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说呀!”蓝梦姗催促,心提到了嗓子眼。 “姗姗……我……”他张张口。俊容胀得通红,口干舌燥,“我要跳过这个问题。” 他很想高声地吼出来,。可是如果吼出。会不会吓跑了她? “这个问题这么难回答呀,其实你不要说很多,只有说一个名字就可以了。”蓝梦姗探过头去,轻声提示。 他沉默了,眼神灼灼地盯着她。 她缓缓坐正,把棋子装因瓷瓶,对于答案,她不好奇,只是想听某人亲口说出来而已。 “我长这么大,只心仪过一位女子,也会是我今生唯一的。对于她的情感,从一开始到现在,我都没有丝毫动摇过,只是我不擅表达,把她吓着了。但以后,我会学着好好地表达自己的心意,让她看到我,接受我。她的名字很美,我总是在心里轻轻地呼喊着她,一次又一次……姗姗,姗姗……”对面的男人突然开口说道。 “如果她也会让你近不得身呢?” “那我即使忍着满身的红痘,也要与她……亲近……”真是窘死人的问题,他答出一身的汗。 蓝梦姗动作停滞,没有抬头确认,但眼角闪烁的泪光暴露了她的情绪。过了一会,她把收好的棋盘又放好,“贺大哥,我们再下一盘。” 他忍不住握紧成拳,指甲插进掌心里,“好!” 两人再没说话,唯有棋子惑乱在棋盘发出的几丝声响,没什么纠缠,一局很快落定,这次,她输了。 她抬起头,迎视那道令她心颤神迷的深邃目光,扬起樱唇,“说吧,贺大哥。” 贺文轩屏息,十指轻轻地颤着。 “姗姗。你……有没有一点喜欢上我?” 第六十四章,一任珠帘闲不卷(四)(VIP) 贺文轩又失眠了。 以前,他是从不失眠的,人生有目标,有成就,一切皆在他的掌控之中,心淡如水,逍遥逸世。当蓝梦珊还叫萧云时,他宁静的夜晚就常被她侵占。开始,是为她气恼,接着,是为她担忧,现在呢? 贺文车伸开四肢,在夜色中大睁着双眼,鬼丫头,诱使他表白后,自己只丢下一句:在来福茶馆,我输棋确是故意的,但是目的不是我上次说的那个,然后便甜甜地一笑,把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尚摸不着头脑的他送到门外,消消地让他做个好梦,关上大门。 贺文轩再次叹气,说半句,留半句,不是要急死人吗?他不谈好梦了,连恶梦也没一个。 喜欢一点,还是完全不喜欢,明明白白地说出来,有多难,他是大才子,可是对于情感就像是个刚学步的幼童,他没经验好不好? 他知道她现在和冷炎绝对是不可能的了,在冷炎对她家人做过那些事之后。但她的心呢,有没有完全理空了,对他是感谢还是喜欢? 贺文轩猛地坐起,披了衣下床,隔着窗,看到对面的书楼已是一团漆黑了,鬼丫头一定睡得很安宁,留下他独自辗转难眠。 心里面弄潮儿得牙痒痒的,俊容上却情不自禁露出温柔的笑意。 一步步地小心翼翼走来,她终于站在他的面前了,肯接受他的帮助和关心,肯唤他贺大哥,肯为他撤下设防,不再事事与他对着干,不再排斥他,他们这间迎来了和平相处。 他还有什么可烦恼的呢? 往后的日子,只会步步锦绣,越来越好。 贺文轩闭上眼,忍不住就开始期待起来。 夜渐渐深了,星冷,月明,明日定是个不错的晴天。 仿佛刚睡了一会,贺文轩就被外面银铃般的笑声给吵醒了。他可是个有起床气的人,何况好不容易才睡着。拉着个脸,唤贺东熨好的长袍送进来。唤了几声,也没人应。他更来气了,“砰”地一声拉开寝楼的大门,眩丽的暖阳照在雪地上,反射出刺眼的强光,眼睛承受不住,他忙闭上眼。 再次睁开时,便看到害他没睡好的某个人小脸冻得红通通的,身着他宽松的长袍,头发梳了个书生髻,光着两手,踩在雪地里堆雪人,贺东贺西站在两边帮忙,一个捧砚台,一个拿着根胡萝卜。某个人拍拍小手,拿起笔蘸满墨,给雪人画了个大大的眼圈、微微上翘的嘴角,然后胡萝卜嵌在中间,做了鼻子,一个憨态可爱的雪人就做成了。 “哇,成功。”蓝梦姗歪着头,清眸都弯成了个月牙儿。 贺东贺西看得咧开嘴直乐。 贺文轩眯起了眼,不敢置信地看着,那真的是贺东贺西吗?他花了几年时间才培训出来的优秀随从,一夕间,返回少年了? “贺大哥!”蓝梦姗最先感到一道不悦的视线射出来,一转身,欢笑地向他跑来,双眉精神地扬起,暖阳映照着她的肌肤像透明的一般,“你起来啦,呃?谁惹你生气了?” “对不起,公子,我……我还没给你熨衣服。”贺东惊觉不好,忙推卸责任,“是小姐她硬要喊我帮忙的。” 反正任何过错,到了蓝梦姗那就嘎然而止,他和贺西不久前就总结出这个经验。 “嗯,是的,我看贺大哥还在睡,便叫贺东贺西不要吵着你,让他们帮我堆个雪人。贺大哥,你看雪人可爱吗?”粉唇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神态理直气壮。 他清雅幽静的书阁里,堆着个傻兮兮的雪人,有什么可爱可言,简直就是大煞风景,破坏了原先的美感。 没等他接话,蓝梦姗又继续说道:“衣服晚点熨也没什么,大哥身上这件没熨也挺好看的。我觉着,贺大哥不管穿什么,都好看。” “我家公子英俊轩昂,气宇不风,就是乞丐服穿在身上,也像王子。”贺东不怕死的跟在后面帮腔。 这下好,满腔气愤只得胎死腹中了。 贺文轩极不甘心地在瞪了蓝梦姗一眼,“贺东,熨衣服去。”他穿乞丐服,还真敢想像。 贺东摸摸鼻子,“吱”地一声,认命地进房间做事去了。 贺文轩静默不语地转过身。 蓝梦姗他后面吐了下舌,“大哥,女为悦已者容,你每日如此试究,难道也是想敢悦谁?” “蓝梦姗……”她终于成功地激起他的怒气,他扭过头,青筋暴立。 “贺大哥。”她无辜地眨眨眼,“你不会想我帮你宽衣吧?” “你给我回书楼去,没有我的同意,不要出来。” “遵命。” 怒吼声夹着轻笑声,随风飘荡在书阁的每个角落。 书阁里正在做事的大小佣仆,不由自主都抬起了头,会心一笑。 早膳后,贺文轩雪打不动进书楼练字。