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娴作品:《情人无泪》-9

今夜,星星微茫。他坐在窗台上,抱着她,耳边有音乐萦回。他告诉她,他刚刚接生了一个重两公斤半的女娃。第一次接生,他有点手忙脚乱,给那个产妇弄得很狼狈。他又说,初生的婴儿并不好看,皱巴巴的,像个老人。  这团小生命会渐渐长大,皱纹消失了。直到一天,她又变回一个老人。此生何其短暂?他为何要惧怕黑暗的指爪?他心中有一方天地,永为她明亮。美丽的寓言(29)张小娴  那天半夜,她睡不着。徐宏志刚刚熬完了通宵,她不想吵醒他,蹑手蹑脚下了床。  她走出客厅,用手去摸灯掣。摸着摸着,她突然发现自己只能看见窗外微弱的光线。要是连这点微弱的光线都看不见,她还能够找到家里的东西吗?于是,她闭上眼睛,在无边的黑暗中摸着墙壁走。没想到他醒来了,惊惧地看着她。  她好害怕到了那一天,他会太难过。  在实习生活涯里,他见过了死亡,也终于见到了生命的降临。她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跟死亡擦身而过。  九岁那年,她跟母亲和继父住在肯亚。她和继父相处愉快。他说话不多,是个好人。她初到非洲丛林,就爱上了那个地方。她成了个野孩子,什么动物都不怕,包括狮子。  母亲和继父时常提醒她,不要接近狮子,即使是驯养的狮子,也是不可靠的。他们住的房子附近,有一个农场,农场的主人养了一头狮子。那头名叫莱诺的狮子,给拴在笼子里。它有黄褐色的背毛和漂亮的黑色鬃毛,步履优雅,冷漠又骄傲。  那是一头非常美丽的狮子,正值壮年。她没理母亲和继父的忠告,时常走去农场看它,用画笔在画纸上画下它的模样。  莱诺从不对她咆哮。在摸过了大象、斑豹和蟒蛇之后,她以为狮子也能做朋友。一天,她又去看莱诺。  她站在笼子外面。莱诺在笼子里自在地徘徊。然后,它走近笼子,那双渴念的眼睛盯着她看。她以为那是友谊的信号,于是回盯着它,并在笼子外面快乐地跳起舞来。  突然,她听到一阵震耳的咆哮,莱诺用牙齿狠狠撕裂那个生的笼子,冲着她扑出来。她只记得双脚发颤,身体压在它的爪子下面。它那骇人的颚垂肉流着口水,她紧闭着眼睛,无力地躺着。那是她短短生命里最漫长的一刻。  然后,她听到了继父的吼叫声。  莱诺丢下了她,朝继父扑去,接着,她听到一声轰然的枪声。莱诺倒了下去,继父血淋淋的躺在地上,手里握着一把长枪。她身上也流着血。  继父的大腿给撕掉了一块肉,在医院里躺了三个星期。她只是给抓伤了。莱诺吞了两颗子弹,死在继父的猎枪下。  不久之后,她的母亲决定将她送走。  她乞求母亲让她留下,母亲断然拒绝了。  她知道,母亲是因为她差点儿害死继父而把她赶走的。母亲爱继父胜过爱自己的孩子。  她恨恨地带着行李独个儿搭上飞机,知道自己再回不去了。  直到许多年后,外婆告诉她:  “你妈把你送回来,是因为害怕。她害怕自己软弱,害怕要成天担心你,害怕你会再受伤。”  “她这样说?”带着一丝希望,她问。  “她是我女儿,我了解她。你像她,都喜欢逞强。”外婆说。  “我并不像她。我才不会丢下自己的孩子不顾。”她冷冷地说。  许多年了,给莱诺袭击的恐惧早已经平伏,她甚至想念莱诺,把它画在一张张画布上。给自己母亲丢弃的感觉,却仍然刺痛她。  是徐宏志治好了她童年的创伤。  他让她相信,有一个怀抱,永远为她打开。美丽的寓言(30)张小娴  送饭去宿舍的那天,徐宏志发现她穿错了袜子。  她明明看见自己是穿上了一双红色袜子出去的。  为了不让他担心,她故作轻松地说:  “新款来的!”  