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很静,保姆在厨房里下饺子,开水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外面有蝉鸣,浓郁的树影落在叶榛的肩上,厚厚的,像暗暗的雪,能把他压垮似的。最后叶榛走过来,握住我的手,坚定而有力的“果果,我妈说得那些,你也觉得对吗?”卓月叹了口气,有些不忍的,她也认定了这没有根基的恋情的结局”可是,我得自私一回了。”他背着光,真是好走气,蝉鸣,绿树,趴在窗户上伸着舌头的两只大相,美丽得冒泡的夏天。我看着他,看着他紧紧揽住我的腰,扬起让百花失色的笑颜。“我没来得及买戒指,也来不及准备玫瑰,你愿不愿意嫁给我?”众人大惊失色,尤其是沈净,下巴都快掉了可这怎么回事?这也太快了完了,叶榛傻了,可他难得这么傻,对我百利而无一害的傻。机会就像那流星,转瞬即逝。“你别后悔 ”我激动地全身发抖,“我真愿意了啊你可别后悔我真…… ”没说完我就哽住了,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不知道怎么办。“说愿意,快点说,都看着呢。”叶榛扯了扯我的脸。“我愿意。”他立刻露出小白牙,满意地拍了拍我的脸,而后把我扯进怀里,环住腰,笑吟吟地看着面前的一众人。那一舍儿我的脑子里都是浆糊,众人的脑子里也都是浆糊,只有叶妈妈如那拈花一笑的佛,好似万丈红尘都在她的一抬眼间。生活永远都比小说来得要精彩,悲欢离台旦夕祸福。后来很久以后,久到我与叶榛离婚重新生括,我依旧记得他跟我求婚那丢有多么美的天气。世界万物生机勃勃美好如初,连蚊子叮的包都变得可爱,每张脸都笑容可亲,天是蔚蓝的,湖水是碧绿的,我是幸福的。是的,那天后我们很快结婚了,不过半年多,又很快离婚。誓言什么的,都是浮云。不过它并不可笑,因为说出永不离弃的话时,我们都是真诚的。与叶榛有关的日子,依日是我最美的回忆,每天翻出来想一遍,都是新鲜的,甜蜜的我不舍得忘记的。而且我会一直爱他,直到我不再爱他的那一天。我很久不做梦了,我又梦见了叶榛,他看起来一点都没变,跟以前一样帅气的男孩子,梦里他对我笑,柔韧修长的身体紧接着我,很温暖。我说,叶榛,我冷,你再抱紧一点吧。他说,好。我说,叶榛,我好难受。叶榛没说话,只是把我抱得更紧些。这便就是梦境的全部。醒来后我躺在屋顶上,我还活着,过去的终究已经过去,身上盖着个湿哒哒的毯子,我的同班同学陶冰抱着膝盖坐在我身边。天已经黑了,没有人说话,枯坐着。陶冰眼泪汪汪的,很是狼狈:“你终于醒了啊,你吓死我了 ”我伸了个懒腰:“睡醒了才有力气干活啊 ”陶冰脸上的担心有一瞬间的崩塌,我忍不住笑了,推她一下:“别摆着一副死人脸了我好不容易摆脱那个死鱼脸鼻祖棍蛋夏文麒。走,我们去看看其他人怎么样。”“有两个人在发烧,已经喂过药了。那个被砸伤的大姐 已经没了,失血过多,伤口感染,也没有抗生素消炎药 ”陶冰扭头看朝抱着妻子身体的男人看了一眼,不忍心说下去,摸了摸我的额头,“你也在发烧,据我估计应谖超过三十九度了,你睡着时我喂了药,可直不退 ”我扯出个笑脸:“没关系,我还能撑,没问题。”留在这里的其他史生都是呆滞状态,包活那个叫娟儿的同学家属,神情呆滞地坐在那里。陶冰上去安慰她,她也一声不吭。我心里也着自,两边的山土都已经松动了,水也将地基泡软,经不起什么风吹草动,非常的危险。老板坐在屋顶上呆呆的,遇见这种变故,还有人死了,连家都要没了,不呆才奇怪。我走过去跟他打招呼:“老板,这附近有没有植被完整的高地,我们必须走,不能在这里了。”我指了指上头的山头,“再下雨的话,会塌,这房子也会塌。”老板突然激动起来,瞪着眼:“我哪里也不去,我家世世代代就住这山里。要是我家没了,我就死在这儿 ”那个抱着妻子尸体的男人听见“死”这个字抬起头,茫然地看着他。我心里一阵难过,不过做医生这一行,生老病死已经看得很多。大学毕业后,我考了麻醉学的研究生,一刀切老师是市内康乐医院的主任医生,后来介绍我过去,跟着他上手术台。大学五年,我跟一刀切老师已经配合得很默契,第一回上手术台,他做心脏瓣膜手术,我做助手,那女孩子二十一岁,才上大二。那女孩在做麻醉前,还跟父母说,出院后第一件事就是去坐摩天轮,一家人都在笑。对于心脏手术来说,她的年龄已经有些大了,在手术台上没有所谓的绝对成功。那是我跟的第一台手术,手术进行到一个小时二十分钟时,病人心脏骤停,血压跌下去。一刀切老师冷静地吩咐输血加压,进行抢救。我递止血钳时,没有害怕,也没有没出息地发抖。我甚至想着我面前的只是一个生命,和我们做过实验的小白鼠和兔子,相没什么两样,都是生命,都是可贵的。