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轩可是碰不得女人的,这辈子,他注定是个和尚命。 冷炎一会儿,一杯茶已见底,店小二又给他满上一杯,他没有接过,搁在桌上,任热气遮住视线。 朦胧中,看到贺文轩怔了下,抬下眼,看了看萧云。 贺文轩掌手里密密的都是汗,腿脚僵硬得有些发麻。他轻敌了,真的轻敌了。萧云一上来就气势汹汹,不顾性命,不按条理的往前冲、往前杀,小到一寸疆土,大到半片江山,只要能争取的,哪怕牺牲所有,他都会去争,完完全全不留余地。就是这样,怔住了自己,从而自己下得有些保守。就在自己一闪神之间,萧云又连进了几步。 今天,萧云的棋风和那天在来福茶馆里是迥然不同的,应该说,那天,萧云并没有用全部的实力对他对弈。 真正的高手,不在于你下赢了这盘棋,而是你在与你势均力敌的敌手面前,你如何不动痕迹地让自己输,而又输得不那么惨。 贺文轩闭上眼,接过贺东递来的热布巾,轻试了下面容。 他可以可以肯定,萧云是个与他不相上下的高手,不需要三月,现在他已经感到那股大军压境的震撼了。 那么,在来福茶馆中,他故意放水提出来到自己身边三月,是什么缘故呢? 贺文轩睁开眼,探索地看着萧云。他手中执着一枚黑子,秀眉拧着,在沉思。 贺文轩扫视了下棋盘,命令自己打起十二份的精神,不然,再过一会,他二十四年来不败的神话就要告终了。 但,他还是惊出了一身的汗。 天下何其之大,能人辈出,萧云才十六呀,就有如此神出鬼没的棋艺。这股后浪真要把他这前浪推死在沙滩上了。 两柱香完结,一盘棋还没见分晓,已到午膳时分。冷炎让人封棋,几人就在茶馆里用了简单的午膳。紫璇识趣,没敢缠贺文轩,她可能没有想到萧云能撑这么久。用膳时,贺文轩默默地吃着,看不出什么表情。 萧云刚病愈,下棋很耗心神,她没什么胃口,冷炎让掌柜的煮了点参茶,硬要她喝了几口。宋瑾地看着冷炎,惊愕得嘴巴张得大大的,他的炎儿真的对小书僮有非份之想? 膳后,两人休息了下,然后开棋继续。 下棋的人不觉着时光的流逝,观棋的人却把都仰酸了,眼看着秋阳西斜,西方的天空泛起片片余晖,掌柜的好心地上来问要不要掌灯,这棋赛还没完。 “贺公子?”终于,蓝梦姗出声了。她缓缓抬起头,直直地看着贺文轩,小脸红通通的。 贺文轩艰难地点点头,“我知道,我知道……” 两人都站了起来。 “谁赢了,谁赢了?”宋瑾一个大步跨过来,急不迭地问道。 紫璇小心翼翼地站在贺文轩身后,大气都不敢喘。 冷炎一动不动地站着,嘴角噙起一缕欣慰的笑意。 “和棋了。”贺文轩疲惫地回道。 “什么?”宋瑾眼珠子瞪得出了眶,下了一整天,竟然是和棋,气死他了。 贺文轩摆摆手,“我想静一会。”是的,是没有输,但对于天下第一的贺文轩来说,和棋也就是输棋了。 天下第一,顾名思义,只能有一个,现在有两个,那还是天下第一吗? 而对方还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孩子。 他见过萧云的字,萧云的画,萧云还有许多许多地方,他还不太了解,但眼前这一切,就足够他震惊了。 贺文轩真正的敌手出现了,他必须要严阵以待,稍一松懈,就会输得一败涂地。 蓝梦姗好像很满意这个结果,秀雅的薄唇微微一倾,她忽然转过身去,轻轻扯下头上的书生巾,任一头如云的发丝散在身后,樱唇一点,双瞳如星,粉腮酡红,只一瞬间,象是换了个人,周身散发出绝美的……少女气息? 贺文轩心在抖,地动山般的抖,不,不要是那个结果? 宋瑾兄妹对视一眼,纳闷地耸耸肩。 “贺公子,因为你一开始错把我认作是小道士,我只好顺你的意,扮成了男子,做了你的书僮。萧云到是我的真名,但我还有一个名字,我就是你口中那个不知羞耻的蓝家三小姐蓝梦姗。今天,贺公子承让了,梦姗在此谢过。”她落落大方地道了个万福。 宋瑾和紫璇都呆住了。 一桶冰水迎面泼下,贺文轩狠命咬着嘴唇,才没有跌坐到椅中。 “你使计……来我身边三月,到底是何故?”贺文轩咬牙切齿地问道。 蓝梦姗微微一笑,“因为你说你若输了,便去娶一位蓝家小姐。我怎么能让这样的事发生呢?龙江镇上的小门小户出来的上不了厅堂的女子,配不上你这位天下第一的大才子,所以我只好输了。” 天空中像落下了一只巨掌,对准贺文轩的俊容,狠狠地掴了过去。 他的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白,他深深地看了蓝梦姗一眼,突地推开众人,跌跌撞撞地往楼上冲去。 眼前一花,连滑几阶下去,整个人就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第三十章,行云有影月含羞 终于,终于,她终于让那个傲慢无礼的家伙尝到了什么叫做羞辱的滋味,积压在心头的那口恶气痛快地吐出来了。蓝梦姗徐徐张开紧握的双手,闭上双瞳,深深地呼吸。 可是,为什么浑身气力像被抽去了一般,心情没有轻松几份呢?她反而感到茫然失措、心乱如麻,烦恼透顶,象是无法支撑,她不得不紧紧抓住桌子的一角,身心疲惫地让她很想放声大哭。 那个在观云亭边上握着她的小手,说你长大后也会成为大哥哥这样的人的白袍少年,再也不会出现了。 他是输了棋赛、输了尊严,而她又赢了什么呢? “佛祖呀,你……真的是女子?”宋瑾象是才回过神来,眼瞪得大大的,把蓝梦姗看了又看,“说实在的,文轩神气了这么多年,小王做梦都想看到吃蹩的样子,可是,那也要输给你一个差不多呀,输给你这么个小女子,他不会羞愧到自尽吧?” “皇兄,你别……胡说。”一边的紫璇急了,恶恨恨地瞪着苍白的蓝梦姗,“贺哥哥哪里输了,是和棋,再说这只是一局棋,贺哥哥会的何止是棋,本宫才不信你样样都胜得过贺哥哥。