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许之日 作者 辛夷坞-8

崔嫣扶着餐桌才勉强能保持身体平衡,茫然地看着曾斐,完全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曾斐换了更随意的口气,问:“你和你的……阿霆真的……”  “哦……”崔嫣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真的。”  “瞎扯。”曾斐其实不是很相信。  崔嫣说:“那时你刚出现在我妈身边,她恨不得我天天不在家。我只能厚着脸皮整天往阿霆家跑。有一天我问他,你和女孩子亲过吗?他说没有,我让他跟我试试。”  “他没拒绝?”58.第58章 盐粒和火焰(2)  如果崔嫣没有说谎,当时的崔霆已经十七八岁了,小姑娘不懂事,他却不可能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如果他顺势而为地占了崔嫣的便宜,就证明他本性就不是什么好人,也难怪他如今可以把封澜骗得团团转,然后一走了之。曾斐心里一阵厌恶。  崔嫣笑嘻嘻地说:“他来不及拒绝,根本没反应过来。我是这样的……”  她踮起脚尖,飞快地在曾斐嘴唇上啄了一下,身子往后仰了仰,几欲摔倒。曾斐赶紧拉了她一把,力道过猛,她整个人撞进他胸膛。  曾斐怕她再度东倒西歪,一手绕到她身体扶在她脊背处,一手撑在餐桌边缘。  “就这样?”他轻声问。  崔嫣又凑过去,一左一右地亲了两口,“还有这样……和这样……”  “这算什么?小孩子的游戏而已。”曾斐说。  “那你和封澜是怎么样的?”崔嫣懊恼,眼睛却依旧亮晶晶的,曾斐这时才知道自己也醉了,嘴唇干涸。  他放在崔嫣背上的手稍稍用力,既像是给她更可靠的支撑,更像是挤压着她。崔嫣身躯无法动弹,手仍不安分,伸长去够餐桌上的调味品。做这个动作时,她的胸口无可避免地摩擦过曾斐与她紧贴的身体。很快地,她从桌面三个不锈钢调味品小罐里找到了盐,撒了点在自己的虎口,自言自语道:“我记得书上说龙舌兰要就着虎口的盐喝下去才好。这到底是盐还是糖……你要不要尝尝看?”  曾斐一动不动,他的僵硬和他的沉默一样诡异。崔嫣唯一能清晰感受到的就是他的手,紧贴着她的背,覆盖在他掌心下的衣服被汗浸湿了,那热源像是要穿透她肌肤骨骼,直抵心脏。  “算了,我自己来。”崔嫣把虎口举到唇边,用粉色的舌尖试探性地舔了舔,“咸的。”  她说着,四下扭动着去找酒,曾斐抓起空酒瓶在她眼前晃了晃,提醒道:“龙舌兰早就喝完了。  崔嫣大感失望,“对哦,我忘了……真扫兴,你也不给我留一口!”  “你就这么想喝?”曾斐发现酒瓶底部还残余少许液体,“好像还剩几滴。”  崔嫣喜道:“几滴也好,都给我留着。”  “好。”  曾斐嘴上答应着,话说完却就着瓶口将剩余的残酒倒进嘴里。  “你……你怎么说话不算……”  崔嫣没有来得及说出口的音节被曾斐含进嘴里,她尝到了最后的龙舌兰那凶烈的味道,曾斐则尝到了她舌尖微微的咸。盐粒与酒精在唇舌间交融,那味道像烈火,烧得人如妖如魔。  崔嫣的手无力垂下,整个餐厅都在她的头顶和脚下旋转,她根本站不住,全靠背后的手支撑着。  “你说我亲阿霆是小孩子过家家,成年人都是这样的?”崔嫣在喘息的间隙问他。  “你不是想要这样?”曾斐反问道。  “别说你不想!”崔嫣放肆地回吻他,疯狂地汲取他口腔里残余的酒味,仿佛那里有他的精魂。  他们交缠着跌跌撞撞地往前,崔嫣的背抵在了餐厅一侧的银镜上,曾斐从她的脸颊边看到镜子里的自己,那种陌生的放纵与迷醉让他短暂地惊醒,他脸色一变。崔嫣抱着他,不让他后退。  “你看到了什么?”她问。  曾斐低头不语,崔嫣把头靠在冰凉的镜子上笑了,“你猜现在的你在我眼里是什么样的?”  “说!”  “和你心里想的一模一样。”  而他从镜子里看到的、占据他心里的,只有无尽的欲望。  次日,曾斐打开房门,第一眼看到的是站在门口吃三明治的康康。他当时已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原本的生活将彻底被摧毁。  他静立了数秒,康康也傻傻地看着他。  曾斐脸色由白转红,继而铁青。他恼羞成怒地问康康:“你杵在我门口干什么?  康康被他吼得吓了一跳,吞吞吐吐地说:“没什么……不过,这……这是我姐的房间。”  曾斐想起自己还在做警察的时候,有几个案子他都把嫌疑人抓了个现行,那时他心中充满了惩奸除恶的快感,现在忽然有些怜悯那些人。  心虚、羞愧、后悔……都是无可挽回时才有的。  他反手关上房门,问康康:“你什么时候来的?”  康康极其缓慢地嚼着嘴里的三明治,仿佛有些难以下咽。  “我今天没课,说好了回餐厅帮忙,不信你问澜姐!”他在曾斐发火之前心一横,说出了重点,“我昨天晚上就来了……在房间听音乐,戴着耳机。”  曾斐闭上眼睛,后面那句话不说还好。昨晚上住在他身体里的那个男人是完全陌生的,他竟没想起来第二天去封澜餐厅打工的康康通常都住在他家里,一刻也没想起过,这才是最可怖之处。  然而曾斐很快发现了更让他惊恐的一件事——康康手里的三明治面包片烤得焦煳,里面夹了双层煎蛋和大量培根,这样的三明治通常出自一个人之手,那就是他姐姐曾雯。  康康顿时会意,赶紧道:“我让我妈去买豆浆了。”  这也是他为什么徘徊在房间门口左右为难的原因。  曾斐几乎是飞扑回自己的房间,换衣服,从镜子里检视自己是否有不妥之处,徒劳转圈,找出手机给崔嫣打电话,只说两个字:“起床!”  康康在门外为自己辩白:“我妈到楼下才给我打电话,说过来培训几天。她以为你们还在睡,就没叫你们。”  曾斐想起刚才自己的房门是关上的,想必也是康康的杰作。换作过去任何一个时刻,他会鄙视现在的自己,不管是昨晚的所作所为,还是今早的慌神,都不是他看得起的行径。然而他比谁都清楚,无论他和崔嫣往后的关系会走向哪里,现在都不是抖落在家人面前的最好时机。  十分钟后,曾雯拎着儿子指定的那家早餐店的豆浆回到弟弟的家。曾斐、崔嫣和康康都已端坐在餐桌前等候。  太过肃静的场面让曾雯有些不能适应,她把早餐一一摆出来,嘴上不忘数落曾斐:“在家里喝什么酒,外面应酬还不够多?”  曾斐虚心受教,一言不发。  正如康康的评价,他妈妈和姥姥都是爱看抗日剧、迷恋“撕鬼子”的女人。所幸如此,不擅长“胡思乱想”的曾雯只是惊讶于大家的沉默,并未觉得哪里不妥,反正曾斐平时在她面前话也不多。既然有了听众,她洋洋洒洒地说起了这些天培训的目的和家里的琐事。除她之外的三人都松了口气。  曾雯给大家各做了一个三明治。崔嫣发现曾雯自己吃的那个明显简单了许多,只有黄瓜和西红柿。她问道:“阿姨,你最近减肥?”  曾雯说:“我又不是你们小姑娘,减什么肥呀?今天是初一,我吃素。”  “今天吃素,明天你会补上一大碗红烧肉。”康康揭穿他妈妈。  曾雯在儿子头上轻轻打了一下,说:“你懂什么?