这书法和拳脚一样,必须笔不离手。蓝梦姗不在里面,他巡睃了一圈,自顾展开宣纸,没写到一个字,蓝梦姗怀里捧着一束白梅从外面进来了。 “贺大哥,我帮你磨墨。”她自告奋勇说道,蹬开两只鞋,穿着白袜往里走来。白袜?贺文轩转瞪大眼,看着外面东倒西歪的两只鞋,和印在白色毛毯上的一行黑色湿漉脚印,大声叹息。 她到底在雪地里呆了多久? “怎么了?”她从书架里拿出个蓝瓷瓶,把白梅插了进去,扭过头。 他沉默地跑到门边,摆正一双鞋,又从柜子里翻出软鞋,走到她面前,蹲了下来,“把脚抬起来。” 她怔在那里,迟疑着,一团红晕慢慢在她的粉颊散开了,眼底又不禁泛红。 如此优秀,如此俊伟的天下第一才子,竟然蹲在她面前,为她穿鞋。 她何德何能? “听到没有?”他抬起眼,催促道。 “贺大哥,我自己来。”她羞窘地咽下夺眶的泪水,忙抢过他手中的软鞋,胡乱地就往脚上套。 “不对,要先把湿袜子脱了。”贺文轩的口气就像是个对儿女无奈的父亲,又生气又心疼,他把她推坐在后面的椅中,扯下她脚上的湿袜,“真是一点都不会照顾自己。” 脱下白袜的莲足,如白玉般,空地映进他的眼帘。他本能地心口一窒,从不知道女孩子家的脚会如此的秀美,肤色白暂,若有泽采,指甲饱满圆润,泛出粉色的光影。 他的手僵在半空中,俊脸胀得通红,眼中闪现出复杂的情绪,但也是短短的一瞬间。他从怀中掏出白色的方帕,匆忙包住她的脚,肌肤的接触,如火焰一般烫人,然后,急急给她穿上鞋。 她低着头,连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了。 门外,端着茶盘的贺东像个木雕一般,傻傻地半张着嘴,愕然地看着毛毯上的脚印,又看看公子与蓝小姐,不知道进还是不该进。 罢了,大冷天的喝太多水,要经常上茅厕,这茶还是别送了。 他端着茶盘,呲着牙,转身走了。 “暖和点了吗?”贺文轩站起身,装作没事人似的走向书案,再次握着笔,颤栗的手指,让他无法好好地写一个字,他只得搁下笔,深呼吸,来平静心绪。 蓝梦姗突然变得像个乖巧的小姑娘,点点头,温婉地坐到他面前,十指绞结,他斜瞄了她一眼,看到她的粉颈红成一片,笑了,原来难堪的人不是他一人。 他这才稍微自如了些。 “姗姗。明日午膳后,我要出一趟远门,我暂时把你送到……” 不等他说完,她突然慌乱地打断了他,“我不要,我不要离开贺大哥,你带我同行,好不好?” 现在,只有贺文轩能给她安全感,她也只信任贺文轩。这好不容易才有的安宁,她很害怕失去。 贺文轩抿了抿唇,深深地看着她,“贺大哥不是离开你,而是有急事要办,只分开几天。然后回京后,只要你愿意和贺大哥呆在一起,想呆多久就多久。”最好是一辈子。 “我知道大哥是有事,我会很乖地跟着,不乱讲话,不闯祸,我给大哥做书僮。”她似乎怕他现在就会消失,忙不迭地扯住他的袖子。“姗姗已经死过一次,再次重生是为贺大哥,贺大哥不要推开我,好吗?” 贺文轩惊愕地怔住了,心跳在同一时间停止,脑中轰的一声,好像炸开了一片花园,五颜六色的光芒在他的眼前闪耀。 世上有比这更强烈的表白吗? 当她跳下运河时,从前的种种全部洗净了,就当是新一次的投胎。现在的她,只为他。 原来她早已理清了自己的心绪,细腻如她,先在这种时候表白,他心折了。 他不知道自己何时恢复了呼吸,只看到自己伸出了双臂,轻柔地将她拉进了怀里,呼着热气的双唇贴在她脸颊的一侧,然后轻轻一偏头,两个人的唇就紧紧贴合在一起。 他是笨拙的。 她是慌乱的。 但很快,他就将那颤抖嗫嚅的唇瓣及微弱的呼吸一并覆住。蓝梦姗身子瑟瑟发抖,两只手甚至不知道该放向哪里,只能迷迷糊糊地张开了口,任他索取所需。 “姗姗,要与你分开一时,贺大哥都要付出全部的心力。但是你的身子刚刚痊愈,不宜再长途跋涉。贺大哥会抓紧行程,争取早点回京。”他不舍地松开她的樱唇。 他柔柔的声音中带着几分低哑,让她听得心旷神动。她懂这是他的体贴,只得轻轻点头,“那我就在书阁里等你回来,贺大哥,你也不要太急,保重身子最重要。” “我一定会多保重的。姗姗。我若在西京,书阁是安全的。我若不在,书阁就无法保证安全。我不能再冒失去你的任何危险,我已拜托了一个人,他会替我好好照顾你的。”本来他想把她送到父母那里,但她现在身份特殊,爹爹又是个一板一眼的人,有些事一时说不清,他吸好作罢。 “不如我回二姐……” “不行,”他摆手,“你二姐和姐夫现在暂住在子樵那里,戏班各式各样的人多,多两个,别人不会在意,但多了去,就不太好。珊珊,我要保证你百分百的安全,才能放心离京。” “嗯,那我听大哥的。”她轻叹一口气,刚刚互通心意,就得分开。 “我会很想大哥的。”她拧了下眉,扭过身,从抽屉里拿出把剪刀,一抬手,剪下一缕秀发,用袖中的丝帕包起。“大哥把这个带在身边,记得姗姗在西京城里等着你。” 贺文轩慎重地接过,缓缓塞进怀里,贴住心窝。 “姗姗,我发誓,这次绝对绝对是我们最后一次分离。”他深情地抚摸着她如水的发丝,坚定地说道。 第六十五章,一任珠帘闲不卷(五)(VIP) “天,天……”宋瑾指着神色自若的贺文轩,又扭头看看缓缓拉开风帽的蓝梦姗,嘴巴张了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来:“你真的下手啦,太傅?” 贺文轩淡淡瞟了他一眼,回身轻柔地拉过蓝梦姗,“后面几天,就麻烦太子殿下了。” “不是麻烦这个问题。太傅,你怎么做得到的?”真是人不可貌相啊,这贺文轩才气冲天,抢人家老婆也这么的厉害,“呃?佛祖呀,你能……碰女人了?” 宋型号突地发现,贺文轩那双写诗绘画的手此时正紧紧牵着蓝梦姗,没起红痘哦! 贺文轩拧了下眉,“请你做件事,哪来这么多的废话?知道要注意哪些事吗?” 宋型号耸耸肩,“小王又不笨。