后来才承认是穿错了。  谁叫她总喜欢买花花袜子?  近来,她得用放大镜去分辨每一双袜子。  那天早上,她起来上班,匆匆忙忙拉开抽屉找袜子。她惊讶地发现,她的袜子全都一双一双卷好了,红色跟红色的一块,黑色跟黑色的一块。她再也不会穿错袜子了。  她跌坐在地上,久久地望着那些袜子,是谁用一双温暖的手把袜子配成一对?那双手也永远不会丢弃她。  她以后会把一双袜子绑在一起拿去洗,那么,一双袜子永远是一双。第四章 一夜的谎言一夜的谎言(1)张小娴  醒来绝对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每天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还能看得见,苏明慧不禁心存感激。  一天,她醒来,徐宏志已经上班了。洗脸的时候,她在浴室的半身镜子里瞧着自己。就像一个有千度近视的人,眼镜却弄丢了。她看到的,是一张有如蒸馏过的脸,熟悉却愈来愈模糊。  最近有一次,她在图书馆里摔了一跤。那天,她捧着一叠刚送来的画册,走在六楼的书架与书架之间。不知是谁把一部推车放在走道上,她没看见,连人带书摔倒在地上。她连忙挂着一个从容的微笑爬起来,若无其事地拾起地上的画册。  回家之后,她发现左大腿瘀青了一片。那两个星期,她很小心的没让徐宏志看到那个伤痕。  有时她会想,为什么跌倒的时候,她手里捧着的,偏偏是一套欧洲现代画的画册?是暗示?还是嘲讽?  是谁说她不可以再画画的?是命运,还是她自己的固执和倔强?  图书馆的工作把她的眼睛累坏了。一次,她把书的编码弄错了。图书馆馆长是个严格但好心肠的女人。  “我担心你的眼睛。”馆长说。  “我应付得来的。”她回答说。  她得付出比从前多一倍的努力,做好的编码,重复地检查,确定自己没有错。  她从小就生活在两极:四面高墙包围着的图书馆和广阔无垠的非洲旷野。眼下,她生活在光明与黑暗的交界。那黑暗如同滔滔江河,她不知道哪天会不小心掉下去,给河水淹没。  那天,徐宏志下班回来,神采飞扬地向她宣布:  “眼科取录了我!”  他熬过了实习医生的艰苦岁月。现在,只要他累积足够的临床经验,通过几年后的专业考试,就会如愿以偿,成为一位眼科医生。  她跳到他身上,死死地勾住他的脖子,明白自己要更奋勇地和时间赛跑。只要一天她还能看得见,他才能够满怀希望为她而努力。一夜的谎言(2)张小娴  无数个夜晚,她在床头小灯的微光下,细细地看着熟睡如婴孩的他,有时也用鼻子去拱他。直到她觉得困了,不舍地合上眼睛,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当她张开眼睛,发现自己醒在光明这边的堤岸上,她内心都有一种新的激动。  是渺茫的希望鼓舞了她?还是身边的挚爱深情再一次、悄悄地把她从黑暗之河拉了上来?  行将失去的东西,都有难以言喻的美。一夜的谎言(3)张小娴  他们搬了家。新的公寓比旧的大了许多,他们拥有自己的家具,随心所欲地布置。这幢十二层楼高的房子,位处宁静和繁喧的交界。楼下是一条安静的小街,拐一个弯,就是一条繁忙的大马路。  他们住在十楼,公寓里有一排宽阔的窗子,夜里可以看到远处闹市,成了迷蒙一片的霓虹灯。早上醒来,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晴空。  附近的商店,也好像是为她准备的。出门往左走,是一间咖啡店,卖的是巴西咖啡,老远就闻到飘来的咖啡香。咖啡店旁边,是一家精致的德国面包店,有她最爱吃的德国核桃麦包。