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925年5月27日书信(二十三)鲁迅师:五月十九的信早已读完,因为见面时已经知到〔道〕收得,所以一直搁置到如今,才又整理起这枝笔说几句话。今日——廿七——见报上发表的宣言,“站出来说话的人”已有了,而且七个之多。在力竭声嘶时,可以算是添了军火,加增气力。但是战线愈加扩充了——《晨报》是这样观察的——来日方长,诚恐热心的师长,又多一件麻烦,思之一喜一惧。今日第七时上形义学,在沈先生——兼士——的点名册内发见我已经被墨刑——名字上涂墨——当时同学多抱不平,但不少杨党的小姐见之似乎十分恰〔惬〕意,三年的同学感情,是可以一笔钩〔勾〕销的,猪肚面反过来,何堪题〔提〕起?!有值周生二人往质问薛,渠答以奉校长办公室交来条子。办公室久已封锁,此纸何来?不问而知是偏安的谕旨,从太平湖颁下,以婆婆自居之杨氏,总不甘心几个学生安居校中,必定两败俱伤而后快。此种很〔狠〕毒自私的心,恐历古以来,不易寻第二人。而取消点名册之名字,恐怕日来因此或有一种波动也。总之周围空气已觉杨氏之不足取,但她偏厚脸不去,一方遥制女师大的死命,而且圣旨层出,一假手于薛吴……学生欲根本一概推翻,又因多方牵掣,恐治丝愈纷,同时吴沅更在金佛郎八校基金上大捣其乱,闻他受李思浩每月二百顾问津贴,与查某一致行动,破坏领款,将来因此恐该款落于入关之某大帅手,则杨党之肉,其足食乎!读吾师“世界岂真不过如此而已么?我还要反抗,试他一试”的几句,使血性易起伏的青年如小鬼者,顿时在冰冷的煤炉上加起煤炭,红红地在燃烧。然而这句话是为对小鬼而说的么?恐怕自身也当同样的设想吧!但别方面则总接触些什么恐怕“我自己看不见了”、“寿终正寝”……的怀念走到尽头的话,小鬼实在不高兴听这类话。据小鬼的经验说起来,当我卅岁的哥哥死去的时候,凡在街中见了同等年龄的人们,我就咀〔诅〕咒他,为什么不死去,偏偏死了我的哥哥。及至将六十岁的慈父见背的时候,我在街上更加添了胡子白须的人们只管在街头乞食活着,而我的阿父偏偏死去,又加增一部分的咀〔诅〕咒。此外,凡有死的与我有关的,同时我就咀〔诅〕咒所有与我无关的活着的人。我因他们的死去,深感出死了的寂寞,一切的一切,俱附〔付〕之无何有之乡。虽则在初师时凭一时的血气和一个同学呕〔怄〕气,很傻的吞了些藤黄,终于成笑话的被救。入女师大的第一年,我也曾因得猩红热而九死回生。但这两次自身的教训,和死的空虚,驱策我一部分的哲学,就是无论老幼,几时都可以遇着可死的机会,但是票子未来传到之时,不管三七二十一,我还是把我自身当作一件废物,可以利用时尽管利用它一下子,这何必计及看见看不见,正寝非正寝呢?如其计及之,则治本之法,我以为医学士的判断:1.戒多饮酒,2.请少吸烟。有一个人(旧同学),特地找我,劝我加入百多人团体中的出有《北京青年》刊物的里头,他们的主义大概和我的牺牲相同,都是不满于现中国的一切的,但是我索性不敢孟浪,不知之深而随便加入是很危险的,而且他们不知是否有一种党的范围,而我则极怕党的束缚。基督的一部分是好的,社会主义的一部分是好的,什么什么的一部分是好的,我不防〔妨〕都采取它,但不能因为遵守甲就舍弃乙,这是合作主义而非入党主义,这种态度我以为有斟酌余地。所以《北京青年》的团体,我不敢立刻决定加入与否了。然而找我的人是特别看得上我的,我又何必猴子坐轿般不中抬举,因此我想起那里也许有先生认得的人吧!内容如何,其详可得闻欤?盼切!!!我希望《莽原》多出点慷慨激昂,阅之令人浮一大白的文字,此外如第一期的“其味无穷”也极不错。近来似乎有点穿棉鞋、戴厚眼镜了(其实至多不过温文尔雅)!这许是我希望之切,不觉责备之殷吧!可是我也没有交出什么痛哭流涕的文字——听见开革,我还没滴一点眼泪,何来痛哭流涕的心肠呢——虽则本期想凑篇稿子,省得我的大师忙到连饭也没工夫食。但是自私的心总脱不掉的,同时因为他项事故,终于搁起笔来了!你说该打不该打?大帅入关,把戏快开幕了!黑暗之加添就在目前。虽则无须过于慷慨激昂,可是我有胡子,就要竖起来,要是剪发,也当冲冠。但到竖和冲的实现,还是无补实际,“群众也不过如此”,此老大帝国之终不可救药也。小鬼许广平五月廿七晚第二章1925年5月30日书信(二十四)广平兄:午回来,看见留字。现在的现象是各方面黑暗,所以有这情形,不但治本无从说起,便是治标也无法,只好跟着时局推移而已。至于《京报》事,据我所闻却不止秦小姐一人,还有许多人运动,结果是两面的新闻都不载,但久而久之,也许会反而帮它们(男女一群,所以只好用“它”),办报的人们,就是这样的东西。其实报章的宣传于实际上也没有多大关系。今天看见《现代评论》,所谓西滢也者,对于我们的宣言出来说话了,装作局外人的样子,真会玩把戏。我也做了一点寄给《京副》,给他碰一个小钉子。但不知于伏园饭碗之安危如何。它们是无所不为的,满口仁义,行为比什么都不如。我明知道笔是无用的,可是现在只有这个,只有这个而且还要为鬼魅所妨害。然而只要有地方发表,我还是不放下,或者《莽原》要独立,也未可知。独立就独立,完结就完结,都无不可。总而言之,笔舌常存,是总要使用的,东滢西滢,都不相干也。西滢文托之“流言”,以为此次风潮是“某系某籍教员所鼓动”,那明是说“国文系浙籍教员”了。别人我不知道,至于我之骂杨荫榆,却在此次风潮之后,而“杨家将”偏来诬赖,可谓卑劣万分。但浙籍也好,夷籍也好,既经骂起,就要骂下去,杨荫榆尚无割舌之权,总还要被骂几回的。文已改好,但邮寄不便,当于便中交出,好在现尚不用。所云团体,我还未打听,但我想,大概总就是前日所说的一个。其实也无须打听,这种团体,一定有范围,尚服从公决的。所以只要自己决定,如要思想自由,特立独行,便不相宜。如能牺牲若干自己的意见,就可以。只有“安那其”是没有规则的,但在中国却有首领,实在希奇。现在老实说一句罢,“世界岂真不过如此而已么?……”这些话,确是“为对小鬼而说的”。我所说的话,常与所想的不同,至于何以如此,则我已在《呐喊》的序上说过:不愿将自己的思想,传染给别人。何以不愿,则因为我的思想太黑暗,而自己终不能确知是否正确之故。至于“还要反抗”,倒是真的,但我知道这“所以反抗之故”,与小鬼截然不同。你的反抗,是为希望光明到来罢?(我想,一定是如此的。)但我的反抗,却不过是偏与黑暗捣乱。大约我的意见,小鬼很有几点不大了然,这是年龄、经历、环境等或不同之故,不足为奇。例如我是诅咒“人间苦”而不嫌恶“死”的,因为“苦”可以设法减轻而“死”是必然的事,虽曰“尽头”,也不足悲哀。而你却不高兴听这类话,——但是,为什么吞藤黄的?这就比不做“痛哭流涕的文字”还“该打”!又如来信说,“凡有死的同我有关的,同时我就诅咒所有与我无关的。……”而我正相反,同我有关的活着,我就不放心,死了,我就安心,这意思也在《过客》中说过:都与小鬼的不同。其实,我的意见原也不容易了然,因为其中本有着许多矛盾,教我自己说,或者是“人道主义”与“个人的无治主义”的两种思想的消长起伏罢,所以我忽而爱人,忽而憎人;做事的时候,有时确为别人,有时却为自己玩玩,有时则竟因为希望将生命从速消磨,所以故意拼命的做。此外或者还有什么道理,自己也不甚了然。但我对人说话时,却总拣择光明些的说出,然而偶不留意,就露出阎王并不反对,而小鬼反不乐闻的话来。总而言之,我为自己和为别人的设想,是两样的。所以者何,就因为我的思想太黑暗,但是究竟是否真确,不得而知,所以只能在自身试验,不能邀请别人。其实小鬼希望父兄长存,而自己会吞藤黄,也是如此。《莽原》实在有些穿棉花鞋了,但没有撒泼文章,真是无法。自己呢,又做惯了晦涩的文章,一时改不过来,初做时立志要显豁,而后来往往仍以晦涩结尾,实在可气之至!现在除附《京报》分送外,另售千五百,看的人也算不少。待“闹潮”略有结束,你这一匹“害群之马”多来发一点议论罢。鲁迅五月三十日第二章1925年6月1日书信(二十五)鲁迅师:捧着卅一日的信,尚未拆口,就感着不快,敌人居然检查邮件了!以前也有这种痕迹,但兹次同时收两封信,一封是别人的,两封的背面下方都有拆过再粘合失了原状的痕迹,这也可算是“碰壁”,当然与之理论,但是何益?!我想托人转交或免此弊罢!然而回想,我何必避他,索性在信中骂一个痛快,给他看看也好。可是我的先生何辜,遭此干系。从前是有诛九族罪妻奴〔孥〕的,现在也要恢复,责及其师吗?可恶之极!昨日(星期)看了西滢的《闲话》,造了一篇“六个学生该死”,本想痛快的层层申说该死的各方,但写了那些就写不下去,头涔涔的倒下床上了!