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尊严，便是能够高傲地跟一个不爱你的人说：“哼！我才不怕回家吃自己！” 高尚的谎言 恋人之间的谎言，通常有两种：“为了开脱而说谎”和“为了被爱而说谎”。 为了开脱而说的谎，只是想要逃避责任和保护自己。为了被爱而说谎，是因为想你爱我多一点。 初相识的时候，把自己说得比原本好，是希望你喜欢的人也喜欢你所描述的自己。同时，为了迎合他，我们努力对他的意见表示认同，把自我抛得远远的，做个有点虚伪的人。 热恋的时候，为了被爱，谎言在所难免。明明很想念他，偏偏装着正为其他事情操心。明明很想抓住他，偏偏装着毫不在乎，因为人总是向往企求不得的东西。 吵架之后想要和好，紧随“对不起”这一句话之后的，往往也是谎言，告诉他，你为他做了这许多许多的事情，你是那么爱他。真相是：你的确很爱他，但那些事情有一半并不是为他而做的。 为了把对方留在身边，也有不得不说的谎言。对他的爱，也许只有九十分，却将之说成一百二十分。告诉他：“你是我这辈子最爱的，你走了，我活不下去。”但你心里知道自己根本没有勇气自寻短见。 情场上的谎言不比政坛少。政客的谎言可耻，情人的谎言卑鄙，我们自己的谎言却有高尚的理由。 我不是想开脱，只是因为想你爱我。我说的谎不重要，我说谎的理由才重要。 情人的卡路里 人大了，最震撼的三个字不是“我爱你”，而是“卡路里”。 十六岁以前，我长得很瘦，从来不担心会发胖。怕胖和容易发胖，是后来的事。有些东西，明明很想吃，可是看到卡路里那么高，就不敢吃了。我每天玩划艇机才消耗一百八十卡路里，怎么负担得来？ 吃东西和恋爱一样，有时的确需要有不顾一切的勇气。 爱他是高卡路里的，资不抵债；可是，我就是要吃，管他脂肪与赘肉，将来才减肥吧。 这个世界有我们消费不起的东西，却没有消耗不了的卡路里。疯狂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我们顾不了那么多，一往无前，甚至胆固醇心脏病统统不理。 然后有一天，我们不免坐下来计算得失。原来他的卡路里高得可怕，美味的东西都是陷阱，我们像渴望安定一样渴望清爽，我再消耗不起那样的卡路里了。 口腹之欲换来的是两败俱伤。爱一个人，追求的是刺激还是平静？也许各占一半吧。一天，你赫然发现，你已经很累了，再没有胃口了，从前为什么不害怕卡路里呢？ 情人的卡路里总是那么高的，低卡路里的人淡而无味，你才不想要他。眼看自己吸收太多卡路里了，不再年轻了，不再一往无前了，我们只好宣告投降。 情人的一声“我爱你”也抵消不了他的“卡路里”。原来，爱你是我消耗不起的卡路里。 比“我恨你”这三个字更遗憾的是“卡路里”。对不起，我开始向往清淡的口味，虽然，我永不会忘记那一顿高卡路里却又美味的飨宴。 旧情人的小肚子 朋友在几年前有一个男朋友，那段日子，两个人爱得死去活来，差不多要谈论婚嫁。可是，那个男人后来变心了，把她折磨得很惨。过了好几年，她才终于能够把他忘记。 前一阵子，这个男人在电视节目里出现。这件事本来跟她毫不相干。然而，从电视节目播出的那一刻开始，她便不断接到朋友打来电话，大家都告诉她： “某某上电视了！你快去看。” 从前没见过这个男人的朋友，也都打电话问她： “这个是不是就是当年跟你在一起的那个人？” 连我也忍不住打电话给她，跟她说： “他老了很多呢！你反而一点也没老。” 她咯咯地笑，说： “对呀！我见过他。他变得很糟，头发比以前少，又长了小肚子。幸好我没跟他在一起。“ 旧情人身上的赘肉，的确能让一个受伤的女人展露胜利的微笑。 他没有娶她，没有好好爱她。可是，他长了一个小肚子！岁月替她复仇了。 “假如他再上一次电视，我又要接很多电话了！”她叹气说。 有些纪录是抹不掉的。所以，女人很头痛，别人不会记着你以前穿衣服多么没品味，但一定记得你以前交男朋友的品味很糟。 被爱的条件 曾经有一段日子忙得天昏地暗，把自己关在家里写稿。 