每天面包出炉的时候,面包香会把人诱拐进去。  面包店隔壁是一间花店,店主是个年轻女孩,挑的花和插的花都很漂亮。花店旁边是唱片店,唱片店比邻是一间英文书店,用上胡桃木的装潢,简约而有品味。书店隔壁,是一家花草茶店,卖的是德国花草茶。  光用鼻子和耳朵,她就能分辨出这些店。咖啡香、面包香、书香、花香、茶香,还有音乐,成了路牌,也成了她每天的生活。有时候,她会在咖啡店待上半天,戴着耳机,静静地听音乐。  徐宏志这阵子为她读的,是米兰.昆德拉的《生活在他方》。更好的生活,是否永远不在眼前,而在他方?她却相信,美好的东西,就在眼前这一方天地。  有时候,她会要求徐宏志为她读食谱。她爱上了烹饪,买了许多漂亮的碗盘。烹饪是一种创作,她用绘画的热情来做好每一道菜,然后把它们放在美丽的盘子上,如同艺术品。最重要的是,没有人会对这样的艺术品评价,不管她煮了什么,徐宏志都会说好吃,他甚至傻气地认为,她耗费心思去为他做饭,是辜负了自己的才华。  外婆说的对,她喜欢逞强。  可是,逞强又有什么不好呢?  因为逞强,图书馆的工作,她才能够应付下来。一夜的谎言(4)张小娴  半夜里,徐宏志迷迷糊糊地张开眼睛醒来,发现苏明慧还没有睡。她一只手支在枕头上,正在凝望着他。  “你为什么还不睡觉?”他问。  “我快要睡了。”她回答。  “你要我为你做什么?”  “永远像现在这么年轻。要为我年轻,不要变老。”她说。  她渴望永远停留在当下这一刻,还能看到他年轻的脸。一个跟时间赛跑的选手,总会回头看看自己跑了多远,是否够远了。一夜的谎言(5)张小娴  他睁着半睡半醒的眼睛看着她。她也许不会知道,每天醒来,他都满怀感动。这些年来,他们一起走过了生活中的每一天。现在,他当上了住院医生,也分期付款买了一部新车,比旧的那一部安全和舒适。他们很幸运找到这间公寓,就近医院,她回去大学也很方便。楼下就是书店。那副骷髅骨,也跟着他们一起迁进来,依旧挂在书架旁边。他忘了它年纪有多大。人一旦化成骨头,就不会再变老,也许比活着的人还要年轻。  再过几年,他会成为眼科医生。在他们面前的,是新的生活和新的希望,是一支他们共同谱写的乐章。人没法永远年轻,他们合唱的那支歌,却永为爱情年轻。  “嫁给我好吗?”他说。  她惊讶地朝他看,说:  “你是在做梦,还是醒着的?”  为了证明自己是醒着的,他从床上坐了起来,诚恳而认真地说:  “也许你会找到一个比我好的人,但是,我再也找不到一个比你好的人了,请你嫁给我。”  她心里一热,用双手掩住脸,不让自己掉眼泪。  他拉开她掩住脸的那双手,把那双手放到自己胸怀里。  她眼里闪着一滴无言的泪珠,朝他说:  “你考虑清楚了吗?”  “我还要考虑什么?”  “也许我再不能这样看到你。”  “我不是说过,要陪你等那一天吗?”  “那就等到那一天再说吧。到时候,你还可以改变主意。”  “你以为我还会改变主意吗?”他不免有点生气。  她怔怔地看着他,说:”徐宏志,你听着,我也许不会是个好太太。”  他笑了,说:”你的脾气是固执了一点,又爱逞强。但是,我喜欢吃你做的菜,喜欢你布置这间屋的品味,喜欢你帮我买的衣服,喜欢你激动的时候爱说 ‘徐宏志,你听着!’最难得的是,你没有娘家可以回去,你只有我。”  她摇了摇头,带着一抹辛酸的微笑,说:  “也许,我再也没法看见你早上刮胡子的模样,再看不到你为我读书的样子,看不到你脸上的微笑,看不到你疲倦和沮丧,也看不到你的需要。”  他把她那双手放在自己温热的脸上,笃定地说:  “但你可以摸我的脸,摸我的胡子,可以听到我的笑声,可以听我说话,可以给我一个怀抱。我不要等到那一天,我现在就要娶你。”  