今早打算以之还《妇周》评梅所约之债,但不见来,先生阅之,如伏园老子不害怕,而稿子可以对付,可否仍送《京副》。但此文多半意思,前人已说得甚多,此文不过尔尔。我早知世界不过如此,所以无处不苦闷,而把自身看作废物,其欲利用之者,犹之尸体之足供医士解剖,不无小补也。“光明”在那〔哪〕里?老实说,我活那么大就患色盲,毫末〔未〕有光觉。一日未走尽头,姑且一日做和尚一日撞钟,所以从前有见船坐船之说,预算即希望,俱是不可见之魔鬼,我且不理它,“活着,就不放心”,是替活着那人个体不放心的,范围是个人,“死了,就安心”,也是为死人的本体打算,自然是如此说法,即如“闹潮”,为我本体想自然受卖可以比在外做人之患舒服,不反抗比反抗无危险,但是我一想到我之外的人,我就绝不敢如此这般。所以我佛慈悲,“不放心”人投苦海而思渡之,先儒警惕日月逝岁不与,不“安心”于“死”而急起直追前进。同是未能免俗,小鬼也是俗鬼,旧观念还未打破,偶然思潮与先生合,偶尔转过来就变挂〔卦〕,废物利用,何尝不是“消磨生命”之术,或者比较“纵酒”稍胜一筹吧!——可是小鬼也常常纵酒……自然先生的见解比我高,所以多“不同”,但是不必过于欢迎“阎王”吧!闭了眼睛什么好的把戏也看不见了!幔幕垂下来了!要“捣乱”,还是设法多住些时,褥子下明晃晃的刚〔钢〕刀,用以杀敌是妙的,用以……似乎……小鬼不乐闻了!小鬼许广平六月一号第二章1925年6月2-5日书信(二十六)广平兄:拆信案件,或者它们有些受了冤,因为卅一日的那一封,也许是我自己拆过的。那时已经很晚,又写了许多信,所以自己不大记得清楚,但记得将其中之一封拆开(从下方),在第一张上加了一点细注。如你所收的第一张上有小注,那就确是我自己拆过的了。至于别的信,我却不能代它们辩护。其实私拆函件,本是中国惯技〔伎〕(我也早料到的,历来就已豫〔预〕防),但是这类技〔伎〕俩,也不过心劳日拙而已。听说明的方孝孺就被永乐灭十族,其一是“师”,但也许是齐东野语,我没有考查过这事的真伪。可是从西滢的文字上看来,此辈一得志,怕要“灭系”,“灭籍”了。明明将学生开除,而布告文中文其词曰“出校”,我当时颇叹中国文字之巧。今见上海印捕击杀学生,而路透电则云,“若干人不省人事”,可谓异曲同工,但此系中国报译文,不知原文如何。其实我并不很喝酒,饮酒之害,我是深知道的。现在也还是不喝的时候多,只要没有人劝喝。多住些时,亦无不可的。汪先生的宣言发表了,而引“某女士”言以为重,可笑。他们大抵爱用“某”字,不知何也。又观其意似乎说“某籍某系”想将学校解散,也是一种奇谈,黑幕中人面目渐露,亦殊可观,可惜他又要“南归”了。迅六月二日(二十七)鲁迅师:这时小鬼又来捣乱了!也不管您有没有闲工夫看这捣乱的信,但是我还照旧的写下去:上海风潮起后,瞬的“以脱”的波动传到北京来了;万人空巷的监视之下,排着队游行,高喊着不易索解的无济于事的口号,自从两点多钟在第三院出发,直至六点多钟到了天安门才算一小结束。这会要开国民大会,席地而坐以休憩的“它们”,忽的被指挥的挥起来,意思是这个危急存亡、不顾性命的时候,还不振作起精神来,一致对外吗?!对的,骨碌的个个笔直的立正起来!哈哈,起来看耍把戏呢!说是什么北大、师大的人争做主席,争做总指挥,台下两派呐喊起来助威势,且叫打者,眼看舞台上开幕肉搏了!我们气愤的高声喝住,这不是争作主席的时候,这是什么情形,还竞争各自雄长。然而众寡不敌,闹的只管闹,气的只管气,这种情形,记得前些时天安门开什么大会,也是如此,这真算“古已有之”不图更见于今日。那我只得废然而返学校中。国要亡,还不能牺牲私见,做了指挥,主席……向那〔哪〕里施展你首领的风头于仰人气息之亡国帜下!所可稍快心意的,就是走至某一大街时,迎头看见杨婆子笑迷迷〔眯眯〕的瞅着我们大队时,我登即无名火起转口高喊打倒杨荫榆,打倒杨荫榆,驱逐杨荫榆,同侪闻声响应,直喊至杨车离开了我们,这虽则似乎因公济私,公私混淆,而当时迎头一击的痛快,比游过“午门”的高兴,快活,可算是过之无不及。先生!您看这匹害群之马,简直不羁至不可收拾了呀!这可怎么办?既封了信,再有话说,最好还是另外多写一封;“多多益善”,免致小鬼疑神疑鬼,移祸至东吴,——其实东吴确有可疑之处——但前信“第一张上”确“加了一点细注”。经这次考究获得破案,省掉听半截话一样的“别〔憋〕闷”,也好。“劝喝”酒的人是时时刻刻都有的,下酒物亦随处皆是的;只求在我,外缘可以置之不闻不问吗?小问题(校长)还未解决,大问题——上海事件——又起来!平时最顾忌的提前放假,现在自动的罢课起来了!虽则每日有讲演,募捐,宣传……的工作,但是暑假期到了!恐怕男女的在校的办事人,设法拆学生之台,相率离去,那时电灯不开,自来水不流,……饭自己可以往外买,其余怎办呢?这是一件公私(国,校)相连的问题,政治又呈不安之象,现时“救死惟恐不暇”,这个教育的部分小问题,谁有闲情逸致打扫这不香气的“毛〔茅〕厕”呢?无怪我们在“毛〔茅〕厕”坑的人,永陷不拔了!黑幕中人陆续星散,确是“冷一冷”“冷一冷”……的秘诀,校长去了,教务、总务辞职了!自以为解决种种重要问题的,评议、教务联席会议,不能振作旗鼓了!最末一着就是拆学生之台,个个散去,使学生不能在校存在,像这种大有人在的极端破坏主义者,前途何堪?!罢课了!每星期的上“苦闷的象征”的机会也随之而停顿了!此后几时再有解决风潮、安心听讲的机会呢?小鬼许广平六月五夕呈文已有副稿,原纸今即奉上。伏园老大卖气力于《京副》,此时此境,此君究算难得,是知有其师必有其弟。第二章1925年6月12-13日书信(二十八)鲁迅师:六月六日发去一封信,内附回面交的一篇文稿;不知是否今有洪乔?念念!学校的一波未平,上海的一波又起;小鬼心长力弱,深感应附〔付〕无方,日来逢人发皮〔脾〕气,——并非酒疯——长此以往,将成狂人矣!幸喜素好诙谐,于滑稽中减去许多苦闷,这许是苦茶中的糖罢,但是,真的“苦之量如故”。今夕“微醉”(?)之后,草草握笔,做了一篇短文,即景命题,名曰“酒瘾”。好久被上海事件闹的〔得〕“此调不弹久矣”!故甚觉生涩,希望以“编辑”而兼“先生”的尊位,斧削,甄别,如其得逃出“《白光》”而钻入第十七次的及第,则请赐列第■期《莽原》的红榜上坐一把末后交椅,“不胜荣幸感激涕零之至”!敬领骂好!!!!小鬼许广平六月十二夕(二十九)广平兄:六月六日的信并文稿早收到了,但我久没有复。今天又收到十二日信。其实我并不做什么事,而总是忙,拿不起笔来,偶然在什么周刊上写几句,也不过是敷衍,近几天尤其甚。这原因大概是因为“无聊”,人到无聊,便比什么都可怕,因为这是从自己发生的,不大有药可救。喝酒是好的,但也很不好。等暑假时闲空一点,我很想休息几天,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看,但不知道可能够。第一,小鬼不要变成狂人,也不要发脾气了。人一发狂,自己或者没有什么,——俄国的梭罗古勃以为倒是幸福,——但从别人看来,却似乎一切都已完结。所以我倘能力所及,决不肯使自己发狂,实未发狂而有人硬说我有神经病,那自然无法可想。性急就容易发脾气,最好要酌减“急”的角〔程〕度,否则,要防自己吃亏,因为现在的中国,总是阴柔人物得胜。上海的风潮,也出于意料之外。可是今年的学生的动作,据我看来是比前几回进步了。不过这些表示,真所谓“就是这么一回事”。试想:北京全体(?)学生而不能去一章士钉〔钊〕,女师大大多数学生而不能去一杨荫榆,何况英国和日本。但在学生一方面,也只能这么做,唯一的希望,就是等候意外飞来的“公理”。现在“公理”也确有点飞来了,而且,说英国不对的,还有英国人。所以无论如何,我总觉得鬼子比中国人文明,货只管排,而那品性却很有可学的地方。这种敢于指摘自己国度的错误的,中国人就很少。所谓“经济绝交”者,在无法可想中,确是一个最好的方法,但有附带条件,要耐久,认真。这么办起来,有人说中国的实业就会借此促进,那是自欺欺人之谈。(前几年排斥日货时,大家也那么说,然而结果不过做成功了一种“万年糊”。草帽和火柴发达的原因,尚不在此。那时候,是连这种万年糊也不会做的,排货事起,有三四个学生组织了一个小团体来制造,我还是小股东,但是每瓶八枚铜子的糊,成本要十枚,而且总敌不过日本品。后来,折本,闹架,关门。现在所做的好得多,进步得多了,但和我辈无关也。)因此获利的却是美法商人。我们不过将送给英日的钱,改送美法,归根结蒂,二五等于一十。但英日却究竟受损,为报复计,亦足快心而已。