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面抗日战场-11

作为警卫,他们的重点就是看牢冯玉祥,只能进不能出。至于从外面进村的人,如果是太原以外的,特别是西北军的人,那就要上报批准,即使放进去,也得有人负责一步不离地进行监视。“赵参议”是从太原下来的自己人,当然不受这些限制。然而他们这次看走眼了。“赵参议”的确是从太原来的,但他是从天津出发,经过北平,刚刚才从山西大同跑到太原的。他不姓赵,当然也不是什么老阎的参议官,而是被关在村里的老冯的亲信部下——鹿钟麟。这位要说了,他身上怎么会有参议官的证件,而且还能通过警卫的检查?那是民国年间,你只要手里有银票和烟土,还有什么弄不到的,而且很可能除了人不是真的,证件之类都是真的。这下好,连跟班监听的人都没有,老少二人可以关上门研究了。鹿钟麟这次是受命而来。至于他是怎么得到老冯命令的,这个其实也并不难,因为老冯就是不能出来而已,来去的人这么多,私底下捎个话还是很容易办到的。一路上,他的身份不断变换,在天津时,是西北军将领,在太原时,是商人,在建安村时,是子虚乌有的参议官,接下来,冯玉祥又授予了他一个新的职务:接替宋哲元担任西北军代理总司令。据说,相关任命和这些天来想出的计策,都被老冯用药水亲笔写在了一本《三国演义》上(一说是用米汤写的,我不知道米汤是不是有这样的隐形效果,存疑)。带着这本意义非凡的《三国演义》,鹿钟麟辞别老长官,回到太原,然后又转车南下,直奔黄河渡口风陵渡。过了风陵渡,就是西北军的天下。渡口把守很严,不过那个“赵参议”的行头又一次发挥了作用。鹿钟麟没有遇到任何麻烦,就平安到达西北军防区。老冯在西北军中军纪森严,几乎无人敢违拗他的命令。在出示“手谕”后,鹿钟麟马上以代理老大的身份稳住了全军。接下来,他要遵照老冯的要求,按计行事。我说过,任何时候,你都不要小看老冯的头脑和智商。在他那看似“粗放”,有如老农的外表下,经常会隐藏着一些缜密而复杂的运思。以下这个计策就是一明证,一般人也许光想想都会头疼,因为它是一个连环计,大致可分为三个回合。第一回合:反阎拥蒋。鹿钟麟秘密派出一个代表去南京找军政部长何应钦。这个代表属卖狗皮膏药的,见了何应钦的面,当即表示要“拥护中央,开发西北”(西北军那么穷,的确需要开发大西北),并提出了一个似是而非的“新理念”——蒋介石是我们的敌人,阎锡山却是我们历史上的仇人;敌可化为友,仇则不共戴天。也不知道何应钦到底听明白没有,但不管怎样,总算听出来是好话。何部长很欣慰。那一阵,蒋阎表面看着亲亲热热,其实已经尿不到一个壶里去了,甚至老蒋还对后者起了杀心。第七章 中原鹿正肥 连环计(3)最初的起因得从唐生智那里说起。唐和尚当初准备起事反老蒋,可是一摸口袋,缺银子,这就想到了山西土财主阎老西。于是,他就派人到太原,跟老阎说,要拥他做老大,共同倒蒋,条件是必须承担一部分军饷。那时候,蒋冯战争已经结束,老阎也不知怎么头脑一发热,算盘珠子一拨,认为这笔生意值得一试,就答应给点钱。但是几天之后,他却又飞快地改变了主意,转而联合关外的张学良等人发出通电,口号就是:拥蒋讨唐。老阎一向对钱是算得很仔细的,他当然不能容许自己花出的钱打水漂,之所以发生这样一个让唐生智都感到头晕目眩的转变(后来他只好树“拥汪反蒋”的旗了),是因为一个人竭力劝说的缘故。蒋介石有一个杨永泰,阎锡山也有一个赵戴文,都是各自的幕中首席。赵戴文曾做过薄一波的老师,此人在山西时就被称为阎锡山的宰相。自从到南京帮老阎打理内政部务后,他已经发现老蒋在国民党中央的地位无可取代,那就是一个“真命天子”,阎锡山虽然也是“皇帝”,但那是山西的土皇帝,到全国就玩不转了,说到底就是能在地方上当当王公诸侯的命。