偶尔吃素可以消除业障……”  崔嫣看到,曾斐默默把送到嘴边的三明治放了回去。  吃过早餐后,曾斐和崔嫣一前一后地出了门。曾雯收拾碗筷,疑惑地问儿子:“你舅舅和你姐脸色不对,又闹别扭了?”  “我哪知道?”康康也收拾东西准备走人,听见他妈妈在身后叨叨:“你姐倒没什么,你舅舅脾气坏。我看准是崔嫣又找男朋友了。你舅的心思,就和那些做岳父的没两样。”  康康不再多说。有些事情,爱看“撕鬼子”的女人是不会明白的。59.第59章 赠送幸福的套餐(1)  封澜没能如期把丁小野带到父母跟前,虽然她什么也没说,然而知女莫若母,封妈妈从女儿低落的情绪中已猜到她和丁小野的关系出现了问题。  很快,丁小野离开餐厅的消息传到了他们耳朵里。封妈妈和老伴心疼女儿,更松了口气。说实在的,他们一点儿都不情愿女儿和那个服务生在一起,只是苦于封澜固执,听不进劝。多亏他们使出了“见家长”这招撒手锏。真金不怕火炼,靠不住的男人顿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封妈妈订了普吉岛五日游,非要封澜陪她去。封澜怎会不知,妈妈要她陪同只是借口,实际上是怕她触景伤情,逼她出去散散心罢了。她并没有旅行的心思,又怕家人更担心自己,只得听从妈妈的安排。  在海边待了几天,心情有没有好转另说,但对于封澜而言,至少她斩断了后路,不用留在被丁小野的影子填满了的地方等待他回头。她不允许自己再做出这样的事,连念头都不能有。  回来之后,餐厅一切照旧。只是有一回,封澜无意撞见服务员们扎堆聊天,话题自然是关于餐厅最大的“秘闻”。  她听到小娇问:“你们谁知道丁小野到底为什么忽然不见了?”  老李说:“还用说,跟老板娘闹翻了呗。”  “那天早上他俩还好好的,说翻脸就翻脸?店长,你一定比我们知道的多。”  “你们别瞎猜,小心被老板娘听见。”店长被缠得没办法,含糊地说道,“我听说丁小野手脚不干净……”  封澜哗地拉开推门走进他们聊天的小包厢,笑着道:“我还说外面怎么没人了。聊什么呢,那么起劲?”  里面的人一个个噤若寒蝉,很快各自想起了要干的活,封澜叫住了走在最后的店长。当小包厢只剩下她俩时,封澜问:“谁告诉你丁小野手脚不干净?”  店长为难道:“昨天下午阿姨来了店里,和我聊了几句……她也是怕服务员人多嘴杂,万一传出不好听的话……”  封澜就知道这一定是出于妈妈的授意。封妈妈的“光明正大”在保护女儿时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你是好心,我不怪你。”封澜和店长一块走到门边,对她说道,“去告诉他们,丁小野从来没有手脚不干净。他要走,是我和他的私事,跟餐厅,还有你们没有半点关系。”  丁小野甩了她,他是个人渣。她种的因,自己吞下收获的果。但是丁小野没做过的事,封澜不会让人朝他头上泼脏水,否则她也不会觉得自己干净到哪儿去。  从那天起,“丁小野”三个字在餐厅成为一个禁忌。再没有人追问他的下落,没人谈论他过去的一切,他留下的工号牌、制服和工资表上的名字被悄然抹去。  封澜也并没有一蹶不振,相反地,她似乎很快就重新打起精神。对待餐厅里里外外的事物,她比过去更为上心,计划租下相邻的铺面,重新装修、扩宽店面,忙得不可开交。  工作之余,封澜更热衷于亲朋聚会,一有空就游泳、练瑜伽,SPA会所和美容、美发、美甲,一样都不落下,重新给自己添置了不少家当,衣柜和鞋柜被塞得满满的,每天出门前更精心装扮自己。她原本就条件上佳,如此一来更容光焕发。最近几次朋友聚会,又有了不错的男士向她暗示好感。吴江那边也有意无意地提起有朋友缠着他介绍。妈妈安排的相亲,只要对方靠谱,她也不再任性拒绝。  为一次失恋自暴自弃是一个女人最糟糕的下场。封澜要像自己曾在丁小野面前说过的那样,绝不为一段失败的感情绑架自己的生活,更不会让一个坏男人毁了自己对感情的想象。他走了,不再回来了,她越要活得好好的,重新来过,获得幸福。这是比痛揍负心人一场更酣畅淋漓的复仇。  那天在天桥上偶然遇见,周陶然送了封澜一张贵宾卡,他说假如封澜结婚了,婚纱照就让他来拍,他会比任何一个摄影师都擅长捕捉她的美。  封澜一个月后就拿着那张卡去了周陶然的工作室。  所谓的工作室只是由城郊一栋旧房子改造而成。封澜去的时候,周陶然在和电脑打扑克,冯莹睡午觉,除了他们夫妻俩再没有旁人。  “你一个人,男方去哪儿了?”面对封澜要拍婚纱照的要求,周陶然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封澜无所谓地说:“你不是说对于婚纱照而言,新郎只是个点缀?那你就只拍重点好了。”  周陶然了解封澜,她决定要拍,就不是说说而已。冯莹也闻声从隔间走了出来,封澜朝她打了个招呼,冯莹没有回应。  封澜并不介意,她从年轻的孕妇眼里看到了警惕。对方若是与她握手言欢才叫“见鬼”。两个半月前,一想起冯莹和周陶然背着她的那些“勾当”,封澜就好比吃苹果发现半条虫。但现在封澜想通了,她要感谢冯莹在自己未和周陶然结婚时撬动了她的墙角,让她把损失减到最轻。  “该不会是你们客户太多,排不下我的预约吧?”封澜笑着对冯莹说,顺便环视一圈冷清的店面,“就算再忙,也让我插个队吧,就当同情一个刚失恋不久的女人。”  她用挑眉回应周陶然和冯莹的意外。  “没错,你丈夫已经是我的前男友了。就算吃回头草,我也会选比较新鲜的。”  三天后,封澜接到了“陶然婚纱摄影工作室”打来的确认电话,通知她第二天去拍外景的是工作室的老板娘。  冯莹当然会想通,封澜和周陶然感情正浓时,她尚能赤手空拳抢走这个男人,更何况她现在肚子里怀着制胜的法宝。  封澜一口气挑了七套白纱,她订的是超级豪华至尊套餐,把周陶然外聘来的化妆兼服装师累得够呛。周陶然忍不住感叹,她拍个婚纱照都比别人凶残。封澜反呛回去,若不是自己光顾,他那些质量不怎么样的婚纱只会在服装间落满灰尘。  他们整整拍了两天,第二天下午,周陶然试图说服封澜换上一套极其简单的休闲服,他说那天无意中撞见她时,她身上的打扮与以往不同,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封澜明白周陶然的创意,她见过那样的婚纱照,小两口穿着貌似随意的情侣衫嬉戏打闹,的确别有一番情致。但是她独自一个人打扮成那样岂不是很可笑?她拒绝了周陶然的提议,转过身,眼前仿佛晃过一张脸,嘴角上扬,一侧酒窝深刻,似笑非笑地讥讽她,说:“封澜,别傻了,难道独自去拍婚纱照就不可笑?”  他们最后一个外景地选在远离市区的一个城堡式酒庄。那天天气晴好,时机却不妙,一连来了几个旅行团,想要找到好的角度,又要避开熙熙攘攘的游人实属不易。  周陶然急得满头大汗,中途休息时,冯莹忙着给自己的丈夫擦汗送水,封澜去看相机里的照片。她穿着婚纱,不久前还以为会和自己共度一生的男人就在身旁,他手里却拿着相机,不远处站着他怀孕的妻子。