 “多晴,以后大家一起共事,以前有得罪的地方你多担待,以前社里的实习生都要做那些事,我可没有针对你哟。以后云倾你就多费心,有你这么好的助理,我的工作也好做。这杯算我谢你的。” 这番话说得体面,既夸赞了多晴能干,又把自己洗得一干二净无比大度。多晴也没多废话举杯就喝。酒喝下去,好像感情也升温了,萧漫立刻嘻嘻哈哈地说:“多晴真痛快啊,刚才看你只吃寿司,难道是这寿司做得格外好吃?” 多晴摇摇头:“还好,没味道。” 阿瓷颇不赞同:“不会啊,味道很不错啊,你多沾点芥末和酱油嘛。” 多晴挠了挠,放下筷子听他们说一些行业里的八卦,听得津津有味。林嘉说到另一个社那个不择手段的总编时,拍着大腿一副泼妇骂街的架势。店里的客人若不是看见其他人都在笑得花枝乱颤,怕是早以为那几个中国人一言不合快要打起来。 他在等一个证明“绝对不会”这四个字存在的人。 关于什么国际交流其实很是非常轻松愉快的事情,真正手忙脚乱的,也只有主办方而已。 接下来的行程很松散,多晴本以为跟着过来会有很多工作做,却发现她完全插不上手。看来这一趟出行的确是社里的编辑们都想争取的福利,她跟着拍拍照,吃吃美食,时间过得很快。 多晴不跟萧漫他们一样喜欢买东西,最近天气不好,她便憋在酒店里睡觉。这天睡得迷糊突然听见门外传来吵闹声,门虚掩着,好像是萧漫在哭。 外面天已经黑透,她怕萧漫是不是遇见半夜喝醉酒的醉鬼,在桌上随手抱住一本大辞典蹑手蹑脚地出门。猛然看见的一幕让她吃惊不少,萧漫正踮着脚搂着一个男人的脖子接吻。那个男人被她压在墙上,拉下脖子,两条手臂却是闲闲地垂在两边看好戏似的。 噢,看这个会长针眼,她正要悄悄回屋睡觉,狗血剧的男主角已经看见了她。她被瞪得一怔,手中的辞典“啪”地一声掉在地上,萧漫满脸泪痕地转过头来。 “对不起,你们继续。”她挠挠头。 萧漫却是被撞破羞得不行,转身飞奔回屋,把狗血言情剧女主角的戏码演了个十足。多晴的脑子有点转不太过来,萧漫进门时受辱般地把门给甩上,此刻穿着睡衣蓬头垢面站在门外的纪多晴真有种学漫画里被父母赶出大门的小孩那样拍门大哭的冲动。 刚刚热吻过的男人还靠在墙上,两只胳膊抱在胸前淡淡打量着她。 两个人单独在一起不是一次两次,也许是因为深夜,她穿着单薄的睡衣,走廊里有点冷。他的眼神又过朦胧,朦胧到温柔,温柔到放肆,放肆到撩人。就那么不说话地看着她,带着若有似无轻佻地笑意斜睨着她。 多晴被看得发毛,觉得像被猎人的枪瞄准,只能束手就擒的份儿。 终究是兽类的习性,嗅到异样的气息也是会怕的。 她决定投降,向他走两步才闻到酒气,越近越强烈。她这才猛然猜测出他异样的原因。那么刚才也是被萧漫强吻,怪不得她羞愤而跑。吓,现在的女人地位果然不同往日,别说半边天,乌云盖顶的事都能干得出来。 “付老师?” “嗯。” “我送你回房间。” 他又嗯了一声,拥有清醒无比的外表和烂醉如泥的大脑。多晴扶住他,就感觉到他半边的身子的重量都落在她的肩上。多晴一瞬间觉得自己在拖着被自己灌醉的狗熊在前行,像个女超人。 她把他拖到楼上的房间,跪在地上任劳任怨地帮他脱鞋子,又挽起袖子帮他脱外套。她累得出了一身汗,付云倾额头不知为什么也是汗津津的,她伸手去擦,他本来朦胧的眼神却有了焦距,一下子握住她的手腕。 “别碰我……” 她被吓得惊叫一声,连滚带爬地跌下床,脑袋磕在床脚,痛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傻傻地望着前方,眼神却是茫然的。付云倾这才意识到自己吓到她,顿时心里猫挠似的抽了一下,把她扯起来检查有没有撞坏。 她看着他,有点回不过神。 “多晴,多晴……” 现在是付云倾,不是别人。她一下颓下来,那一瞬间,她以为他是纪多澜,那种声色俱厉的拒绝,像看最恨的人一样的拒绝。