每天的午、万餐都是自己做的，为求方便，菜都是在附近超市买的，有鳗鱼、番茄和茄汁焖豆。 最初的一个星期，每餐都吃这些菜，觉得很有滋味。第二个星期，开始受不了。看到冰箱里的鳗鱼，宁愿挨饿也不想再吃，更不要说番茄和茄汁焖豆了。 山珍海味也会吃厌，何况我吃的不是山珍海味？ 我很擅长吃厌一种食物。天天吃，结果突然从某天开始，以后也不想再吃同一种东西了。 大部分人也不想天天吃同样的菜，何以我们又可以年年月月对着同一个人？ 生厌，好像是人之常情。不对一个人生厌，是要双方努力的。 人毕竟不是食物。食物已经烹调好了，不会再有什么变化，也不会有什么进步。人却可以不断被发现。 爱一个人，因为你每天都能在他身上发掘一些东西，或发掘到彼此相似的地方。 爱过一个人，许多许多年后，我无意中发现我们的血型竟是一样的，大家为此而乐上半天。 在爱情里的人，会努力去找寻大家相似的地方，然后深深相信一切是缘分。 然后有一天，我们会努力去找寻彼此不相似的地方，相信缘分已尽。 你不知道你最爱的那个人那一天会不爱你。你唯一可以做的，是使自己拥有被任何人爱上的条件。 一朵花的条件 常常有人说，爱情像花一样美丽，也有人说，爱情像花一样，早晚会凋谢，甚至是朝开暮落。说爱情像花，不过是个俗套的比喻。用这个比喻的时候，我们看到的只是一朵花，而不是一朵花形成的条件。 你知道一朵花是怎么来的吗？你不可能不知道，那是许多条件的配合：阳光、气候、泥土、雨水、物质，也许还包括一只偶然飞过的蝴蝶。有了这些条件，才会开出一朵花。 爱情也是有许多条件、现象和情境形成的。所谓缘起而聚，佛祖拈花微笑，也是一种因缘际会。 某年某天，我们相遇、相知、相爱，我们便是那朵花。 后来有一天，形成这朵花的条件一一消逝。缘尽而散，也是我们分开的时候。 物质永远不会消散，花谢之后，配合另外的一些条件，另外的雨水、阳光、泥土和另一只偶尔飞过的蝴蝶，一朵新的花又形成了。只是，它的形态跟从前是不一样的。 我们说没有永恒，因为同一朵花不会重现。我们愿意相信永恒，是因为一朵花凋谢之后，会成为另一朵花的养分，生生不息。 所有的条件，没有一次是相同的。每一朵花，都有个性。我们从一朵花看到故事，我们从一朵花了悟缘分。缘起缘灭，原不是我们可以掌控的，你只能学着拈花微笑。 忘了为何忘了 你的记性好吗？ 童年时，我常常被称赞是个记性很好的孩子。我很会背书，而且背得很快，当时我以为这是优点，后来才发现，我只是填鸭式教育里一只记性不错的小鸭子。 长大之后，遇到很多记性很好的人，他们看书过目不忘，我自愧不如。奇怪的是，这些拥有超强记性的，都是男人。女人的记性是否比不上男人？我的朋友说： “因为女人总是记着一些不应该记着的事情，比如记着男人的不好。” 所有记忆都是有选择性的。一年，我和两个久违了的小学同学相约吃饭，见面时，大家兴高采烈地回味当年的事情。虽然我们三个当时很要好，常常一起玩，可是，我们的记忆竟然完全不一样，即使是同一件事情，也有三个不同的版本，每个人都一直相信自己的那个版本。 记性有时是很诡奇的。你会记着一些不值得记着的事情，忘了一些自以为不会忘记的事情。 我忘记了许多年前我曾经到过菲律宾旅行、当时住在哪里、吃过些什么，我全都忘了。 这些年来，很多事情我也忘了，不复记忆。 原来，人只是拥抱着时间洗涤不去的记忆。爱也好，恨也好，不会全部留着。我们记得一些，忘了一些，忘了为何忘了，也害怕忘了不想忘记的、最璀璨的、深爱过的记忆，更不想对方比我首先忘记。 忘记了寂寞 年纪小的时候，很不能够忍受寂寞。明明不喜欢一个人，也会找他来陪陪吃饭，陪陪逛街，总好过一个人对着四面墙说话。 那时侯，我有一位很能够忍受寂寞的朋友，问她：“你是怎么做到的？”她一脸茫然。她做得到，因为她根本不寂寞。她对寂寞没有感觉，而不是超越了寂寞。 后来，长大了一点，比较能够控制寂寞。寂寞的话，早点上床睡觉吧。即使有人愿意相陪，因为不喜欢他，还宁愿自己一个人。 跟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在一起，原来是更寂寞的。 