就是你胜了,在本宫心里,你永远是下里巴人,贺哥哥才是真正的阳春白雪。” 说完,她愤怒地跺脚,扭身拎着裙摆就往楼下追去,“贺哥哥,等等我……” 做后勤服务的贺东贺西在别人呆愕的辰光,不知何时已不见了。 宋瑾手中的一把折扇折了又合,合了又分,一双邪目眨巴眨巴的闪着诡异的光泽,“皇妹说得也不错,是和棋,没人输没人赢,文轩也不要往心里去,他仍是天下第一才子。至于蓝小姐,小王再向父皇奏一本,赐封你为天下第一才女,不矛盾吧!才子和才女,这很公平吧,井水不犯河水,文轩应庆幸蓝小姐是小姐,而不是萧公子。嘿嘿,小王见过女人无数,有妓女、戏女、舞女、浪女……从没见过才女,蓝小姐,小王能否有幸请你一起吃个晚膳?” 他风情万钟地摇着折扇,轻轻地凑到蓝梦姗面前,一双长臂挡到了他的面前。 “太子,天色不早,为了你安全着想,请速回行宫歇息,不要让内务府众官员们为难。”冷炎拱手说道,语气寒慑逼人,不容拒绝。 宋瑾咧嘴呵呵地笑,“炎儿,你别太煞风景了。龙江镇上都是良民,谁会害小王?小王难得见到如此慧黠兰心的女子,想谈正欢时,你插一脚,不好吧!” “太子是我亲自送你下楼吗?”冷炎一个字一个字齿缝里挤出一句问话。 “别、别。”宋瑾忙摇手,留恋地瞥了眼蓝梦姗,“蓝小姐,那小王先行一步,改日咱们再约。小王那里还有几本好书,咱们可以边看边切磋,很有意思的。你试过一次,就会喜欢上的。” “太子?”冷炎这一声是吼出来的。 “知道了,外甥有用这种语气对舅舅讲话的吗?”宋瑾翻翻眼,不太情愿地边下楼边回首。 唉,才女就是不一样,出尘得像不识人生烟火,看着你不是双腿发软,而是立生敬意,恨不得把她当神一样供在心尖尖上。可蓝小姐那什么表情呀,赢了文轩,那可是了不得的一件事,为什么看上去象受了多大的委屈,小嘴扁着,真让人怜惜。 他不舍地想返身上楼安慰几句,冷炎一记寒目射得他只好乖乖的又转过身去。 某些时候,他这个外甥比父皇还要讨厌、烦人。找个机会,他要把他发配以边疆去,看他还能怎么样自己?那个时候,他就可以随时来找蓝小姐,与她花前月下,下棋、吟诗、作画,并肩偕手、出入相对。 想到这里,宋瑾心情大好,美滋滋地咧大了嘴。 倒茶的店小二也识趣地下了楼,微微摇曳的烛光下,现在只有冷炎和小脸雪白的蓝梦姗。 “蓝小姐,是在茶馆用了膳回去,还是回行倌用膳?”冷炎尽量让专线温暖一点、轻柔一点,显然这不是他的强项,声音出来后,怪怪的,微微有些颤抖。 蓝梦姗收敛心神,背过身,把散在身后的发丝用书生巾简单地束起来。 “这些日子,麻烦冷王爷了。梦姗已经让总管送了点自家瓷窑制作的瓷器和当地的兰雪茶到行倌,一点薄礼,不成敬意,还望王爷笑纳。”她盈盈弯了下身,越过冷炎,象具幽灵一般飘向楼梯。 “几只瓷器和几包兰雪茶,就要把你我之间画上句号吗?”冷炎一声轻问拉住了她的脚步。 “其他的,梦姗不知能给什么了?”蓝梦姗杂乱无绪地低下头,毫无刚才的犀利与强悍。 “我有要求你给过我什么吗?”冷炎走到她面前,咄咄地看着她,“不要告诉我,因为我和文轩是朋友,就不再理我。这个理由太牵强了。以后,我仍是文轩的好友,但我也很想很做你的冷大哥,这不冲突。文轩也没做什么错事,他只是有点被宠坏而已。我不知道你什么个聪慧绝顶的小丫头,还会钻这样的牛角尖。” 蓝梦姗抬头看他,脑筋一片空白,在他的目光下,觉得吞咽困难。“冷王爷,你过不久就会回京城,我有可能留在龙江镇,有可能会回道观,我们不可能有交集的。你们都是天上的彩云,而我定然是地下的尘埃,云泥会相融吗?” “交集在于人,你不要满脸急于想和我抹干净的样子,也不要对我说这些,我和任何人都不同。”在你心中。 冷炎有点薄怒,语气之中不免有些斥责。 “冷王爷,我家里还有事,不多聊了。”蓝梦姗觉着和冷炎说不出个结果来,消极地想回避。 “我送你。”冷炎没有为难她,回身端起罩灯,照亮了楼梯,“第三块楼板有根钉子松动了,下楼时,不要让袍摆勾着。” 蓝梦姗怔了怔,没有回身,但是拎起了袍摆,每跨一步都小心翼翼的。 楼下,护卫宋瑾的官兵都已散去,只有冷炎的四个侍卫一动不动地立在门边,象四具会眨眼睛的雕像。 掌柜和伙计们恭敬地立在一起,看向蓝梦姗的眼神不是敬佩,而是指责。 蓝梦姗倾倾嘴角,也许他们很气她戳破了一个传说。 街上,秋风肆虐,满街狂飞的落叶,沿街挂着的灯笼东摇西摆,一地的红光四散。 一阵冷风扑面而来,蓝梦姗不禁打了个冷战。 冷炎接过侍卫手中的披风,在众人瞠目结舌的视线里,不动声色地为蓝梦姗裹上,蓝梦姗想推却。 “大夫说过,你的身子不能冻着、捂着。”冷炎说得好象不是自己想关心她,而是在遵照大夫的叮咛。 冷炎没有要马车,也没有骑马,两人沿着大街,迎风步行,四位侍卫跟在后面。 “冷王爷,你为什么不吃惊我是蓝家之女呢?”蓝梦姗突然出口问道,口气中不无试探。 冷炎抢步上前,用身子遮住风口,“你姓蓝还是姓黄,有什么区别?我初见你时,你叫萧云,现在叫蓝梦姗,对于我来讲,什么都没变,你还是那个让我觉得投缘的小姑娘,不过,你越来越让我吃惊了。这么个小丫头,竟然深藏不雪,棋艺高超得令人啧舌,你的画和字,我都见过。你若是男子,怕早就才惊朝野了。” “蓝家在龙江镇上也算是瓷器的大户,冷王爷没听说过?”蓝梦姗眯起清眸,扭头看他。 冷炎只着一件锦袍,走得笔直,眉目间威仪俊朗。“我这次来龙江镇是为了其他事,和瓷器集会没有关系。因为子樵,我到有幸拜访过蓝荫园,很美丽的园子,你住在梅园?” 小丫头的问话咄咄逼人,他不能再绕开了。 蓝梦姗叹息一声,“大姐抛绣球那天,我就见过王爷,你与江班主来时,我也在园子里。可惜事与愿违!我们蓝家最近事情好多,没几件顺心的,爹爹和娘亲愁得头发都白了许多。” “姻缘天注定,不要强求。”冷炎又恢复了惜言如金的样子。 