因此,赵戴文从既忠于“朝廷”又忠于“主公”的立场出发,希望竭力劝阻阎锡山“犯上作乱”,轻启干戈。老阎之所以在联冯出兵的问题上一再犹豫,很多程度上也与赵戴文有关。后者一再给他发电报,让他不要轻举妄动。急起来的时候,老头子甚至不顾老阎脸色难看,对他假模假式地要和冯玉祥一道出国的提议也表示赞同。当冯玉祥的专使到南京,告知赵戴文,冯玉祥主张阎锡山“联唐倒蒋”时,赵戴文当即气得把手上的茶杯都摔掉了,说你们这些人不怀好意,就想拖我主公下水。正是由于赵戴文的坚持,阎锡山才在态度上发生了戏剧性的转变。这之后,就到了我们大家熟知的蒋阎蜜月期。老蒋任命老阎为陆海空军副总司令,使后者一跃成为国内军界第二号人物。但是没多久,轮到老蒋晕了。因为他得到情报,原来老阎也动过造他反的心思,而且居然还曾想当这个造反队伍的头,只是被人规劝才临时改弦更张。老蒋获知真相后怒不可遏:这个白眼狼,竟然忽悠起我来了。还等什么,抓起来!此时刚刚当上全国军界二把手,志得意满、风光无限的老阎正在郑州主持讨唐军事会议。他没料到,老蒋会暗中发电报给韩复榘,要求后者在郑州将他就地拿下。不过老蒋也同样没有想到,铁算盘阎老西在偷听别人私房话上面的功夫着实了得。前面说过了,他有一个外人不知晓的秘密武器——太原电务处,那里面藏龙卧虎,都是一等一的电报侦听和破译高手。老蒋发往郑州的电文就这样被太原电务处一字不漏地截获并破译。得到报告,老阎吓出一身冷汗,赶紧换了便衣,连夜就逃回太原去了。自从经历过这次郑州惊魂夜后,可把老阎给紧张坏了。那能不紧张吗,要不是自己养了一群破译电码的高手,就得被别人活逮了。老阎这时才意识到,好日子快要到头了。他左左右右,上上下下,都仔细盘算了一遍:你说打吧,没有把握,万一输掉可能连本都捞不回来,不打吧,看样子老蒋在整倒老李老冯后,还是放不过自己,明枪暗箭会一个个地来上来招呼。第七章 中原鹿正肥 连环计(4)更主要的是这时候的老阎心也大得很,在一帮反蒋代表的撺掇下,内心里对老蒋很有点彼可取而代之的意思,只是一直感到力量不够,时机不成熟,不敢轻易下手而已。由于始终解不开这个结,老阎就此得了心病,情绪上烦躁不安,相当不稳定,看到杯子就想摔(当然只是想想而已,杯子也是要花钱买的),乃至于到了白天吃不下饭,晚上睡不好觉,所谓“昼废其食,夜失其眠,终夜彷徨”的程度。当然了,老阎毕竟还是老阎,属于千年老妖类型的,像他这样是绝不会甘于坐以待毙的。给你来个绝的——一哭二闹三上吊。先哭。做出一副完全服软的样子:我尊你做老大还不行吗,你做大,我做小,你进我进,你退我退。有人说我要暗害你?还说我在津浦、平汉线进行军事准备?天啊,谁这么缺德的,这种挑拨离间的话你也信啊,真是冤枉死个人了。我要害你,也不用等到现在呀。当初老冯那家伙对老大你动了坏心眼,我可是一直站在你这一边的呀,那时我不动手,留到老冯歇菜了再动,你想想可能吗?(“当发动于钧座危急存亡之时,不发动于助钧座平乱之后”)不哭还好,这一哭却把老蒋给哭火了。装,再装,看我不把你身上那层画皮给你揭下来。咱们别的不说,就说说你跟老冯的那点事吧。先前,你口口声声说要跟他一起出国,可是根本没兑现诺言(“既约冯玉祥同行出洋于前,反束缚其行动于后”)。然后呢,又挑拨西北军来跟我作对(你以为我都不知道),自己却又躲在后面不出手。老蒋骂着骂着就上了瘾,刹不住车了。他直指老阎一贯以“礼让为名,争夺为实”,而且缺乏作为“礼让之本”的信义。要说这老蒋也实在很不够意思,你说事就说事吧,怎么连人身攻击这一套也用上了。就这样,老阎还得厚着脸皮硬挺,被骂了也不敢多回一句嘴,以示“服软”。