一刀切老师说我是天生的外科大夫的料:冷静,理智,判断精准,而且有天生的直觉。我很担新假如有一天他犯傻这么跟病人家属说什么直觉,一定会被杀掉。就像我现在说直觉,这里很危险,也会被愤怒绝望的群众杀掉。我想起堂屋里挂的照片集子,叹了口气:“老板,你还有个儿子在市内上初中吧,你想想你要是死在这里,他怎么办”那个抱着妻子尸体的大哥听见“儿子”两个字眼睛亮了一下,又望过来。我笑了笑,掏出随身的钱包,指着钱包里的内嘟嘟的婴儿照片说:“我也有个儿子,他还等着我回去,所以我得活着,必须活着。我不想有人来拯我们时,在这里挖出一堆尸体,让我的亲人来认几个人呆滞的眼睛都有了点光,怔怔地看着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亲人,认尸这种事,真是残忍地过分我走到陶冰面前,她苦笑了一下:“你真能瞎掰,钱包里还塞着婴儿照,你自己的吧'还儿子呢,他们竟然也信。”我也苦笑:“手术失败家属发疯时,拿这种照片跟他们说.我也有孩子,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我们已经尽力了,再陪他们掉点眼泪,舍让他们觉得好过一些。”“你哪天要是不做医生了,能去行骗 ”“别贫嘴了,也不看什么时候,快走吧,你照顾同学家属,我打头。”陶冰皱眉:“你真的没问题吗'”我一咬牙,忍住身体的不适:“不就是病毒侵入人体导致免症力下降,自细胞增多,体温升高,有什么呀。”她还是很担新的样子:“不要背病理,谁不会背?要是情楚病理都不会痛苦了,就不需要医生和药物了,地球村的村民人手一本病理学课本。我们学医的全去要饭 ”真头疼,连地球村都出来了,也不看什么时候。“得得,你赶紧闭嘴,我跟老板前头探路,你断后,别走丢人。”这么艰苦的环境下,那个三十多岁的大哥依日背着妻子的遗体。下楼梯的时,我伸手去扶,他看我一眼,说谢谢。我们不能往下游走,便顺着公路往上头走。毋庸置疑的,下游的路已经被滚落的山石堵住。来时我一直欣赏山里的风景,路过下游的路段时,住在山里头的山民大哥指着颤巍巍的指头粗的树苗说:刚栽上的,去年那茬赶上市内修电视塔,卖了个好价钱。我们默默地往上走,手机已经被水泡坏,其实通信中断,有也没用。跟于雅致已经分开至少八个小时了,彼此都音讯全无。天边的云渐浓,又有落雨的趋势。我们必须赶快找到一个空旷的高地,在两边都是高山的山道里,我想起个很不好的词:瓮中捉鳖。啊呸……我走到那个大哥身边,他走在前面,脸上都是麻木的痛苦。经过一块能避雨的石檐下他把妻子的遗体放在那里,用衣服盖上。他需要活下去,他还有孩子。“大哥,你还好吗'”他点点头:“姑娘,谢谢你。”“不用谢。”我干巴巴地说。“我跟我妻子结婚十年了,平时工作忙,没时间陪他。前段时间我们家买了车,就把孩子放到他奶奶家,然后我们俩单独出来自驾游。”男人说,“我是想让她高兴的。”我愣了一下:“我很抱歉。”“你是医生吧'”“外科麻醉。”“你男朋友也是?”“脑外科。”“你们心肠那么好,一定会没事的。”男人表情漠然“我们都会活下去的。”天黑下来之前,我们走到了附近最近的村庄,应该说,原来应谖是村庄的地方。远远地看着浑浊的水面上,飘着大片的梧桐树叶。老板障恐地说:“这村子地势低,你看那个树叶,那是村口最高的两棵梧桐树。”“人都死了吗?”有个颤巍巍地问。“不,要是都死了,不可能没浮尸。”陶冰说。一部分人摇摇头,继续往上走。老板说山上有大片空地的油菜花田,只是按照这个速度,很可能耍走到半夜。我跟陶冰对望一眼,正要跟上去,突然听见微弱的哭声很微弱,像被虐待的小猫发出的叫声。我一震,顿下脚:“等等,有婴儿的哭声。”陶冰估计想起了昨晚讲的鬼故事,互到瞪大眼:“臭果子,你别吓我啊。”接着她屏息竖起耳朵,“真的有 ”就在露出树尖儿的地方,仔细看能发现一个洗衣木盆挡在那里。婴儿的声音很弱小,刚才人多,声音一大就被掩盖了。我跟陶冰对望一眼。她傻眼.“我不会游泳。”我甩了甩胳膊,压压腿:“不用你,我去。”站手术台需要体力,我每年夏天都去游泳馆游泳,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这个距离目测是游泳馆的水道的四个来回。“你在发烧,你没有那个体力 ”陶冰着自起来,“唐果你在找死 ”“陶冰,你就在这里等着,我一会儿就回来。”说完,栽扎进黄浊的水里,朝那棵梧桐树游去。婴儿的哭声越来越近,身子在水里一泡,体力迅速流失,肢体几乎已经麻木。我靠近大木盆,是个大约五六个月大的婴儿,水快淹到他的耳朵。我忙把水盆里的水倒掉,惊喜地发现,木盆很大,浮力不错,假如我抱着一个婴儿,是绝对游不回去的。