可是据我看起来,要防一个不好的结果,就是白用了许多牺牲,而反为巧人取得自利的机会,这种事在中国也常有的。但在学生方面,也愁不得这些,只好凭良心做去,可是要缓而韧,不要急而猛。中国青年中,有些很有太“急”的毛病,——小鬼即其一,——因此,就难于耐久(因为开首太猛,易于将力气用完),也容易碰钉子,吃亏而发脾气,此不佞所再三申说者也,亦自己所实验者也。前信反对“喝酒”,何以这回自己“微醉?”了?大作中好看的字面太多一点,拟删去些,然后“赐列第■期《莽原》”。伏园的态度我日益怀疑,因为似乎已与西滢大有联络。其登载几篇反杨之稿,盖出于不得已。今天在《京副》上,至于指《猛进》、《现代》、《语丝》为“兄弟周刊”,简直有卖《语丝》以与《现代》拉拢之观。或者《京副》之专载沪事,不登他文,也还有别种隐情,(但这也许是我的妄猜)《晨副》即不如此。我明知道几个人做事,真出于“为天下”是很少的。但人于现状,总该有点不平,反抗,改良的意思。只这一点共同目的,便可以合作。即使含些“利用”的私心,也不妨,利用别人,又给别人做点事,说得好看一点,就是“互助”。但是,我总是“罪孽深重,祸延”自己,每每终于发见纯粹的利用,连“互”字也安不上,被用之后,只剩下耗了气力的自己而已。我的时常无聊,就是为此,但我还能将一切忘却,休息一时之后,从新再来,即使明知道后来的运命未必会胜于过去。本来有四张信纸已可写完,而牢骚发出第五张上去了。时候已经不早,非结束不可。止此而已罢。六月十三夜迅然而,这一点空白,也还要用空话来填满。欧阳兰据说不到欧洲去了。我近来收到一封信,署名“捏蚊”,云要加入《莽原》,大约就是“雪纹”(也即欧阳兰)。这回《民众文艺》上所登的署名“聂文”的,我想也是她(?)。有麟粗心,没有看出。它们又在闹琴心式的玩艺了。这一点空白,即以这样填满。第二章1925年6月17日书信(三十)鲁迅先生,吾师左右:接到六月十三的信又好些天了。有时的确“并不做什么事”,但总没机会拿起笔来写字,这不知何故,人为什么会“无聊”呢?原因是不肯到外面走走散步不是呢?“休息”的实现而不至受阻,最好还是到西山去,避一避尘嚣。要是在“秘密窝”中想“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看”,恐怕“敲门”声一响,逃躲也脱不掉罢!能够“闲空”“休息”,也须有这个地位和机会;像我,现在和六人同进退,不至八大爷到来,不得越雷池一步,“行不得也哥哥”,真是苦极。就我自己想,如果长此以往,接触的实在有令人发狂的必要,为自己打算,自是暂行离开此地些时好,但是不能够,可见有可以离开的地位和机会的,还是及早玩玩好。设法消灭自己的办法,无论如何我以为与废物利用之意相反,此刻不容这种过激思想存在了,但自己究是神经质,禁不起许多刺激而不生反应。于是,第一步无论对谁也开枪,第二步谁也不能容纳见谅,自己如不怀沙自沉,舍狂疯无第二法,这是神经支配肉身,感情胜过理智,没奈何的一件事。自然我不以为这是“幸福”,但也不觉得可怕,所希望的,假使有那一天,那么希望在我旁边的人,痛快的给我一个黑铁丸,或者一针圣药,比较送到什么医院中,麻木的活下去强得多。但是这不过说得好听一点,故作惊人之论!其实小鬼还是食饱睡足的一个凡人,玩的玩,笑的笑,与常人何异呢。有的人志大言夸,往往流于虚伪,结果一点也不符事实,言行是不合一的,小鬼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吾师说过,不能受我们小学生的话骗倒,这回也有一点相信谎语了,可见要高人一等的不受愚,还得仔细的“明察秋毫”才行。在现政府之下而不压抑民气,我总有点怀疑不是暗中向外人低首认过,就是另外等机会先扬后抑,使得文章警策一点。总之,上海的事,大约有扩大而无缩小的希望,远东的欧战,恐怕这次是发轫,否则自认吃亏,死了人还得赔款道歉,这真是蒙羞万代,遗臭千年,生不如死了。苏俄最新的政府,经我承认后而迁延不肯交涉,是知“意外飞来的‘公理’”是做梦也不容易盼到的。洋鬼子虽然也有自知不对的觉悟,但是不是掌权的人,犹之中国今日之一品大百姓,话是好听的,恐怕于事无补吧!先生总不肯叫后生小子失望灰心,所以发出来的谈吐,总设法找一点有办法有希望的话,可是事实究是不如此之简单容易,自然有些人听了安慰话不敢放心,但有些人便以为安慰话即是可靠的不足惧的依附稳妥的满足,而宽放下来,也未始不是常遇见的事,还请吾师注意一下子罢。提起做“万年糊”我也回忆起可笑了。那时在天津,收集些现成的雪花膏瓶子,做出许多多的“万年糊”,廉价的托着盘子向各处卖,不用本钱买瓶子,该可以不吃亏了吧!结果还是赔钱不讨好,因为做的成绩究不如市上卖的好,人也不肯来热心买,又想法拿石膏模铸空心的腊〔蜡〕囡囡,洋狗,狮子……小品玩艺,希图替换市上化学的日本式的轻薄皮的玩具,然而总是敌不过,终于同样的失败。不卖日本货是好的,可是阳奉阴违的和事过境迁就买洋货的实在不少,近来不是日本花纹的各色布又便宜又时兴吗?小姐们一个个一套一套的买进来,在上海事件发生以前,已经罪在不赦,而况在近日还是买的买,穿的穿,穿起来在街头高喊不买英日货物,低头一看,岂不羞死?——于此有应声明的,小鬼现用的信纸也是日货,但在去年友人送来的,勉强可以说是例外吧?!——“白用了许多牺牲,而反为巧人取得自利的机会”,这是小鬼所常惧虑的,即如我校风潮,寒假时的确不敢说办事的人没色彩,所以我不敢做,不过袖手旁观,现在也不敢说她们没色彩,但是对方也太不像样了!忍无可忍,先做第一步攻击,再设法第二步建设的防备,这是我个人的自我见解,但是攻击已成俘虏之势,建设不敢言矣,所以我的目标是不满于杨,但也许第三者因我们的行为而收渔人之利,不劳而获,那么我的行动,也甚似被人“利用”,这是世界的黑暗,傻子的结果,可见事情还是不要“有点不平,反抗,改良的意思”,免得自己吃苦,而且公举你出来做事时,个个都说做后盾,个个都在你面前塞火药,等你灌足了,火线点起了!他们就远远的赶快跳〔逃〕跑,结果你不果〔过〕做一个炸弹壳,五花粉碎。《京副》有它的不得已苦衷,也实在可惜,听说凯明先生还有一篇攻杨的未露布,自然其他的也不少,蛛丝马迹,不问可知,但也不必因此“无聊”,其实这是人情(即面子)之常,何必多责呢!由它去罢!吾师以为“发见纯粹的利用”对□□有点不满意(不知是否误猜),但是几次的接着红色的头衔的信封时的后悔,和当面的“碰壁”是不是为激于义愤之利用呢?横竖是一个利用,且请息怒吧!一笑,再浮一大白可也。不到欧洲去的人,大约是等第二个泰戈儿〔尔〕来,成了诗哲再去。其实文坛甚多,如《妇周》之类,尽有伸展余地,何必向外发展呢?这是必然的趋势。长虹君的《精神与爱的女神》,草草看了一遍,篇首的《精神的宣言》,其前半多可观,以后即逊色了,其余的诗,我不懂得好处在那〔哪〕里,别人也是这样,这大约是青年人的粗心,不能一口口的细细咽下去,致发销不畅呢?还是好似《工人绥惠略夫》的深奥,不为群众所领会呢?还是此君宜于行文不宜于作古诗呢?那我可不晓得。小鬼许广平六月十七下午六时第二章1925年6月19-28日书信(三十一)如何在世上混过去的方法一、走“人生”的长涂〔途〕,最易遇到的有两大难关。其一是“岐〔歧〕路”,倘若墨翟先生,相传是恸哭而返的。但我不哭也不返,先在岐〔歧〕路头坐下,歇一会,或者睡一觉,于是选一条似乎可走的路再走,倘遇见老实人,也许夺他食物充饥,但是不问路,因为我知道他并不知道的。如果遇见老虎,我就爬上树去,等它饿得走去了再下来,倘它竟不走,我就自己饿死在树上,而且先用带子缚住,连死尸也决不给它吃。但倘若没有树呢?那么,没有法子,只好请它吃了,但也不妨也咬它一口。其二便是“穷途”了,听说阮籍先生也大哭而回,我却也像岐〔歧〕路上的办法一样,还是跨进去,在刺丛里姑且走走,但我也并未遇到全是荆棘毫无可走的地方过,不知道是否世上本无所谓穷途,还是我幸而没有遇着。二、对于社会的战斗,我是并不挺身而出的,我不劝别人牺牲什么之类者就为此。欧战的时候,最重“壕堑战”,战士伏在壕中,有时吸烟,也唱歌,打纸牌,喝酒,也在壕内开美术展览会,但有时忽向敌人开他几枪。中国多暗箭,挺身而出的勇士容易丧命,这种战法是必要的罢。但恐怕也有时会迫到非短兵相接不可的,这时候,没有法子,就短兵相接。总结起来,我自己对于苦闷的办法,是专与苦痛捣乱,将无赖手段当作胜利,硬唱凯歌,算是乐趣,这或者就是糖罢。但临末也还是归结到“没有法子”,这真是没有法子!