她的手温存地抚爱那张深情的脸,说:  “你会后悔的。”  “我不会。”  “你会的。我没有娘家可以回去,你很难把我赶走。”她淘气地说。  他扫了扫她那一头有如主人般固执的头发,说:  “我会保护你。”  “直到很久很久之后?”她睁着一双疲倦的眼睛问。  “是的,直到很久很久之后。”  “以前在肯亚,那些大象会保护我。它们从来不会踏在我身上。”  “你把我当做大象好了。”  她摇摇头,说:  “你没秃头。大象是秃头的。”  “等到我老了,也许就会。”  “你答应了,永远为我年轻。”她说着说着,躺在他怀里,蒙蒙眬眬地睡去。  他难以相信,自己竟许下了无法实践的诺言。谁能够永远年轻?但是,他愿意在漫漫人生中,在生老病死的无常里,同她一起凋零。一夜的谎言(6)张小娴  医院旁边在盖一幢大楼,他一直不知道那是什么大楼。一天早上,他开车回去医院,发现那幢大楼已经盖好了,名叫“徐林雅文儿童癌病中心”。是父亲用了母亲的名义捐出来的。  大楼启用的那天早上,他回去上班。他停好了车,看见大楼那边人头涌涌,正在举行启用典礼。他只想快点走进医院去。就在那一刻,他老远看到父亲从那幢大楼走出来,院长和副院长恭敬地走在父亲身边。  父亲看到了他。他站在自己那辆车前面,双手垂在身边。他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父亲,更没想到他的父亲会送给死去的母亲这份礼物。父亲瞧了他一眼,没停下脚步,上了车。  车子打他身旁驶过,司机认出了他,减慢了速度。没有父亲的命令,司机不敢把车停下来。坐在车里的父亲,没朝他看。  车子缓缓离开了他的视线。他只是想告诉父亲,他明天要结婚了。一夜的谎言(7)张小娴  婚礼很简单。那天早上,徐宏志和苏明慧穿著便服去注册。他们只邀请了几个朋友,担任伴郎和伴娘的是孙长康和莉莉。莉莉身上那些环两年前就不见了,她现在是一位干净整洁的设计师。孙长康在医院当化验师,脸上的青春痘消失了。  婚礼之后,徐宏志要回医院去。他本来可以放假的,但是,那天有一个大手术,是由总住院医生亲自操刀的,他不想错过这个难得的机会学习。  七点钟,他下了班,开车回去接苏明慧。他们约了早上来观礼的朋友一起去吃法国菜。  回到家里,灯没有亮,花瓶上插着他们今天早上买的一大束香槟玫瑰。  “你在哪里?”他穿过幽暗的小客厅,找过书房和厨房,发现睡房的浴室里有一线光。  “我在这里。”她回答说。  “为什么不开灯?”他走进睡房,拧亮了灯。  从浴室那道半掩的门,他看到穿著一袭象牙白色裙子的她,正在里面忙着。  “够钟了。”他一边说一边打开衣柜找衬衣。  “快了!快了!”她说。  他已经换过一件衬衣,正在结领带。她匆匆忙忙从浴室走出来,赤脚站在门槛上,理理自己的头发,紧张地问:  “好看吗?”  他结领带的那双手停了下来,眼睛朝她看。  “怎么样?”带着喜悦的神色,她问。  “很漂亮。”他低声说道,然后,他朝她走去,以医生灵巧的一双手,轻轻地,尽量不露痕迹地,替她抹走明显涂了出界的口红,就像轻抚过她的脸一样。  她眼里闪过一丝怅惘,不管他多么敏捷,她也许还是感觉得到。  他应该给她一个好一点的婚礼,可是,她不想铺张,就连那束玫瑰,也是早上经过花店的时候买的。  读医的时候,他们每组医科生都分配到一具经过防腐处理的尸体,给他们用来解剖,学习人体的神经、血管和肌肉。头一天看见那具尸体时,他们几个同学,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没人敢动手。  “我来!”他说。