老天爷不亡我啊。我推着木盆双脚排水,等游回去,我发现陶冰在哭。她在班上的外号叫女金刚,长得强壮,刀枪不入。女金刚哭起来很有气势,眼泪不要钱似的往下掉。“哭什么啊,我要是舍身成仁了,你再哭也不晚啊。”陶冰哭着说:“唐果,我是不是很自私啊?”“没有。”我庆幸地松口气,“要是这个木盆小一些,我就得淹死。”原来陶冰盖在我身上的毯子,已经快干了,我把婴儿湿透的衣月日扒掉,用毯子包起来递给陶冰:“抱着,我没力气了,你身上还有什么吃的没'”“你给我的巧克力我还没吃。”“行,掰碎喂了。”婴儿吃了吮完巧克力渣就睡着了,陶冰一直捂着,孩子身体很好,竟也没发烧。我们往上走,陶冰抱着孩子走不快,我也体力不支,陧得像蜗牛。眼前黑过一阵又一阵,我能清楚地听见牙齿打架的声音。眼看着天渐渐黑下来,云头越来越沉。我心一横,从口袋里掏出两块水果糖:“陶冰,吃掉,然后抱着速孩子往上头去。于雅致他们应该也在上头,你去找他来拯我。”陶冰扯我的胳膊:“不行,我扶着你,我们一起走。”我摆了摆手,我走不动了。“唐果…… ”她知道这次分开都是凶多吉少,眼里含着泪,“你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酷的女生,你拿手术刀的样子很帅,我一直很羡慕你,真的,只有羡慕。”我点头:“我只是不喜欢你名字的读音,但我真不讨厌你。”最后,她拥抱了我,哭着往上走。不知道多久,我失去了意识,整个人置身于冰山火海。刚开始很难受,我想哭,可是怎么都动不了。可渐渐的,痛觉消失,什么声音都消失。周围是黑暗,这种黑暗让我觉得很安全,整个人像陷入暖融融的房子里。好像又回到田美女的子宫里。我觉得很快乐,卸下了所有痛苦的畅快。有一束光指引着我向前走,有个温柔的声音跟我说,走过去,走过去,走过去……“你可醒了,可把副队给自死了。”这是我清醒后,听见军医先生说的第一句话,然而我只能转动眼珠,粗略打量一下环境。在临时搭建的帐篷里,医用设备简陋。我全身都疲量,连个指头都懒得动,嗓子着了火,感觉不大对劲。军医出去好像跟护士吩咐了什么,一会儿又进来往点滴里加抗生素“你是高烧引起肺炎,幸好直升机飞到那块儿,正好有人发现了你,晚了就糟了。”军医先生喋喋不休的,“你好好休息吧,山路快挖开了,等挖开市内军医医院的救护车就能开进来了。”他说起来没个完,真想用鞋底把他的嘴培上。我醒了一会儿就困了,闭上眼睛,耳边重新情静下来。再醒来天是黑的,灯泡的瓦数挺低,帐篷里是昏昏暗暗的。有个男人正背对着我换衣服,身上一个清晰的背心印子,没被晒到的身体白皙健康,覆盖着薄薄的有力的肌肉层。脱完上衣又开始解皮带,我差点吐血,兄弟,我是病人,又不是死人刚闭上眼就听见外面人有喊:“叶副队,晚饭做好了,给你打一份进过来不?”“行,谢了啊。”他回过头,我的视线来不及收回,突然撞上,措手不及的。他把解开的皮带又扣上了,走过来,手探到额头上,皱眉,忧心忡忡的模样。“烧还没退。”叶榛摸摸我的腔,“果果,渴吗?”叶榛把水凑到我嘴边,他离得很近,走进我的眼底。跟从前相比,他只是黑了些,还是那样的干净澄澈,时光走得那么急偏偏忘记带着他。见我发愣,他扯住我的脸:“你不舍已经不认识我了吧?”我指了指喉咙,抱歉地笑了笑,又做了个写字的手势。叶榛了然地把手机给我,我慢慢按出一行字:我的同学找到了没?叶榛点头:“找到了,医生不够用,他们在帮忙。”他又高兴了一些,“幸好他们早找到一些山民还带了药,帮大忙了。”他对我真温柔,没给我冷眼,也没恶语相向,这全是因为我生病的关系。我点点头,又昏睡过去。之后的几天里,一直不太清醒,总觉得吵,元气大伤的人还觉得累。叶榛很少跟我说话,他很忙。当然他来了我就装睡,不知道他发现了没。后来于雅致接替了叶榛的照顾工作,我在半梦半醒间隐约听见于雅致跟叶榛道谢。这场景太有趣,我现在的男朋友跟我的前夫道谢。我差点从梦里笑出来。山路挖开后,救护车把我拉进了军医医院,其实我已经好了大半。一刀切老师闻讯带着康乐医院的救护车来接驾,回到康乐医院更是受到了热烈的迎接,就差铺个红地毯洒满玫瑰花瓣大喊教主仙福永享寿与天齐了。有够夸张。后来连副院长都惊动.带了个盒饭过来,和颜悦色地说:“小唐啊,医院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注意加强营养啊。”等他走了,夏文麒打开盒饭一看,差点没吐血,西红柿炒蛋盖饭,您也好意思说加强营养' 柯杏香同学每天都开她的甲壳虫过来,送煲汤,专门往返于唐家与医院之间。总之,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来势汹汹的后福。