她对他们的恩爱浑不在意,真是一出好戏。  抛开周陶然和封澜的过去不谈,他的摄影技术不赖。好几张照片封澜都觉得拍得还不错,只可惜背景都是人。  “后期可以把背景处理掉吗?”封澜问周陶然。她心不在焉地翻看下一张,忽然有些晃神,又按了返回。  “可以是可以,但是我担心效果不理想……”周陶然认真地说着自己的担忧和技术上的难点,封澜静静地听。冯莹在一旁的树荫下乘凉,周陶然近距离地看着身畔的女人,用自己的双眼,而不是镜头。  封澜盘着发,侧脸的轮廓秀美而安详,露肩的礼服显得她肩颈的弧度美好。  周陶然并非没有在心里幻想过这一天,她身披白纱站在他身边,只是封澜的强势总让他犹豫、退却。如果她不是居高临下地“让大家冷静一下”,而是换成恳求,或是什么都不说,只需专注而安静地看着他,就像她此刻端详照片一样,他会妥协的,用不着一哭二闹三上吊,他什么都会答应她。周陶然选择了冯莹,所有的熟人都笑话他,但他没有后悔过,封澜不会为他改变。他不会娶一个让自己如履薄冰的妻子,哪怕她再好。冯莹才是更适合他的女人,他可以心安理得地与她一起打拼,分享平凡、窘迫和幸福。60.第60章 赠送幸福的套餐(2)  “封澜……”他想问的是,离开他以后,她短暂爱过的那个男人到底做过什么,让她失魂落魄,满脸是泪。然而他发现封澜并没有在听他说话。  “你能马上把这几张照片给我吗?”她忽然问道。  “当然可以。”周陶然纳闷地说,“急什么?你喜欢的话,我回去好好修一修照片再给你。”  封澜坚持道:“不用,我现在就要。”  她拿到了周陶然发给她的照片,后面的拍摄也没有再继续下去。  他们回到工作室,封澜提出结账。周陶然连连摆手说不用了,假装看不见冯莹冒火的目光。他也不是打肿脸充胖子,只是内心深处总觉得对封澜有所亏欠,而他能为她做的事着实有限。结果周陶然一如既往地败在封澜的坚持之下,她付了全款,没有接受任何折扣。事业的起步阶段大多艰难,他的客源有限,冯莹再过几个月就要生了,总有用得着钱的地方。  回到市区,封澜把康康叫出来吃饭。她在自己家附近的一家小餐厅订了位子,这里距离康康的学校也不远。  在餐厅门口,迎面匆匆走来一个女人。封澜当时心事重重,胳膊撞上那人才回过神来。对方走得太急,这原本并非封澜的错,只是她站稳之后,一眼就看到身边这个女人微凸的肚子,意识到对方是个孕妇,赶紧问了一声:“你没事吧?”  话还没说完,有人在背后拍了拍封澜的肩膀。  “澜姐!”  封澜回头,康康站在那里。  “你朋友?”康康对封澜身边多出来的一个女人有些好奇,那是张生面孔。他还以为封澜只约了他出来吃饭。  “不是的。”封澜再度看向那个女人,问道,“你还好吧?”  那女人依旧没有作答。她个子矮小,抬起头望着封澜,那眼神竟让封澜背上冒出了一股寒气。  就连康康都察觉到对方的不友善,解围道:“我饿死了,没事的话我们快进去吧。”  封澜犹疑着,和康康一道走进餐厅。那女人的身影也消失在门口。  “澜姐,你认识她?这个人看起来怪怪的。”康康又探头看了看门口处,小声道。  “不认识。刚才不小心碰了她一下,谁撞谁也不知道,还好没什么事……”封澜说到这里,忽然停顿了一下。她刚才的迟疑不仅来自于对方的异样眼神,还因为那张面孔有几分眼熟,一时间却说不出在哪里见过。现在她想起来了,前天下午这个女人也走进了她的餐厅,服务员问她有没有预订,她四处看了一下,又出去了。封澜当时在招呼另一桌熟客,只是无意中看了那个女人一眼,心里感到有些奇怪,但平时这样的客人也不是没有,多半是不满意餐厅的就餐环境,或是来找人的,她也没有深想。没料到今天又遇上了。  换作以往,封澜只会把这当作一个巧合。但是她有过两次被抢劫的经历,其中一次差点丢了小命,在丁小野的提醒下她才知道,有些贼作案前还会踩点。  该不会她又被瘟神缠上了吧?可对方是个女人,还怀着孩子,有什么必要阴魂不散地跟着她?是为财,还是为别的?对方眼底的恨意让她如芒在背,可她却整理不出半点头绪。  好在现在有更重要的事分散封澜的注意力,不容她胡思乱想。她找出手机,放到康康面前的餐单上,说:“别光顾着吃,替我看看这几张照片。”  自从丁小野走后,封澜和康康更亲近了一些,三天两头会找康康单独“聊聊”。康康起初以为封澜是怕他嘴不严走漏了风声,所以时常督促他守住秘密。可封澜又绝口不提丁小野,以至于康康自恋地怀疑过老板娘是否在失去丁小野之后移情到他身上,毕竟他比丁小野更年轻,长得也不赖。为此,康康短暂地纠结了一段时间,直到残酷的现实让他放弃了这种念头。  比起丁小野和舅舅曾斐这些让康康看不懂的男人,康康更能理解封澜和崔嫣。康康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封澜只是太寂寞了,整个餐厅对丁小野讳莫如深的态度,有时会让她怀疑丁小野是否存在过。康康是除了当事人之外唯一目睹丁小野离开的人,如果他是真实的,那就证明丁小野并非只是出现在封澜幻觉里的人物。  手机里,封澜身着婚纱的照片让康康吓了一跳,他赶紧问:“你要跟谁结婚?”  那几张照片里只有封澜一个人的影像。封澜想要他关注的重点并不在这里。她指着照片背景的某处角落,提醒他:“你再好好看看,有没有看出什么?”  康康把眼睛睁得如铜铃一般大,还是什么都没发现。他问:“这照片是三维的?”  “三你的头!”封澜放弃和康康打哑谜,直接用指尖戳着那个角落,神秘道,“我看到丁小野了。”  康康吓一跳,立刻凑近去看。他把手机屏幕拉远拉近,颠来倒去,又将照片放大数倍,只看到无数模糊至极的人影,每张脸只是照片上的一个白点,别说是不是丁小野,就连是男是女都分辨不出来。  “是不是他?我知道我没看错,化成灰我都认得那个王八蛋!”封澜急切地想要获得共鸣。  康康不忍她失望,挠了挠头,违心道:“我眼睛不太好……是有一点点像!”  封澜眼睛一亮,然而她片刻就醒悟了过来。她淡淡地对康康说:“你把觉得像的那个人指给我看看。”  康康低头。他当然指不出来。  封澜默默地收起手机。不怪康康谎言拙劣,她其实自己也不敢相信。她已经不止一次有过这种错觉,仿佛丁小野并没有离她太远,他就在某处静静地看着她。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她大概是病了,又在垂死挣扎地给自己寻找救命稻草。  “康康,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康康没来由地抖了抖,他以前最喜欢八卦,但最近撞见了太多秘密。电影里这种人通常命不久矣。他心里有个声音在呐喊:不要再塞给我秘密了,我还是一棵祖国的小树苗,你们让我知道这些事,真的合适吗?合适吗……  封澜才不管康康内心的挣扎,托着头,有些惶恐地说:“这一次我好像缓不过来了。”  封澜是相信爱情,也不缺勇气。她曾经对自己的坚强和愈合能力充满自信,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男人,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站起来,还怕找不到下一个爱上的人?