不知觉,两人已来到了蓝荫园前,冷炎停下脚步,“你今天心情有点不平静,我不再多说什么,明天我再来看你。我们之间,我不想就这行结束。我还会在龙江镇呆几天,所以梦姗……我可以叫你梦姗吗?” 蓝梦姗脸一红,“当然……可以。” 冷炎嘴角一弯,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他不太自然地伸出手,碰了碰她的肩膀,“明天……见!” 他转身走向人迹稀落的街头。 “你的披风?”蓝梦姗在后面叫着。 “先放在你那里。”冷炎的声音随风飘来,缓缓地消失在夜色之中。 蓝梦姗眉头蹙拢,噘起嘴,直到看不到他的身影,才回过身去。 梅园 “嫣红,这披风,你明天清洗下、熨汤好,然后让人送到冷王爷的行倌去。”蓝梦姗手中抱着个袖炉,一入夜,气温突地降了许多,天铅灰黑重,象要下雪似的。 不会吧,刚进八月呢! “三小姐,你怎么会认识冷王爷的?我听镇上人说,那王爷人如其名,冷得像块冰,你就是块热铁,也会被他冻僵的。不谈别人,就连百官都惧他三份呢!” “他有这么厉害?”蓝梦姗挑眉轻笑。想起冷炎在她面前不苟言笑的表白,很是有趣,但她脑子里很快又掠过一个脸色铁青、吼声如雷的家伙,笑意立时冻在脸上。 “嗯,他在朝中说话可比那外色迷迷的太子有用多了。” “色迷迷的太子?嫣红你见过太子啦?” 嫣红忙摇头,用针挑着灯花,让屋子里亮一点,“我听别人讲的,太子来龙江镇几天,行宫里几位宫女都侍寝过,他还嫌不够,保长另外又给他送了几位。他都不避嫌的,光天化日之下,当着人面就对姑娘宽衣解带,天,真是恶心。” 蓝梦姗笑,宋瑾是色了点,但人还算亲和,真性情。 主仆正说着话,听到蓝员外的咳声传了过来,“姗儿,睡了吗?” “没了,爹爹。”蓝梦姗忙去开门,发觉不是蓝员外一人,后面还站着个脸皮黑黑、腿脚很粗壮、有点木纳的男子。 “这是你的远房堂兄,叫蓝怀树,傍晚才到的,这位是三妹蓝梦姗。”蓝员外为二人做了介绍。 蓝怀树没出过老家,更没见着这么美丽的姑娘,窘得手脚都不知放哪儿,“三妹……好!” “怀树大哥好!”蓝梦姗乖巧地施礼,“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不要拘束。” “是……是……”蓝怀树还是很紧张,目光躲躲闪闪的,哪里都不敢看。 “怀树一点颠簸,今日就早点歇着吧,明天我们再好好谈谈。嫣红,送怀树少爷回梨园。”蓝员外说道。 “梨园给怀树大哥?”蓝梦姗惊问。 “难道还留给周晶那不要脸的丫头?”蓝员外没好气地走进厢房,“都是她,害丹枫伤心成这样。” “爹,苍蝇不碰无缝的蛋,江子樵不给她机会,她能缠得上吗?”蓝梦姗冷冷一笑。 蓝员外叹息,“这也是,当初真是看走了眼。还好丹枫心宽,呆在祖母身边,应很快就会忘了这事。姗儿,你所有的事都做好了吗?” 蓝梦姗在父亲身边坐下,没有提和贺文轩赛棋的事,神情有些酸楚,“嗯,以后我不会再离开蓝荫园。爹,我今天有悄悄试探过冷王爷,似乎朝中并没注意到蓝家。我们可能只是放一些有心的山贼盯上了,碰巧盗的是那一批瓷器罢了。” “会是巧合吗?” “应该是,不然我们不会过得这样太平的。” “会不会山贼从知情人口里听说了什么?想借此要挟我们?” “那我们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一个字:等,爹,二姐有信回来吗?” 蓝员外摇头,“没有,一点音讯都没有。我想让怀树接管瓷窑,抽身去西京城寻寻看。” “西京城?”蓝梦姗喃喃咀嚼着这三个字,身子不自觉抽搐了一下。 隔天,天果然变了,阴云密布,雨丝横飞,呵一口气都象会冻成冰水。蓝梦姗窝在厢房里半天,午膳后,耳朵一直竖着,生怕嫣红进来禀报,说有人来访。 冷炎话不多,但掷地有声,别人很难反驳。她不傻,当然明白冷炎在她身上投注的是什么样的心思。起初,她很吃惊,但冷炎却做得理直气壮,而且很执著,大有不撞南墙绝不回头趋势。 她有些无言。 情窦初开的年纪,哪个少女不怀春,但她从没过自己会和一位王爷有交集,何况还是冷炎这种跺跺脚,南朝都会震三震的大权在握的王爷。 这种理智永远大于情感的王爷,怎么也会玩一见钟情的冲动?应该有一位端庄温婉、进退自如的大家闺秀配他才差不多。 她只是一个在道观中长大的野丫头,呵,这怎么可能的事呢?再说长她十岁,他们之间该怎么相处? 不过,他专注地看着她,体贴地关爱她时,真的有一丝心动。他很疼她,很宠她,虽然做得笨笨的,但很真挚。 这种男子,怕是一辈子都不会见异思迁的吧! 蓝梦姗羞涩地一笑,不敢再乱想了,现在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大姐被抛弃,二姐失踪,爹爹说的那个陈年的事情,都让她烦乱,还有……一些无名的杂事,如贺文轩…… 贺文轩,那个自大狂……不会真的羞愤到自尽吧! 不会,有贺东贺西陪着,还有紫璇的相伴,昨天那些又算什么。 “嫣红,我出去走走。”她不在园子里,就可以避开与冷炎见面的难堪,主要是见了,说什么好呢? “小姐,一天的风雨呢!”嫣红嘀咕着递给她一把伞。 “我就在后园的河畔转一会。”蓝梦姗讨好地一笑,“别告诉娘亲哦,免得她大呼小叫的。我在家都快闷坏了。” “那你快去快回。” “嗯,最多半个时辰。” 蓝梦姗没有走前门,而是从后面的角门出了园。走过一条石径,就是蓝荫园自建的码头,专为往外运送瓷器时泊船的。瓷器集会过了,运河里泊着的船没前几天那么拥挤,但还是一条挨着一条。 因为下雨,商人们没有出船,在船里哼曲,陪着老婆孩子,缕缕饭香和笑语声从船舱里飘了出来,有一两个孩子调皮地跑到船板上淋雨,惹得娘亲在后面疼惜的追骂。 蓝梦姗很喜欢这种人情味浓浓的简单生活,她贪婪地看着,沿着河岸来来回回走了两三趟。