鲁迅师:以前给我的信中有上面的一大段,我总觉得“独食难肥,还想分甘同味”(二句是粤谚),以公同好,现在沪案事起,应有百折不挠的精神,所以我以为上面的一段话有公开之必要,因之抄录奉呈,以光《莽原》篇幅,至于标题,仍本吾师原文录下,署名一节,自不待言是有宗主权矣,然而发表权仍属于作者,小鬼不敢僭为,故仍乞斟酌也。(据小鬼愚见,还希批准为幸!)今早礼堂开大会——包括音操在内——当以利便沪案进行,通过恳请各先生来校指导,一同合作,并以校事负责无人,兼请先生负责维持,当由文书股起草,函至各先生处,约于星期一上午到校开大会,但不悉能否如愿也。杨婆子在新平路十一号大租其办事处,积极准备招生,学生方面往各先生处接洽,结果由在京四位主任亲到教部催促早日处理解决校事,一方另呈文至执政处请其早日选人至教部负责,然后解决校事。在京四人,居然能做到这一点,真不容易。至于到校维持一节,碍于婆子手段,恐不易肯办,出来说话做事的,都往往吃力不讨好,也惹一身脏,好比七个先生的事,就是前车,以后的人,自然不愿意轻举妄动。结果,还是大家不管的女师大。然而主任的先生说,非不肯管,实有愿管而负责之人在,其余的自然没法了。这也是不管的一个原因,而且要管的人,日来趾高气扬了。原因是狼狈为奸,互相利用的巴结上司的成功,听说有人亲口言:我能上台,你就能返校,而我之能上台者,以天津为背(景)也,犭比〔貔〕貅十万,孱弱书生何足畏哉,况此外还有袁世凯从中作祟。此事一实现,小学生无噍类矣。世界真是应该把“真理”二字的铅字消〔销〕毁,免得骗了小孩子上当。目前满布了武装到校,文理二预科解散,再开除教预及国三教预,指教育系预科;国三,指国文系三年级。学生共十八人——一说十二——之说,又云某某定端节前一日到部,反之者即拒之以孔方兄自不成问题,无论如何,最小的限度,交换条件,学生六与婆子一共同牺牲,为彼方最低要求,亦可见破坏教育之坚决,但有益于校,(可惜六人走了,未必有益于校耳)死且不悔,六人不以为惜悔也。小鬼许广平六月十九晚(三十二)训词:你们这些小姐们,只能逃回自己的窠里之后,这才想出方法来夸口;其实则胆小如芝麻(而且还是很小的芝麻),本领只在一齐逃走。为掩饰逃走起见,则云“想拿东西打人”,辄以“想”字妄加罗织,大发挥其杨家勃谿式手段。呜呼,“老师”之“前涂〔途〕”,而今而后,岂不“棘矣”也哉!不吐而且游白塔寺,我虽然并未目睹,也不敢决其必无。但这日二时以后,我又喝烧酒六杯,蒲桃酒五碗,游白塔寺四趟,可惜你们都已逃散,没有看见了。若夫“居然睡倒,重又坐起”,则足见不屈之精神,尤足为万世师表。总之:我的言行,毫无错处,殊不亚于杨荫榆姊姊也。又总之:端午这一天,我并没有醉,也未尝“想”打人;至于“哭泣”,乃是小姐们的专门学问,更与我不相干。特此训谕知之!此后大抵近于讲义了。且夫天下之人,其实真发酒疯者,有几何哉,十之九是装出来的。但使人敢于装,或者也是酒的力量罢。然而世人之装醉发疯,大半又由于倚赖性,因为一切过失,可以归罪于醉,自己不负责任,所以虽醒而装起来。但我之计画〔划〕,则仅在以拳击“某籍”小姐两名之拳骨而止,因为该两小姐们近来倚仗“太师母”之势力,日见跋扈,竟有欺侮“老师”之行为,倘不令其喊痛,殊不足以保架子而维教育也。然而“殃及池鱼”,竟使头罩绿纱及自称“不怕”之人们,亦一同逃出,如脱大难者然,岂不为我所笑?虽“再游白塔寺”,亦何能掩其“心上有杞天之虑”的狼狈情状哉。今年中秋这一天,不知白塔寺可有庙会,如有,我仍当请客,但无则作罢,因为恐怕来客逃出之后,无处可游,扫却雅兴,令我抱歉之至。“……者”是什么?“老师”六月二十八日那一首诗,意气也未尝不盛,但此种猛裂〔烈〕的攻击,只宜用散文,如“杂感”之类,而造语还须曲折,否,即容易引起反感。诗歌较有永久性,所以不甚合于做这样题目。沪案以后,周刊上常有极锋利肃杀的诗,其实是没有意思的,情随事迁,即味如嚼蜡。我以为感情正烈的时候,不宜做〔作〕诗,否则锋铓〔芒〕太露,能将“诗美”杀掉。这首诗有此病。我自己是不会做〔作〕诗的,只是意见如此。编辑者对于投稿,照例不加批评,现遵来信所嘱,妄说几句,但如投稿者并未要知道我的意见,仍希不必告知。迅六月二十八日第二章1925年6月29-30日书信(三十三)广平兄:昨夜,或者今天早上,记得寄上一封信,大概总该先到了。刚才接到二十八日函,必须写几句回答,便是小鬼何以屡次诚恐惶恐的赔罪不已,大约也许听了“某籍”小姐的什么谣言了罢,辟谣之举,是不可以已的。第一,酒精中毒是能有的,但我并不中毒。即使中毒,也是自己的行为,与别人无干。且夫不佞年届半百,位居讲师,难道还会连喝酒多少的主见也没有,至于被小娃儿所激么?!这是决不会的。第二,我并不受有何种“戒条”,我的母亲也并不禁止我喝酒。我到现在为止,真的醉只有一回半,决不会如此平和。然而“某籍”小姐为粉饰自己的逃走起见,一定将不知从那〔哪〕里拾来的故事(也许就从“太师母”那里得来的)加以演义,以致小鬼也不免赔罪不已了罢。但是,虽是“太师母”,观察也不会对,虽是“太太师母”,观察也不会对。我自己知道,那天毫没有醉,并且并不胡涂,击“房东”之拳,案〔按〕小鬼之头,全都记得,而且诸君逃出时可怜之状,也并不忘记,——虽然没有目睹游白塔寺。所以,此后不准再来道歉,否则,我“学笈单洋,教鞭17载”,要发宣言以传布小姐们胆怯之罪状了。看你们还敢逞能么?来稿有过火处,或者须改一点。“假日本人……”等话,大约是反对往执政府请愿,所以说的罢。总之,这回以打学生手心之马良为总指挥,就可笑。《莽原》第10期,与《京报》(旧历六日)同时罢工了。发稿是星期三,当时并未想到须停刊,所以并将目录在别的周刊上登载了。现在正在交涉,要他们补印,还没有头绪;倘不能补,则旧稿便在本星期五出版。《莽原》的投稿,就是小说太多,议论太少。现在则并小说也少,大约大家专心爱国,到民间去,所以不做文章了。迅六•二九,晚(三十四)鲁迅师:接连得到两封东西,一封是“训词”,一封大概是回话罢,现在我也回复几句,免得专美。老爷们想“自夸”酒量,岂知临阵败北,何北〔必〕再“逞能”呢!?这点酒量都失败,还说“喝酒我是不怕的”,羞不羞?我以为今后当摒诸酒门之外,因为无论如何辩护,那天总不能不说七八分的酒醉,其“不屈之精神”的表现,无非预留地步,免得又在小鬼前作第三……次之失败耳,哈哈。其谁欺,欺天乎。那天出秘密窟后,余小姐及其二妹在白塔寺门口雇车到公园去了,我和其余的两位都到寺内逛去,而且买些咸脆崩豆一边走一边食,出了寺门,她们俩也到公园去找余小姐,我独自雇车至南城后孙公园访人去了。大家都没有窠,从从容容的出来,更扯不上“逃”字去。这种瞎判决的判官,我将预备上诉大理院了。俗语说得好,知己知彼,百战百胜,那天如非有人(非我)偷去半杯烧酒,诚恐玉山之颓可立见也。如更非早早告退,以便酣然高卧,诚恐呕吐狼籍,不堪闻矣——也许已经了罢——这种知己知彼的锦囊妙计,非勇者不能决然毅然行之,胆小如芝麻云乎哉,多见其不识时务也。邯郸之梦:这日“二时以后,……六杯,……五碗……四趟”。“我虽然并未目睹”,却“敢决其必无”。此项撒谎专家,而想为“万世师表”,我知到〔道〕文庙的一席地,将来必被人撵出来,即使有人叩头求乞,恐不能回至尊之意也。戒之慎之。太师母而有“势力”,且有人居然受“欺侮”者,好在我已经拜喝〔谒〕过老人家,以后吾无忧矣,联合战线,同隶太师母旗帜下,怕不怕?“……者”,“是什么”也,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屡次题〔提〕起酒醉,非“道歉”也。想当然也。“真的醉只有一回半”,以前我曾听说过,喝烧酒未喝过两杯,那天两种酒之量,一加一又二分之一,是逾量了。除了先前的一,虽未逾量也算八九不离十了。虽提出第一二之大理由,但是醉字决不能绝对否认。这次算一回呢,算半回呢,姑且作悬案,俟有工夫时复试罢。但是,要是我做主考,宁可免试,因为实在不愿意对人言不顾行。“一之为甚,其可再乎?”“逞能”一时,遗害无穷,还是牺牲点好。现在我还是“道歉”,那天确不应该灌醉了一位教育部的大老爷,我一直道歉下去,希望“激”出一篇“传布小姐们胆怯之罪状”的“宣言”,好后先比美于那篇骈四骊六之洋洋大文,给小鬼咿呀几下,摇头摆脑几下,岂不妙哉。言归正传,杨婆子以前去电报至六人家属不灵验,致函保证人也无效。第二次(六月十号)还发电报至学生家属,顷从粤中转来,特附上一览,可见她的野心还未死也。暑假遥遥,必有戏做,我现时算是拭目以待,至于她前后二次的电报和致保证人的信,我打算存起来,预备最后交涉。