可是如今她渐渐地没那么笃定了。因为光阴给女人的优待太过吝啬,不容许她放肆。她对自己承诺过,会一直等到爱的那个人和对的那个人出现,才心甘情愿走进婚姻殿堂。然而父母在催她,卸妆后的容颜在催她,越来越不知心动为何物的那颗心也在催她。  不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封澜的确是这么想的。可惜豪言壮语说出来容易,一如重病的人喊着要活一万年,心有余,力不足。她每一次重整旗鼓都要消耗更多的气力,每一次伤口愈合都带着厚痂,每一次收拾自己的心都盼着是最后一回。与周陶然四年的拉锯已然让她很疲惫了,否则也不会短暂地动过嫁给曾斐算了的念头。面对丁小野时的全面沦陷,她其实比谁都焦灼,这无异于她在感情上的拼死一搏,激烈得如回光返照一般。明知他不靠谱,还是放任自己打了针强心剂,只因那颗心为一个人怦然而动的感觉太过美好——结果疯狂过后,他理性地走了。她若无其事地生活,把自己收拾得比任何时候更好,可腹腔中仿佛揣着一笼火炭,烫得她如烧如燎,不能碰,不能说,否则就只剩下灰。  一个人去拍婚纱照的感觉太傻了。可封澜不知道自己何时才能等到那一天,她开始怀疑那一天是否会降临,这让她惊恐,才想趁自己尚且美丽的时候留下点什么。别人说,穿婚纱的女人总是美的,从服装师和周陶然的目光里封澜看得出来,身披白纱的她不比任何一个女人差劲,然而她长久地凝视镜子,那里面只是换了种装扮的自己。  事实上美丽的不是婚纱,而是女人眼里的幸福。她的超级豪华至尊婚纱套餐里附带七套造型、两处内景、四处外景,还有记不清数量的水晶相框和超大相册,唯独忘了赠送她幸福。61.第61章 千年等一回(1)  吴江的婚礼在封澜三十岁生日的前一天举行。应新郎新娘要求,从接亲开始,整个婚礼封澜全程陪同。她为司徒玦整理婚纱时再一次深刻体会到,“穿婚纱的女人”和“新娘子”之间的距离,远远宽过了世界上最大的鸿沟。  “你们能在一起,真让人高兴。”封澜笑着说,“我很好奇,吴江是怎么向你求婚的?”  回忆起这个,司徒玦语气轻快,说:“那天我在他家吃饭,他给我的HiFiMAN配了副好耳麦。我在沙发上听音乐,他洗好碗坐在旁边看新闻。忽然我听见他说‘司徒,我们结婚吧’。这是他第二次提起这件事,上一次……在很久以前,我没答应他。我怕这样的婚姻会让我连最好的朋友都没了。”  “这一次变得不一样了?”这是封澜最想不通的地方,司徒玦和吴江都做了三十几年的朋友了,最后居然能以夫妻的形式共度余生。  司徒玦自顾往下说:“他说了一遍,以为我耳边的音乐太大声没有听见,又重复了一次。我摘掉耳麦,对他说‘好啊’。”  司徒玦说得简单,封澜毫不怀疑。真正水到渠成的“在一起”就该如此自然而圆满,无须多余的藻饰。她知道他们并非将就,因为从他们相视的目光里,封澜看到了默契和欢喜。  仪式进行时,封澜的姨父姨妈笑得无比舒展,而司徒玦的母亲推着她中风数年的丈夫,流下了欣慰的眼泪。不远处坐着封澜的父母,她什么时候能让他们也放下悬着的心呢?  新娘抛花球的时候出了点小乌龙,司徒玦手偏了,花球越过一堆争抢的女宾,砸中了坐在前排的曾斐,他用手挡了一下,坐在他旁边的封澜遭了殃,花球落进她的汤碗里,溅了她一脸的汤汁。  曾斐连连向封澜道歉,封澜自然不会和他生气。曾斐原本应该是吴江的伴郎,但他以自己没办法喝酒为由推掉了。封澜觉得有点奇怪,她和曾斐吃过很多次饭,也一起喝过酒,他的酒量明明好得很。  大家都起哄说“良缘天定”,下一对结婚的说不定就是封澜和曾斐,唯独顶替曾斐成为吴江伴郎的张天然坚称弹开的花球恰恰说明他二人没有可能。  封澜也认识张天然,虽不像与曾斐一般熟识。前一阵吴江以请吃饭为由正式将张天然引见给封澜,为此还被封澜责怪了一顿。吴江解释说自己也是被缠得没办法了,他身边条件不错的单身友人只剩曾斐和老张,老张的态度不像开玩笑,封澜反正单身,考虑一下他也不无不可。  那次见面后,老张明确地向封澜表示了好感,追得她很紧,连封妈妈都知道有这号人存在,打听过老张的来历后,持乐观其成态度。平心而论,老张不是封澜过去会喜欢的类型,她本觉得吴江这次的拉郎配比促成她和曾斐还不靠谱。无奈好女怕缠男,封澜再铁石心肠也扛不住老张密集的攻势,两人一起出去吃过两次饭,老张每天给她打很多通电话。她最初坚决抗拒,后来发现老张看似油滑,实质上很细心,懂得照顾人,说话诙谐幽默,时常哄得人发笑。更重要的是,他看来是真心喜欢封澜的,他这个年纪看上一个女人,多半是奔着结婚去的。  封澜意识到过去的自己似乎钻进了死胡同,一边是她爱得发疯却靠不住的丁小野,一边是完全不爱她、纯属友情的曾斐。她其实完全没必要在错误A和错误B两个极端之间做选择。除了这两个男人,她还可以有很多可能性。也许是老张,也许是旁人,不用爱得死去活来,但同样拥有默契和温情,愉悦而踏实地厮守,相互体谅,相互尊重过一生。  就像吴江所说,太刻骨的爱最易消磨,和谐的婚姻却是彼此包容。  出于这种考虑,封澜没有点头,却也没有彻底断绝和老张之间的可能性。她坦白对老张说,自己刚结束一段失败的恋情,需要时间好好想一想,老张表示不为难她,心甘情愿等待。她有空的时候也愿意听老张在电话里说说笑笑,不是太敏感的环境下也可以一起出去坐坐,让一切顺其自然地发生。  婚礼仪式结束,新郎新娘礼成。封澜一边用纸巾擦拭自己的脸,一边和曾斐聊天。  曾斐看着对敬酒来者不拒的吴江,笑道:“老吴今天是真的高兴。”  “那当然。”  “对了,封澜,你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人?”曾斐忽然问道。  封澜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曾斐似乎考虑了一下,才决定据实以告,“你最近出入最好多留个心眼。我以前的同事老钱告诉我,上次因为抢你的车被捕的那个劫匪家里有个同居多年的女人,两人都是吸毒者。那个女人大概有点……想不通,去看守所闹过,还扬言如果她男人坐牢,她也活不下去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我担心她迁怒到你身上。”  封澜第一时间想到了那双阴狠怨毒的眼睛。她求证道:“你说的那个女人是不是怀孕了?”  “怎么,她找过你?”曾斐的反应无疑证实了封澜的猜测,“他们有两个孩子,大的三岁,小的在肚子里。”  “那就没错了。我见过她两次,她有段时间好像在跟着我,后来又消失了。”封澜回想起最近确实没有再见到过那个女人的身影。她毫不怀疑对方对她的敌意,可那个女人并没有对她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曾斐皱起眉问道:“什么时候的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封澜说:“我当时只是感到有点不对劲,没有想到那一层。