走到一棵老槐树下,裙摆上沾了点泥巴,她弯身用手树上的一片叶子轻轻拭去。抬起头来时,忽然看到迎面走来一位撑伞的男子,远远地看着象是贺文轩。 她心中一慌,忙转过身,急急地往蓝荫园的后门走去。 “蓝小姐,请留步。”果真是贺文轩,他也看到了她,追在后面喊着。 蓝梦姗加快了脚步,已经拐上石径了,后面就快到角门。 “蓝小姐……”贺文轩人高腿长,几步就跑到她的面前,挡住她的去路。 “我有话和你说。”轩文轩平息了下呼吸,疲惫而无奈地看着她。 第三十一章,无言谁会凭栏意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贺文轩一遍遍地念叨着,漫无目的在街乱窜,街人讶异地看着他。 天,那个尊贵公子受了什么打击,失魂落魄的。 他看到巷子就转,看到街头就拐,就这样一直走,一直走,直到走到一座荒芜的园子中,再也没有去路,他才停了下来。 洁癖早已成了他的本能,乱成这样,他还是站在一处空地上,不让草屑和尘埃沾身。 风让他的长袍吹得鼓起,身后的长发被吹乱了,这些,他暂时都顾不上。 他很想很想知道一个答案。 他怎么会输?不,这现在不是最重要的,他不是生来就是个赢家。少时,他也曾一次次输过,但每输一次,他都会进上一大步。说来好笑,他很享受输的感觉,那种感觉驱赶着他向前、奋斗、努力。 去他的天下第一才子,他从来不稀罕。 他输得起,他也巴望着这世上有人能赢他,人活着,需要一个目标,谁,谁说的? 哦,是萧云,她现在叫蓝梦姗,蓝家三小姐不是那个丰满圆润的不知廉耻的女子,是她,是她…… 贺文轩咬着唇,闭上眼睛,脑中又浮现出她的小脸通红、双目灼灼的样子,她怎么会是个女子呢? 女子怎么可以说出那样凛然的话语,女子怎么可以有那样的才气,女子怎么不守闰礼,随意在外抛头露面,女子怎么可以……? 这些也不重要。 贺文轩握紧拳头,象头困兽一般,对着茫茫的夜空怒吼着。 重要的是她……她竟然是自己的真命天女…… 他从娘胎里出来后,就落下了这么个怪癖,不能与女子近距离接触,除了娘亲。但到了他十岁过后,娘亲,他也不愿接触了。只要是女子,十丈之内,就要自动回避。不然,他的毛孔就会全部张开,浑身不由自主地冒出又痒又难受的红痘痘,不到二个时辰,不会褪去。 为此,父亲特地为了他建了书阁,只允男子进入。 娘亲则愁得长吁短叹,贺家只有他一个独子,少时没什么,如果大了,再不能接触女子,那么贺家岂不是断了香火吗? 她遍访南朝的名医,名医说这其实是种心病,贺公子骨子里高洁得很,觉得女子是污渍,才不能近身。娘亲问那有什么可治的吗?名医们摇摇头。 娘亲无计可施,却找些个懂风水、会邪术的江湖相士请教,有位相士说,轮回时,有一个男人便会有一个女人相配,贺公子这病好治,他日遇到一位他的真命天女,便可痊愈了。 什么真命天女?丞相夫人谦虚地问。 就是贺公子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与她接触,身体没有异样,那就是他的真命天女,也是他一辈子的媳妇。 丞相夫人盼呀盼,盼到贺文轩二十四岁,那位真命天女也没出现过,她失望地向儿子哭诉。 贺文轩咬牙切齿地低咒,那些个神棍的话你也信,这世上配得上我贺文轩的女子还没出生呢? 他心高气傲,爱洁成癖,他是与女子不能近身,但实际上他也没为谁心动过。 子樵笑说他是不是也许他前世是个女子,这辈子应该喜欢男子。 他自信,他并不喜欢男子,子樵和冷炎、慕风都是俊美男子,他就从没有过非份之想。 只有在看到那个小道士时,他的心头偶尔闪过一丝悸动。 没想到,没想到,她……竟然是他的真命天女。 他真的能碰女子。他记得与她牵手去文人街驽钝收,买画村,十指交缠,走了几条街。在小院里,他也拉过她,不止一次。 可是为什么真命天女要是她呢? 她没礼仪、没规矩,讲话很冲、脾气很坏、不懂谦让、不端庄……就是气质还可以、长相清丽、不算笨……这样的女子配得上他吗? 若配不上他,那她应配什么样的? 不,不,不,贺文轩拼命摇头,双肩黯然地牵拉着下来,他不能接受她配给别人,可是他也不想接受她。 他只不过搞错了人,说了她几句不好听的话,她就这么小心眼的来报复他。 和这样的女子白头偕老,那不得窝火死了。 爱记忆的小丫头,哼!俊容痛苦扭曲着,太差管教了,那蓝员外只顾做生意,不知他的女儿这样子不守女德吗? 养女不教,父之过。既然蓝同外无力管教,那么就让别人代劳吧! 贺文轩牙齿把唇瓣咬出一圈白印,仰天长叹。 “公子,你还好吗?”跟踪过来,在身后站了很久的贺东贺西小心翼翼地问道。 公子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的,不会是气疯了吧! “我没事,回小院去。”贺文轩闷闷地扭过头,负手直冲冲地往前走去,头故意地扬起多高。 “贺哥哥……”紫璇一见贺文轩进院,哭丧着小脸迎过来,柔声安慰,“你别往心里去,那个讨厌的丫头,我明天让你教训她去,一定要替贺哥哥吐了这口气。” “我的事,你少管。”贺文轩口气冷硬得象块冰石,看也不看紫璇,自顾走进卧房,关上门,然后再也没出来。 紫璇眨眨眼,贺哥哥……打击好象很大哦! 次日,贺文轩如常地起床练字、看书,脸上没有任何异样,但是不管在做什么事,他会失神、叹自,有想着的时候,他的脚已经出门了,自动自发地往蓝荫园走去。但是在走到大门前时,他又折身转到了园子里的后面。 一会,他要和她说什么呢?他在心中打着腹稿。 前面树下站着的那人是认?他张看四周时,居然看到折磨了他一夜半天的罪魁祸首站在不远处。 他脱口喊着她,她不应声,拨脚就跑。 气死他了,他是鬼吗? 他大人有大量,不计前嫌来找她,她应该笑靥如花、含情脉脉地迎接他。 