太傅,你可真是奸诈,自己抢了朋友妻,还拉小王下水,小王可是半点好处都没有。” “姗姗的才学不在我之下,这几天,她会替我好好教导你的。”贺文轩一本正经地说道。 宋瑾锤胸跺足,“太傅,小王向来做好事不留名,那种好入还是不要了。小王会替你好好照顾她的,不让任何人察觉。”可怜的炎儿,不要怪罪你的皇舅,因为那人是贺文轩,日后坐稳江山,皇舅得指望着他相助,你,皇舅对不住了。 蓝三小姐,几日不见,人比花娇,越来越水灵。贺文轩不是近不得女人,而是近不得丑女人,这种极品的、脱尘的,像小仙子般的,他近得,碰得,抱得。 宋瑾龇牙咧嘴,直翻白眼。 “姗姗,太子虽然顽劣,但人极好,做事也有分寸,你尽管住下,皇宫是最最安全的地方了。”贺文轩含情脉脉地执起蓝梦姗的双手,“我会快去快回。” 蓝梦姗被离别的情绪所笼罩,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她只是点着头,怕自己一开口,会哭出声来。 当着宋瑾的面,贺文轩不好意思做出出格的行为,恋恋不舍地松开蓝梦姗的手,转过身,大步向外面的马车走去。 蓝梦姗没有追出去,他亦没有回头。 马车压着积雪,慢慢走去,她扶着门沿,久久没有动弹。 宋瑾扁扁嘴,这小丫头对贺文轩可比对冷炎用情多了,那眼中滴水的温柔真令人疼惜。 “好啦,好啦,快进来暖暖火,就分别个几天,又不是生离死别,没必要露出那种表情。”他催着蓝梦姗,领着她走进后面的楼阁,“以前你二姐和姐夫也在这里住过几天,现在换你了。唉,小王这神圣的东宫真的沦落成客栈了,还免费。” “我和贺大哥会好好感谢你的。”蓝梦姗悄然眨下眼中的泪意,四下打量着。 “告诉你,这几天小王可不温书,天冷,书册冰凉冰凉的。” “嗯,哪有火盆的好。” “蓝小姐,”宋瑾挠下头,指着椅子,让蓝梦姗坐下,“你既然肯朝秦暮楚,为什么不选小王而选个书呆子呢?比较而言,小王可比炎儿、贺文轩会疼女人多了。” 蓝梦姗长睫扑闪了几下,“没办法,我和别人不同,我不喜欢别人疼,我喜欢疼别人。” 宋瑾猛吞口水,“那……炎儿也整天一幅差人疼的样子,你干吗离开他呢?” “太子不要再提他好不好,”贺文轩关照过她,太子单纯,有些事不宜和他说太多,“现在,我只想喜欢贺大哥。” “什么君子重义轻色,全是狗屁。这些是读书人写的,可最不遵守的就是读书人。”宋瑾嘀咕着,不过,这天下第一才子、第一才女,还真般配。 他的眼睛滴溜溜转了一下,突然一拍大腿,这几天,才女陪在他身边,他不应带出去,也风雅一回,充充斯文,以示自己的品味有多高。 “蓝小姐,呆在这宫里多闷呀,这快到年底,集市上热闹呢,我们出宫耍耍?” 蓝梦姗犯难了,“在宫里不好吗?” “不好,小王想起来要买几本书,这西京城有处书院,专门卖朝庭的禁书,你想不想去看看?” “禁书?” “嗯,就是有些愤世嫉俗的文人写的书,很不错的,太傅最爱看,有时也化名写一本。” 蓝梦姗动心了,“那好,我们看看去。” 宋瑾还算考虑周到,出门前,给蓝梦姗装扮了下,与他同样是锦衣公子的装扮,只是头上多了顶狐帽,很宽的边,遮住了前额,长袍的衣领又高,这样,整张脸就算被掩去了。 两人只带了两位侍卫。 落了几场雪,御花园中积雪很厚,但路上却被宫人们清扫得在非常洁净,两人快走到后宫的角门前时,后面传来一声娇喝,“哼,皇兄,你又偷偷出宫,本宫告诉父皇去。” 宋瑾没好气地抿下唇,转过头时,换上了一张笑脸,“紫璇妹妹,皇兄今儿是奉父皇之命,视查京城的集市去,属于微服私访,你可别乱说。” “当直?”紫璇柳眉一挑,杏眼扫视了下四人,目光定在蓝梦姗的身上,“这是谁?”看着极眼熟。 “哦,是太傅给小王安排的侍读,刚来的。”宋瑾面不改色地说道。 蓝梦姗平缓地呼吸,尽力不让紫璇看出一丝异样。 紫璇不相信地走近前,“贺哥哥今天来了吗,怎么没来看本宫?”她手欲去取蓝梦姗头上的狐帽,宋瑾一伸手,拦住了她,脸色一沉,“紫璇,休得对皇兄的侍读如此无礼。” 紫璇骄横地昂起头,“本宫只是瞧着他鬼鬼祟祟的,担心不是个善类。” “那也不是你操心的事,你还是想想怎样早点把自己嫁出去吧,说起来可是不小的年纪,宫里可没几个你这样的老公主。”拼死瑾怕她纠缠,故意把话说得难听点。 果真,紫璇生气了,一跺脚,“关你做什么事,本宫……本宫就一辈子不嫁,看你怎么样?” “皇兄就把你绑去和蛮夷王子和亲。” “你敢?”紫璇双手插腰。 宋瑾对着侍卫使下眼色,侍卫打开角门,让蓝梦姗先行出去,“那你就等着看。”他得意地对着紫璇一咧嘴,夺门而去。 “你回来,你回来……”紫璇在后面羞恼地大叫大嚷。 宋瑾笑声渐远,转瞬,就没入御街的人流之中。 “太子,我觉着出来好像不太到到明智。”街上正如宋瑾所言,热闹非凡。将近年关,在外奔波的旅人大多返乡过节,农人们暂时歇居在家中,有闲有钱,便上街逛逛。蓝梦姗察觉这条街比夫子庙还要拥挤几份,书市、茶楼居多,若不是两个侍卫左右护着她,她很快就会被人流冲散。 “想那么多干吗?出来就尽情快乐。老板,来份脆皮鸡。”宋瑾喜孜孜地停在一家卖鸡的店铺前,猛咽口水,“蓝小姐,你一会也要尝尝,这家脆皮鸡做得最正宗了。” 烤得香酥的脆皮鸡包在油纸里很快送到他的手中,他瞥眼蓝梦姗,眉开眼笑。 侍卫从怀里掏出几个铜钱,递给掌柜的。 蓝梦姗摇手拒绝他的好意,看着他吃得满嘴冒油,忍不住诧异地问道:“皇宫里的膳食很差吗?”不会吧,外面不是传说皇宫里每膳都有上百道菜呢! 两三口解决掉油纸上的脆皮鸡,吮净手上残留的油汁,宋瑾笑道:“家味哪有野味香。” 蓝梦姗无言。 “蓝小姐,你看小王这样子还行吗?”宋瑾拭净了手、嘴,理理头发,整整衣衫,问道。 和刚才差不多呀!蓝梦姗不解地看着他。 “走,我们去赏雨阁。”宋瑾脸上露出一丝羞赧。 蓝梦姗心生疑惑地询问:“那个不会是什么不雅的场所吧?”西京人好风雅,越是风月场所,名字越起得风雅。 “别小看小王,小王不是只会去那些个地方,当然那些地方也很不错,赏雨阁就是小王和你说的那间书……坊。”宋瑾拖长了语调,一脸愤愤然。 蓝梦姗一进书坊,发觉买书的人确实很多,书坊里的书印刷精美,真的有许多她听过却从未读过的书,她欣喜地看来看去,不一会,怀里就抱了几本新书。 宋瑾呢? 她四下张望,宋瑾痴痴地站在一个书架前,又目直直地凝视着书坊柜台里一位收银子的女子。那书子为了方便做事,一身短装打扮,脸圆圆的,见人就露一脸的笑,显出两个可爱的小酒窝,讲话的声音也极动听。 察觉到有人注视她,她寻着视线看来,宋瑾脸一红,忙急急地低下头,胡乱拿了一本书。 女子抿嘴一笑,收回眼神,又忙走了。 蓝梦姗真眨眼,邪气花心的太子也玩暗恋,那神情,似乎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他所谓的买书,原来是为了来偷窥佳人。 有意思。 “你……你选好了没?”宋瑾走过来,又偷偷看了眼柜台,现在没人结账,那女子抽空正喝着茶。 “我差不多了,你也选好了你的书吗?”蓝梦姗瞄了眼他手中的书,挑眉问。 “选好了,就快去结账。” 宋瑾催促着,蓝梦姗欲言又止,忍着笑,随他一同来到柜台前。 “公子,几日不见,我以为你有事出京了。”女子放下茶杯,接过蓝梦姗手中的书,扭头对宋瑾笑道。 “你……有注意到……我?”宋瑾双眸倏地一亮。 “当然,你可是赏雨阁的常客,每次都买许多书呢!”女子温和地笑笑。 笑意还没展开,就冻结在嘴角,“哦!”就为了他常买她家的书呀,不是别的,宋瑾的心事怎一个哭笑不得。 自从春天时,与贺文轩来过一趟赏雨阁,一眼看到她,就被她的笑容给惊住了。没见过谁会笑得这般轻快,如三月的春风般,暖融融的,好不舒适。他是太子,宫里面的人见了他都一脸笑,但笑得都很假,唯有她不是。 他情不自禁地常来,只为看她一脸的笑。 可是来多了,他发现她对谁都这样,不免气馁,可又控制不住自己的脚,还是一次一次的来,一次一次的买许多许多的书。 “我和她一起结账。”宋瑾失落地把书递给女子。 “今天只买一本?”女子接过书,低下头,脸突地羞得通红。 “嗯,这本是我一直想买的……”宋瑾张口结舌,恨不得地上裂条缝钻下去得了。 他什么书不拿,偏偏拿了本《龙阳十招》,那书他早就看过,写娈童怎么取悦主人的十个招式。 这下好了,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她一定以为他喜欢的是男色,刚好身边还站着个俏俏的蓝梦姗。 “这书在这里很畅销的,许多人都喜欢。”女子红着脸,解围道,俐落地给两人结账。 蓝梦姗捂着嘴,瞅瞅宋瑾一张脸,先是红,再是白,后是青,像个万花筒般,她忍得肚子都痛了。 “欢迎公子再次光临。”女子柔声目送两人,旁边那个清雅的公子是他的密友吗? 圆圆的小脸不禁浮出一丝落莫。 “哈哈……”一出赏雨阁,蓝梦姗忍不住放声大笑。 “笑,笑,有什么好笑的,早知道不带你出来了,没给小王长脸,反到加害小王。”宋瑾气不打一处来。 “谁让你喜欢那类书的。”蓝梦姗捂住嘴,后退着前进,宋瑾一张脸拉到了脚跟,看着太好笑了,“你喜欢她,就直接说呀,难道你怕她不从?若不从,就强要了她,反正你有的是特权。” 她变本加厉地拿他开刷,气得宋瑾拧眉竖眼,“小王怎么可能会看上那种……市井女子,小王……小心,后面有马车。” 宋瑾一个劲步,劈手拉住蓝梦姗,把她挪离缓缓停下的一辆不起眼的马车。 “脑袋后面是不长眼的,碰着了算谁的错。”马车挂着长帘子遮住车厢窗口,魁梧的车夫帽沿低低的,抬起眼猛然一看到是宋瑾,忙施礼,“对不起,太子殿下,属下没看见是你。” 宋瑾不着痕迹地挡在蓝梦姗前面,“哦,是你啊,怎么换了马车?”语气有点紧绷。 “王爷今天不想引人关注,想巡查不集市。”车夫拱拱手,对着帘子里轻声道,“王爷,太子殿下在此。” “嗯!”帘内,一声清冷如金属般的犀利的声音传了出来。 站在宋瑾身后的蓝梦姗,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 第六十六章,一任珠帘闲不卷(六)(VIP) “太子今日又出宫了?”车帘缓缓地掀起,冷炎冷淡地看过来,语气是一贯的疏离。 听见他的声音,与真切地看到这个人,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这个声音,即使烧成灰,她也听得出来。他曾经贴在她的耳边说过的情话,曾看着她的眼,吐过誓言,可是那一切都是一个个可怕的谎言。 他可以边疼惜地亲吻她,边让人去杀害她的亲人。他是怎么做得到的,良心不会有一些愧疚吗?就是魔鬼也不及他的凶残与阴险。 如果可以,她真想扑上去,揪住他,怒斥他,杀了他。 贺大哥说,孤勇是一种冲动,伤害不了别人,只会伤害自己。 所以,她只能把唇瓣咬出血印,硬是忍住了没有抬头。 “嗯,今儿阳光明媚,小王出宫与百姓同享清乐,到是炎儿勤政得很,什得夸奖。”宋瑾谨慎地看着冷炎,“你先忙去吧,小王还要逛一阵子的。” “集市繁杂,太子要多注意安全。”冷炎公事公办地回道,“不如,我送太子回宫?”心思缜密的他察觉出宋瑾的紧张,眼风一瞟,捕捉到身后一顶晃了下的狐帽。 心和呼吸突然就停止了工作。 “炎儿今日真是孝顺,小王心领了。”宋瑾扯唇笑道,摆摆手,“快走,快走,你看这车挡着道,行人都不好走路。” “那好,我先行一步。”冷笑面不改色,淡淡地让车夫拉下车帘。马车缓缓地驶动,悠悠地越过宋瑾。车帘放着,去不似先前的严实,被风吹开的缝隙间,恰好可以把经过的一切看得分清。 一顶狐帽,竖着高领的长袍,清澈如深湖的双瞳。怒射出仇恨的眸光。 是她! 冷炎闭上眼,身子不禁哆嗦着,喉咙间有点发痒,眼中控制不住的涌满滚烫的泪水。 她果直没有死,她回来了。 