但老蒋可没这么容易对付,他要看老阎“服软”的实际行动,连具体要求都提出来了:赶紧实践你的诺言吧,把那个姓冯的给我送出国去,同时大家按照上次编遣会议的精神,继续裁军(当然主要是裁你们的),这样我才能相信你是真的“服从命令”,你以后也不用再担心别人造你的谣了。老阎的那个“诺言”,是把他自己和老冯一起放在出国名单上的,老蒋虽没明说,但意思明摆在那里,就是要老阎也消失,而且越远越好。我出国,部队地盘都交给你?怎么想得出来的。老阎气不打一处来,却又不敢发作,只好再闹。他给老蒋发了个电文,提出两人一道下课算了,这样大家都不用诉诸“武力”,以便把“国”给“让”出来,予国人一个和平稳定的好环境。这个在招数上叫做以退为进。因为很显然,老阎自己是肯定舍不得下来的,他也料定老蒋更不愿意。那好,你要是再逼我的话,我现在就身上绑个炸药包(里面没火药的那种),跟你抱一块,我喊“一二三”,大家一起玩完。老阎认为,此招一出,老蒋必得让步,孰料对方当的是一个厚黑学方面的高手高手高高手,脸厚心黑的程度丝毫不处下风。老蒋的回答:让我一道下课?不可能。你以为我是贪恋国家元首的宝座不走吗,才不是呢。我这是在“革命救国”,而且这是我的义务。作为我个人来说,权利可以牺牲,义务却不能放弃。在这方面,我是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之决心”的(谁敢动我的位子试试,非跟丫死磕不行)。第七章 中原鹿正肥 连环计(5)让我不要动武?行不通。就如今这种“困顿万状”的局面,不下重手行吗?我不动大棒,你们肯乖乖听我话吗?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这句话你们难道都没听说过,还是跟我在这装傻?下面的这句话就很有些杀气腾腾的味道了:“舍武力制裁外,无以实现和平统一之目的。”技穷了。老阎一咬牙,抖抖索索地爬到桌子上去,双手拉着梁上的绳子——他要上吊!这当然是一个形象的说法,正式的说法是老阎要自己下野。你不下去,那我下去。一帮人抱住他的大腿,哭的哭,喊的喊,让他千万不要如此想不开。这批人有反蒋的,也有劝架的,文有胡汉民、谭延恺、王宠惠,武有李宗仁、白崇禧、张发奎,反正该来的都来了,该表现的都表现了,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既同情又愤怒的表情。同情是对做势要下野的老阎,愤怒是对逼人太甚的老蒋。人都到这地步了,真有个三长两短,你负责?!然而老蒋是何等样人,这种要死要活的腔调完全吓不住他。他把手袖在口袋里,只是冷笑着不说话。军政部长何应钦替他把话说了出来:玩上吊?太假了吧,求求你别再这样埋汰人好不好——如果阎锡山你诚心要下野,那就发个电文,直接出国休养去好了,不要弄得满城风雨,上上下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当然了,如果你其实并不准备下野,还想继续“为民服务”,那就老老实实地“拥护中央”,“临崖勒马”。一听这话,老阎马上自己从桌子上下来了。其实不想走,其实我想留。就在蒋阎之间闹得不亦乐乎的时候,老阎的“赵宰相”从南京赶到了太原。两人吵得这么热闹,全国人民都知道了,赵戴文又岂能不知。据说他在南京的时候就急得连觉都睡不好,多次公开说,我这么大年纪了,实在不想看到再打内战啊,要是再打内战,我索性投江自杀算了。这话,老阎听到了自然不高兴。什么意思,难道是我想打内战吗,是老蒋在逼我好吧。赵戴文这次到太原来,还带来了蒋介石的亲笔信,当着老阎的面气哼哼的:你真的想造反啊,不能让老百姓过两天太平日子吗?当着真人不说假话,老阎没反驳,只是纠正了一个词:老先生,是“讨蒋”,不是“造反”。这是大家的意思。