这什么表情? “我有话要和你说?”他档在她面前,小径很窄,又没有人经过,她想进,除非从他身体里钻过去。 他冷着脸,指责地瞪着她。 蓝梦姗眼神躲闪着,低着头,结结巴巴地问:“我以为我们没什么可说的。” “那是你,我有,有许多……”贺文轩气愤地吼道。 “那么,贺公子请讲吧!”他一吼,蓝梦姗奇迹般的镇定下来。 贺文轩焦燥地耸耸眉,过了好一会,神情激动,说:“我……一直在和自己斗争,可是失败了,今后或许仍然会失败,也许还会后悔,但我再了不能看着你这样下去。我……我要娶你为妻!” 呼,呼,呼……终于说出来了,贺文轩心口一松。 “什么?”蓝梦姗猛烈地眨着眼,俏容失色,“贺公子,你在说糊话吗?” 第三十二章,无言谁会凭栏意 贺文轩横了蓝梦姗一眼,斩钉截铁地说道:“我很正常,也很清醒,但我是迫于无奈的。” 蓝梦姗可怜的脑袋真的想不能了,“你……受了谁的威胁了?”这世上,有谁敢强迫贺文轩,打死她也不信的。 “是你。”贺文轩义愤填膺的声音响彻在秋雨之中。 “我……只不过和你下了盘棋,其他什么也没做。” “你碰了我的手。” “呃?那好像是你主动牵我的。”说起这个,她还没怪罪他的鲁莽呢! “我没起痘痘。”他面无表情,眼神中却露出一丝火焰。 蓝梦姗要抓狂了,这不是好事吗?“那又怎样?” “你只能嫁给我了,因为我长这么大,你是唯一让我不起痘痘的女人,虽然我并不喜欢你,但我还是决定要娶你了,不在意你的出身,不在意你粗俗的举止,不在意你那些个低级的家人,我会带你回西京,把你调教成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高中女子的。” 蓝梦姗杏眼圆睁,小脸胀满了血,嘴唇微微地哆嗦着。 如果他不是比她高,如果他不是男人,如果不是在这无人的小径上,她会用力抬起手,恨恨地甩他几个巴掌。 这就是读了万卷圣贤书的才子吗?孔老夫子若在场,会不会欲哭无泪地撞墙? “你娶我的理由叙述完毕了?”她拼命地抑制着满腔的怒气,问道。 “差不多了。”他成竹的脑地点点头,以为下一刻她会激动得热泪盈眶,说不定还会主动投怀送抱呢!那样,他要好好地告诫于她,请注意举止,他们还没成婚呢,不宜有太多出格的行为。 “那么你以为我会怎么办?” “你点头说好。可以这样讲,若不是因为你是我唯一能接触的女子,你是怎么也高攀不上我这样的男子。”他骄傲地扬起眉梢。 “闭嘴。”蓝梦姗再也听不下去了,涨红着脸叫道,“对于我来讲,和你扯到一起,简直是一种……无法形容的耻辱,喜欢一个人不是错,人人都有权向别人求亲,不管别人是否应允,双方应该彼此尊重,这是起码的礼仪。而你呢,你站得高高的,俯视着我,以一种怜悯、同情、无奈的语气对我说出这一番话,还自以为是我会兴奋得飞上了天。贺……贺文轩,告诉你,我讨厌你已到根深蒂固的境界,我一时半刻都不能忍受和你呆在一处,哪怕我终生孤老,也不要嫁你,哪怕我嫁给街上的流浪汉,也赛过嫁给你百倍、千倍。” 说到最后,她眼中都涌满了泪水,纤细的身子颤抖得象树上的落叶。 贺文轩紧紧地盯着蓝梦姗的脸,气得俊容发白,脸上的每个神情无不透出内心深处的惊诧与混乱。他极力使自己的情绪镇定,直到他确信自己的表情已经镇定下来,才强装平静的语气问道:“如果这是你的真心话,那么好,就当我刚才什么也没说。但是我要知道,你为什么会讨厌我?就因为我把你认错了,在戏院里说过的那几句话?” “那是一个理由,还有许多。你看不起我的家人,看不起我的出身,又不喜欢我,你残忍又傲慢,无礼又自大,我喜欢被虐待吗,要把自己嫁给你这样的人?好,就算抹去这些,对于一个破坏我姐姐幸福的人,我可能去接受他吗?” “你这话什么意思?”贺文轩脸色铁青地问道。 “我大姐她对……江班主一见钟情,江班主对她也心有所动,为了江班主,大姐可以忍受下一切委屈,甚至接受他满天下的红粉知已。我知道这很傻,但你若真的爱上一个人,你怎么会不傻呢?傻到没有自尊、放弃自我,可就在他们快要成婚时,你几句话,让江班主一句话都不说的离去,我心里面很瞧不上江班主,但他是姐姐喜欢的人,大姐哭到晕厥,一次又一次,无奈,我家人只能把她送到道观之中。都是因为你,他们俩一个被指责为薄情寡义、朝三暮四,一个被耻笑为痴心妄想、不知天高地厚。” “我不觉得这事错在哪里?也许你姐姐是喜欢子樵,可是子樵对她的情意并没有那么深,勉强在一起的婚姻是不幸福的。”贺文轩耸耸肩。 “你也知道勉强的婚姻是不幸福的,那你为什么要勉强自己娶我呢?不要告诉我实际上是因为你输给了我,你想娶了我,我便会以你为天,对你服服贴贴的。” “我没有输给你,那是和棋。”贺文轩额头上的青筋暴立。 “贺文轩,第一次来福茶馆,我是故意输给你。昨天我也给了你面子,知道吗?”蓝梦姗轻蔑地倾倾嘴角。“请让开,我该回去了。” “该死的,你把话给我说清楚。”贺文轩再一次震惊地瞪大了眼,目光中交织着诧异与屈辱。 “我说的再清楚不过了。贺公子,从今以后,你我若老天捉弄,在某处不期而遇,那么就我们相互把对方不作空气或者是路人。” “你……你这鬼丫头,告诉你,你会后悔今天你所讲的一切的。”贺文轩咬牙切齿地吼道。 蓝梦姗从一边的泥地上,越过他。 “永远不会。而且我还要告诉你一句,我一定会嫁给一个胜过你许多的男子。” “好,那我先恭喜你了。”贺文轩憎恶地说道,然后转身大步地往相反方向走去。走着,他愤怒地扔掉了手中的油纸伞,在一天的密雨中,渐行渐远。 蓝梦姗浑身哆嗦地走进蓝荫园,在门边,她停了一下,尽量抑制住自己的情绪,以免被家人看得她哭过。 还没掩上门,就听到四季园中传来蓝夫的高吭的哭喊声。 “老天呀……这是造了什么孽呀……我可怜的丹松,可怜的双荷……” 她突地打了个冷战,慌不迭地走过去,爹爹和蓝怀树都在。