我始终没告诉任何人,我遇到了叶榛,他已经调回了本市军医,已经是少校了,升官发财,没缺胳膊没少腿,看起来脑子也没问题,还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他去救灾,偶尔遇见了受灾的我,仅此而己。以后应该也不会见面了吧,所以没有必要说,没什么好说的。唐果篇 第四回3(2)_宇宙第一初恋_水阡墨出院后,副院长老头放了我一同的假。这一同的假我基本上是在床上度过的,有时醒过来就看见一双黑薄薄的大眼睛趴在我的脸上,抿着小嘴好像耍哭似的。小东西吓坏了。不知道夏文麒跟他说了什么,最近他乖得过分,像只小心翼翼讨好主人的小猫。我抱过他蹭了蹭鼻子,搂在怀里顺毛。叶梨小东西嫩藕似的胳膊环住我的脖子:“妈妈,你饿吗,外婆炸了肉丸子。”以前我从解剖室偷来一只小兔子给叶梨玩,他喂耶只鬼子吃胡萝卜,可兔子没多久就开始拉稀,渐渐不进食。小东西每次看见有谁不吃东西,就想起他耶只不吃东西死掉的兔子。看他这样子,我一边幸灾乐祸小坏胚子也有今天,一边为他紧张兮兮的小模样心疼。我抱起他:“走,去吃饭,外婆炸的肉丸子那是喂猪的,咱们去干爹家吃饺子。”小东西立刻雀跃起来,爬起来穿鞋子。这是我与叶榛的儿子。可我并没有告诉叶家,更没有告诉叶榛。这个小小的孩子对我来说是礼物,对他来说,或许是累赘。他还年轻,模样好,三代都是祖国栋梁,以后有权有势的,有的是姑娘喜欢他。看我这么疯狂的迷恋他就知道,这人是个多么根正苗红的祸水。叶梨小东西必定青出于蓝,从小就男女老少通吃,在幼儿园里有个小女朋友,还有两个小男朋友,惊世骇俗的禁忌多角恋。第二天上午,于雅致来了,他调休,带了我喜欢吃的美国红提,叶梨喜欢的肯德基全家桶,还有田美女爱吃的开心果。这人真是不可救药的招人待见。田美女笑得像朵花:“你这孩子真是客气,还带什么礼物啊?”于雅致谦虚地笑笑:“阿姨,都是不怎么值钱的东西,您不嫌弃就不错了。”我把于雅致带进卧室关上门,指着椅子:“坐。”他带着淡淡笑意:“你好些了?”“能吃能睡。”“什么时候回医院上班'”“就明天。”我抱着胳膊奇隆地问,“你找我有事'”他挑眉:“我找你就一定要有事?”我们好像是没事也可以光明正大的关在屋子里腻在一起的关系。我赔笑:“哪能啊?我是说,大老远的您跑来跑去多累得慌,明天臣妾亲自去请安不就得了。”他噗嗤一笑,高兴了:“贫嘴。”“医院这几天是不是把我的英雄事迹都传遍了?我算不算名人了?”“岂止。”他说,“前天有报社的人来,说要采访你。”“哈?”我有些奇怪,“我有什么好采访的?”“你救的那个婴儿,找到亲人了,家属跑到医院里感谢你去了,结果你没在。”我终于想起我还救了个婴儿,遇见了,就救了,这没什么大不了的。“那孩子怎么样了?”“身体各项指标正常,非常健康。”听见这个消息我非常的高并,跟于雅致东拉西扯了医院里的事,老唐送洗好的水果进来。我听见门铃响,接着是小东西的甜甜的喊声:“外婆!妈妈!我跟干爹还有夏奶奶回来!”夏文麒这个赌棍问:“阿姨,搓几圈?”“五块钱一番?”“没问题。”夏文麒喊,“果果,出来搓麻!”我拉着于雅致这个冤大头:“一起一起!”夏文麒没想到于雅致在,打量两眼:“师兄,你带够钱了吗?”于雅致被赶鸭子上架,面对两个麻坛精英,非常淡定:“应该是够的。”夏文麒他妈凑上来:“我伺候场子,每人十块钱茶水费,果果多出十块钱看孩子的钱。”我愤怒,阿姨你到底是有多抠?!叶梨立即举手反对:“我不跟夏奶奶玩,我要跟干爹学赌博。”真是有出息啊!夏赌棍捞过小东西亲了一口,“真乖,干爹赢了钱带小梨子去吃肯德基。”叶梨又举手,“带妈妈一起吃肯德基”我热泪盈眶,我好感动。这么一打就是一天,屁股都没离开凳子。晚上田美女从饭店叫了菜来吃,她活了大半辈子,厨艺根本没什么长进。吃饭时我照例放了一副碗筷在老唐的牌位前,又放了一杯酒。老唐被挂在墙上,还是那副清清爽爽的笑脸。夏赌棍跟我行酒令,喝了不少酒。晚上九点,我送于雅致出门,他在路灯下拨乱了我的了刘海:“明天见。”唐果篇 第四回4_宇宙第一初恋_水阡墨上回去旅行的事,谁问我都打哈哈,不愿意说,也不愿意去想。因为我恰好救了一个孩子,所以有人把我当女英雄,每次见了我都要说上一遍。其实不对,真正的女英雄是刘胡兰那种的,为了不暴漏目标,在烈火中一动不动,用自己的胸膛堵住敌人的枪口!如果是我的话,用个美男计,我就叛变了!当然用刑我也会哭着求饶的,我真的投什么出息。英雄什么的,都是传说。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好事,尤其是遇风叶榛。你不能指望刚从戒毒所出来的甘愿堕落的家伙会把进上门的海洛因视如恶魔。相反,那是上帝,能让我看见天堂。