你并不会因为寂寞而爱上一个你本来不爱的人，你更不希望如此。 况且，人大了就会比较为人着想。人家满怀希望来陪伴你，是因为喜欢你。找人去填补自己寂寞空虚的时间，未免太不厚道了。见面多了，他对你有了期待，那便是一种负担。 我并不想背负这一种期待，我只肯背负我爱的人对我的期待。 人没法忍受寂寞的话，就是管不住自己。 现在比从前又大了一点，不单能够忍受寂寞，而是能够与寂寞共处。 法国哲学家帕斯卡说：“人的所有不快乐，都是因为他无法独自待在房里。” 我们害怕寂寞，是因为无法忍受孤独。 然而，当你年长一点，你会学懂去享受孤独，正如你学懂了沉默。 沉默，让你能够听到更多的声音。而孤独，让你听到自己的内心。那一刻，你已忘记了寂寞。 离不开的背景 在时装店买衣服的时候，碰到一位朋友，他是很有名的美术指导，帮我拍过一辑照片。难得见到他，我当然不会放过机会，要他替我拣几件他认为好看的衣服。他拿起一件黑色的羊毛大衣，说： “这个很适合你。” 那件大衣，我其实见过，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可是，经他的手指点一点，就像点石成金一样，那件大衣忽然变得很漂亮。我马上穿在身上，真的很好看，可是已经没有我的尺码了。买不到的时候，这件大衣尤其变得迷人，我很懊悔自己没有早一点把它买下来。 人是不是都是这样？放在身边的东西，从来没有察觉它的好处，一旦失去了，才知道自己错过了些什么。 买不到一件大衣，不过是一桩小事。有时候，我们错过的是一段感情。 起初的时候，大家患得患失。热恋的时候，我们可以为对方做任何事，许下一些自己也不敢相信的伟大承诺。可是，有一天，一切便习以为常，再没有激情和惊喜，没有进步，也没有新的发现。 曾经以为是天长地久的爱，最后却成了生活的背景。我们在这个背景里生活起居，它成了四面熟悉的墙，是生活里不可或缺的一切。然而，我们不再拥抱它。没人会拥抱四面墙，但是，人也舍不得离开早已习惯了的、生活的背景。 原来没什么 有些事情，本来以为会很高兴。到了那一刻，却没有很高兴。本来以为会很伤心，发生的时候，却又不是很伤心。 我拿过一些奖杯，没得到之前，以为到时候一定会很高兴。接到奖杯的时候，感觉却很平淡。 有人努力去储一笔钱，比如说是一百万吧。当他终于拥有一百万的时候，原来并没有他预期的那么开心。 有人终于在自己喜欢的那一区买了房子，他一直梦想住在那里。可是，当他搬到新居的时候，他没有特别兴奋。 当你拥有了梦想之车，说不定它带给你的麻烦比它给你的快乐更多。 你以为和某某一起生活将会很幸福。终于可以在一起了，你才发觉日子没有你想像的那么美好。 伤心的时候，原来也没有你想像的那么可怕。 比如分手吧，你以为要是跟他分手将会很难受，当他提出分手的时候，你竟然没有你以为的那么难受。 你以为一个人生活很寂寞，可是，当你无可奈何要一个人生活的时候，你却适应得很快。 当我们以为自己会伤心得死去活来的时候，我们原来可以若无其事地上班、吃饭和睡觉，只是情绪有点低落。 人生的万样事情，毕竟与自己的想像和期待不一样。 把你想得坏一点 因为忘不了，所以我们宁愿把那个人想得坏一点。 愈是把他想得好，只会愈难受。那么，倒不如把他想成一个背信弃义的大坏蛋。 只要把他想得坏一点，便能释放自己一分。这么坏的人，不值得爱，不值得留恋，更不值得别人为他伤心。 于是，连许多年前的旧帐也翻出来了。 那年那月，他不是这样对我吗？他对我一点都不好。还有，那一年，他不是伤过我的心吗？以至到最近，他也并不是那么爱我。 我这么好，他那么坏，他是配不上我的。 我甚至在无法成眠的夜里在电话里把他痛骂一顿，批评他是个自私的讨厌鬼，他从来没有爱过我。 可是，挂断电话之后，我并没有好过点，反而更思念他。 我们努力把一个人想得坏一点，却又发现他没有那么坏，他其实是很好的。 为了让自己舍得，宁愿把一切涂黑，结果却在涂黑的时候看见了永远抹不掉的色彩，无论如何也舍不得。 