蓝怀树满脸惊恐,蓝夫人早哭花了脸,蓝员外凝重的脸皮抽搐着。 “又出了什么事吗?”蓝荫园现在象风雨飘摇中的一条船,一个小的风浪都能引起强烈的震撼。 蓝梦姗怕自己跌倒,扶住了桌子。 “叔叔刚刚收到一封信。”蓝怀树回道,“是……劫持二妹的贼人写来的。” “劫持?”蓝梦姗失声惊呼,抢过蓝员外手中的信纸。 信纸上的字迹有些凌乱,用笔幼稚,显然写字人没读过多少书,用语也无章法。 “蓝员外,你家二小姐现落在我手中,暂时无恙,你不要担心。她想念你很紧,急盼一面,请速带一万两银到西京城西郊的夫子庙,你父女便可相聚了。” “爹,这是谁送来的?” “用箭射到园子里一棵树上,没看见人。”蓝员外说道。 “会不会是个玩笑,二姐前一阵不是还有信回来的吗?”蓝梦姗明知这是不可能的,但她想让爹娘宽慰些。 蓝员外摇摇头,“双荷失踪,除了你我,没有第三人知道这事。这一定是那山贼写来的。” “爹,那么这信也不全然是坏事。”蓝梦姗说道,“至少代表双荷还好端端的,有了下落;另外,爹爹你也不要胡思乱想,一万两银子,蓝荫园出得起。” 蓝员外赞许地看着梦姗,只有她能在这一团乱丝下清晰地看出症结。 “我已差人准备银雨,明天一早就去西京城。” “不,爹爹你这个时候不要离开龙江镇,怀树大哥刚来,不了解情况,娘亲心情又不好。”蓝梦姗生怕再生些意外,“我替爹爹去一下西京城,一有什么消息,就会写信告知的。” “你?”一屋子的人都震惊地看着她,连男夫人也止住了泣声。 “我……搭别人的车。”说这话时,蓝梦姗有一些羞赧,也带着股赌气。 “今天下午,园子里有没邻居过来窜门?”蓝梦姗走进梅园,故作不经意地问嫣红。 嫣红眼眨了眨,“到没有邻居来窜门,只是来了位不速之客,给夫人用扫帚赶跑了。” “谁呀?”蓝梦姗心中暗叫不好。 “就是小姐认识的冷王爷呀,总管领着他刚进客厅,被夫人看见,一下认出他是和江班主同来过蓝荫园的。气不打一处来,插着两腰就骂开了,拿起扫帚,迎上前去就打,冷王爷真是涵养很高,拱拱手,还很礼貌地告辞了,说改天再来。” 老天,蓝梦姗又急又羞,娘亲真是的,也不问状况,江子樵朝三暮四,关人家冷王爷什么事呀! “快,嫣红,陪我出去趟,我要去行倌向冷王爷赔个不是。” 嫣红瞅瞅外面一天的雨,无奈地喔了声。 两人冒雨来到行倌,结果冷炎不在,丫环把蓝梦姗领进客厅,说王爷吩咐过,若小姐来过,一定要留着她。 丫环说到“小姐”两上词时,嘴角挪谕一笑,可能是想到前两天蓝梦姗还是一身的书生打扮在行倌中出出进进。 丫环捧了一桌的果品和蜜饯,让蓝梦姗边吃边等。 嫣红偷偷地吐了下舌,“小姐,冷王爷对你可真好。” 蓝梦姗淡淡地一笑,然后叹了一声。 她就要这样赌上一生吗? 对,就赌,就要让那个自大狂气到呕血。她在心中发誓,还在桌下悄悄握了握拳,生怕自己胆怯。 有一个真心喜欢自己、呵护自己、宠溺自己、又永远不会花心的男子,只要是女人,除非她是傻了,才会想到拒绝。 可这世上,傻子大有人在呀! 但蓝梦姗是聪明的。 聪明的蓝梦姗一声接着一声的叹息。 “为什么叹气?有心事吗?”门外传来一声平静的问候,气息却有些急促。 第三十三章,无言谁会凭栏意(三) 蓝梦姗局促地起身回头,“是你,你。。。。。。回来了?” “等很久了吗?”冷炎抖落肩上的雨珠,估计太着急从大门外直接跑过来的,他走上前去逼近她,眼光令人费解。 “三小姐,嫣红。。。。。。去那屋候着。”冷炎慑人的冷寒,一般人吃不消,嫣红缩着肩,慌慌地拔腿跑出了厅堂,不顾外面秋雨如针。 “没很久,就一会。”蓝梦姗有点不敢迎视冷炎直直的逼人目光,低头看着厅堂里铺就的方石,仿佛那花纹很吸引人似的。“我娘亲她在气头上,你。。。。。。不要往心中去。” “哈哈,”冷炎笑了.两手扶着椅背,将她圈在他和椅子中间。“我还是第一次被别人扫地出门呢,你娘亲性子很直率,为了保护自已的女儿,就是天掉下来,哪怕她不够高,也会替你们顶着,我很羡慕。” 他的气味无孔不入地钻进蓝梦姗的鼻腔,很快地蔓延,随着血液充斥在她的四肢百骸。她不不惯这种头脑混沌的感觉,不习惯像一个落入猎人的小动物一样受他人控制的感觉。“为什么。。。。。。羡慕?”她结结巴巴地问道。 冷炎突然抬起手,温柔地用手指轻轻摩搓着她的脸颊。“我的娘亲是南朝的长公主,皇后所生,从小就娇生惯养。她习惯这个世界都围着她来转,如果天会掉下来,她眼都不会抬,因为自有人抢着替她担着。” 他说得很轻描淡写,但蓝梦姗却听出一丝凄凉之意,不禁抬起头。薄情最是帝王家,看似作威作福,其实根本体会不到寻常人家的温馨亲情。 四目相投,他的视线就这样牢牢胶住了她的。 蓝梦姗的脸颊不受控制地染上了一层粉红。“我。。。。。。”天,他不是个冰人吗,为什么眼神会那样炽烈,害她脑子一片空白,都忘了来干吗了。 “我刚刚去行宫,送太子与公主回西京。太子嚷嚷着说一天的雨,要再留几日,后来在文轩的厉言下,乖乖地上了龙辇。龙江镇真的是个很美的地方,来过的人,自然而然就会产生留恋之情。” “贺公子。。。。。。。也回京了?”蓝梦姗心里面突然象被挖了个大洞,门外丝丝的风雨往里面直钻,冷得她上下牙都在打战。 “嗯,我们有一个朋友,是朝廷的大将军,不知怎么突然传出叛逃邻国,他急着回西京问个清楚。唉,很多年的朋友啦。。。。。。”冷炎疲倦地闭了下眼,下巴搁在蓝梦姗的发心上,缓缓地磨蹭,“如果这是真的,该怎么办呢?” “那。。。。。。你为什么不一同回京?” “为了你!”冷炎睁开眼,回答直截了当。 “为我?什么意思?啊。。。。。。”尚未来得及思考,突来的力量让她惊呼一声,她被紧紧锁在温厚的胸膛中,敏感的肌肤立刻烫得惊人,心跳如鼓。 “梦姗,随我去西京好吗?”冷炎在她的耳边轻问。“我因公务在身,必须回京,可我们刚认识,我不想与你分开;你家里面又发生了那么多事,你正好出去散散心。” “这。。。。。。