以前离得远,看不见,还可以忍,忍着忍着就麻木了。是的,我现在只是情感麻木,不是死掉。我悲哀的发现我对叶榛的凯觎之心,大概永远都不会死掉。回到医院我沉浸在繁忙的工作里,多亏一刀切老师的栽培,我没时间胡思乱想。就这样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的过了几天,月初发工资,我看到账户里的钱,突然如梦初醒。我已经不再年少了,我有孩子没男人,我必须勤勤恳恳的赚钱养他,还顾得上什么天堂什么上帝什么风花雪月什么爱不爱情?唐果,你真是够了。周末我代替回老家的李医院值班,凌晨三点急救室接到电话,市内龙海大道与琼州路交叉口发生车祸。到了现场看见一辆拉风的跑车撞在安全港上,车主是个打扮得很时髦的年轻男人,撞击时安全气囊打开,没有明显的外伤。昏厥过去。救护车赶到时,被撞飞的女孩躺在马路中央氤氲着大片鲜血,瞳孔扩散,心跳停止,没有了生命迹象。最近市内有不少富二代飞车党,凌晨在大街上飙车,车速快得连电子眼都拍不到。整个值班室的人忙到天蒙蒙亮,我跟护士站的李荫荫打着呵欠去食堂吃过早饭回来,就看见医院大厅里被拿着长炮头的记者在揪着护士长问东问西。我继续打呵欠,眼风扫到坐在休息椅上安静的女记者朝我走过来。“唐医生”眼前的人清晰起来,笑容亲切,气质动人。卓月笑起来:“不记得我了?”我微笑:“月姐。”“我刚刚还想着能不能在这里遇见你,没想到就真遇见了。”“你知道我在这里上班?”我有点惊讶。“上回康乐医院有个叫唐果的年轻女医生在灾区救了个婴儿,社里本来派我来采访的,后来英雄自己不愿意张扬,给推了。”我恍然大悟,也有点不好意思:“啊,原来跟副院长联系的那个记者是你啊。”卓月笑着点头:“有时间吗,我请你喝个咖啡。”医院对面有个上岛咖啡,我现在困得不行,的确需要一杯咖啡。咖啡厅里冷气很足,我要了杯冰摩卡,喝了两口,觉得舒月日了一些。卓月优雅地搅着蓝山,对着我笑。她今天来医院是为了昨晚的车祸事件。“关于昨晚那个富二代飞车党的事,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回去你好好写,写死他。”我挺遗憾的,“他折了两根肋骨,可膳投扎进肺里。”卓月笑起来:“果果你真是一点也投变,还是那么爱憎分明。”我也笑起来,气氛稍微缓和些,终于有了些老友相见的温馨。我说:“月姐,你最近好吗?”“好,我有我热爱的工作,不缺钱不缺爱,有什么不好?”卓月顿了顿,又笑着补充道,“对了,我离婚了,家产还没分干净呢。”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四年前就离了。想起叶榛我看着杯子里的液体,又有些发怔。“你看起来过得很好,还是那么年轻朝气,无所畏惧。”卓月指着我的隔离衣,丝毫不吝惜她的赞美,“我从没见过有女孩子把白大褂穿的这么好看,这才是白衣天使。”“你真是过奖了。”我耸耸鼻子,“虽然我长得真的挺好看的。”卓月掩着嘴笑,花枝乱鲕的。其实我们投有什么好说的,只不过坐在一起怀念过去,看着对方的脸怀念过去。她认识的唐果,是无年轻的无所畏惧的唐果。也许那种漂亮的品质在我身上还残留着些许影子,可是真的没剩下多少。我很感谢卓月一如既往的体贴,她没有提起叶榛,就如同我不敢知道。我们聊着无关痛痒的话题,比如说车祸。除了私人情感,她还是我喜欢的女侠记者。手机铃响起来,是于雅致,他在手机另一头骂人:接班的找不到你,跑到我这边来找人,你跑哪里赢去了?!我看看时间,懊恼地起身:“对不起月姐,我得回去了。”“谢谢你提供的新闻线索。”“谢谢你的咖啡。”次日的晨报上,我看见了卓月关于飞车党的报道,沿袭了她以往的风格,沉稳细腻,直击人心。老唐看得直拍大腿,很有礼貌的把人家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暑假过去后,我很快就把跟卓月的相遇给忘记了。叶榛的也忘记了。我每天的生活都很枯燥,可是也很充实。用柯杏香同学的话说:在我穿着玫瑰色的长裙,优雅地坐在咖啡厅里给来自法国的浪漫音乐人做翻译时,你在手术室里盯着病人的内脏眼放绿光累得像条狗。夏半仙横批:什么人什么命他大爷的。唐果篇 第四回5_宇宙第一初恋_水阡墨很快十一长假,田美女和夏文麒他妈报了个旅行团,带着叶梨去湖南凤凰古镇游玩。一刀切老师应邀去外地的医学院赚外快,于雅致回梅南探亲,只有我命苦地驻守岗位。半夜里,我百无聊赖地待在护士站给姐妹们讲恐怖故事提神有个穿着迷彩作训服的男人走到挂号处,我看着眼熟,其实不止眼熟,一个背影我就认得。他挂完号就去了内科,我神差鬼使地跟过去,他进了诊室,一会儿夹着个体温计坐在外面的休息椅上。