什么都没发生,我总不能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事情就去麻烦你吧?”  “这可不是小事。”曾斐摇头道,“老实说,我怕对你造成心理负担,原本没打算直接告诉你这件事。可是上周我和老钱的一个手下去了那女人长期租住的房子,她带着孩子搬走了。房东说她回了她娘家所在的城市。”  “也许她说的报复只是吓唬吓唬我们罢了。”封澜自我安慰道。  “她如果只是口头说说,绝不会暗中跟着你。所幸你没出什么事,你在明,她在暗,下手的机会还是有的。现在我只是不明白她为什么没下手,又忽然搬走了。总之你还是要多留点心眼,平时尽可能找个人陪同,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封澜无可避免地想起丁小野,他在的时候,她还可以找理由赖着他。纵使他的感情再捉摸不定,可在他身边时,封澜从来没有畏惧过任何外在的风险。她相信他会护着她,这信念毫无根据,可她偏偏从未怀疑。  “有需要记得给我打电话,我没空还有康康……老张肯定也是愿意做护花使者的。”曾斐也听说了老张的事,不忘打趣封澜一下。  封澜笑道:“放心吧,我看起来像孤立无援、任人宰割的肥肉吗?”  曾斐没有再说什么。为了驱走脑子里那张招人恨的脸,封澜目光追随着一对新人,没想到无意中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谭少城?62.第62章 千年等一回(2)  谭少城不可能出现在吴江和司徒玦的宴客名单里,她不请自来,莫非又要使出什么阴损的招数?  封澜担心谭少城搅局,坏了婚礼的气氛,借口要去洗手间清理一下刚才溅到身上的油渍,起身朝她走去。  谭少城原本坐在最远离礼台的位置。吴家和司徒家在本地都拥有诸多亲朋,来的人多,混进一两个不速之客也难以引起注意。礼成后,谭少城便起身离席,封澜尾随她走出宴会厅,在酒店的廊道左拐右拐,最后进入了远离宴会大厅的一个洗手间里。  谭少城行事古怪,心怀叵测,封澜不愿贸然入内,在门外静候了一阵,未见对方出来,但她绝不相信谭少城来这一趟毫无目的,正犹豫是否该进入看看,刚靠近洗手间外门,耳边隐约听到了诡异的声音。  这个洗手间在酒店一个冷僻的角落,平常鲜有人来。封澜胆大,推开了里面唯一一扇虚掩着的门,看到的竟是席地而坐、背靠马桶痛哭失声的谭少城。  这给封澜带来的意外甚至超过了目睹谭少城在背后使坏。  狭窄的洗手间里酒气熏人,谭少城面色酡红,蜷缩着,哭得撕心裂肺,像失去了最心爱玩具的小孩。她意识到眼前有人,缓慢地抬起头来,迷离的眼神在封澜脸上晃了晃,又闭上了眼睛,一行眼泪滑落在腮边。  封澜冷冷地打量着谭少城,一如丁小野离开那天,谭少城冷眼旁观封澜的痛苦。只要谭少城别给吴江惹出什么麻烦,别的都与封澜无关。就让她哭吧,哭死好了,管她演戏也好,真的也罢,都是活该,封澜有些快意地想。  她重新掩上了门,走出洗手间,即将回到宴会厅的时候,脚步又慢了下来。谭少城面前的门再一次被推开,封澜叹了口气,弯腰去拉她。  “起来,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谭少城又哭又笑,“看到我这样,你高兴吗?解气吗?”  封澜不说话,忍耐着对方身上的酒气,使劲扶起她往外走。  “我们真有缘,总是能看到对方最惨的样子。”谭少城的手软绵绵地垂在封澜的胳膊旁,“你带我去哪儿?”  “你想去哪儿?我让门童给你叫辆车,滚得越远越好,今天没人想看到你。”封澜没好气地说。  谭少城俯身欲呕,封澜赶紧躲开,谭少城又软倒在地板上。即使醉成这样,她的眼神依旧让人不适。  “你以为今天的喜庆和你有关?哈哈,封澜,你心里不也猫抓似的?我看到你坐在那里心神不定的,还在想丁小野是怎么把你给甩了,哭都哭不出来吧?”  封澜咬牙,只当没有听见,再一次把地上的人搀扶起来,往洗手间外走去。醉后的人身体沉得厉害,封澜架着她走了一小段路已感觉吃力,又担心在走廊遇到熟人,被别人问起缘由,传到吴江和司徒耳朵里徒惹他们闹心,于是随手推开一间无人的小包厢,把谭少城往椅子上一放,考虑着是否该给曾斐打个电话让他来帮帮忙。  谭少城伏倒在桌子上,勉力讥讽道:“装好人很快乐吗?明明心里恨死我了……难道你想从我这里打探你小情人的下落?”  封澜并不生气,随口回应道:“要不是怕别人看到你恶心,我会管你死在哪里?扮好人比扮坏人强多了。你做什么、说什么都改变不了你是个可怜虫!”  谭少城用手戳着自己的胸口,大声问:“封澜,你觉得我过得怎么样?”  封澜说:“有钱有闲有心思恶心人,比大多数人强多了。”  “那你觉得吴江和司徒玦过得如何?”  “他们过得好不好关你什么事?他们配得到今天!”  “他们过得不错,在你看来我也过得不错。我苦苦奋斗了十几年,做别人看不起的事,嫁自己不爱的人,最后死了老公才换来的东西,还比不上他们……不对,是‘你们’一出生就拥有的一切!”  “求你了,别老重复那点破事,你不腻我都想吐了。”封澜厌弃道。为什么总有这种人,因为自己的不幸而迁怒他人的幸福,恨不得把所有人拉入她的深渊?  “我为什么不能说?吴江提过我们以前的事?我告诉你,同一个故事,狼和羔羊说出来也是不同的。”谭少城喃喃道。  封澜气得笑了,“你不会觉得你是羔羊吧?”  “谁不把自己看成无辜的羔羊?吴江和司徒玦就没有做过问心有愧的事?”谭少城伸手抓住封澜的胳膊,莫名其妙地问,“封澜,你知道什么是‘应许之日’?”  封澜甩开她的手,“我没你博学,我只知道‘应许之地’!”  “上帝许给犹太人迦南——‘流奶与蜜之地’,那就是‘应许之地’。”说到这个,谭少城的面色难得地显出几分惆怅,“‘应许之日’是我想象的那一天。我以为每一个虔诚等候的人都配得到那天,结果我等到的是他又一次结婚,娶的还是司徒玦。”  “你虔诚吗?”封澜坐在谭少城身旁的椅子上嘲弄道。  谭少城用发红的双眼注视封澜,“我从第一眼看见吴江时就爱他,无论我做过什么,在这件事上我的虔诚不逊于任何一个人。”  这点封澜无法否认。这些年来,谭少城伤害过每一个吴江爱过的人。多少肮脏和龌龊打着以爱之名,然而在当事人眼里,她是在真真切切地爱着。  “自己留在这儿‘虔诚’祈祷吧,我要回去了。”封澜接到曾斐的电话,大概是因她去洗手间许久不回让他有些疑虑。封澜对他说自己在外面遇到了一个朋友多聊了几句。她对谭少城又补了一句:“别把自己弄得更可悲。你爱他,就放过他。看不见你,他才会感激你。”  谭少城沉默了片刻,低低道:“丁小野说,我不恨你。”  乍然听到这个名字,封澜的脚步不由自主地一滞。她不愿回应,怕把自己的软弱示于谭少城眼前。  “为什么不问我和丁小野之间的事?”