我们狠狠地说过去的年月是浪费青春，心里却拥抱着那段人生最美好的岁月。 原来，把自己深爱的人想得很坏，只会更舍不得他的好。想彻底去恨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爱得那样不成器。 告诉自己不要找你 我们会告诉自己很多事情，比如说： “这一次，我一定要争气！” “我不可以再这样！” “我要减肥！” 我们告诉自己，等于是向自己承诺。告诉自己的事情，不一定会成功。你告诉自己的，无论是要争气或是要减肥，即使最后没有做，大概也不会很难受。 告诉和实践是两回事，有些承诺毫无困难，另一些却是百般艰难。比如说，你告诉自己不要找他。 吵架或者分手之后，无论多么思念他，你也会跟自己说： “不要找他！不要！” 不找他，希望他会找你，那代表他爱你和在意你。可是，等了又等，他还是没有找你。太可恶了！于是，你告诉自己不要找他。 已经过了很多天，他始终没有找你。你开始想，你和他其实是应该了结的，来个了结或许更好。再走下去，只会互相憎恨或者互相折磨。无论多么困难，你告诉自己不要找他。 日复一日，当思念一再从心中升起，你咬牙警告自己不要找他，就像戒毒一样，只要熬过这段日子，你便重生了。 你熬过了漫长的等待，熬过了思念的每一刻，以为自己已经不再爱他，他也不爱你了。只是，午夜里醒来，思念却像决堤一样。他为什么不找你？是否他也如此告诉了自己？ 把天空还给你 每次跟外地的记者做访问，他们老爱问我一个问题：“你每天的生活怎样安排？” 通常，我会告诉他们，我早上起来，先做一会儿运动，然后看书、写稿、休息、再写稿，晚上会出去吃饭。 听起来蛮有规律的，真相却是这样的： 我喜欢起床的时候就起床，喜欢睡觉的时候就睡觉，喜欢吃饭的时候就吃饭，要交稿的时候才写稿。所以，朋友任何时间打电话找我，我都有可能正在睡觉、吃饭或洗澡。 你可以说我的生活毫无规律，但这正是我的规律——一切随心所欲，肚子饿了便吃东西，想睡便睡。 独身的好处，是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生活，不需要别人的同意。 我跟每一位分了手的情人说： “答应我，你会好好地生活。” 我也希望爱过我的人会对我叮咛： “答应我，你会好好地生活。” 离别的时候，这是最深情的话语。 我把天空还给你，也把生活还给大家。 年少的时候，我们喜欢听的是“即使分开了，我也会永远爱你。”可是，有一天，我们忽然领悟了，说永远爱你，也许未能如愿。人长大了，只想对自己诚实一点，也对别人诚实。希望你好好地生活，是我最诚挚的祝福。 后记 这本散文集的文章是从我在香港《经济日报》的专栏里辑录出来的。因为是每天写一篇，所以，每一篇都记录了我当时的心情和当时的生活。 整理这些散文的时候，就像重温一遍自己当时所相信的一切。这一切，又会随着时日改变。 曾经有朋友说：“拿你现在的文章跟你八年前的文章比较，绝对看不出是同一个人写的。”八年悠长的岁月里，一个人没可能一点也没有改变。我所相信的事情、喜欢的东西，或许已不是当时面貌。然而，每一篇文章、每一本书，都曾经是一个真实的我。 我比别人幸运，因为我是个写东西的人，可以用文字留下回忆。我也没别人那么幸运，因为写东西的缘故，于是总是在自己的文字里看到了如飞似逝的光阴。 决定这本书的书名时，心里有几个腹稿，到底是《把天空还给你》呢？还是《把天空送给你》？抑或是《把天空留给你》？第一个书名似乎比较凄恻，第二和第三个比较甜蜜，但我最后选了第一个。我把天空还给你，看似凄恻，何尝不是一种潇洒？两个人相爱的时候，共同拥有一片天空。分开的时候，也只能带走自己头上那片云彩。只要真诚地爱过，真心地付出过，我们会互相祝福，期望对方也有一片晴空。 既然从今以后无法在一起细味生活里的小哀小乐，惟愿你听我叮咛：好好生活。 张小娴 二OO二年一月十二日于香港家中全书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