在这陌生的时间和国度,怎么会有纪多澜,她怎么会在刹那间将这个气质迥然不同的男人当成哥哥? “多晴,跟我说话,哪里难受?” 多晴突然扑到他身上,付云倾躲闪不及,又怕她再撞倒,抱着她仰面倒在地毯上。他再叫她,她也是紧闭着嘴巴,只是死死地抱着他。付云倾从未被这种手脚并用攀着过的经历,不知道她发什么狠。 她很不安,强烈的不安,想怕被抛弃似的。 付云倾的心一下子就软了,慢慢抱住她,想到刚才拒绝的原因不自觉地自嘲地笑了。他抗拒有任何人接近她,尤其是女人摸他的额头。因为他小时候身体不好,母亲总是习惯性的摸他的额头。 也许是因为晚上真的喝了太多,他不知不觉睡着了,醒来时纪多晴还在他的怀里。 两个人竟在地板上躺了一夜。 他摸了摸她的额头,还好没发烧。 他把她叫起来,她坐在床边发了半天的愣,付云倾拧了湿毛巾帮她擦了脸。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无比的暧昧又默契。只是他们谁都没有发觉。 他在等一个证明“绝对不会”这四个字存在的人。 纪多晴某天一大早披着付云倾的衣服穿过走廊被出门吃早饭的冯西撞见,而且室友萧漫证实她彻夜未归后,不到两个小时,整个隔着一片海洋海棠社摔桌子砸板凳地沸腾了。 而知道部分真相的始作俑者萧漫,却未对此事发表任何澄清。昨晚确实是她借酒行凶败露后逃匿,她才没胆子讲出来,因为付云倾跟她说,别白费力气了。 这是留在东京的最后一天的购物时间,第二天一大早就要驱车去京都。 多晴只听得懂日语里简单的问候,想着给母亲和哥哥带点礼物,还有同学拜托带的药妆,便亦步亦趋地跟着萧漫她们。付云倾和林嘉他们被当地的朋友扯着去喝酒,一直喝到晚上八点多才回到酒店。 没想到女人买起东西来那么恐怖,竟然买了一整天,大包小包抗在肩膀,比他们回来得还晚。几个女人唧唧喳喳地讨论着战利品,林嘉在人群里找了一圈问:“狼崽子呢?” 萧漫有点吃惊:“啊,我们在商场走散了,她还没回来吗?” 林嘉也觉得事情严重起来:“快点打她的电话。” 萧漫结结巴巴的:“……我的手机欠费,拿她的手机打电话后忘记还给她。”说完声音又大了一些,“她那么大个人了,连酒店的名字总知道吧,打车就可以回来啊,难道真能丢了?” 付云倾还没听完,转身就往门外走。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必须快点找到她。 而且,他有种强烈的感觉知道她在哪里。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确定,大概是因为她虽然聪明却是个死心眼。她在这方面的单纯执拗就像那些被主人丢在街边的流浪狗没什么两样。所以毫无意外的,他看见商场门口的蛋糕店橱窗门口找到她。她像是站累了蹲那里躲雨。蹲累了就再站一会儿,没有左顾右盼,只是很认真地站着,连一点不耐烦的神色都没有。 付云倾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他走到她面前,等她慢慢抬起头一寸寸地把目光寻到他的脸上。她冻透了,身体微微瑟缩着,却立刻兴高采烈起来。 就像流浪狗等到主人良心发现回来找它,它还是摇着尾巴迎上去,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最富有的狗。 当然这个比喻很不合适。 回到酒店里萧漫百般道歉,低眉顺眼的愧疚让人无法责备。不过纪多晴心里很清楚,她是故意的,她明明是去了个厕所,回来她就不见了,还带走了她的行动电话。没有这样的巧合的,她知道,付云倾也知道。 “是你连累的我,萧漫喜欢你,所以这么对我。” “你要把她做的脏事扣在我头上?”付云倾挑眉,“别忘了是我把你捡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