他的心快乐地雀跃着,虽然她恨他入骨,他还是开心,依然那么的俏丽,眼眸波光生动,就连怒视他的表情都让他心折。 真想跳下车,把她紧紧抱在怀里,摸着她温热的脉搏,轻唤着她的名字:梦姗,梦姗…… 冷炎呢喃的声音嘎地一止,心中一触,那个幕后的黑影是宋瑾? 贺文车说皇上说起瓷器时,宋瑾在场;项荣说,徐慕风逃跑的那天,只有宋瑾的船没有敢上前搜查;而今,梦姗又为宋瑾所救。 难道宋瑾嘻嘻哈哈的只是一种假相,实际上,他是深藏不露之人。做了二十六年的太子了,皇上都快靠近七十,他等不及做皇帝了? 如果真是这样,自己就不能按兵不动了。 “去公主府!”他冷声对侍卫说道。 “宝藏的地点查出来了。”一进门,长公主坐在花厅里,手里面捏着张画,驸马站在身后。 “是哪里?”他镇定地走进去。 父亲找了位常为公主府裱画的画匠,把瓷器上的画一幅幅裱下来,然后按照不同的次序,一次次地组合,终于完整了画。 “你看这庙宇和山,不觉着眼熟吗?”公主指着画,仰头看她。 “会这么近?”他蹙起眉,细细地端详。 “宁王当时也没出京,不可能把财宝藏太远的,这是西郊,山多人杂,没人会想到的。”驸马说道,“我和你娘亲今日实地去观察了下,每一处风景都相似,不会错的。” 冷炎坐回椅中,脸上毫无意外,沉默了好一会,才说道:“既然勘察出来了,那就事不宜迟,娘亲这几日谎称身子不适,要去庙里敬香,然后趁机让人找出宝藏的入口,毕竟这画画的风景太大,又没标出来。” 他的回答出乎长公主的意料,她惊喜地问:“你想通了?” “嗯!”他淡淡应了声,总不能多年的努力,让宋瑾占了先。宋瑾有这样的野心,正好可以替他掩饰一阵,而且他行动得越早,夺回梦姗的机会就越大。 俊眉打成了个结,夹着尾巴做人的日子不想再过了,成王败寇,交给老天去安排。 梦姗,现在才是最重要的。 “从即日起,爹、娘,我们就无退路了。” “本宫盼了这么些年,就盼着这一日,干吗要退路,我们的前程繁花似锦。”长公主兴奋地说道,“这江山,就该让有才能的人坐,交给那个蠢才,只会丢了南朝的脸。” 冷炎浅浅地一笑,“儿子回王府,差人召回各洲县的便衣侍卫。”他看了父亲一眼,驸马证了下,陪着他走出花厅。 “爹爹,这世上没有百分百的成功,为防万一,你还是想一个退处。一旦起兵,你带娘亲离开西京,不要告知我地点。若成功了,你们就回到西京。若失败,你们就隐姓埋名,当没生我这个儿子。”冷炎站在院中,环视着院中的草草木木。 自小,他没享受过多少快乐,一直被娘亲以帝王之范严加管教,就是这些草草木木,陪着他长大的。 “炎儿,还没开兵,你怎么能说这些丧气话?再说,我们是一家人,不能分开的,无论成功与否,我们都应站在同一条船上。”驸马说道。 冷炎幽幽笑道:“防患于未然,听儿子的没错。你们不在京城,儿子才能放开一搏。” 驸马张嘴又要说话,冷炎已经走远了,挺直的背影看上去仿佛很孤单。 冷炎回到王府,唤进贴身侍卫,“速去龙江镇,让项侍卫回京,龙江镇的事不必管了。另外传信各州县,所有侍卫便衣回京,在夫子庙附近各自找一处住下来,我会与他们联系,不可太声张。” “是,王爷。”贴身侍卫领命出去了。 “王爷,”总管走了进来,“今儿,有个西郊的侍卫回来禀报,说好像在万福戏楼附近,看见一个人,与徐慕风有点相似。” “知道了,不要惊动,由他去。”现在事情都浮在水面,掖不住了,一个失去武艺之人,和一个蝼蚁没什么两样。 “还有,贺文轩今日出京了,去处不详。” 冷炎站起身,负手向外面走去。不知觉的,他又来到了闲阁前,里面的一切,他没让人动,保持着梦珊走时的样子。 他之所以与贺文轩成为好友,是真的欣赏他的才华,爱惜他的性情。虽满腹经纶,却一身正义,向往自由,没有世俗的愚忠之念,虽然习惯怪癖了点。 他曾想过,一旦事成,一定要说服贺文轩入朝为相,助他治理江山。 只是谁想到,贺文轩竟然等不及的现在就入朝为官了,还是一个俗人,真是令他失望。 现在出京,是替太子办事呢,还是替皇上? 冷炎本能地预感到,贺文轩是洞晓许多内幕的,就凭皇帝对他的信任,他是太子的太傅。 不管他为谁,不宜留着。冷炎知道,贺文轩若成了自己的对手,那简直是个太可怕的强敌了。 “来人,”他冷声唤道,“找几个高手埋伏在观云亭附近,发现贺文轩回京,当即入决。” 侍卫讶异地抬起头,确定自己没听错,这才领命而去。 他还是进宫来了。 不是探询,更不想戳破,只是想离她近点,哪怕嗅到一丝她的气息,心里面也是舒坦的。 “王爷,早!”宫门前的几个值勤的太监恭敬地向他施礼。 他淡淡地贪首,熟门熟路地走向后宫。“王爷,御书房在那个方向。”陪伴他的小太监是新进宫的,尖着嗓子提醒道,以后王爷迷了路。 “我不去御书房风去东宫看望太子。” 他黑眸一沉。迎面走来几个宫女簇拥着紫璇。 紫璇气得小脸都泛青了,口里面还不住的骂骂咧咧,“本宫就去告诉父皇,他……他不学好,又玩女人,又玩男人,是个变态。” “十六姨。”冷炎破天荒地以辈份称呼道。 紫璇止住脚,有点意外地讷讷一笑,“炎儿这么早就进宫啦,用过早膳了吗?”她装伯一幅长辈的口气问道。 “用过了。谁惹十六姨生气了?”冷炎微微一笑,小心掩饰住眼中的嘲讽。 “还有谁,不就是本宫的皇兄,你的皇舅。”紫璇噘起嘴,“不知怎的,贺哥哥给他找了个侍读,他像得了什么宝似的,藏着掖着,连个面都不让人瞧,这太蹊跷了,一定是他打着侍读的幌子,把什么人带进宫里了,还硬扯上贺哥哥,本宫要向父皇告罪去。” 冷炎从她的话语间,敏锐地捕捉到自己想要的气息,贺文轩和这事有关,梦姗真的在东宫。 “十六姨还是息怒吧,这个侍读真是贺大人派来的,我曾见过,并非十六姨所想的那样。”他慢条斯理地说道。 “真的?”紫璇歪着头。 “嗯,千真万确。此人才华横溢,贺大人怕忙于政事,疏了太子的学业,才找了这么个人。” “哦,那干吗不让人见呢,真是的!”