他闭上眼休自息,两颊不自然的红。在我的记忆里,叶榛没有生病记录,当然也没见过他这种脆弱的模样。我走过去,小声喊:“……叶榛。”喊出这个名字,我身体里的每个细胞仿佛都括过来,在沸腾,在欢呼,在哭泣。原来只能在梦里喊的名字,真的会得到回应,我的舌尖竟欣喜地发颤。叶榛茫然地张开眼,嘴巴也微张,盯着我的脸,没吭声“叶榛!你投事吧!”我摸他的额头。他抓下我的手,力气大得让我有点疼。“唐果?”“嗯。”我抽出他的体温计,皱眉,三十九度七,高烧。我把他带到值班医生休息室,又去跟大夫开药,等输上点滴我已经跑了一身汗。还真是狗血的缘分,上回他守着高烧不退的我,这回我守着高烧不退的他。只是我不太明自,他一个人,半夜跑到医院来打点滴,无人陪同天快亮时,吊了两大瓶葡萄糖,他的热度才退下来,黑长的睫毛紧闭着,像沉睡的黑蝴蝶,那么安静好看,与世无争的乖顺的模样。护士站那个没事就爱嚼舌根的三八张子楠问我:“唐果,你带去休息室的那个帅哥是谁啊?”我幽幽看着她:“我儿子他爸。”她翻了个白眼,把登记本子翻得哗啦哗啦响:“给我闭嘴,不爱说就不说,没句真话。”说完哼一声扭着小肥腰去输液室给病人接点滴。我也哼一声,扭着千娇百媚的小肥屁股去值班休息室。叶榛已经醒了,精神还有些萎靡。“叶榛,你哪里不舒服吗?一会儿食堂开早饭我就给你弄点馄饨来,很香的。”“谢谢,我已经好了。”叶榛上下打量我,“你已经是医生了。”“嗯,不过我还在读研宄生,学麻醉。”我并致勃勃的,“……想知道我为什么学麻醉吗?”“不想知道。”叶榛没什么好气。多亏我做医生,病人家属猛于虎,就算是被一群家属围在中间口株横飞不重样的骂,我也能微笑面对,是全医院医生护士们的模范代表。副院长那老头还点名表扬我心理素质过硬。我好脾气地微笑:“哦,我已经帮你开好药了,你拿药回家去休息吧。”叶榛腮帮子都鼓起来了,大眼不客气地瞪着我。真不知道他在生气什么。过了一会儿,他问:“你男朋友呢?”“他回海南跟爹妈团聚去了,我老早就想去三亚了,在海边哂太阳,可一刀切老师跑去赚外快了,说我好好待着,下个月发工资,他把奖金补贴给我。”我说的高兴,不忘记跟他来个互动,“你知道一刀切吧,就是那个梁千里,那个他把脆脆送给我了……哎,你还记得脆脆吧?”叶榛脸色更差了:“不记得。”我高兴起来话就多,紧张也话多,反正无论哪方面我对他来说都是有点多。他终于受不了我了:“我走了,昨晚麻烦你了。”眼看着他都到门口,拉开门,我突然脱口而出:“你发烧为什么不去军医医院,你跑这里来干什么?”叶榛互到回头,恼羞成怒的模样:“顺路!”这是顺的哪门子路?!我厚颜无耻的大笑:“你不会是对我念念不忘吧?”说实话,我真的只是嘴贱,逮什么说什么。叶榛却傻乎乎地咬着唇,脸瞬间涨红,羞愤欲死似的落荒而逃。我傻住了,竟不排除这个可能性?!一会儿护士站的李荫荫过来找我巡查病房,看我脸色说:“你深沉个什么呢?”我一本正经地说:“赶紧好吃好喝,有仇报仇有恩报恩,快灭世了。”“宣扬谣言霍乱民心啊你,渗得慌。”“有个男人跟我说,要我爱上你,除非天塌地陷世界末日。”“呀,表自了?”“没,被鄙视,他嫌我烦,”“不嫌你烦的男人要用显微镜找。”“公蚂蚁。”荫荫扯着我哈哈大笑:“别花痴了,去病房,7床那个男人没女朋友,挺有钱的,我得快点让她见识一下小李护士牌的温柔体贴。”哟,小丫头也纯情荫动了。我立刻欢乐了,用《赤壁》里林志玲姐姐饱含深情的声音:“荫荫,站起来”李荫荫同学暴走:“别跟我提荫荫,我恨荫荫!”那天后叶榛又消失了。我觉得那是一个梦,他在我的梦里匆匆而来,又乘风而去。在我为了爱情不顾一切的年纪,他满足了我少女所有的愿望,给我婚姻,给我一份可爱的礼物,又与我恩断情绝老死不相往来。可是,我一直都投有抓住过这个男人,我对他的骄纵投有底线,因为在这场感情里,我是那个低到尘埃里也能开出花来的那个人。直到现在他出现一次,看他一眼,也能让我魂不守舍很久。不过,也仅仅是这样罢了。我说过,继续,或者永不。我们都选择了永不。唐果篇 第四回6_宇宙第一初恋_水阡墨天气彻底凉下来的十月底,也到了老唐的忌日。我提前几天调休,学校里也请好了假,准备去乡下待几天,我们都想好好陪陪他。老唐埋在乡下,爷爷奶奶都还健在,都觉得城市殡仪馆的小方盒子睡着不舒坦,就让乡下的叔伯们来接遗体,我便同意了。乡下人讲究入土为安,请了当地的算命先生看了风水,就埋在了一处集天地之灵气日月之精华的山头上。电视上演的这样精华的地段埋的尸体,大多数都变成了最厉害的白毛僵尸,天黑后就出来吃人。后来我才知道山那边是个军事基地,每次搞军事演习山上的枪声能响几天几夜,小孩子上山采茶子的时候还能捡不少弹头回来卖钱。听说其他村庄的山路坑坑洼洼的,可这边过坦克车压得平平整整,连草都长不出来。