然后,他拿起解剖刀划下去。  毕业后,到外科实习,每个实习医生都有一次开阑尾炎的机会。那天晚上,终于轮到他了。一个急性阑尾炎的小男生给送上手术台。在住院医生的指导下,他颤抖而又兴奋地握住手术刀,在麻醉了的病人的肚皮上,划出一道口子,鲜血冒了出来。  终于,他解剖过死人,也切开过活人的脑袋。他是否与闻了生命的奥秘?一点也不。  当初学医,他天真地希望能够医治别人,使他们免于痛苦。然而,在接触过那么多病人之后,他终究不明白,为什么人要忍受肉体的这些苦难?何以一个好人要在疾病面前失去活着的尊严?一个无辜的孩子又为何遭逢厄运?  遗传自父亲的冷静,使他敢于第一个拿起解剖刀切割尸体。然而,遗传自母亲的多愁善感,却使他容易沮丧。  比起上帝的一双手,一个外科医生的手术刀,何异于小丑的一件道具?  生命的奥秘,岂是我们渺小的人生所能理解的?  就在今天晚上,在一个善良的女孩脸上,那涂了出界的口红,是上帝跟他们开的一个玩笑吗?  她的眼睛正在凋零。他庆幸自己娶了她。一夜的谎言(8)张小娴  “我想跟你买一张画。”徐宏志对他父亲说。  徐文浩感到一阵错愕。他的儿子几年没回家了。现在,他坐在客厅里,浑身不自在似的,没有道歉或懊悔,却向他要一张画。  “你要买哪一张?”  徐宏志指着壁炉上那张田园画,说:  “这一张。”  徐文浩明白了。那个女孩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见过这张画。  “你知道这张画现在值多少钱吗?”他问。  徐宏志摇了摇头。  “以你的入息,你买不起。”徐文浩冷冷地说,眼神却带着几分沉痛。  “我可以慢慢还给你。”他的声音有点难堪,眼神却是坚定的。他想要这张画。他已经不惜为这张画放下尊严和傲气了。  “爸,不要逼我求你。”他心里说。  徐文浩看着他的儿子。他并非为了亲情回来,而是为了取悦那个女孩。这是作为父亲的彻底失败吗?有生以来,他头一次感到挫败。能够挫败他的,不是他的敌人,而是他曾经抱在心头的孩子。  他太难过了。他站了起来,朝儿子说:  “这张画,明天我会找人送去给你。”  然后,他上了楼。他感到自己老了。  徐宏志站着,看着父亲上楼去。有那么一刻,他觉得自己很没出息。他没能力为苏明慧买一张画,但他无法忘记那天,当她头一次看到这张画时,那个幸福的神情,就像看到一生中最美丽的一张画似的。他们没时间了,看到这张画之后,也许她会愿意再次提起画笔。  外科医生的手术刀不免会让上帝笑话,一支画笔却也许能够得到上帝的垂爱,给他们多一点时间。一夜的谎言(9)张小娴  第二天,父亲差人把那张画送去医院给他。夕阳残照的时刻,他抱着画,抱着跟上帝讨价还价的卑微愿望,五味纷陈地赶回家。  他早已经决定把那张画挂在面朝窗子的墙上。那里有最美丽的日光投影,旁边又刚好有一盏壁灯,夜里亮起的灯,能把那张画映照得更漂亮。  他把画挂好,苏明慧就回来了。她刚去过菜市场,手上拿着大包小包,在厨房和浴室之间来来回回。  他一直站在那张画旁边,期待她看他的时候,也看到那张画。  “你这么早回来了?”她一边说一边走进睡房去换衣服。  从睡房出来,她还是没有发现那张画。他焦急地站在那里等待,期望她能投来一瞥。  “你买了些什么?”他故意逗她说话,想把她的目光吸引过来。  她从地上拾起还没拿到厨房的一包东西,朝他微笑说:”我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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