这回的剧本演得真好,文武行出齐,明的,暗的,高的,低的,好的,坏的办法都有,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妙极,有趣极。小鬼许广平六月卅日第三章1926年8月15-9月4日书信(四十二)此信《两地书》未编入,后收入《鲁迅书简》(1946年10月鲁迅全集出版社出版)。景宋“女士”学席:程门飞雪贻误多时。愧循循之无方,幸骏才之易教。而乃年届结束,南北东西;虽尺素之能通,或下问之不易。言念及此,不禁泪下四条。吾生倘能赦兹愚劣,使师得备薄馔,于月十六日午十二时,假宫门口西三条胡同二十一号周宅一叙,俾罄愚诚,不胜厚幸!顺颂时绥师鲁迅谨订八月十五日早(四十三)广平兄:我于九月一日夜半上船,二日晨七时开,四日午后一时到厦门,一路无风,船很平稳。这里的话,我一字都不懂,只得暂到客寓,打电话给林玉堂,他便来接,当晚即移入学校居住了。我在船上时,看见后面有一只轮船,总是不远不近地走着,我疑心是广大。不知你在船中,可看见前面有一只船否?倘看见,那我所悬拟的便不错了。此地背山面海.风景佳绝,白天虽暖——约八十七八度——夜却凉。四面几无人家,离市面约有十里,要静养倒好的。普通的东西,亦不易买。听差懒极,不会做事也不肯做事,邮政也懒极,星期六下午及星期日都不办事。因为教员住室尚未造好——据说一月后可完工,但未必〔确〕——所以我暂住在一间很大的三层楼上,上下虽不便,眺望却佳。学校开课是二十日,还有许多天可闲。我写此信时,你还在船上,但我当于明天发出,则你一到校,此信也就到了。你到校后望即见告,那时再写较详细的情形罢,因为现在我初到,还不知道什么。迅九月四日夜第三章1926年9月6日书信(四十四)(每起头的“○”是某一个时间内写的,○起以示段落)○myDearTeacher:昨日(卅一)从你住的孟渊旅馆出来,叔叔的四妹领我到永安公司,买到小汗巾六条,只一元,算起来不到二毛一条,晚上又游四川路,广东街,买到雨伞一把,也不过几毛钱,去了崇智同另一姊姊家,都还客气,留食点心或饭,点心食了,饭推却他,这回亲戚对我,较我理想的似稍佳,先生!这原故为何?!今日(九月一)午后往先施等,买黑皮鞋一双,只三元,又买信纸六大本,一元(与此纸同,但大多),另外又买些应用小物,不敢多买,因为我看见那天食炒虾仁旦〔蛋〕饭送酒,没有买菜,我不在如此省,我心难过,不愿多买。○今晚(一号)七时半落广大船,有往旅馆取行李之二位弟弟送行,又有大安旅馆之茶房带同挑夫到住处取行李落船,现在是已在船中安置好了。一房二人,另一人行李先到,占了上格床,我算下格,现在只我一人在房(那人未来)。我想,有机会想说什么,就写什么,管它多少,待到岸时就投到邮筒,临行之预约时间,我或者不能守住,要反抗的。船票25元连挑行李及赏钱(许宅),约花卅余元,此外余下还多多,又大安旅馆自沪直招呼至广,该栈使费大约较瞎碰的公道可靠,亦足叫人放心的。船中热甚,竟夕是我一人在一房内,也自由,也寂寞,船未开,门窗不敢打开,闷热极了!好在虽然醒醒也能睡去,臭虫各处都有,但是我还一样睡,今晚独自落船的苦,我想起你昨晚了,本来昨晚你落船没有,出走后的情形不知道,晚间妹妹们又领我上街玩,但总是蓦然一件事压上心头,十分不自在,我因想,一年的日子,不知怎么样?○二日早八时十分船始开,天刚亮就有人来搜行李,先打开随身用的木箱,后帆布箱,我特意慢慢地,他不耐烦了,问我,作〔做〕什么的,我说学生,做教员,他走了,船开后又来查,这回是查私贩铜元,连床铺都搜过,黑漆的污手,满掌印在枕席上。同房的姓梁,又系基督徒,有一个她的女友,住房舱的,来我们房食饭,二人总是谈讨厌的牧师爷,牧师奶,气量小狭,我这回车和船都顶着“华盖”走了!午饭后她们要玩牌,约我,虽则不算钱,总是费时无意思的事,我急躺下看书,不久睡着,大约十一点多睡至下午四点,晚饭在六时开,菜是广东味,不十分好,也还食得几碗饭,也不晕船,睡着看《情书一束》,《桃色的衣裳》那篇,我觉得即便世间做得到,也是人为,非天性,多含勉强,这许是我主观的裁判吧!○睡起看水色已变绿了,浅浅的绿色,泛出雪白的浪波好看极了,因为在多年囚困的沙漠生活中的我见着,然而,也更可气,舱面挤满人,铺盖,水桶,货物,房的窗口也总坐着成排的人,高高的坐在箱上,遮盖着房内漆黑,而我又在下层床,日里又要听基督圣谕,myDearTeacher!你的船中生活是怎么样?○三日早七时多起床,十时多早饭,十一时左右,在我房门口的堆满行李的舱面上,是工友们开会,许多人聚在一起,有一个学生样的做主席,大家演说北伐的必要……随便发挥,也有布告各地情形的,我也把北京的黑暗略略说了。会开了有二时之久,大家精神始终贯注,互相勉励,而趋重于鼓励工人,因为这会是为工人开的,我站在旁边参加,感觉出一种欢欣,算是我途中第一次的喜遇,这现象,在北方梦想不到吧!下午一时多散会,预约每天还开会一次,尤其在上海工厂中招募来的工友,注意向他们灌输国民革命的工作,其中有一孙传芳手下军官,当场演说北方军阀的黑幕,并称自己当军官以来不求升官发财,现在看北方军人实在无可希望了,毅然脱出投入广东国民革命,意欲从这里得到打破北方黑暗,这是大家欢迎的。mydearteacher,你看这种情形是多么朝气呀!从十时多算是午饭,一时饮咖啡牛奶一杯面包二块,待下午四时多晚餐,晚九时再食一碗鸡粥。较火车食物方便些。船甚稳,似坐长江船一样,不知往厦门的是否也如此?今(三)日看《兰生弟的日记》,我甚可怜兰生,但是绝不至如似《情书一束》的主人翁之被怜吧?!一笑。○四日被同房的先起来惊醒,已经八点多了,同房的那人有一人〔个〕女友一个男友(?)不绝的来,一方面唱圣诗,一方面又打扑克,虽然不算钱,也是无聊。我以为真的基督徒不应习此,她们问我也玩,我推说不会,看书,也没地方,也看不下去,免〔勉〕强看了《骆驼》,除第一二篇没看,又看《炭画》,是文言,我想起林琴南来了,格格不入,看不下去。继看焦菊隐的《夜哭》,遭〔糟〕透了,还不如塞入纸篓,字句既欠修词〔饰〕,文理命意俱恶劣,这样作品,北新也替他出版。唉!因回想《骆驼》,真不愧是文艺作品,陶晶孙的《盲肠炎》,人家能写性,但是手腕较《情书一束》高多了。再看《沉钟》第二期《语丝》九三期,俱可以。下午四时船经厦门云〔时〕,我注意看看,不过茫茫的水天一色,厦门在那〔哪〕里?!室迩人遐!!!……信也实在难写,这样说也不方便,那样说也不妥当。我佩服兰生,他有勇气直说。听说过厦门,我就便打听从厦门至广州的船。据客栈人说:有从厦至港,由港再搭火车(没有船)至粤,但坐火车中途要自己走一站,不方便,而且如果由广州至港,更须照相找铺保准一星期回,否则向铺索人,此路“行不得也哥哥”。有从厦至汕头者,我想这条路较好,由汕至广州,不是敌地,检查……省许多麻烦,这是船中所闻,先写寄,免忘记,借供异日参考。现时写字时是四号晚的九时,快要食鸡粥了。男女的两个基督徒走了,清静些,天气较前两天热了,也不愿睡,就想起上面的话写起来。○mydearteacher:现时是五日午后二时廿分了,我不晓得你在做什末〔么〕,我是刚饮过咖啡牛奶和食完面包做午点心。今日工人仍然开会,时间早了,是十时多,刚摆开早饭,那工人来请我做主席,说是有两主席,我是一个,叫我赴会。我一想,做这种乌合之众的主席,派别多,一不合式〔适〕,就引纠纷,不是好事,当场推却了。我说,正要食饭,饭食过了再赴会,主席未做过,不敢当。饭食完了,只得到会,有人叫我演说,我说等一等,有话再说。一会,主席宣布喉不大好,说话不便,要我去继续,我没法,站上台,说:我从来不会做主席,不敢当,但是不得不简单说几句。于是把国家主义的人攻击一通,最要几句是把北京的《晨报》和《现代评论》,研究系之流骂一下,下台就退席,回到房内。听人说,开会时共有国民党员百来人,但是彼此争执开会手续不合法,一部分人退席了,一个临时党员会立刻分裂。这现象我后来才知,回心一想,我幸而出风头的心不有,推却了做主席,否则难免被人利用或含恨。一个党,内容如此复杂,处处叫人要小心,多么不自由呢,幸而这两次会我发言都是不埃〔挨〕边,否则危险呀!听说明天上午可以到广州了,那么,船内的会不致再开,我或者可以不入漩涡内,但是,到广州呢?!现时船早过了汕头,晚饭左右可经香港北名大划〔戋刂〕的地方,到这里,要等带船的人来领船驶入广州,如此种人一时等不到,则船要停好多个钟头专候人来,再能开驶行六小时之久始得到终点地,无论如何,六日必能到广州了。