紫璇没好气地闭了下眼,“不看就不看,炎儿你要去看看别的皇姨吗?” “不了,我想去看看太子。” 紫璇冷哼了一声,扭着身子,趾高气扬地拐进了御花园。 冷炎继续往前走,太监们怕是进去用早膳了,东宫门外没人站着,他等了一会,还是没人。便信步走了进去。 蓝梦姗裹着狐裘,手中捧着手炉,仰望着天,暗数着贺文轩归来的日子,听到门外有脚步声,她随意地瞥了一眼。 骤然间,好似天崩地裂,脑中一片空白,想都没想,她突地就转过身,不曾想,转到太快,脚下的积雪一滑,她“吱”地一声跌坐到地上。 “跌疼了吗?”冷炎心中一紧,冲上去欲扶她,但他走到一半,就停住了,强装起冷漠的语气。 蓝梦姗咬着唇,没有接话,忙不迭地撑坐起,忍着疼,直直就往里走去。 “冬天路滑,以后要小心些,公子。”冷炎在背后轻声道,也不知蓝梦姗有没听到。 “谁在外面说话呢?”宋瑾问着,走了出来,轻抽了口冷气,“炎儿,你怎么可以擅闯东宫?” “我在外面唤到嗓子沙哑,也没个人应,这东宫的奴才们怕是要好好教训下了,如此下去,太子的安全堪忧。”冷炎一脸正色。 “你刚和谁说话了?”宋瑾不理他的话,询问地看向他。 “是位年轻的公子,裹在狐裘里,没看清楚,他是?” “哦,小王的侍读,”宋瑾轻描淡写道,“年经轻,没见过什么世面,你没必要认识。” “那到也是,我今日进宫向皇上禀报事情,顺道来看下太子。现在见了,我该告辞了。哦,太子,许久没见到贺大人了,他出京了吗?” “小王也不清楚,他现在直接归父皇管,不会事事向小王禀报。” “是呀,贺大人是朝廷新宠,春风得意中。”冷炎打趣道,又和宋瑾说了几句,这才告辞。 宋瑾看着他走远,回来把一帮太监和宫女吼了一大通,这才进去看蓝梦姗。 蓝梦姗在抖,脸白得没个人色。 “我……我觉着他好像认出我来了。”她惊恐地说道。 “不会的,他没看清你,”宋瑾宽慰道,“如果他认出你,他不会这么自如的。你不知道他阴冷起来,有多可怕。” 蓝梦姗苦涩地倾倾嘴角,太子还是不太了解冷炎。他越是自如,越证明他胸有成竹。 “你放心吧,这里是皇宫。即使他认出你又怎样,难道他敢进宫抓人?最多我们在文轩回来前,不出宫好了。” 蓝梦妃无奈地点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贺大哥,你快点回来呀!她合走十指,低声祈祷。 第六十七章,砌成此恨无重数(一)(VIP) 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 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 很小的一个村庄,几间茅草房,零零落落散在同谷间的一个平畦里,若不是夜晚亮起的微弱灯光,人很难发现这寂静幽深的山中还有人烟。 山里面到是比西京城暖和些,雪融得很快,只在树杈的隐密处,偶尔还能看到一点雪迹,其他地方,满目都是枯黄的草色和树干,还有冻得干裂的大石。 贺文轩跳下马,揉揉眼角,想看清四周的一切。几天几夜的纵马驰骋,就是一个铁人也会累垮的,何况他这么个文弱书生。但他心里面装着蓝梦姗,但感到浑身充满了力量。 耳边传来几声狗吠,贺东指着前方的一处亮光,“公了,是那家吗?” 贺文轩眯着眼看过去,摇摇头,“他就一人,不会住那么大的房子,最东头那间一定是。” 那是间独居的小茅屋,连个院落都没有,孤零零的位于村子的最东端。 三人牵着马走过去,门关着,里面传来一两声干咳,贺文轩抬手轻轻敲门。 门很快就开了,一个皮肤苍白、面庞瘦如骷髅的老者走了出来,“你们找谁?”嗓音尖细,眼眸混浊。 “请问你是刘公公吗?”贺文轩拱手施礼。 老者吃了一惊,退后几步,从屋里端出烛台,上上下下看了贺文轩几眼,“进来吧,贺公子。”他淡淡地说道。 贺文轩怔了下,让贺东贺西在外等着,抬脚走了进来。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闷味,混全着汗尿味的的浊恶空气,他抑制住呕吐的冲动,睢睢看不出原来木质的长椅,放弃坐下来歇息的想法,只站在屋子的中央。 刘公公尖声尖气地一笑,“几年不见,贺公子爱洁的习性还是一点没变。”他自顾坐在桌边,桌上有一壶酒,几碟小茶,显然他刚才正在用晚膳。 贺文轩印象中不记得这位公公,但他也不觉着意外,全西京的人记他一个贺文轩容易,他怎么可能认识全西京人呢! “我听徐将军说公公出宫之后,便在这里隐居养老,日子过得还算舒适。”贺文轩受不了房间的异味,屏住呼吸说道。 “洒家在此不过是等死罢了,没什么舒适不舒适。贺公子大老远地跑来,有什么需要洒家效劳的?”在宫里呆了大半辈子,刘公公早修炼成个人精。 贺文轩也就不再绕圈,开门见山道:“刘公公,我这次来,是想向你老问一问萧王妃当年出宫的真相,听说你当年是萧王妃宫里的大太监。” 刘公公拿起酒壶,漫不经心地斟满一杯酒,端到嘴边,抿了一口,“贺公子,你这话,是为谁问的?冷王爷?” “不是,是为我自己。”贺文轩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刘公公微微有一眯讶异,“贺公子原来也是知情人啊!洒家在这世上没几天了,本来想把一些事烂在肚子里,既然贺公子千里迢迢过来,那洒家就直言相告了。只是不知贺公子已短晓几份。” “萧王妃当初与一姓秦的工匠私奔出宫,带走一套奖具,共十件,上面绘有一幅完整的山水画,听说涉及到一个惊世的宝藏。我目前就知道这些。” 刘公公放下酒怀,“怕不止这些吧,洒家不信冷王爷至今还没举动?” “那些是后话,公公。”贺文轩一字一句地说道。 “其实贺公子已经知道了一大半,洒家没有多少好说的了,都离宫这么久,早是个外人。”刘公公突然卖起了关子。 贺文轩一笑,“公公此言差矣。当年因萧王妃与人私奔,公公身受牵连,被打进死牢,后被皇上特赦,才得已重见天日。