赵戴文马上就明白老阎说的“大家”是哪些人了:你怎么不明白,那都是些乌合之众,不是流亡政客,就是失意军人,他们有好处就上,有坏处就躲,打仗怎么可能是“朝廷”的对手呢,你如何能听他们编的鬼话?老阎沉默。良久,站起来说了一句话:先生被蒋介石收买了。赵戴文万没想到自己“主公”会说出这样的话,不由呆若木鸡,只得流泪掩面而去。其实,老阎并没有赵戴文以为的那么有胆,他对“造反”或者说“讨蒋”的信心也不是特别足,但既然“大家”都认为他有君临天下的潜质,要他就这么轻易放弃实在很不情愿。现在唯一能让老阎觉得安心的,就是自己手里始终牢牢地抓着一个老冯,而控制着老冯,也就等于间接控制住了最让老蒋忌惮的西北军(相比之下,那些反蒋代表,特别是文人和政客代表确实不值一提)。老阎相信,只要这一点能得到保证,老蒋再怎么咄咄逼人,也不敢轻易对他动刀子。铁算盘估计的没错,老冯下落不明,西北军的态度就不明朗,而这些始终都让老蒋不敢真对这位山西土皇帝下手,怕冯阎两家联起手来对付他。第七章 中原鹿正肥 连环计(6)正因为如此,鹿钟麟派出的这个代表的一番表白,让何应钦真有喜出望外之感。本来中央收拾阎老西还心存顾虑,既然西北军表明了态度,而且肯上阵和我们一起打,那就再好不过了。何应钦当即承诺:只要你们铁了心反阎,马上就可以获得中央的接济。先跟东家打好招呼,再找下面的杀手就容易了。第二回合:借鬼打阎。鹿钟麟随即联系韩复榘、石友三这两位过去的老同事。这时候韩石都挤在河南,这地方也是个有名的穷地方。两人才刚刚从西北跳出来,马上又落进了另一个穷坑,心里都十分懊丧,脱贫致富的心急切得很。一听说要联合去打阎锡山,脑子里立刻想到了“人说山西风光好”,马上答应下来。毕竟同事一场,分蛋糕竟然还能喊上我们,实在很够意思。只两个回合过去,主动权已完全到了老冯这一边。如果事情照这样继续发展下去,连环计的第三回合都不用再拿出来了,因为老冯现在已是稳坐钓鱼台。先倒蒋,再反阎,固然解恨,但先反阎,再倒蒋,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但这时候意外发生了。鹿钟麟联系韩石时发了好些电报,而这些电报中的大部分都被老阎的那些“听风”“看风”高手们截获并破译。电报这东西好是好,可是一旦泄密就不得了。一看到译出的内容,老阎的汗就下来了。所谓玩火者必*。若像电报中所说的那样,蒋冯韩石联合攻晋,则山西难保矣。他很清楚:被他一直关在乡下、受尽冤屈的冯玉祥极可能是整个事件的幕后主谋。到了这步田地,要再不改个戏段子唱唱就相当危险了。可是你把人家关也关了,冷落也冷落了,抛弃也抛弃了,现在就是想回头,也很难拉得下这张老脸。不管怎样,得先想个办法摸摸老冯的底。此时鹿钟麟按照老冯的谋划,一面暗中组织和联络反阎力量,一面却还在从表面上忽悠老阎。他派人到老阎的大将商震家里去做客,席间大谈如何进行阎冯合作,把老蒋给搞下去。正谈到兴致勃勃的时候,忽然有人拍案而起:还有什么谈合作的必要?!此人是太原方面的一个高官,他说的话让在座诸人都大惊失色——不用谈合作了,因为没什么好谈的。为什么不好谈呢,因为你们西北军在“卖假药”,而“假药”卖到最后的结果,就是占领我们太原。这个时候,除了高层极少数几个人以外,包括西北军和晋绥军方面,几乎没有人知道这个“不能说出口的秘密”,因此此人话一出口,无异于是在房间里扔下了一颗重磅炸弹。鹿钟麟的代表当即予以矢口否认,并追问说这话到底有什么根据。对方从鼻子里哼了两声:有没有根据,你们还是自己到建安村去问你们的冯大帅吧。代表一回去,就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向鹿钟麟进行了汇报。后者情知事关重大,马上派人去建安村求见冯玉祥。这次建安之行,当然是一无阻碍,顺顺当当就见到了老冯。