○mydearteacher,今早六号,现时是快到八点了,昨晚十时船停香北,名大划〔戋刂〕地方,候带船人来,因此处再前进伏礁甚多,必须有熟水道之人带行才可,这带船的人有时来快有时来迟,来迟则到广州傍晚,还须坐小船。路上不平静,如此更要多候一天,但是,幸而今早起来,听说带船人已来了,专候潮长〔涨〕,即开船了,如能准时,则午刻可到珠江了。○mydearteacher:现在三时船快到了,以后再谈吧。yourH.m.六日下午三时第三章1926年9月8-12日书信(四十五)先生:六号我寄了一封信,那是在车上陆续写出,到粤后叫客栈人寄的,收到了没有?火船名广大,算是大船,但食住俱不算佳,船于五号晚十时到香港北名大铲〔戋刂〕地者,船停直至次早九时再动身驶入经虎门黄埔,下午二时停于距城甚远之车歪炮台外,又候至六时,受海关外人专意捣乱,久延始来查关检疫,然后放人换小艇泊岸,将泊岸了,该处漩涡浪纹船夫一时疏失,更兼船中人多(三十余)货重(百余件),一时躲浪不及,致使船身左倾,水乘势入,船夫坠水,幸全船镇静,使船放平,坠水船夫更竭力挽救,始化险为夷,水上警察来时已平安无事矣,急令泊岸,夜住大安栈,但钱币不同,路不认识,迫得写信中人送给约我回来的陈向庭表叔,请其到栈接我,即于七号早十时余从栈出到陈家住一日,今日(八号)到女师校方正式上课。现拟今日搬入校内,顷写信时仍在陈宅,大约下午四时左右离陈宅了。一切情形还多,听说女师甚复杂,我担任训育,另外八小时为每班一时的讲三民主义,现姑尽力,究能否长久,再看情形就是了。这里空气澎涨〔膨胀〕,但闻北伐顺利,所以英人从中破坏,现多方设法寻衅,见诸事实即如武装兵船示威珠江、沙面等,以图扰乱后方。闽中有何新闻?关于本地或外省的,便希通知一下,以后再谈。候著安!你的H.m.九月八日(四十六)迅师:七、九两日发了两封信,你都收到了没有?那信是写一路上情形的。五日你寄的信,十日晚收到了。信来在我到校后,并非一到校也就收到。八日搬入学校,在下午四时左右,我的妹妹嫂嫂已在校等我相见好些时候了。行李到校有陈李两表亲亲送来,他俩走后,我同妹嫂回高第街老家,入门,房屋颠坏,人物全非,瞻望故园,不胜凄痛。晚间蚊虫肆噬,竟夕不成眠。次早母氏纪念日,祀祭后十钟余返校。卧室在旧校(即写信来之住址,现专为小学教室及师范师生住宿处,另从后门通小街辟新校,为办公处,教课办事在此)楼上,旧为缝纫室,隔为三,前后有窗,光线足,但先已为他人住,中间室狭而暗,周围不通窗,四面“碰壁”,即我朝夕之住处也。仆人招呼尚好,物价食品其实亦不算太贵,不过或较北方略昂,然能可口即算值得。本校八号正式上课,校长特许休息几日,所以明天(十三,星一)再起首教课及办公,以前几天,有时在校预备教课或休息,有时也出去探亲戚,但是总是人带领。这个学校的学生是右倾,而且盲动,好起风潮,我教八班,每班每周一小时三民主义,然而恐怕她们了解我就容易反对,现时在小心中。我一路上不觉受苦,回来到〔倒〕精神也佳,学校内旧的熟人不少,但是我还是常常喜欢在房内看书。你的较详细的信是否在途中,还是尚未写发,我希望早点收到。明天有二小时教课,急要预备,下次再细谈吧。yourH.m.九月十二日晚六时卅五分H.m.的职务第五节训育处权责(甲)训育主任权责(1)执行校务会议及总务教务训育与各委员会会议议决之关于训育者(2)宣传党义(3)考查学生个性(4)指导学生行为(5)考查学生操行成绩(与教务主任协同办理)(6)处理学生惩奖事宜(7)维持学生秩序调解学生纠纷(8)率领学生参加社会上各种正当之运动(9)审查学生集会结社及一切课外作业之规程(10)管理寄宿学生之起居饮食(11)考核寄宿学生自修之勤惰(12)审查寄宿学生费用之出纳(13)联络学生家庭(14)调查学生家庭状况(15)办理学生参观及旅行事宜(协同教务总务主任办理)(16)填写训育日记(17)其他训育应办事宜第四节会食堂规则(2)会食堂坐位皆由训育处编定,每桌学生七人。教课月火水木金土我国古代历法将一周中的七天用日、月、火、水、木、金、土来表示。此处指星期一至星期六。三师第1时6时4时5时5民范6时6时主八义班7八每时一年分二班第三章1926年9月13-14日书信(四十七)(明信片背面)从后面(南普陀)所照的厦门大学全景。前面是海,对面是鼓浪屿。最右边的是生物学院与国学院,第三层楼上有*记的便是我所住的地方。昨夜发飓风,拔木发屋,但我没有受损害。迅九•十一。(明信片正面)想已到校;已开课否?此地二十日上课。十三日(四十八)广平兄:依我想,早该得到你的来信了,然而还没有。大约闽粤间的通邮,不大便当,因为并非每日都有船。此地只有一个邮局代办所,星期六下午及星期日不办事,所以今天什么信件也没有——因为是星期——且看明天怎样罢。我到厦门后便发一信(五日),想早到。现在住了已经近十天,渐渐习惯起来了,不过言语仍旧不懂,买东西仍旧不便。开学在二十日,我有六点钟功课,就要忙起来,但未开学之前,却又觉得太闲,有些无聊,倒望从速开学,而且合同的年限早满。学校的房子尚未造齐,所以我暂住在国学院的陈列所里,是三层楼上,眺望风景,极其合宜,我已写好一张有这房子照相的明信片,或者将与此信一同发出。季黻的事没有结果,我心中很不安,然而也无法可想。十日之夜发飓风,十分利害,林玉堂的住宅的房顶也吹破了,门也吹破了。粗如笔干〔杆〕的铜闩也都挤弯,毁东西不少。我所住的屋子只破了一扇外层的百叶窗,此外没有损失。今天学校近旁的海边漂来不少东西,有卓〔桌〕子,有枕头,还有死尸,可见别处还翻了船或漂没了房屋。此地四无人烟,图书馆中书籍不多,常在一处的人,又都是“面笑心不笑”,无话可谈,真是无聊之至。海水浴倒是很近便,但我多年没有浮水了;又想,倘使害马在这里,恐怕一定不赞成我这种举动,所以没有去洗;以后也不去洗罢,学校有洗浴处的。夜间,电灯一开,飞虫聚集甚多,几乎不能做事,此后事情一多,大约非早睡而一早起来做不可。九月十二日夜迅。今天(十四日)上午到邮政代办所去看看,得到你六日八日的两封来信,高兴极了。此地的代办所太懒,信件往往放在柜台上,不送来,此后来信可于厦门大学下加“国学院”三字,使他易于投递,且看如何。这几天,我是每日去看的,昨天还未见你的信,因想起报载英国鬼子在广州胡闹,入口船或者要受影响,所以心中很不安,现在放心了。看上海报,北京已解严,不知何故;女师大已被合并为女子学院,师范部的主任是林素园(小研究系),而且于四日武装接收了,真令人气愤,但此时无暇管也无法管,只得暂且不去理会它,还有将来呢。回上去讲我途中的事,同房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广东人,姓魏或韦,我没有问清楚,似乎也是民党中人,所以还可谈,也许是老同盟会员罢。但我们不大谈政事,因为彼此都不知道底细;也曾问他从厦门到广州的走法,据说最好是从厦门到汕头,再到广州,和你所闻的客栈中人的话一样,我将来就这么走罢。船中的饭菜顿数,和“广大”一样,也有鸡粥,船也平稳,但无耶稣教徒,比你所遭遇的好得多了。小船的倾侧,真太危险,幸而终于“马”已登陆,使我得以放心。我到厦时亦以小船搬入学校,浪也不小,但我是从小惯于坐小船的,所以一点也没有什么。我前信似乎说过这里的听差很不好,现在熟识些了,觉得殊不尽然。大约看惯了北京的听差的唯唯从命的,即易觉得南方人的倔强,其实是南方的阶级观念,没有北方之深,所以便是听差,也常有平等言动,现在我和他们的感情已经好起来了,觉得并不可恶。但茶水很不便,所以我现在少喝茶了,或者这倒是好的。烟卷似乎也比先前少吸。我上船时,是建人送我去的,并有客栈里的茶房。当未上船之前,我们谈了许多话。谈到我的事情时,据说伏园已经宣传过了(怎么这样地善于推测,连我也以为奇)。所以上海的许多人,见我的一行组织,便多已了然,且深信伏园之说。建人说:这也很好,省得将来自己发表。建人与我有同一之景况,在北京所闻的流言,大抵是真的。但其人在绍兴,据云有时到上海来。他自己说并不负债,然而我看他所住的情形,实在太苦了,前天收到八月分〔份〕的薪水,已汇给他二百元,或者可以略作补助。听说他又常喝白干,我以为很不好,此后想勒令喝蒲桃酒,每月给与酒钱十元,这样,则三天可以喝一瓶了,而且是每瓶一元的。我已不喝酒了;饭是每餐一大碗(方底的碗,等于尖底碗的两碗),但因为此地的菜总是淡而无味(校内的饭菜是不能吃的,我们合雇了一个厨子,每月工钱十元,每人饭菜钱十元,但仍然淡而无味),所以还不免吃点辣椒末,但我还想改良,逐渐停止。我的功课,大约每周当有六小时,因为玉堂希望我多讲,情不可却。