田美女知道后好久都睡不着觉,说你爸胆子小,在那地方老听见大炮声,死了都不安生。可在乡下挪坟是大事,我劝了几回,说老唐爱热闹听响就高兴并,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可每年的忌日,她都要多待几天,在山上带上一丢的饭食跟他说说话。山上绿树葱茏,百乌齐鸣,空气新鲜得不行。去的前一天我去超市里给叔伯们带礼物,于雅致跟着,他把我的手抄在口袋里,我高高兴兴地跟着他走。我们在超市里一人推一辆车子,在食品医搜刮了一大堆营养品。到了收银台,他拿出银行卡出来刷,我没拦着,只是索要了购物小票。回到家,田美女不在家,出门的行李收拾好整齐地码在客厅里,我倒了杯水给他,狗腿地给他削苹果。“你爸爸怎么没的?”“我投跟你说过'”“嗯。”“耶你肯定投问过。”“对,这不礼貌。”他说,“而且你会难过。”我慢慢地削着果皮。我说:“对不起。”“你跟我说,以前的事过去就过去了,不用再提,重要的是未来。所以我就理所当然的什么都不跟你说,包括我爸爸,当然世有小梨。”我停下手中的水上果刀,看着墙上挂着的老唐笑得无陇无虑的照片,“其实我知道,你不想了解我的过去。”于雅致有些错胃,接着眉毛就轻拧起来。我耸肩:“你根本不爱我。”“那你呢?”“起码我试过。”“然后呢?”于雅致的声音莫名拔高了一些,有些气愤似的,“没爱上?”是没爱上,我看着他,有些莫名其妙他的情绪,接着低头削苹果。“哈……”他往后仰躺在沙发肘上看天花板。我已经把苹果削好递到他面前。于雅致没接,把头扭到一边。这闹脾气的模样不知道是在干什么,他绝对不是那种“我不爱你但你必须爱我”的蛮不讲理的人。我这种人死皮赖脸纠缠不休,被我爱上的男人才是天生命苦生不如死呢。于雅致起身拿外套,脸色有点白,准备离开。“哎哎,于雅致 ”他按住我的肩,我的身体起伏在沙发上,他的脸压下来,有些灰心:“……我爱上了。”他走了,我坐在沙发上呆呆地啃苹果。在师娘把我介绍给于雅致之前,她给于雅致介绍过不少女孩子。有一回师娘叫我去帮忙做饭,我在厨房里择菜,那姑娘骄傲地在客厅里跟于雅致谈中美关系,他偶尔回应,干巴巴的。我在厨房里笑得肚子都快破了,最后于雅致落荒而逃,那姑娘后来逢人就说,研宄生院的于师兄空就是摆着好看的,其实是个读书读傻了的呆子。反正我跟于雅致都是老师的学生,在一起相处的熟了,师娘有天猛然开窍,日久生情才是真爱,就把我们俩凑做一堆。也只是在一起,并投有刻意去谈过爱情什么的。我们更像是亲密无间的朋友。现在他跟我说,他爱上了。可我没有。电影《2046》里的梁朝伟有句经典台词:爱情这东西,时间很关键。认识的太早或太晚,都不行。是的,都不行。叶榛跟我不行。我跟于雅致也不行。第五回 他把我烧得灰飞烟灭也好,反正没了光,这黑暗的世界也不是我想要的世界。【1】去乡下要坐两个小时的汽车,到了县城里再雇黑车到下面的乡镇上。爷爷家的房子在镇子的东头,推开家里的窗户就能看见茫茫的山群,就能看见埋着老唐尸骨的地方。看起来很近,其实走起来很远。不过老唐一睁眼就能看见自己长大的地方,也许就不会寂寞。刚走到镇上,大伯家的儿子唐骏已经等着了。他不像在大山里跑的孩子,长得细眉细眼的,说话也和气。堂哥先把我们带到他们家在镇上开的超市,大伯和大伯母已经做好了饭。堂哥把爷爷奶奶也接过来,小梨子嘴巴抹蜜,白嫩嫩的孩子太公太婆喊个不停,逗得人合不拢嘴。在饭桌上,奶奶又冷不丁地问:“小梨他爸快回来了吗?”田美女面上一僵,我笑着点头,“快了快了,前些日子还打电话说快回来了。”“是啊,结婚那么久,小梨都这么大了,我们连人都没见过。我们这镇上当兵的,也是几年不见人影,好多订下的媳妇都黄了。”奶奶哼一声, “要不是有了孩子,我看这事儿也得给他黄,家里没个男人算是什么事儿?!”老唐根本没将我离婚的事跟家里说,田美女也没说,嫌丢人。大山里民风淳朴却也落后,十八九岁的小姑娘连领结婚证都领不出来,还不太懂事,娃娃就已经生了一两个了。可是离婚这种事就丢人丢大了,用老唐的话说,那得跳河,全家人羞得跟着跳河。于是这谎每年都得扯一回,就为了我们老唐一族能在村里挺起胸过日子。他们听得不累,我说得都累了。我给奶奶夹菜,嬉皮笑脸的,“奶奶说得对,过几天我就跟他黄了,咱净落个漂亮儿子,够本儿!”大人们都笑起来,说我没正行。可我一向这样,与众不同。田美女什么都没说,可是桌上再没动筷子。晚上我跟她躺在床上,外面有清幽的月光洒窗,她突然问:“你跟于雅致处得怎么样?”“……不怎么样。”跟田美女坦白从宽后,我恨不得咬舌自尽了,“分了。”“真分了?”“嗯。”“我想也是。”田美女哼一声,“你的心就没放人家身上。”“那是,我就一颗心当然好好藏我家衣柜里,带出去丢了怎么办?”