老冯一听就明白了,这是老阎让人放出来的风。因为谁都知道,如果没有这位土皇帝授权,任何一个太原高官都没有胆子随随便便地做新闻发言人,何况是如此重要而秘密的消息,哪怕是私下的。这是要探我的口气啊。既然这事已瞒不住老阎,那就得摊牌了。对于老冯来说,先反阎还是先反蒋,现在又成了一个问题。第七章 中原鹿正肥 连环计(7)他最后作出的回答是:反蒋,而且坚定不移。原来准备搁置的第三回合招数终于还是派上了用场。第三回合:联阎倒蒋。老冯让人给阎锡山带话。首先是说这件事事先我完全不知道(村里连只鸡都跑不出去好吧),其次是表明立场和态度:我恨透老蒋了,一定会和你合作,誓与老贼斗争到底。撇清关系后,老冯也没忘记来点威胁和恐吓:现在事态紧急,你得放我回去做西北军的思想工作。要不然他们就要乱来了。为了让阎老西下决心释放自己,他还设身处地来了个倒退法,表示:如果你不相信我,顶多就算我带领西北军来打山西了,你也没多大损失。言外之意是自己早已失去了作用。你扣我就等于扣了一废物。得到老冯的答复,老阎反应也够快的,立刻准备坐上长途汽车去看自己兄弟。此时赵戴文已回到太原,他闻听阎锡山此行是要释放冯玉祥,顿时脸色大变,一个劲地追问:你真的要放他吗?你真的要放他吗?因为他很清楚,这就意味着他的“主公”将和老蒋决裂,真正和老冯站一起去了。老阎叹了口气:一定要放,不放不行了。赵戴文见事情已无可挽回,一时老泪纵横,颇有一种祸不远矣的哀伤。民国十九年(1930年)2月27日,阎锡山再至建安与冯玉祥会面。两人很久不见面,但是这一见面同样抱头痛哭。不管哭得怎么惊天动地,有一件事两人心里都明镜似的:在反蒋这件事上,现在大家又都成了一根绳上跳的蚂蚱,而且绝无退路。老阎首先向老冯道歉,说自己在两件事上对不起大哥。一是老冯刚到太原时,没有马上起兵反蒋,不够意思。二是宋哲元起兵时,没有及时响应,太不够意思。既然口口声声“不够意思”,那就免不了要做点悔罪表示。在港片“古惑仔”系列中,扮小流氓也扮得酷劲十足的“郑伊健”被指做了对不起兄弟的事,于是他便当着众人的面,拿起一把点燃的香头顶在自家胸口上,用这种自残的方式取得了别人的谅解。民国时代的江湖,虽然某些时候也跟黑社会打斗没有什么两样,但好在大家都是体面人,一般情况下没玩得这么吓人的,即使赎罪也大多是君子动口不动手,止于嘴皮子上的功夫而已。这一点,东北“忽悠大王”赵本山赵老爷子向范大厨师的忏悔语录可以作为标准模板:你打我两下——你下不去手;你骂我两句——你张不开嘴。反正你原谅我也来了,不原谅我也来了,原谅不原谅我都带着诚意扑面而来!老阎当时就是这么跟老冯“忏悔”的:大哥如果对小弟我仍不谅解,那我就在大哥面前自裁,以表心迹——你肯定不会让我死在你面前的吧;我现在就放大哥回去,大哥如果回去以后,还要带兵打我,那我决不还击——你肯定不会带兵来打的吧。说这些话的时候,是必须搭配生动表情的。这个当然也难不住老阎,从见到老冯那一刻起,他可一直就是眼含热泪的。对方负荆请罪,老冯就得扮好蔺相如的角色,当即捂住了老阎的嘴,因为按照规矩,如果一方不阻止的话,另一方是一定要不停地把“狠话”说下去的。老冯表示,从前的事都是一场误会,现在既然误会消除,就应该办好正事,联手倒蒋。看到老冯能这么深明大义,老阎立刻作出承诺,表示今后在倒蒋的行动中,山西方面不仅会精兵尽出,还将一手包办西北军的后勤供应,而且晋绥军吃什么,西北军就能吃什么,两军享受一样的待遇。第七章 中原鹿正肥 连环计(8)为了让老冯相信他这次不是忽悠,老阎当着面就先给了老冯一笔厚礼:现款20万元(一说为50万元),“花机关”(即手提机关枪,当时属于太原兵工厂的专利产品)200挺,面粉2000袋。