谭少城叫住走到门边的封澜,“实话告诉你吧,丁小野从你那儿走了以后,根本没有和我在一起。”  封澜喉咙一动,回头说:“我知道。”  封澜本来就不相信丁小野离开她只是为了投奔谭少城。可是这重要吗?她在乎的是她爱着的人背弃了她,不管出于何种苦衷,这只证明了一点,在那个男人眼里,她还不够重要,至少没有重要到可以倾听他的苦衷,与他共度一切波澜。  他走了,这就是全部的事实。  司徒玦对封澜提过,她曾爱过一个男人,胜于爱自己。那个男人却觉得自己不配。他盼着司徒玦有瑕疵,只有这样,她才能长久地留在他的身边。  在爱情里,总觉得自己不配的那个人,是真的不配。  封澜也这么认为。  她忘不了丁小野,却无法原谅他那天的决绝。63.第63章 千年等一回(3)  谭少城用醉眼审视着站在不远处的封澜,她太像一个人,骄傲、强势、固执。谭少城讨厌这样的人,但又羡慕她,忍不住亲近她,仿佛亲近自己先天未曾得到的一切。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封澜已是谭少城唯一可以吐露真话的人。她费了心思把丁小野从封澜身边弄走,除了看好戏,未尝不是担心封澜在一个来路不明的男人身上吃更多的亏。尽管最后这一点她从不承认。  封澜去找了饭店服务员,让人把谭少城送上出租车。谭少城竟然知道明天是封澜的生日,上车前还笑嘻嘻地问她步入三十岁有何感想。想不到最先提起她生日的会是谭少城。哪壶不开提哪壶,难怪让人讨厌。  宴席结束后,吴江和伴郎老张都喝得半醉,朋友们怂恿着继续找个地方热闹,不能就此放过新郎和新娘。把双方老人安顿好之后,由曾斐牵头,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找了个夜场喝酒玩闹。  大包厢里,老张和好几个朋友正在起哄让新郎新娘变着法子亲吻。封澜在一旁喝酒,对曾斐笑道:“你看你看,吴江还不好意思。”  曾斐也笑,见封澜面前的酒杯又空了,在她倒酒之前,用手掩在杯口,劝道:“少喝点,酒不是好东西,喝多误事。”  封澜满脸稀奇,“你最近怎么回事?吃素信佛练瑜伽还不够可怕,连酒都戒了?上次你拿走我那瓶上好的龙舌兰时怎么不说喝酒误事?”  她不提那瓶龙舌兰还好,一想起那回事,曾斐脸色变了变。他搁在茶几上的手机又震动了起来,他顺手把它按掉。封澜眼尖,早看到了来电人是何方神圣,揶揄道:“干吗不接?这是今晚第几个电话?闹别扭了?”  曾斐排斥“闹别扭”这种明显有暧昧的说法。他说:“我和小孩子闹什么别扭?”  封澜不吃这套,给他开了一瓶酒,曾斐依旧坚持不喝。  “你以前没这么磨叽,怕酒后乱性?”封澜取笑他。  曾斐反应强烈,“瞎说!”  “放心吧,酒醉心明白。你又不是没喝过,酒这玩意才不会把好变坏,把‘没有’变成‘有’,它只是催化剂罢了。那些事后把责任推给酒精的都是王八蛋!”  封澜的话说得曾斐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幸而周遭灯光昏暗,无人觉察。  大屏幕上出现了《新白娘子传奇》的插曲。老张在另一头挖苦道:“这差劲的歌是谁点的?”  “我点的,怎么了?”封澜示威地举起话筒,“你说谁差劲?”  老张忙改了口:“你听错了,我说的是‘带劲’。这歌点得高明!大俗就是大雅。”  封澜把另一只话筒塞给曾斐,“要不要一起唱?”  曾斐打死不从,她就借着酒意摇摇摆摆地跟着伴奏唱:“西湖美景三月天,春雨如酒柳如烟。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手难牵,十年修得共船度,百年修得共枕眠,若是千呀年呀有造化,白首同心在眼前……”  老张毫无节操地认真打着拍子,曾斐和吴江大笑,司徒玦也跟着轻轻地哼。  “姑奶奶我唱得怎么样?”一曲唱罢,封澜坐回曾斐身边说。  曾斐不给面子,说:“魔怔了一样。”  “可不是魔怔了!”封澜又喝了半杯酒,“我跟你说个笑话啊。有个人对我说,爱一个人的表现就是跟她睡在一起,长久的爱就是长久地睡在一起。我前世如果是个蛇精,一定是懒死的。为什么不能多修炼几年呢?不求千年有造化,好歹修够一百年吧,也不枉费担了虚名。”  “这个笑话太成人了,我没听懂。”曾斐摇头笑道。  老张话听了一半,凑过来说:“我懂我懂,我前世是勤劳的蛇精。放心吧,封澜,我绝对修了一千年,不,一万年。”  封澜呸道:“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千年修得性冷淡,万年修得同性恋。你修那么多年干什么?”  曾斐嘴里的茶险些喷出来,幸灾乐祸地对着老张大笑,“这个比较好笑!”  正说着,有服务员推门进来问:“哪位是封澜小姐?外面有人送东西给你,麻烦出来签收一下。”  封澜纳闷,谁会把东西送到这儿来?知道她在这儿的人多半都在旁边。她还是放下酒杯站了起来。  “谁啊?我陪你一起去。”老张自告奋勇。  封澜笑道:“用不着,你继续在这儿修炼。”  她走到前台,看到那里搁着一束香槟玫瑰。失望如潮水般涌来。封澜知道自己不争气,在拒绝老张陪同的那一瞬,她有过一丝期盼,也许来的人是他呢?然而玫瑰花让她的那一点可怜的期盼彻底落空,丁小野若会送她玫瑰,她愿意砍下自己的头给他当板凳。  手机适时响起,竟是中午还醉得一塌糊涂的谭少城。  “封澜,我送你一样生日礼物,就当为今天的事感谢你。我不喜欢亏欠别人。”谭少城的声音听起来清亮了许多。  封澜觉得怪怪的。  “你送我玫瑰花?没毛病吧?”  电话那头的谭少城笑得神秘兮兮,“别管送什么,你要是喜欢,笑纳就是了,千万别和我客气。”  “变态!”封澜看着挂断的电话嘀咕道,越看那束包装精美的玫瑰心里越发毛,里面不会藏着炸药或者剧毒吧?万一她把玫瑰带到包厢里,那里有吴江和司徒玦……虽然不相信谭少城会做到这一步,但这想象还是让她起了鸡皮疙瘩。为保险起见,经过垃圾桶时,她小心翼翼地把玫瑰塞了进去。  就在封澜直起腰时,有人从身旁经过,撞了她一下,那力度不小,封澜本已半醉,一个趔趄险些倒地,赶紧撑着墙壁才稳住身体。最近她招谁惹谁了,怎么上哪儿都遇到不长眼睛的人?  对方也意识到自己的冲撞,停下来扶了她一把。  “不好意思,你要不要紧?”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封澜抬起头,站在她面前的不仅是个年轻男人,更是个让人眼前一亮的男人。他看上去只比丁小野矮一丁点,皮肤也比他白。  “我这把老骨头差点被你撞碎,小心我躺下来讹你。”封澜开了个玩笑,又道,“没事了,走路小心点。”  她说着,走回包厢,听到背后有人道:“老骨头都长得像你这样,随时欢迎来讹我。”  封澜回头,那年轻的男人嘴角带笑,“这么多人我偏撞上你了,要不要一起喝一杯庆祝庆祝?”  封澜并非无知少女,这样的搭讪她见多了,笑道:“打住吧,我可是良家妇女。”  “我最喜欢良家妇女。怎么,不敢来?”