“你还怕丢啊?你压根就没找回来。”我闭嘴了,搂着儿子顺毛。越说越矫情了,电视剧里的对白都出来了,娘儿俩一股子琼瑶味儿。在我快睡着的时候,田美女突然说:“果果,妈对不起你。”带着隐约的哭腔,让我很难受。老唐还在的时候,一直把田美女当仙女供着,这么多年,我从没听见过他们吵架,也从没见妈妈哭过。这些年妈妈表面上还是那个爱美爱打扮的田美女,可失去了老唐,她就失去了全部的世界与青春。对于她来说,若在我与老唐之间选一个,她犹豫后一定会选择老唐。因为老唐只有一个,女儿还可以再生。小时候我还委屈地指控她,如今长大了却能明白这份心情。将一个男人爱到骨子里的心情,什么都不再重要,失去了他就失去了全部的心情。妈妈越来越多的白发只能用焗油来掩盖,眼角的皱纹越来越深,一夜之间如褪色的花朵,从光彩照人到憔悴不堪。这样憔悴的脆弱的妈妈,在我的心里依旧是个大美女。即使爸爸不在了,我依旧把妈妈当仙女供着。我有妈妈还有儿子,我要成为他们的依靠。也许现在不行,不过有谁生下来就是八面玲珑,无所不能的?成长是需要代价的。对,也许现在不行,但总有一天我会成为他们的依靠。次日大早,我跟田美女收拾了一些供品上山去扫墓。坟前很干净,堂哥唐骏每回上山都帮着打理。我上了香,又把老唐的照片擦干净。他笑容纯粹,不带丝毫老态。我的爸爸永远也不会老了,也不用为他不争气的女儿操心难过。田美女招呼小梨子,“小梨,来给外公磕头。”叶梨看看外婆,又看看外公,笑眯眯地凑到墓碑前在照片上亲了一口。我忍不住笑起来,抚摸了一他的小脑袋。田美女也笑起来,把他抱过去开始念叨,“老唐,你看我们外孙多可爱啊!当年要是果果真不要孩子,你在地下哭都来不及。你放心,我跟果果都过得很好,很舒坦,并不是少了就过不下去了,所以你就安心在下边儿待着,多攒点钱……你以前还答应果果买别墅哪!唉,不知道下面的房价贵不贵,等我去找你时,你可不能舔着脸让我再住家属楼了啊……”真是有田美女的风格,能把死人念叨活。我烧了点纸,留我妈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唠叨,抱着小梨子去附近摘野酸枣。在城里长大的孩子见什么都新奇,不像山里的孩子,放学后就挎着篮子去山上摘茶子。我小时候每次到乡下都缠着堂哥带我上山抓松鼠,堂哥跟我说山上什么东西能吃什么东西不能吃。虽然每次我都记错,不过也从食物中毒中得到过教训和经验。“妈妈,这酸枣真酸……啊?妈妈那是蘑菇吗?……别摘了妈妈,那是毒蘑菇……”“你小孩子懂什么,你看这蘑菇多好看,山里的东西多新鲜。”“大伯说山里越好看的东西越不能碰。”“他连高中都没考上,大学勉强毕业,你说该听妈妈的还是听大伯的?”“听大伯的!”叶梨毫不犹豫。“……妈妈偶尔也有对的时候。”“干爹说只有决定生下我这件事你干得漂亮。”小东西凑过来,扯住我的脸,往两边一拉,“妈妈,我现在正是模仿能力最强的时候,你不要做坏榜样啊,电视上很多小孩予就是这样学坏的……”……好吧好吧,我真是怕了他了。父母都怕自已的孩子不够聪明,可是小孩子太聪明也是件恐怖的事情。我兴趣缺缺,在他面前完全拿不出大人的威风来。他爹把我吃得死死的,他也把我吃得死死的,我怀疑是不是自己命里就不能沾个“叶”字?沾了就万劫不复。我只好寻了个干净的地方,一躺,学那愁苦的文艺小青年望天。叶梨估计怕他美貌的妈妈从此一蹶不振,忙趴在我怀里装乖,“妈妈,我爱你。”我敷衍地“嗯嗯”两声,新世纪的好医生绝对架得住无产阶级的糖衣炮弹。“妈妈,我说的是真的哦。”叶梨捧住我的脸亲了亲,大眼睛含着笑,“我最爱妈妈了,我最爱你了。”我怔了一下,这张脸,好像是某个人的真人缩小版,口口声声跟我说,我最爱你了。爱?爱什么呢?好像……从来没听某个人说起过。他只是说快了。什么快不快的,不过是哄着我玩的——好像平静的心湖上,掉了一滴眼泪,涟漪阵阵,波光四起。我抬起手背捂住眼睛。“妈妈,你怎么啦?”“风太大眼里进了沙啊……”叶梨终于不吱声了,我想他已经充分领会了他老娘的矫情。从还不会走路,他就被外婆搂着看大韩民国言情剧。当然,“风太大”“眼睛进了沙子”之类的台词,他已经从理论应用到实际。对于两岁就会跟大院里的小姑娘骗亲亲的垃圾孩子,作为一个不负责任的母亲只能看着他在人生的歧路上越走越远。等我悲天悯人完毕,天色已经不早了,叶梨的两个口袋里已经装满了小酸枣。我牵着他找田美女一起下山回家。【2】那天晚上田美女没有吃饭就睡下了。我带着叶梨去大伯家找唐骏玩,他那个刚处了没多久的小对象也在,看起来挺文静的女孩。我重重拍了下叶梨的小屁股,“小梨子,这是你大伯的媳妇,叫婶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