这一出手,两人又是一阵泪花直流,并且决定在以前已经盟过誓的基础上,再盟一把。为什么过去那么庄重的誓言总是成空?无它,还是客观的宣誓仪式没做好,所以再搞一次绝对是有必要的:先唱“同生死,共患难,反蒋到底”,再割破小手指滴血验证。这次由于相信老阎再无反悔余地,老冯决心很大,那是发了狠非跟老蒋决一雌雄不可的,意志是少有的坚定,颇有一股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气势。两人先是手拉着手从建安村回到太原,然后在太原召开了倒蒋会议。开完会,老冯就动身去陕西发动西北军。临走前,为了让老阎放心,他还一咬牙,把妻儿老小都留在了太原。民国十九年(1930年)3月8日,冯玉祥由太原秘密回到陕西,2天后到达潼关,从而结束了他在山西的软禁生活。回去后,老冯马上召集高级将领开会,表示要联阎倒蒋,还郑重其事地宣传了一下这样做的伟大历史意义和深远现实意义。一番热情洋溢的讲话完了,下面却反响平平。除了一个师长(还不是老冯最欣赏的)发言拥护外,其他人都做了闷嘴葫芦。任凭老冯怎么点拨,愣是没一个开口响应的。散会后这些人议论纷纷。有的说,我家先生(冯玉祥)是不是被阎老西灌了什么迷魂汤,给弄晕了。我们吃了山西佬这么多亏,上了他们这么多当,怎么还能和他们去搞联合。还有的则大惑不解。不是说好蒋冯韩石联合起来,直取太原的吗,怎么说取消就取消了,这不是折腾人吗。就连鹿钟麟本人也有点想法。作为“驱阎取晋”方案的具体执行者,他虽然明知道这其实原本是一个“激将法”,但真正做起来后,却越做越有味道,自己也觉得欲罢不能,开始弄假成真了。现在眼看方案都已成熟,老冯又要让他一下子扭过来,他感觉很不适应。当时鹿钟麟的一个幕僚曾对西北军在中原大战中的前景做出过一个相当悲观的评估,那就是胜亦可,败也罢,都毫无出路——胜,老蒋可退至长江,凭险据守,一旦僵持不下,冯阎的合作就难以稳固,到那时,西北军既要防着老蒋反攻,还要留心晋绥军突然从背后反戈一击,可以说是腹背受敌;败,那就更惨了,老蒋这次是无论如何不会放过我们了,甚至于西北军要想再退据关中都不可能(后来果然应验了)。对幕僚的话,鹿钟麟深以为然,可他又不敢当着冯玉祥的面表示反对,只能服从命令跟着干。老冯在西北军中向来是以家长自居的,当手下这些将领都是他的儿子孙子。一言不合,不管身份官阶,轻则赶到门口去喝西北风,重者就要罚跪。据说有一次,吉鸿昌不知道做错了一件什么事,他当即打了个电话过来,命令:“你给我跪下!”。吉鸿昌没有办法,只好拿着电话机跪下。那时候视频电话还没发明,老冯怕他做弊,竟然追问:“你真的跪下了没有?”当着一屋子的手下,吉鸿昌赶紧一本正经地向他报告:“总司令,我真的跪下了。”这才算完。韩复榘投蒋后为自己辩解,说他并不是贪老蒋那点银子,也不是忘恩负义,是老冯真不把他当人看了,他才跑的。韩石走了以后,老冯的脾气不消反长。包括鹿钟麟在内,部下在他面前连喘口大气都不敢。至于要指望老长官朝你扔根香烟,跟你套套近乎,拉拉家常什么的,那更是痴人做梦,连想都不用想。老冯认为,联阎倒蒋是我决定的,你们就得照着做。能跟你们打个招呼,那是给你们面子。怎么着,还想不干,反了不成?调兵遣将,全给我把队伍拉上来,而且一个也不能少,谁都不要想保存实力。赢了,就到江南去组织新政府,输了,和老贼同归于尽。老冯这回是真豁出去了,他把自己前前后后的霉运一股儿都算到了老蒋头上,誓把反蒋斗争进行到底。第七章 中原鹿正肥 反蒋大联盟(1)同一时间,老阎这边也在积极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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