其中两点是小说史,无须豫〔预〕备;两点是专书研究,须豫〔预〕备;两点是中国文学史,须编讲义。看看这里旧存的讲义,则我随便讲讲就很够了,但我还想认真一点,编成一本较好的文学史。你已在大大地用功,豫〔预〕备讲义了罢,但每班一小时,八时相同,或者不至于很费力罢。此地北伐顺利的消息也甚多,极快人意。报上又常有闽粤风云紧张之说,在此却看不出;不过听说鼓浪屿上已有很多寓客,极少空屋了,这屿就在学校对面,坐舢板一二十分钟可到。迅九月十四日午第三章1926年9月17-20日书信(四十九)迅师:七,九,十二去了三信,只接到(五日)来的一封,你那里的消息一概不知道,惟有梦想臆测,究竟近状如何?是否途中感冒现在休养?望勿秘不见告。我不喜欢出街,因为到处不胜今昔之感,也因回来迟了,更不好意思偷懒,日常自早八时至晚五时才从办公室退至寝室,继续是沐浴和预备教课……时间总觉短促,各方还未顺熟,终日傻瓜似的一个。这校有三数学生是邹鲁西山会议派,大多数是盲从,外似右实则被利用于人,今日十六晚是星四,此信寄到或不是在邮差休息时,你可以早些看见了。你预备教课忙吗?余后陈。祝你在新境度中秋鉴赏他们的快乐你的H.M.九月十七日(五十)飓风拔木,可否向林先生要求乔迁?mydearteacher:你依足了一来复给我一信,我在望眼欲穿的时候得到你这些安慰——虽则是明信片。然而我实不解,我七,九,十二,十七共去四函连此为五,如皆不到,我想,是否理由如下:第一信,是到广州之次早,叫大安栈茶房发出,是否他作洪乔,但可惜!该信记沿路自沪至粤情形甚详。第二信,同时寄出者四处,除你外尚有上海之叔,天津之嫂,东省之谢,岂学校女仆(服侍我的)作弊?兹于收到之明片更作复函,由我自己投邮,看结果如何?5日来信10晚到,13明片18到,前后需六天,如我寄之信不失,则汝12、14、18、22、24,应陆续接得我信,假使非茶房女仆之误,实请你向贵校门房一询,凡有书周树人,豫才,鲁迅而下款为广州或粤之景,宋,许……缄者,即为我寄之信,下笔时固〔故〕意捣乱,不知反致遗失,可叹!我校从十三日起我即授课办公,教课似乎还过得去(察情形),至于训育,真是难堪,包括学监舍监,从八时至下午五时在办事处或查堂,回来食晚饭后又要查学生自习及注意起居饮食……总之无一时是我自己的时间,更有课外会议,各种领导事业及自己预备教材……弄得精疲力竭,应接不暇。明日是星期,下午一时还要开训育会议,回想做学生真快活也。现人已睡久,钟停了不知何时,急忙写此,恕其不详,但朝夕作梦。祝快乐,不敢劝戒酒,但祈自爱节饮你的害马。九月十八晚(五十一)广平兄:十三日发的给我的信,已经收到了。我从五日发了一信之后,直到十三四日才发信;十三以前,我只是等着等着,并没有写信,这一封才是第三封。前天,我寄了《彷徨》和《十二个》各一本。看你所开的职务,似乎很繁重,住处亦不见佳。这种四面“碰壁”的住所,北京没有,上海是有的,在厦门客店里也看见过,实在使人气闷。职务有定,除自己心知其意,善为处理外,更无他法;住室总该有一间较好才是,否则,恐怕要瘦下。本校今天行开学礼,学生在三四百人之间,就算作四百人罢,分为豫〔预〕科及本科七系,每系分三年级,则每级人数之寥寥,亦可想而知。此地不但交通不便,招考极严,寄宿舍也只容四百人,四面是荒地,无屋可租,即使有人要来,也无处可住,而学校当局还想本校发达,真是梦想。大约早先就是没有计画〔划〕的,现在也很散漫,我们来后,便都搁在须作陈列室的大洋楼上,至今尚无一定住所。听说现正赶造着教员的住所,但何时造成,殊不可知。我现在如去上课,须走石阶九十六级,来回就是一百九十二级,喝开水也不容易,幸而近来倒已习惯,不大喝茶了。我和兼士及顾颉刚,是早就收到聘书的,此外还有几个人,已经到此,而忽然不送聘书,玉堂费了许多力,才于前天送来;玉堂在此似乎也不大顺手,所以季黻的事.竟无法开口。我的薪水不可谓不多,教科〔课〕是五或六小时,也可以算很少,但所谓别的“相当职务”,却太繁,有本校季刊的作文,有本院季刊的作文,有指导研究员的事(将来还有审查),合计起来,很够做做了。学校当局又急于事功,问履历,问著作,问计画〔划〕,问年底有什么成绩发表,令人看得心烦。其实我只要将《古小说钩沉》拿出去,就可以作为研究教授三四年的成绩了,其余都可以置之不理,但为了玉堂好意请我,所以我除教文学史外,还拟指导一种编辑书目的事,范围颇大,两三年未必能完,但这也只能做到那〔哪〕里算那〔哪〕里了。在国学院里的,顾颉刚是胡适之的信徒,另外还有两三个,似乎是顾荐的,和他大同小异,而更浅薄,一到这里,孙伏园便要算可以谈谈的了。我真想不到天下何其浅薄者之多。他们语言无味,夜间还唱留声机,什么梅兰芳之类。我现在唯一的方法是少说话;他们的家眷到来之后,大约要搬往别处去了罢。从前在女师大的黄坚是一个职员兼林玉堂的秘书,一样浮而不实,将来也许会生风作浪,我现在也竭力地少和他往来。此外,教员内有一个熟人,是往陕西去时认识的,并不坏;集美中学内有师大旧学生五人,都是先前的国文系,昨天他们请我们吃饭,算作欢迎,他们是主张白话的,在此似乎有点孤立,吃苦。这一星期以来,我对于本地更加习惯了,饭量照旧,这几天而且更能睡觉,每晚总可以睡九、十小时;但还有点懒,未曾理发,只在前晚用安全剃刀刮了一回髭须而已。我想从此整理为较有条理的生活;大约只要少应酬,关起门来,是做得到的。此地的点心很好;鲜龙眼已吃过了,并不见佳,还是香蕉好。但我不能自己去买东西,因为离市有十里,校旁只有一个小店,东西非常之少,店中人能说几句“普通话”,但我懂不到一半。这里的人似乎很有点欺生,因为是闽南了,所以称我们为北人,我被称为北人,这回是第一次。现在的天气正像北京的夏末,虫类多极了,最利害的是蚂蚁,有大有小,无处不至,点心是放不过夜的。蚊子倒不多,大概是我在三层楼上之故;生疟疾的很多,所以校医常给我们吃金鸡那霜。霍乱已经减少了;但那街道,却真是坏,其实是在绕着人家的墙下,檐下走,无所谓路的。兼士似乎还要回京去,他叫我代他的职务,我不答应他。最初的布置,我未与闻,中涂〔途〕接手,一班极不相干的人,指挥不灵,如何措手,还不如关起门来,“自扫门前雪”罢,况且我的工也已够多了。章锡箴托建人写信给我,说想托你给《新女性》做一点文章,嘱我转达。不知可有这兴致?如有,可以先寄我,我看后转寄去。《新女性》的编辑,近来似乎是建人了,不知何故。那第九(?)期,我已寄上,想早到了。我从昨日起,已停止吃青椒,而改为胡椒了,特此奉闻。再谈迅九月二十日下午第三章1926年9月22-23日书信(五十二)广平兄:十七日的来信,今天收到了。我从五日发信后,只在十三日发一信片,十四日发一信,中间间隔,的确太多,致使你猜我感冒,我真不知怎样说才好。回想那时,也有些傻气,我到此以后,因为正听见英人在广州肇事,因疑你所坐的船,亦将为彼等所阻,所以只盼望来信,连寄信的事也拖延了。这结果,却使你久不得我的信。现在十四的信,总该早到了罢。此后,我又于同日寄《新女性》一本,于十八日寄《彷徨》及《十二个》各一本,于二十日寄信一封(信面却写了廿一),想来都该到在此信之前。我在这里,不便则有之,身体却好。此地无人力车,只好坐船或步行,现在已经练得走扶梯百余级,毫不费力了。眠食也都好,每晚吃金鸡那霜一粒,别的药一概未吃。昨日到市去,买了一瓶麦精鱼肝油,拟日内吃它。因为此地得开水颇难,所以不能吃散拿吐瑾。但十天内外,我要移住教员寄宿舍去了,那时情形又当与在此不同,或者易得开水罢。(教员寄宿舍有两所,一所住单身人者曰博学楼,一所住有夫人者曰兼爱楼,不知何人所名,颇可笑。)教科〔课〕也不算忙,我只六时,开学之结果,专书研究二小时无人选,只剩了文学史,小说史各二小时了。其中只有文学史须编讲义,大约每星期四五千字即可。看这里旧有的讲义和别人的办法,我本只要随便讲讲便够,但感林玉堂的好意,我还想好好的编一编,功罪在所不计。这学校花钱不可谓不多,而并无基金,也无计画〔划〕,办事散漫之至,我看是办不好的。昨天中秋,有月,玉堂送来一筐月饼,大家分吃了,我吃了便睡,我近来睡得早了。迅九月二十二日下午(五十三)mydearteacher:廿二日得到你十四的和十二的放在一个信封内的信,知到〔道〕好多要说的话,虽则似乎十分幽默,但是我领解了多少,是和这方面同此“感慨系之”!我以为:一两天的路程,通信邮期当然也差不多,甚至较多,需加倍,不过三四天了不得了,而乃五六,七八天,唉!这叫人从何说起?况又有时且又过之呢。