对方用下巴朝热闹非凡的吧台示意,“就喝一杯,人那么多,我不会吃了你。”  封澜没有说话,她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铁下心拒绝。他的眉眼和说话时轻佻的样子竟和丁小野有几分相似。64.第64章 再给我一天(1)  年轻的男人自称Fox。封澜和他喝了不止一杯。他很会讨人喜欢,无论任何一个话题都可以和他聊得尽兴。如果说丁小野最擅长的事是在封澜软弱的地方捅上一刀,那么这个Fox则善于在人心最痒处轻挠羽毛。  这样的男人往往是良家妇女的天敌。  封澜曾经也是不折不扣的良家妇女——在遇上丁小野之前。Fox无疑是她一贯喜欢的类型,然而这场艳遇太过天衣无缝:一个吻合她审美取向的单身男人,出现在她最不设防的时候,请她喝着她接受度最高的酒,说着最让她愉悦的话,如果她愿意,等待她的一定还有最浪漫的良宵。这太不可思议了,神奇得像童话……或者像一个骗局。  她以前不是这样多疑的。封澜照旧把这个归罪于丁小野那个流氓的洗礼。  “你酒量很好。”Fox赞道,又给她叫了一杯。  封澜笑道:“比不上你。”  他又说了几句俏皮话,封澜的笑意开始显得敷衍。  “怎么了,在想什么?”Fox的拇指轻抚封澜的手背,她把手收回去,改为托着自己的下巴。  “我在想你们是怎么收费的,你让我太开心,我担心钱不够。”封澜终于把话说破。  Fox愣了一下,仿佛没听懂她说什么。  “谭小姐让你来的?”封澜也狐疑了一阵,一开始她以为是那个抢劫犯的女人搞的鬼,可眼前这男人显然不是一个落魄的吸毒者可以差遣的。喝了几杯酒后,封澜想通了——眼前这个人才是谭少城送她的“生日礼物”,玫瑰花只是引她出来的幌子。  他还是笑,却什么都不肯说。  “嘴真严。“封澜嗔道,“你这样让我以后怎么做回头客?”  话既已说到这个地步,再掩饰也无谓。Fox抿了口酒,朝她笑,“谁是谭小姐?我从来不记得客户的名字。”  果真是这样。封澜坐实了心中的猜想,反有种宁可醉过去的冲动。谭少城可真是“贴心”,怕她寂寞,特地找来这样一个人,着实算得上一份“大礼”。她在别人心中已经沦落到需要男招待的陪伴了?也是,她都能被一个服务员弄得神魂颠倒,为什么不可以找个男招待呢?  她低头转着自己的酒杯。  “有不愉快的事情?”他凑近去看她的脸。  封澜的眼睛因为一层水光反而多了分妩媚。她反问道:“你的客人里有很多怨妇?”  “也许吧。你朋友说明天就是你的生日,要我让你不那么孤单。在我看来你根本不像快要三十岁的人。有些女人的年纪只会让她更耐看,这是长得漂亮的特权。”果然是熟知女人心思的人,说出的话也分外动听,真假反而不重要了。  “她付钱了吗?”封澜问道。  他说:“如果每个客人都是你这样的,我可以不收钱。”  “那就是付过了。”  封澜本可一走了之,但她心里忽然有个放肆的念头。她可以爱丁小野,为什么要拒绝一个不比他差的男人?这样想让她很痛快,仿佛她对丁小野的念念不忘也变得轻贱了起来。什么狗屁爱情!不过是欲望。找个听话点的不是更好?同样是骗子,这个叫Fox的至少明码标价。  这一切的前提是,她必须让自己再醉一点。  关于酒精,封澜还有个见解:当你盼望着喝醉时,通常理智残留;要是你认为自己喝再多依然清醒,那就意味着醉了。  她渐渐地觉得酒淡如水。  “不喝了,越喝越没劲。”她犹记得买单,把钱拍在吧台上。Fox扶她从吧椅上下来。  “接下来我们去哪儿?”他贴心地把外套披在封澜的背上。  封澜一点都不冷,她颊似火烧。空酒杯、光影、身边的人,任何一样东西都让她振奋而好奇。  “去哪儿都可以。”他们走出喧嚣之处,封澜想起自己今天是开了车来的,费劲地从包里翻出钥匙扔给Fox,问,“有驾照吧,可以开吗?”  他接住钥匙,“没问题。车停在什么地方?”  封澜敲着自己的额头使劲想,最后还是赧然地笑,“不记得了。你一路按感应器,总会找到的。”  “也对。”Fox也笑,怕她摔倒,单手从后面环抱着她的肩。封澜晃肩挣脱,改为自己勾住他的胳膊。  冷风吹得人一抖,她依稀感到自己走到了露天停车场。Fox照封澜说的,一路按车钥匙上的感应器,不时提醒跌跌撞撞的封澜注意脚下。  夜已深。停车场四周灯杆上投下银白的光,照得人无处容身。封澜并不心急,随着Fox走走停停,身旁是用来隔离车道的绿化丛,探出来的枝杈不时划过她的小腿,她踩着自己的影子,耳边是和他交织在一起的脚步声,偶尔有车辆从身边驶过,这多像一条走过许多回的归家之路。路上有高跟鞋和人字拖交叠的脚印,有他抱怨却从未远离的声音,有她心里悄然冒出的绯色气泡,轻薄而美好。花.霏.雪整.理  “我们这样走路像不像一只螃蟹?”封澜笑得愉悦。  不等身边的人回答,前方有一辆车响应了Fox手里的感应器。雪亮的车前灯刷地亮起,照得人睁不开眼睛。封澜摇晃着身边人的胳膊,兴奋道:“你看,小野,我就知道这办法能行。”  她拉着他小跑到车旁。他试探着拉了一下车门把手,门果然开了。  “女士先上车。”他笑着回头去扶她,问道,“你刚才叫我什么?”  “什么?”封澜如云里雾里,怔怔地打量着他,人却退了一步,脚下一崴。她停车的位置下方是个排水道,她这一脚正好踩在排水道的栅格盖板上,高跟鞋的细跟卡在栅格的缝隙里,整只鞋从脚上脱出。  封澜单脚点地,重心失衡,Fox及时抱住了她,蹲下来替她解救失陷的鞋子。她低头,看到他浓黑却不甚服帖的头发,忍不住伸手想要摸一摸。  她脚下踩的是“爱情”,这“爱情”屡屡让她遭遇滑铁卢。他该骂她活该了吧?  封澜预期中的那声讽刺并未出现。Fox细心地替她穿上鞋子,动作轻柔,那赞美也仿佛发自肺腑,“你的脚很美。”  封澜没有回应,她看到了他的鞋,和他的人一样,恰到好处的考究。她手一缩,抵在身后的车上。Fox站起来时,手指有意无意地沿着她的小腿一路往上,直到双眼对上她的脸,才发现她已闭上眼睛,眼角似有湿痕。  “想起了谁?”Fox见怪不怪,拇指温柔地擦拭过她的眼睛。  眼前这个男人比丁小野那个王八蛋不知道好上多少倍,说的每一句话都如此动听。丁小野的嘴实在是太贱、太贱了……她根本不愿意回想它是怎样吐出伤人的话,也不愿想它轻扬带笑的模样,不去想它在她唇边若即若离。  封澜的摇头让Fox感到满意,他用额头与她相抵,轻声劝慰:“不管是谁,让你伤心的,都别想了,至少现在别想……十二点了,过生日人的应该快乐。”  封澜回应他的吻,双手环绕在他颈上,身后是冰冷坚硬的车子,唇边却是他温柔的试探。这个男人的亲吻如他的话语一般甜蜜。  只可惜她越是投入,思绪越是抽离,眼睁睁地看着心中那点火苗在摇曳、缩小。她竭力地去想一切快乐的事,拼命感受亲密的愉悦,想让光亮留下来,再等一等……然而只是徒劳,任她如何挽留,那点放纵的火苗终于熄灭,无边的沮丧如黑暗袭来,一切变得索然无味。  封澜推开了努力让她快乐的男人,抹了一把自己的嘴唇。丁小野说得对,她毕竟“只是”个女人!女人的灵和肉总是紧紧相依。她不是非某人不可,没有他,会有别人替代。然而他来了。在封澜心里,他依然还在。  “我改主意了。你走吧,对不起。”  Fox有些意外,却没有强留。他问:“你确定吗?现在很晚了,我可以送你回家。”  封澜坐进车里,对Fox说:“谢谢,我在这儿等我朋友来。”  Fox又问了一遍,换来同样的答案。他看到封澜给友人打电话,于是离开了。  封澜的手机上有许多通未接来电,一通是吴江的,一通来自于老张,剩下的全是曾斐的。  她照最后一个来电号码拨回去  “喂,你搞什么?出去一趟人就不见了,电话也不接。”这是曾斐的声音。  封澜有些安心,又感到抱歉,强打精神道:“我好像喝多了。”  曾斐问:“你现在人在哪里?我这就过去……”  封澜迷迷糊糊环顾四周,说:“我在车里。”  不知道是否挂了电话,封澜没有再听到声音。疲倦战胜了一切,眼皮沉重如铅。她好像睡过去一阵,抵着胸口的方向盘让她胃里翻涌。她不想吐在车里,靠着残存的意识推开车门,整个人跌出去,在排水道的挡板上吐得一塌糊涂。  有人把她拉了起来,不知是不是停车场的管理人员。封澜站稳后便想着道谢,醉眼迷离中,仿佛是去而复返的Fox。  他刚才穿的好像不是这身衣服,为了应付下一个客人特意换了装扮?做一行,爱一行,真是敬业!  “我以为你走了。”封澜扶着车门笑道。  他沉默。  酒精是神奇的东西,竟然能够将只有两分相似的人,在她眼里演变为十足的复刻。  封澜颤颤巍巍地摸了一下他的脸。受不了,像真的一样。她闭上眼,再睁开,想起了自己应该要做的事,俯身从副驾拿出她的包,掏出里面所有的现金。  “对了,我忘记给你小费。”  Fox没有接。  封澜把钱从他T恤的领口塞了进去。  不是为了钱谁会做这个,都不容易。  “走吧,别管我。”她说。65.第65章 再给我一天(2)  眼前这个男人比丁小野那个王八蛋不知道好上多少倍,说的每一句话都如此动听。丁小野的嘴实在是太贱、太贱了……她根本不愿意回想它是怎样吐出伤人的话,也不愿想它轻扬带笑的模样,不去想它在她唇边若即若离。  封澜的摇头让Fox感到满意,他用额头与她相抵,轻声劝慰:“不管是谁,让你伤心的,都别想了,至少现在别想……十二点了,过生日人的应该快乐。”  封澜回应他的吻,双手环绕在他颈上,身后是冰冷坚硬的车子,唇边却是他温柔的试探。这个男人的亲吻如他的话语一般甜蜜。  只可惜她越是投入,思绪越是抽离,眼睁睁地看着心中那点火苗在摇曳、缩小。她竭力地去想一切快乐的事,拼命感受亲密的愉悦,想让光亮留下来,再等一等……然而只是徒劳,任她如何挽留,那点放纵的火苗终于熄灭,无边的沮丧如黑暗袭来,一切变得索然无味。  封澜推开了努力让她快乐的男人,抹了一把自己的嘴唇。丁小野说得对,她毕竟“只是”个女人!女人的灵和肉总是紧紧相依。她不是非某人不可,没有他,会有别人替代。然而他来了。在封澜心里,他依然还在。  “我改主意了。你走吧,对不起。”  Fox有些意外,却没有强留。他问:“你确定吗?现在很晚了,我可以送你回家。”  封澜坐进车里,对Fox说:“谢谢,我在这儿等我朋友来。”  Fox又问了一遍,换来同样的答案。他看到封澜给友人打电话,于是离开了。  封澜的手机上有许多通未接来电,一通是吴江的,一通来自于老张,剩下的全是曾斐的。  她照最后一个来电号码拨回去  “喂,你搞什么?出去一趟人就不见了,电话也不接。”这是曾斐的声音。  封澜有些安心,又感到抱歉,强打精神道:“我好像喝多了。”  曾斐问:“你现在人在哪里?我这就过去……”  封澜迷迷糊糊环顾四周,说:“我在车里。”  不知道是否挂了电话,封澜没有再听到声音。疲倦战胜了一切,眼皮沉重如铅。她好像睡过去一阵,抵着胸口的方向盘让她胃里翻涌。她不想吐在车里,靠着残存的意识推开车门,整个人跌出去,在排水道的挡板上吐得一塌糊涂。  有人把她拉了起来,不知是不是停车场的管理人员。封澜站稳后便想着道谢,醉眼迷离中,仿佛是去而复返的Fox。  他刚才穿的好像不是这身衣服,为了应付下一个客人特意换了装扮?做一行,爱一行,真是敬业!  “我以为你走了。”封澜扶着车门笑道。  他沉默。  酒精是神奇的东西,竟然能够将只有两分相似的人,在她眼里演变为十足的复刻。  封澜颤颤巍巍地摸了一下他的脸。受不了,像真的一样。她闭上眼,再睁开,想起了自己应该要做的事,俯身从副驾拿出她的包,掏出里面所有的现金。  “对了,我忘记给你小费。”  Fox没有接。  封澜把钱从他T恤的领口塞了进去。  不是为了钱谁会做这个,都不容易。  “走吧,别管我。”她说。  曾斐接到封澜的电话时刚进家门。今晚朋友们大多喝醉了,他是唯一清醒的,张罗着一一把他们送走,回到家已近凌晨。  客厅的灯亮着,他走近才看到抱膝窝在沙发里的崔嫣。她问:“这样躲着我,你不觉得累?”  曾斐没有否认。那一天之后,他是在刻意回避着崔嫣。他不打算和她谈论那个晚上的事。崔嫣住在外面,曾斐不曾主动联系过她,她回家,他就借口工作需要住在公司,近一个月来都是如此。  他心知自己的态度很不负责任,也很无耻。但是那一次以后,他和高尚还有关联吗?曾斐冷落崔嫣,与其说是在生她的气,不如说他恼恨自己,更害怕在崔嫣身边那个同样叫作“曾斐”,行事却不由他掌控的人。  酒醉心明白,何况他那天只是微醺,连借口都无从找起。  曾斐甚至能够回忆起当时所有的细节——她夹杂了快乐和痛苦的眼泪、青春妖娆的身躯,还有她在耳边的那句“抱着我,我冷,阿斐”。  让曾斐绝望的是,即使她说出那样的话,他也从未把她看作别人。自始至终他都知道怀里的人是谁。  封澜说,酒精不会把坏变成好,把无变成有,它只是催化剂。那一晚曾斐的催化剂便是将善缩至无形,欲望和贪婪被无限放大。  他还在想该如何应对,封澜的回电暂时解救了他。  封澜出去之后,曾斐出去找过一次,问了负责他们包间的服务员,最后在吧台旁看到了封澜的背影,她身边是个陌生的男人。  曾斐没有打扰,封澜是个成年女人,她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以她的条件,有男人搭讪示好也不足为奇。没想到的是等到大家散场,封澜也没有回来,他再去看时,吧台旁已没了她的身影。  酒保说她是和那个男人一块离开的。曾斐不愿扫兴,但出于朋友的义务还是打了几个电话确认她的安全,封澜都没有接。  接到电话,曾斐松了口气,听封澜的声音,她好像醉了。封澜的酒量不错,酒品也上佳,她不愿意,鲜少有男人可以把她放倒。崔嫣见他刚回来,一看见她就想走,咬着下唇,泫然欲泣。  “是谁?封澜?”她质问道。  曾斐说:“她喝多了,我得去看看。”  “她没了丁小野,这么快就找上了你!喝多了,不是正合你意?”崔嫣声音带恨。  曾斐不愿多说,开门出去,没想到崔嫣追了上来,语气坚定,“我跟你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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