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想你抱我一下。”她把头埋在他的胸怀里。 邵重侠把她抱住。 “我在脑海里想像这种感觉已经想像过许多许多遍了,是的,就是这样。”她搂着他说。 范玫因终于剖白了自己。然而,这一次的表并没有她在梦里想过千百回的结局。邵重侠一脸歉疚的说:“你可以找到一个比我好的。” 他是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女人的吧? 无论他多么孤寂和伤心,他仍然不会爱上她。 “换了是别的男人,今天晚上一定会和我睡。”她不甘心的说。 “是的,你很有吸引力,但我不想伤害你。” “我不介意做后备。” “你怎可以做后备?” “就连施舍一次你也不愿意?” “别这样说,你在我心里是高尚的。” “我不要高尚,我要爱!”她别过头呜咽。 范玫因记起,八年前的那个夜晚,当她第一次遇到邵重侠时,她安慰他说: “她不爱你,你多么爱她也是没用的。” 当天的一句说话,难道便是今天的写照?只是,哭泣的人换了是她。 八年前的往事彷如昨日,她和邵重侠却是关山之遥。 楼上的琴声又响起了。范玫因用长笛吹出那一支《RightHereWaiting》。八年前的那盏街灯倒退回来她的窗子外面,唤回了那些青春美好的日子。她忽然原谅了所有在半夜里弹琴的人。午夜的歌声,不免有悲凉的理由。 她垂头看着自己身上那个绣着玫瑰花的胸罩,那天在被窝里搂着邵重侠的时候,她身上穿的,也是这个胸罩。在流逝的光阴里,羞耻转化成遗憾,她无可救药地思念着那个遥远的被窝。 天快要亮了,她喝下第十四瓶婴儿香槟。也许,待会她仍然会拿起话筒,把邵重侠从睡梦中唤醒。 第二章: 方志安刚刚回到家里,电话便响起来。他拿起话筒,听到一把久违了的声音。 “可以出来见个面吗?我是范玫因。” “好的,甚么时候?”方志安问。 “你吃了晚饭没有?” “还没有。” “那么,去吃顿饭吧?吃意大利菜好吗?” 挂上电话之后,方志安连忙去洗澡。洗澡的时候,他忍不住唱起歌来。一个女人忽然去找自己的旧情人,除了失恋,还有甚么原因呢?以前就有一个女人告诉过他,她失恋的时候,会去找旧情人上床。 “为甚么?”他问她。 “是要报复吧!报复现在的男朋友。”她说。 “那为甚么一定要找旧情人?你可以找个新相识的。” “跟旧情人上床,好像没那么吃亏,反正以前也上过了。”女人说。 “说的也是。” “所以,如果你有很多旧情人,你是幸福的。每一次,当她们跟男朋友分手,她们会来找你上床。” “那我岂不是应接不暇?” “而且,和旧情人上床的女人,是不会有任何要求的。她们发泄过之后就会离开。” “发泄?我是用来发泄的吗?” “也许我说得难听了一点。女人去找旧情人,只是要一个怀抱,一点慰藉罢了。即使是报复,也是值得同情的。” 说这番话的女人,离开很久了,她一定生活得很幸福,因为她还没有来找他上床。 方志安把脸上的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然后擦上须后水。范玫因是要找他来报复另一个男人吧?好吧,作为她的旧情人,他是有这个义务的。希望她还是像从前那么可爱,没有走了样吧。否则,他履行义务就有点困难了。 在那家小小的意大利餐厅里看到范玫因时,方志安的心笃定了,范玫因比从前更迷人。 “你转工了吗?我打电话到你的旧公司,他们说你离开了。”范玫因说。 “我辞职两年了。” “你跳槽了吗?” “不,我离开了这一行。” “那你现在做些甚么?” “你每天抬起头也会看见的。” “跟天空有关的?” “嗯。”方志安点点头。 “不会是飞机师吧?”范玫因吐了一口气。 “为甚么你说起飞机师的时候,会有这种表情?” “我最近见过我的初恋情人。他以前的梦想是当飞机师,可是、这个梦想没有实现。我以为,竟然是巧合地由你去实现。” 范玫因最近见过初恋情人吗?然后又来找他,她一定是轮流找旧情人报复了。 “跟天空有关,又不是飞机师,那是甚么?”范玫因问。 “是鸟。”方志安回答说,“我管理香港的鸟,是政府的雀鸟管家。” “香港所有的鸟都是你管的?” “可以这样说。当然,野生的鸟我们是管不来的。我们主要的工作是监察饲养在政府公园里的鸟,同时负责鸟类的繁殖。” “这跟你以前做的工作完全不一样。” “我更喜欢这份工作。” “是的,我记得你家里有许多关于雀鸟的书,那时你也常常去观乌。” “每次你都不大肯去。” “我比较喜欢人。” “我却宁愿做—只高飞的鸟。”方志安说。 “我也转工了。” “是吗?” “我在网路公司工作。我负责的是一个寻人网站。你有听过吗?m?” “没听过。我没有人要寻找。” “你肯定没有?” “当然没有。” “但是,有人找你呀!” 方志安怔住了:“谁?” “王佳佳。” “谁是王佳佳?” “你不认识她吗?” “不认识。” “我会不会弄错了?” “到底是甚么一回事?” “她是一个住在德国的网友,小时候在香港念书。她想找她小学四年级的同学方志安。我以为是你。” 方志安笑了:“香港可能有一千几百个叫方志安的人呢!” “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呢!跟你一起的时候,我就有点嫌弃你的名字太平凡。” “你曾经嫌弃我的名字?”他有点不服气。 “我又不是嫌弃你!”范玫因理直气壮地说。 “说的也是。” “你小时是不是在北角炮台山道中安台的宝血小学念书的?” “对呀!” “你念四年级时,大概是一九八O年的事。” “是的。” “小时候的你,是胖胖的,很顽皮,最喜欢摄影和写生。” “是的。” “那你还不是那个方志安!跟王佳佳提供的资料完全吻合。” “等一下。”方志安想了想,“王佳佳这个名字好像有点熟。” “根本你就是那个方志安!” “你为甚么那么肯定?” “这是我的直觉!” “我好像真的有一个女同学叫王佳佳。” “太好了!”范玫因兴奋地说,“我要你去看看是不是这个人。” “她来了香港吗?” “不。你们可以在网路上聊天。” “她为甚么要找我?” “不知道呀!也许她从前暗恋你吧。” “她长得甚么样子的?” 范玫因笑了:“这个我不知道。” “你找我就是为了这件事?” “你以为是甚么?” “没甚么。”方志安沮丧地说。 “你的鸟儿幸福吗?”范玫因问。 方志安抬头看看天空。 范玫因用手指头指指他藏在桌子下面的下半身,说:“我说的是你身上那一只。” 方志安的脸红了,说:“还好。” 他的小鸟今天—点也不好呢,他心里想。 方志安几乎已经把王佳佳的事情忘记了。过了几天,范玫因打电话来催促他。 “你找了王佳佳没有?” “还没有。” “为甚么不上网看看,你没好奇心的吗?” 方志安不是没有好奇心。然而,范玫因愈是催促他,他却愈不想去知道自己是不是那个王佳佳要找的人。范玫因为甚么要他去跟小学同学相认呢?那个女人可能是暗恋他的,说不定还会发展一段感情。范玫因不妒忌的吗?她对他已经没有半点余情了吧? “好的,我会上网跟她联络。”最后,他答应了。 方志安照着范玫因给他的网址进入了那个寻人网站,果然有一个王佳佳寻方志安,并且留下了ICQ号码。方志安跟地联络上了。 “我想我是你要找的人。”方志安说。 “你是方志安吗?你还有摄影和写生吗?”王佳佳问。 “已经没有了。” “你记得我吗?” “对不起,印象真的有点模糊。” “不如我把我的照片传过来给你看看。” 然后,方志安看到了王佳佳的照片,蓄着一头鬈发的她,长得很漂亮。他开始有点印象了。小学时,他有一个长得像洋娃娃一样,满头鬈发的女同学,他最爱扯她的头发。她是班上最美的女孩子。 这不是飞来艳福吗? “我肯定就是你要找的人了!”方志安说。 “那么,你也把你的照片传过来吧。” 方志安在抽屉里找到一张自己最满意的照片传过去。 看过照片之后,王佳佳说:“你还是胖胖的呀!” “喔,是的,我还有一点婴儿肥。”方志安尴尬地说。 “你有一个哥哥方载文,比你高一班的,长得比你可爱。” “现在是我比较可爱。” “他好吗?” “现在也是我比较好。”他俏皮的说。 “我们以前念的那所小学还在吗?”王佳佳问。 “几年前已经拆卸了。” “是吗?”失落的声音。 然后,王佳佳说:“我记得学校里面有一座很漂亮的小教堂,我常常一个人躲在教堂里。” “你记得阮修女吗?”方志安问。 “记得!她很凶的呢!晃眼间,已经二十年了!我现在已经不去教堂,心事太多了,只怕天主听到也会皱眉头。” 方志安心里想,又是一个失恋的女人无疑了。不过,这个失恋女人比较奇怪,她不找旧情人上床,她找小学四年级的男同学上床。 几天之后,范玫因约了方志安在网路公司附近的Starbucks见面。 “王佳佳写了电邮多谢我们,她说已经跟你相认了。她找你到底是为了甚么?” 方志安故意微笑不语。 “她现在是单身的吗?”范玫因问。 “是的。” “你也是单身的,那么,你们会不会……” “说不定呀!” “但为甚么会是你呢?” “我有甚么不好?”方志安有点不服气。 “我是说,找一个小学同学太渺茫了。” “现代人就是缺乏这种情怀。” “对了,你哥哥好吗?” “为甚么女孩子都爱问起他?” “他长得比你帅嘛!” “可惜,他—生只爱一个女人。” “那个女作家?” “嗯。” “这样深情的男人,不是很好吗?我也希望旧情人没法忘记我,像游魂野鬼,永远没法轮回!” “好残忍的女人!” “可是,你看来并没有思念我呀!你早就轮回了。”范玫因呷了一口野莓味的Frappuccino,微笑说:“有件事情要向你道歉。” “甚么事?” “上次见面,我说我没有嫌弃过你,是骗你的。” “你嫌弃过我?” “就是你买了一条烧肉回来的那一次。你说是要拿去拜神,我没法接受一个会去拜神的男朋友。” “所以,后来你走了。”方志安恍然大悟。 “可是——”范玫因说,“我现在倒觉得无所谓,每个人都有一种迷信,只是大家迷信的东西不一样罢了。虽然,我还是不明白你为甚么会去拜神。” 方志安笑了笑,没有解释。 那天晚上,方志安收到王佳佳的电邮,她打算来香港找他。他答应了。他不知道为甚么会答应。他真的想见她吗?还是,今天晚上他感到了一点屈辱? 在约定的日子,他到机场接王佳佳。她跟照片一样,是个美人胚子。 “你住哪一家酒店?”方志安问。 “我没有订酒店,你家里有没有地方可以让我住?” 他没有猜错。王佳佳说不定是给一个德国男人抛弃了,便来找个香港男人报复。 报复,也是要落叶归根,认祖归宗的。 方志安家里有两个房间,他把王佳佳安顿在客房里。 两个人坐在阳台上喝咖啡的时候,他问王佳佳: “你甚么时候移民去德国的?” “是五年级的时候。我的家人在那边开餐馆。我记得你也很喜欢吃东西。” “是的。” “你最喜欢吃香橙朱古力。” “是吗?”他有点愕然,他从小到大也不爱吃橙,他小时候爱吃的是朱古力豆。 “你还喜欢吃国货公司的凉果。” “凉果?是吗?”方志安—点印象也没有。 “你不记得运动会那天,我送了一包凉果给你吗?那天,你拿下四百公尺接力赛跑第二名。” 怎么他完全不记得这些事情?方志安一脸狐疑地里着王佳佳,会不会是她记错呢? “不过,你最喜欢的还是雀鸟。那时,学校养了几只白鸽,你常常去喂它们。”王佳佳说。 这个他倒是记得的。 “没想到你现在成了雀鸟专家。改天我可以去看看你工作的情况吗?” “当然可以。” “我记得你很喜欢唱歌。”王佳佳说。 他喜欢的吗?难道他年纪大了?往事真的太模糊了。 第二天清晨,方志安带王佳佳到香港公园去,这是他办公的地方。 一只苍鹭生病了,方志安要喂它吃药。 “你跟这里的雀鸟,感情都很好吧?”王佳佳问。 “我不能对他们太好的。” “为甚么?” “假如我对它们太好,它们会忘了自己是鸟。” “那它们以为自己是甚么?” “它会以为自己是人,可以跟人谈恋爱,于是就不肯去跟异性的雀鸟交配,那便没法繁殖下一代了。” “那不是很可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