关于这些,公公没什么感想可说吗?” 刘公公低下头,有好一会没讲话,象是跌进了回忆的长河之中。 “想当年啊,萧王妃被先皇宠爱,洒家跟着沾光,在宫里那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就是大臣们见着洒家,都要客气三份。谁想到萧王妃放着荣华富贵不享,和一个下三滥的工匠私奔了,六位贴身的宫女、十位太监,全部被凌迟处死,独洒家苛活于世。洒家在死牢里过了四十多年,承蒙皇上想起,重新起用。那几件瓷器是不是一幅藏宝图,洒家不太清楚,但先皇对那几件瓷器爱若珍宝确是有的。当今皇上让洒家把消息故意透露给冷王爷,是想借冷王爷之手找到宝藏,如果真有宝藏的话,还有皇上想试探王爷对朝廷的忠心,另外还有一个目的……” 刘公公说到这儿,停了下来,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这事只有洒家与皇上知晓,其他没有任何人知道。皇上厉害啊,一箭三雕,又得宝藏,又逼冷王爷显形,还又除去心头的隐患。” “什么隐患?”贺文轩焦急地问道。 “贺公子,当今皇上有几位手足,你知道吗?”刘公公眼细成一条线。 “三位,但都过世了。” “怎么过世的?” 贺文轩心里面一紧,没有作声。 “不是被毒死,就是被栽个罪名给杀死的,对不对?” 当今圣上登基这后,就对几位亲王大开杀戒,这些事发生的时候,贺文轩还没出生呢,他听父亲有次提过。但他也不感到意外,历史上,君王想坐稳江山,心不狠是不行的。 “贺公子你是个聪明人,现在该猜出皇上那心头的隐患是什么了吧?” “不,不会的。”贺文轩脱口惊呼。 “有什么不会的呢,不然皇上何苦还会为五十年前一桩丑事而翻案?萧王妃那时出宫。有一半是因为私情,有一半是为了肚子里怀着的小王子。月份还小,她没有声张,但多嘴的御匠还是把话传到了当今皇上的耳中。萧王妃多次意识到现在的皇上想加害于她,虽然那时他还没有继位,先皇年纪大了,国事已经为当今皇上所掌控,保护不了她,她只能自保。五十年过去了,先皇一直耿耿于怀这件事,他借宝藏一事找出小王子,然后彻底除去,那就再也无人敢窥探他的江山了。懂了吗,贺公子?薄情最是帝王家呀!”刘公公喃喃感慨着。 贺文轩感到脑子里像一团浆糊,乱糟糟的,如果按刘公公所讲,蓝员外是王子,那么姗姗不已经郡主了吗?天,她是真正的皇家血脉,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皇上的意图,一点明,真的许多蹊跷的事就一一找到缘由了。杀害冷炎侍卫的那一拨人果真是皇上派过去的。如果他猜测不错,慕风对蓝双荷的爱让他没有出手,所以皇上把他们接进皇宫,那只是迂回之计,他们迟早还是被杀害的。 幸好他早有准备,把慕风夫妇转移了出来。贺文轩惊出一身的冷汗。 一箭三雕,皇上这一计真的太狠太狠了。 贺文轩给刘公公留下了几锭银子,让他添点过冬的衣衫和食物,真挚地道谢后,便告辞上路。 “贺公子,你是个大才子,又没野心,皇上才爱惜你。但皇帝家的事少插手为好,所谓伴君如伴虎,贺公子读过那么多的史书,一评估比洒家还明白。” 他上马时,刘公公坐在屋子里嘀嘀咕咕了几句。 贺文轩对着茅屋拱了拱手,脸很严峻地牵住马缰,一夹马腹,主仆三人就驶进了沉沉的暮色之中。 “公子,我们现在是回京吗?”贺东呵着热气,问道。 “不,我们可能要延迟几天回京了。”事出突然,希望姗姗不要乱想,但他必须要一次性把所有的事办好。 原以为蓝家逃脱了一个大劫,却不知另一重劫难正呼啸卷来。 但愿一切还来得及。 贺文轩说完,胯下的马像风一般向前驰去。 第六十八章,砌成此恨无重数(二) 天渐渐亮了,雪开始悄融,松树露出葱绿,几只乌鸦正在地上寻觅食物,贺文轩一行三人的出现使这群鸟呱叫一阵便飞走了,但盘旋一阵,又呱叫着回来。 他们穿过一条石径,来到一所大宅院前。院中挤满了人,正中停着一个极大的棺木,棺木上了漆也镀了金,几个人把棺木抬起来,放在一辆有四根柱子的圆顶车上,这些柱子挂着白色丝幔,柱子上悬挂着彩色的花边。 车往前驶去,人群跟在后面,呼天抢地哭喊着。 贺文轩牵着马,退到路边,让车和人群好通过。 人群中皮肤黑黑的蓝怀树首先看到了贺文轩,他拭去眼角的泪,推推头发灰白的穿着麻衣的蓝员外。蓝员外抬起头,一怔,但因此时在送葬队伍中,不可以与路人交谈,只得浅浅点了下头,用眼神示意贺文轩先进院歇息。 贺文轩恭敬地对他抬了下手,点点头。 哭声渐远,三人走进宅院。宅院里只留下几个老仆人整理凌乱的一切,还有准备葬后回来吃的斋食。 连夜赶路,三人头发上都沾满了寒霜,贺东向老仆们要了点热水,侍候贺文轩简单梳洗了下。老仆又送上热腾腾的素圆子和热汤,三人吃了点,感觉冻僵的身子才回暖。 某地不远,一个时辰后,送葬的队伍就回来了,烧了点纸钱、叩了头,所有的仪式正式结束,人群渐渐失去,大宅院里安静了下来。 蓝夫人哭得两眼红肿,没有多少力气来打听新来的客人是谁,就回房歇息去了。蓝员外精神也好不到哪里去,但硬撑着,和贺文轩一同来到花厅。 “只知道蓝荫园大小几十口,是贺公子派人救下的,却从来没与贺公子见过一面,今日总算见着真颜了。”蓝员外站直了身,对着贺文轩欲行大礼。贺文轩慌地避开,连连摇手,“不敢当,不敢当,这些都是晚生应该做的。” 他扶着蓝员外坐回椅中,亲自沏了茶奉上。 蓝员外可是他日后的岳父大人,讨好都来不及,哪敢受礼。 蓝员外欣赏地看了看贺文轩,指着对面的椅子请他坐下。 “蓝员外,这宅院住得可习惯?”这个地方,只有贺文轩和几个刑部的军史知晓,是贺家的祖宅,距离龙江镇一百多里,属于通州境内。 刑部的军史赶到龙江镇后,向蓝员外说明了贺文轩的意图,留下瓷器,举家迁移。 “这里挺好,村民们对我们都很热情,也不爱盘根问底,外来的人也少,很适合我们暂时避居。