不太合适?”她是想借冷炎来气死贺文轩,也想借着冷炎的权势搭个便车,去西京赎回二姐。但当一切真的放在她面前时.蓝梦姗傻了。 她想要挣扎,一抬头,却被冷炎微温的唇攫住了呼吸。 “梦姗,真的不明白我的心吗?”冷炎的大手扣在她的脑后,强横地不让她逃脱,力量却恰到好处,不会弄疼了她。他的唇柔软温热,霸道地张狂着,又带着细腻的怜爱,不断以唇舌轻唤她的回应。 “小丫头,我爱上你了,爱上你了。。。。。。。”冷炎一遍遍地呢喃,手小心地捧着她的脸,滚烫的唇瓣在她颊上、鼻翼处不停地摩挲。 怎么会有人说他冰冷呢? 冷炎灼热的渴求排山倒海地向她猛烈扑来。她的心狂跳着,却无力控制眼前的局面,她虚软地沉溺在他狂热又温柔的吻中,完全无法思考。 “我。。。。。。才十六,而且我。。。。。。。们并不彼此了解。。。。。。”她努力地拉回一点理智。 “只要你不介意我比你长十岁,其他什么都好解决。我会以未婚妻的身份带你回西京。梦姗,说好!”他再次覆上她的唇,紧密地将她拢在怀中,将她环在怀中。手顺着那细致的背轻抚而下,吻由轻柔转为狂炙,情焰开始炽烈燃烧。 “冷。。。。。。大哥,快停下。。。。。。。”他不知几时,拉开了她的衣襟,隔着抹胸膜拜着她的圆润,在她发出惊喘时,舌尖迅速进入,吞噬了她的喘息。她不知哪来的气力,一把推开了他,慌忙拉下了衣襟。 “梦姗,我是情不自禁。。。。。。”冷炎深深地吸了口气,努力平息身体的骚动。“到西京,见过我爹娘之后,在年末,我们成亲吧!”他自嘲地一笑,“二十六年来,很习惯一个人,觉得那样自由自在,在见到你之后,我。。。。。。似乎一天都不能过那样的日子。梦姗,让我疼你,让我爱你,行吗?” 询问的话语,却是不容拒绝的语气。 蓝梦姗好不容易才系好了衣衫,脸羞红得不成样子。“冷大哥,你不可能喜欢上我这样的人,你的身份,你的性情,都不该是这样的。” 她真的真的走桃花运了,一天之内,遇上两位贵公子求婚。 梦姗想笑,双眼却闪着晶莹的泪花。 “梦姗。”冷炎挑起她一缕的发丝,在鼻端嗅着清香。“如果你处在我这样的位置,喜欢上你是件太容易的事。” 他略带无奈和惆怅,神情是深不可测的复杂。 蓝梦姗将信将疑地抬起头,凝视着眼前这张稍显凉薄的俊容,她可以接受他的爱吗? 好象不接受不行了。 “冷大哥,你是真心的吗?” 冷炎握着她的手贴在胸口,“它不会说谎。” 蓝梦姗眨眨眼,鼓起勇气地张开双臂环住冷炎的腰,“好,冷大哥,我随你回西京。” 这下子,贺大才子不会气得七窍生烟吧? 她撅着唇,小脸上掠过一丝失落,“到了西京城,你要帮我个忙。。。。。。。” “好!” “我都没说什么忙呢,你就回答的这么快?” 冷炎温柔地吻了下她的额头,“不管是什么忙,我都会帮的。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紧绷的肌肉现在才缓缓放松,他才知自己刚才有多紧张。生怕这丫头不依他,他可是领教过这小丫头的执著,眼高于顶的文轩都被她整得那么狼狈。 “我以为我这辈子会象许多王孙公子一样,最后为了家族,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妻子,无情无趣地生儿育女。我一直不敢屈从于命运这样的安排,坚持到现在。小丫头,你知道你带给我多大的惊喜吗?”冷炎拉着她坐下,面对着面,“我明天就去拜访下你的父亲。。。。。。。” “暂时不要,”蓝梦姗打断道,“家里面现在挺乱的,两个姐姐都没出嫁,我的婚事还是暂时不要提的好。” 冷炎佯装无力地翻翻眼,打趣地问道:“那我就这样无名无份的把你带在身边?” 蓝梦姗羞涩地一笑,“我。。。。。。带你去见另一个人,和她说过了,爹娘那边就没事了。” “你的袓母?”冷炎眼睛一亮。 “你怎么猜到的?”蓝梦姗很是讶异。 “从你的话语间捕捉来的,在你心里地位很重,又能镇住你爹娘的,不是你袓母又会是谁呢?梦姗,我也一直想拜访下她,感谢她把你教育得这么好。” “那你要注意点礼仪,态度要诚挚。我祖母可是真正的大家闺秀,在这世上,我最最爱的人就是袓母。”蓝梦姗到底是个孩子,说起敬爱的袓母,就收不住话闸了,“我从会握笔时,袓母就教我识字、画画,我的棋艺、女红都是她教的,不过我袓母说我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她还说,若我成亲。。。。。。她会把与袓父的定情之物送给我做贺礼。。。。。。冷大哥,你怎么了?” 冷炎握着蓝梦姗的双手微微地颤抖着。 “梦姗,你可知道你有多富有吗?你不仅有一个好娘亲,还有一位优秀的祖母。和你一比,我太贫穷了。我的娘亲只在意我的表现会不会让她满意,在众多王孙公子中是否首屈一指,我的袓母皇后,她有许多外孙,她甚至经常叫错我们的名字。。。。。。。” 冷炎喉结动了几下,低下了头,象在极力抑制住什么。 蓝梦姗心中突地一软,她伸手揽住冷炎的脖颈,窝心地贴上自己的小脸,“冷大哥,以后。。。。。。你有我呢,我记住你的名字,我给你做衣,陪你散步、下棋、聊天,我把所有都给你,让你也很。。。。。。富有很富有。。。。。。” 这是爱情还是同情,她已经分不清了。只是眼前这位男人让她很不舍。 冷炎搂住她的手一紧,他的唇轻轻碰触她的颊,“我现在有点怨你太年幼了。” “呃?” “不然我们的婚事可以再提早些。” “冷大哥。。。。。。不理你了。。。。。。。”蓝梦姗娇嗔地推了他一把,“我回家去了。” 冷炎波涛汹涌的眼神对上她清澈得几乎让人陷溺的双眸,很留恋地抱了抱她,“好吧,你回去收拾行李,明天我们就出发,先去看望你袓母,然后回西京。你等会,我给你拿件斗篷去。” “冷大哥,我有呢?”