我正式做工和上课已经有一个星期另〔零〕四天了,感觉的结果是忙,忙……早上八点起,就到办事处,有要办的事就办,要自己授课就去上课,其余要查堂(查学生勤惰),五时回来食晚饭,天气还热,必需〔须〕天天洗身,到七时学生自习,又要查了,职务是兼学监舍监之类,但是又有教务,舍务处,又注重学生风纪,宣传党义,但是训育与教务、总务全隶于校长之下,而如此做作者,惟广东如此,而广东亦暑假后始有此编制,在教育界上,所以既无经验初毕业之我当此地位,又无他处可参考借鉴(别校尚未成立训育处),盲人瞎马,“害”字加了一目矣。更兼学生为三数右派(西山邹鲁)左右,外有全省学生联合会(广东学生界而为右倾,岂非“出人意表之外”)为之援,更外则京沪右派为之助,势力滋蔓,甚难图也。我之职务是要图,图即反抗群众,早晚犯众怒而遭攻击,现时她们幸未窥破我底细,我又固示沉默,渐以图之,如能潜移默化,有回天之力,固政府与学校之福,否则自然是我三十六着走为上着。但多半是要被排斥,因我未回来时,学生联合会已借口省立第一、第二中学为赤化校长,种种办学无状之条文,洋洋洒洒,大加攻校,甚至教育厅开除学生,继之广大(中山大学)法科反对陈启修为主任,亦与第一、二中同一线索,女师在他们预算列入第三位对待起风潮的,所以学生时时蠢蠢欲动,多方探听我色彩。女子本无高见,加以外诱,更兼顽强,个个如杨荫榆之遗风,亦大可叹也。好在只要我自己努力,得到信仰,或不至〔致〕失败,即失败亦不愁没地方去,现时广东女子地位与男子等,新近何香凝为公益厅长,与实业,教育……等厅平等,因此我们即便离开学校,尚有别机关可去,不似外地,一方攻击,即难求立足之困人也。mydearteacher!你为什么希望“合同的年限早满”呢?你是感觉着诸多不习惯,又不懂话,起居饮食不便么?如果的确对身子不好,甚至有防〔妨〕健康,则不如失约,辞去的好。然而,你不是要“去作〔做〕工”吗?你这样的不安,那〔怎〕么可以安心作〔做〕工!你有更好的方法解决没有?或者要我帮助的地方亦不妨通知,从长讨论。听说齐寿山先生想买十五元一套的文字学,究竟是什么名字,出版处可知到〔道〕?我有薪水领,可以替他寄去,你记得书名,务希告我一声。中秋的那天,你可玩了没有?要食了什么异味没有?难得旅行到福建,住一天,最好勿白辜负一天,还是玩玩食食好,学校厨子不好,不是五分钟可到鼓浪屿吗?那边一定有食处,也有去处,谢君哥哥就住(鼓浪屿洋墓口——即大宫前——B10号红楼)他名叫谢德南,他们待人都好,今日还接到他弟弟——常君夫——来信,托我介绍先生与谢先生见,并求先生位置,谢君信是因我曾问过他履历回复的,他不知到〔道〕你处情形连许先生也难荐,其余更无论了。他哥哥是出身教育,做过视学及○○师师长的顾问,县知事等,人尚开通。父早死,母寡弟幼,以一人养母教弟,甚有魄力,现时家居,有似伏枥,虽非理想人物,但普通应酬,多一照应亦无不可,先生以为何如?请自斟酌。我在中秋的那天上午随校长往中央党部开追悼朱执信六周年纪念会,到的人很多,又听见齐先生内弟于树德先生讲演。他皮黑穿洋服,大有北方惇厚貌,后又到烈士坟凭吊,回来学校已经下午一时了,算是过了上半天的节。是日,不断忆起去年今日,我远远提着四合〔盒〕月饼跑来喝酒,此情此景,如在目前,有什么法子呢?而且训育方面逼住要中秋第二天开会,交出计画〔划〕书,我在中秋前一晚赶做一晚,中秋又继续,勉强抄袭出来,能否适用还不能说。中秋下午,我实在按不住了,跑回家内一次,嫂嫂侄侄,冷清清又想起未出广东前家庭的样子,心又难过,又不忍走开,拿出钱来买菜大家食,晚饭后出街走一圈子,回来买些灯笼给小孩们,又买些水果大家食,约莫十时睡了。月是什么样?没有细看。你寄来有住的房子的明片,十八日收到即复,想已收阅了。你知到〔道〕处处小心,不多吸烟,喝酒……这是乖弟弟,作〔做〕老兄的放心了。邮政代办所离学校有多远?天天走不累的〔得〕荒〔慌〕吗?女师大事我收到两次学生宣言,教部诬助学生之先生为图自己饭碗,作人、祖正二先生且被林素园亲口当面诬为赤化,他们遭殃了,唉!(幸而当面要求他取消话语,(已)经答应)伏园宣传的话,其详可得闻欤?北伐想是顺利,此间清一色的报纸不知究竟,福建大约较得真相。今日下课到商务,工会监视它,正在它减价时候,此间又禁《醒狮》、《晨报》之流,是比较差强人意处。现时候不早,眼睛困极,下次再谈吧!祝你快乐!你的H.m.九月廿三晚今日(廿十三)又收到九月份新女性一册,又及。(附信)比之老臭之北京精神上谅甚活泼,教育程度比之北京想亦高出万万,如何敢乞时锡教言是幸。弟之出身系医大,毕业前在闽曾自己创办学校,至毕业后所作事业姊已洞悉,毋庸多赘。家兄在厦赋闲,周先生能在厦大为力占一席地亦妙。通信时可提及是荷。家兄住鼓浪屿大宫前B10号,如有机会(广州之事与闽有关者亦可)吾姊可就近径函家兄。此间大小均安,余不一。专此敬请教安常瑞麟谢毅启令妹均希道及另吾姊能致书介绍周先生与家兄晤面更妙。九•十二第三章1926年9月26日书信(五十四)广平兄:十八日之晚的信,昨天收到了。我十三日所发的明信片既然已经收到,我惟有希望十四日所发的信也接着收到。我惟有以你现在一定已经收到了我的几封信的事,聊自慰解而已。至于你所寄的七,九,十二,十七的信,我却都收到了,大抵是我或孙伏园从邮务代办处去寻来的,他们很乱,堆成一团,或送或不送,只要人去说要拿那〔哪〕几封,便给拿去,但冒领的事倒似乎还没有。我或伏园是每日自去看一回。看厦大的国学院,越看越不行了。顾颉刚是自称只佩服胡适陈源两个人的,而潘家洵陈万里黄坚三人,皆似他所荐引。黄坚(江西人)尤善兴风作浪,他曾在女师大,你知道的罢,现在是玉堂的襄理,还兼别的事,对于较小的职员,气焰不可当,嘴里都是油滑话。我因为亲闻他密语玉堂“谁怎样不好”等等,就看不起他了。前天就很给他碰了一个钉子,他昨天借题报复,我便又给他碰了一个大钉子,而自己则辞去国学院兼职,我是不与此辈共事的;否则,何必到厦门。我原住的房屋,须陈列物品了,我就须搬。而学校之办法甚奇,一面催我们,却并不指出搬到那〔哪〕里,此地又无客栈,真是无法可想。后来指给我一间了,又无器具,向他们要,而黄坚又故意刁难起来(不知何意,此人大概是有喜欢给别人为难的脾气的),要我开账签名,所以就给他碰了钉子而又大发其怒。大发其怒之后,器具就有了,又添了一个躺椅;总务长亲自监督搬运。因为玉堂邀请我一场,我本想做点事,现在看来,恐怕不行的,能否到一年,也很难说,所以我已决计将工作范围缩小,希图在短时日中,可以有点小成绩,不算来骗别人的钱。此校用钱并不少,也很不得法,而有许多悭吝举动,却令人难耐。即如今天我搬房时,就又有一件。房中有两个电灯,我当然只用一个的,而有电机匠来必要取去其一个玻璃泡,止之不可。其实对于一个教员,薪水已经化了这许多了,多点一个电灯或少点一个,又何必如此计较呢?取下之后,我就即刻发见了一件危险事,就是他只是宝贝似的将电灯泡拿走,并不关闭电门。如果凑巧,我就也许竟会触电。将他叫回来,他才关上了,真是麻木万分。至于我今天所搬的房,却比先前的静多了,房子颇大,是在楼上。前回的明信片上,不是有照相么?中间一共五座,其一是图书馆,我就住在那楼上,间壁是孙伏园与张颐(今天才到,也是北大教员),那一面本是钉书作场,现在还没有人。我的房有两个窗门,可以看见山。今天晚上,心就安静得多了,第一是离开了那些无聊人,也不必一同吃饭,听些无聊话了,这就很舒服。今天晚饭是在一个小铺里买了面包和罐头牛肉吃的,明天大概仍要叫厨子包做。又自雇了一个当差的,每月连饭钱十二元,懂得两三句普通话。但恐怕很有点懒。如果再没有什么麻烦事,我想开手编《中国文学史略》了。来听我的讲义的学生,一共有二十三人(内女生二人),这不但是国文系全部,而且还含有英文、教育系的。这里的动物学系,全班只有一人,天天和教员对坐而听讲。但是我也许还要搬。因为现在是图书馆主任请假着,玉堂代理,所以他有权。一旦本人回来,或者又有变化也难说。在荒地中开学校,无器具,无房屋给教员住,实在可笑。至于搬到那〔哪〕里去,现在是无从捉摸的。现在的住房还有一样好处,就是到平地只须走扶梯二十四级,比原先要少七十二级了。然而“有利必有弊”,那“弊”是看不见海,只能见轮船的烟通〔筒〕。今夜的月色还很好,在楼下徊徘〔徘徊〕了片时,因有风,遂回,已是十一点半了。我想,我的十四的信,到二十,二十一或二十二总该寄到了罢,后天(二十七)也许有信来,先来写了这两张,待二十八日寄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