家母过世已七七四十九天,没有办法让她与家父合葬,为了让她入土为安,先暂且安葬在此,等日后再把棺木迁往……蓝家的祖坟。” 贺文轩专心地倾听着,“蓝员外,你请放宽心,二小姐和三小姐现在西京,一切都很好。晚生今天来此,是来看望下蓝员外,也是有事想向蓝员外请教。” 蓝员外疲惫地一笑,“我一直等着你开这个口的,这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宴席,贺公子请问?” “蓝员外你把我当个晚辈看待就可,不需要这么客气,”贺文轩不安地抬起眼,“发生这么多事,你老讶异吗?” 蓝员外摇摇头,“不讶异,该来的总要来的,只是没想到会隔了这么久,也怪我一时疏忽,不该做了那几件瓷器。” “你真的以为这发生的一切只是为瓷器?”贺文轩挑眉问道。 蓝员外一怔,突然酸涩地一笑,“贺公子,家母家父都已入土,有些事再提,会惹亡灵不安的。” 贺文轩站起身,神色很严肃,“不安的不是亡灵,而是生灵。蓝员外,对于你的身世,你……” 蓝员外摆手,打断了他,“不要再说,我的爹爹姓蓝,他还有另一个姓,姓秦。” “蓝员外,逃避不是个办法,你如此坚定,可别人不会这样想的?” “他还要怎样?”蓝员外脸上突然露出一股凛然之气,“我一天都没在那个深如大海的院墙内生活过,远远地离开他们。以前,我觉着没有儿子很遗憾,现在我觉着这是种幸运。他担心什么呢,我膝下三女,我只是个普通的瓷商,能抢他什么,夺他什么,何苦逼我太甚?” 贺文轩静静地立着,很久,心里面却波涛起伏。 蓝员外原来什么都知道的,但他选择忽视,不,是彻底洗涤掉,他不想寻根问踪,甘心做一个普通的瓷商,守着家人,在僻远的小镇,过最简单的日子。 换作其他人,得知自己有皇家血脉,能做到这般吗? “在我记事时,娘亲就把我的身世告诉了我,爹爹为了我,以后再也不敢生养,那点血脉比起爹爹的养育之恩,有多微不足道。我听过便忘了,跟着爹爹学做瓷器,娶了我现在的娘子,生了三个女儿。我喜欢这样的日子,纯朴又快乐。我从没有和女儿们说起这事,我希望她们过最平凡的生活。那几件瓷器,若不是你说明,我根本不知谨宝藏一说,娘亲可能也不清楚。如果她知道,她不会从宫里把它们带出来的。她只是觉着那是爹爹的心血,舍不得丢弃。冥冥之中一切都有注定,该发生的事,早晚都会来。蓝家这一劫,不是贺公子你,是逃不脱的。现在瓷器交出去了,我的心思也明明白白摊在这里,他该把安宁还给我们蓝家了吧!” 贺文轩不是蓝员外口中的他,无法回答蓝员外的问题,但是贺文轩心里面已经有了应对的决断。 “贺公子,我一直很讶异,你我非亲非故,你为什么会这样帮助我们蓝家呢?”蓝员外突然问道。 贺文轩俊脸胀得通红,很难为情地回道:“其实我对……三小姐爱慕已久,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她。” “你认出她了?”蓝员外讶异地问了一声。 “呃?”贺文轩瞪大俊目,他和姗姗以前见过吗? 蓝员外朗声大笑,“缘来,挡也挡不住的。想不到过了十年,你们真能续上这段情缘。说真的,她当初搭冷炎的马车去西京寻她二姐,我真的替你婉惜,姗儿对你可是用心良苦。” 十年?用心良苦? 贺文轩拼命地眨眼,肚子里像被蒸过了一般,热腾腾的。 “你不记得了,十年前,在观云亭,你该十四五岁吧,挥毫作画,对景吟诗,我带姗儿去西京求医,你走过来,抱了抱姗儿,从那以后,她便把你记着了,拼命地努力,说要成为像贺大哥那样的人。直到你们在来福茶馆再次相遇,她又惊又喜,为了能留在你身边,她故意输棋给你。”蓝员外蹙了蹙眉,“可是后来又是怎么的,她回家后,总是说你变得太多,再不是以前的贺大哥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聪明绝项的大才子此时像个傻子乐呵呵地笑着合不拢嘴,原来如此呀,想不到姗姗那样早熟,在这份感情里,她付出的比他多太多,难怪她气他、怨他。 “那时我太笨,不会表达,还好现在不太晚。”贺文轩抬手过顶,对着蓝员外拜了三拜,“我以后绝不会再犯傻,不会再让梦姗失望的。” “我相信的,一个能让姗儿记住十年的人,绝对不会差。”蓝员外窝心地一笑。 这一刻,浑身的疲倦神奇地消失了,贺文轩的心快乐得像花儿绽放一般。 入了夜,客房内,他明明困得很,却无法入睡,脑子里像走马灯似的,把与梦姗见过的一幕一幕又重现了一遍,观云亭初识,来福茶馆再遇,后来的争执、斗气…… 真是笨呀,老天把他的真命天女十年前就送到了他的面前,他却没有认出来。什么近不得女子,原来是他潜意识里等着她长大。 她长大了,来到他面前,他差一点失去她,幸好,现在,他们互通心意,彼此相爱了。 贺文轩真的恨不得生出一对翅膀,这时候能飞到蓝梦姗的身边,紧紧地抱着她、亲吻她,一遍遍地告诉她,他太幸运,太幸福了。 也不知有没合眼,仿佛就眨眼间,天亮了。 贺文轩急着回京,与蓝员外话别后,正准备走时,他看到了蓝丹枫。 比起秋天时,她瘦太多了,美丽的眸子溢满了忧郁,勉强对他挤出的一丝笑比买还难看。他抿了抿唇,心里面涌出一丝愧疚,看得出,她对子樵还余情未了。 “大姐。”挑明了恋情,他主动随着蓝梦姗称呼。 蓝丹枫俏脸一亮,友善地点点头,叮嘱道:“路上多多保重,让三妹多注意点身子。” “我想过不久,我会带着她回来看望你们的。”如果子樵的心思和她一般,他会点醒子樵,让子樵把握住机会。 蓝丹枫笑笑,没有多言,转过脸,眼神茫然地不知看向何处。 三人上马,挥手驶远,掀起漫天的风沙。 天空又变成了铅灰色,日头浅白着,像个病入膏盲的人,藏在云层间奄奄一息,狂风肆虐,天气冷得滴水成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