蓝梦姗想叫住冷炎,他转身就出了客厅,“你那件不够厚。” 蓝梦姗甜甜地笑了,被人珍爱的感觉真好。 冷炎在奔向卧室的半路上突然一折,拐进了书房。 书房里黑通通的,没有点灯。他一跨进,两个侍卫从黑暗处跑了出来。 “王爷!” “仍然没有找到徐慕风将军吗?” “有人看见他与蓝二小姐进了西京城,按照你的吩咐,暗中跟踪着。可是。。。。。。跟丢了。”侍卫甲惶恐地低下了头。 “要是让你们跟上,他就不是徐慕风了,真是知面难知心呀,我永远也想不到慕风会来这一手。通知项荣了吗?” “嗯,项侍卫现在已着手全城搜寻。” 冷炎漠寒地点点头,“行,你们回京去帮帮项侍卫,我稍后就到。” “王爷,那瓷器?” “现在那些还重要吗?” “是,是,属下告辞。”两个侍卫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 冷炎在黑暗中又站了会,才走出书房,从卧室里拿出一件青色的斗篷,又撑了把伞。 “梦姗。”他走到客厅,寒眸温和地看着,蓝梦姗拎着裙摆走过来,他把她揽入怀中,“小心门槛,来,我送你回园。” 第三十四章,无言谁会凭栏意(四) 白云山距离龙江镇并不远,五十多里的山路,步行得花上一天的辰光,马车一个多时辰就到了。 “冷大哥,看见了吗,那座掩在高树后面的青色屋顶就是白云观。”蓝梦姗下了马车,指着雨后浮现的湿雾里的道观,笑道。 这里等于是她的第二个家。 冷炎点了个头,无波的黑潭多了些绚丽的光泽。 “只有一条山路通道观,这里没什么香火客的,只有固定的几家来这里修行诵行,我们蓝家就是其中之一。这里的香火钱也有我们几家固定捐献。我和袓母住在道观左侧的厢房,那儿可以远远地看到龙江镇和运河呢。” 两人拾级而上,冷炎让跟随的侍卫留在山下,唯恐他们破了道观的幽静。 “冷大哥,你为什么不说话?”一路上,只有蓝梦姗喋喋不休地说个没完,冷炎最多对她笑笑。 “我在想,如果一会你袓母若看不上我,你会怎么办?”冷炎停下了脚步,象是心烦意乱地摘了片路边的树叶,在手中揉搓着。 蓝梦姗长长的睫毛扑闪了几下,慢条斯理地回道:“当然是把你轰下山了,我可是最听袓母的话了。” 冷炎一口气差点没噎在喉间。“你。。。。。。就这么坚决?”心里面莫名的感到一丝酸涩。 “当然啦,袓母活了近七十岁,她的见识很广,识人无数。如果她不喜欢冷大哥,一定有很特别的理由。”蓝梦姗然有介事地回答。 冷炎僵在了山间,有种力气很多,却不知如何出力的感觉。“看来我一会要孤军作战了,连个帮手都没有。”他带点恨铁不成钢的直视着她。 “嗯,我只能保证不煽风点火,其他我无能为力。”蓝梦姗说完,抢先越过他,忍俊不禁,“噗哧”一声笑出声来。 冷王爷,原来不是真的泰山压顶不皱眉的呀,他也是会紧张的。 “你个小丫头。。。。。。”冷炎这时才知自已被捉弄了,一个大步冲上前,搂住她的纤腰,然后抬起她的下巴,硬是撬开她的唇瓣,强吻住她。 蓝梦姗一愣,讶异地张开嘴巴。天,这里可是。。。。。。清静的白云山,道姑们随时都会下山来的。 冷炎趁势长驱直入。这吻,真是热情缠绵,不知胜过昨天几成,冷大哥是惊吓过度了吗?蓝梦姗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心跳有些快,这样的热情,她生平仅见。。。。。。 “冷大哥,你很怕失去我吗?”好一会后,冷炎才抽身而退,呼吸急促地瞪着她。她摸摸湿润的红唇,娇憨地问。 “比你想像中还要多太多。”冷炎哑声回道,“如果失去你,我将茫然失措。日子会继续,但一定心死如枯井。” 随即,她发现自已又被他紧紧抱在了怀里,不像是情生意动,倒像是怕她要逃路似的。 这冷王爷顶天立地,百官惧他三分,但。。。。。。见鬼了,他却需要她的安抚。 “我不会离开你的,冷大哥,我。。。。。。做你的好帮手。” 他应了一声。 她抬起头,突然一把推开他,脸红得象块绸布,羞窘得眼皮都不敢抬了,“祖母。。。。。。。” 不知何时,山道上站着两个人,一老一少。老者满头的发丝如银,眉目婉丽如画,一身纯白色的披风裹着仍如少女般轻盈的身子。那年轻的正是蓝家大小姐蓝丹枫,几日不见,瘦若拂柳一般。 冷炎忙抬手施礼。 老妇人和蔼地一笑,“唉,老身怎会不老呢,我的姗儿都到了花开之季了。来,姗儿,给袓母介绍下这是谁呀?” 蓝梦姗偷偷吐了下舌,跑上前去挽住祖母的胳膊,“祖母,这是冷炎大哥,从西京城来的。” 一边的蓝开枫幽怨地叹了口气,插了一句,“他也是长公主之子,朝中监督百官的王爷。”也是子樵的好友。 子樵,子樵,永远的心痛呀! 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行。 她高调地与子樵相爱,却未果。没想到,三妹却和冷王爷结识了,刚才那般卿卿我我,谁看不出他们之间,情意已深。 老妇人静静地凝视着冷炎,打量了很久。“丹枫,快午膳了,你带姗儿去厨房,请师父们多加几碟素菜。” “不用了,袓母,我一会和梦姗就下山,我们还要回西京的。”冷炎尽力想保持镇静,但心底里还是无由地发慌。 “赶路不急这一两个时辰。冷王爷,来,扶老身回房歇息下。” 冷炎看了梦姗一眼,梦姗对他做了个鬼脸,用唇语说道:“你好自为之喽!”,她很没义气地牵住大姐的手,把他一个人扔下了。 冷炎礼貌地走过去,扶住老妇人,慢慢地拾级向上,走进一间收拾得非常雅致的厢房。 “冷王爷,请坐。”老妇人指着桌边的椅子,说道。 “叫我冷炎就好。”冷炎撩开袍摆,在老妇人坐下后,方才落坐。 “老身年纪是大,但眼睛还好。我的姗儿年少不懂事,让冷王爷烦心了吧!”老妇人仍然没改称呼,但语气慈祥、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