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晨冷笑一声,迎上他的目光,用十足看戏的心态说:“我只想看看不打麻药缝针是什么样的。”除了脸色苍白得像只鬼以外,这个英俊男人的表情漠然冷静得可怕,仿佛那道深长的伤口并不是开在他的身上。方晨有些坏心眼地想:一会儿有本事你别叫出声来。事实令她大失所望。医生开始动手之后,方晨才知道自己的承受力其实并不如想像中那般强。她不怕血,小时候磕着碰着是常有的事,甚至有一回手肘和小腿上各被划了很长一条血口子,在场的男生都被吓得大气不敢出一下,可她像没事儿人似的,既不哭也不闹。那算是她经历过的最为血腥的场面,却与此时此刻的完全不能相提并论。眼看着翻开的皮肉被一针一针重新缝合在一起,着实恐怖残忍。方晨皱着眉,两只手不自觉地交握在一起,十指指尖竟然都开始冰凉发抖。她原本只是想要看这个一贯强势的可恶男人忍不住开口示弱,可是他偏偏不肯让她如愿。在整个处理的过程中,看韩睿的表情就知道是多么疼,疼到他身体都在抑制不住地颤抖甚至剧烈痉挛,额前的黑发被汗水浸得透湿,指节因为太过用力而明显泛白,床单被揪住,在他身下形成一团又一团混乱的褶皱……可他硬是不吭一声。从头到尾,他淡色的薄唇都紧紧地抿着,越发显得没有血色,可他硬是一丝呻yin声都没有发出。方晨快看不下去了,几乎就要忍不住逃离这个血腥恐怖的现场。终于结束了。线头被干脆利落地剪掉,方晨才恍然觉得心头一松,仿佛也有什么东西跟着一起落了地。韩睿缓缓睁开眼睛,那张英俊的脸苍白得仿佛雕像,布满了汗水,或许是因为剧烈疼痛的关系,目光已经有些涣散,可还是慢慢地将焦距对准了她。韩睿赤luo的胸膛下上起伏,静谧的卧室里只能听见他一个人粗重的喘息声,由急促到逐渐缓和,最后他动了动嘴唇,微不可闻地说了几个字。她根本没有听清他在讲什么,脑子里一阵嗡嗡乱响,只是兀自怔忡着,看着那双深黑如墨的眼睛,身体里仿佛有把无形的铁锤,正一下一下猛烈地敲击着她。或许是心脏跳动的声音,是那样有力,那样急剧,前所未有的,几乎占据了方晨所有的感官。她一言不发地转过身,脚步迅速,直到出了卧室才重重出了口气。没有人知道,方才那一幕对于她来讲,竟是如此的出乎意料,又是如此的惊心动魄。几个男人在里头商量片刻,谢少伟踱着步子出来,先是颇为诚心地道了谢,然后便宣布了他们的决定:“恐怕还要继续麻烦方小姐几天。”“什么?”方晨皱起眉,放下握在手里的玻璃杯,连水都顾不得喝了。“伤口太深,又刚刚才缝合,所以大哥他现在不适合被移动,需要暂时留在这里休养。”似乎是看出了方晨的抗拒,谢少伟又面无表情地补充道,“只是借个房间而已,照料和看护的事会由我们自己人负责,不会占用方小姐你的私人时间。”他的语气十分客气,不过也无法说服方晨接受。“你是说,要一个重伤的人住在我家里,而且他的手下们还要24小时地守在旁边?”“没错。”“不行,我不同意!”她的态度不好,谢少伟却一点也不恼怒,只是十分耐心地问:“那么你有什么更好的提议?”“我不想给自己惹麻烦。”方晨的声音有些僵硬。“可你已经惹上了。”斯文的男人破天荒地头一次露出微笑来,脸颊上有两个浅浅的酒窝,越发让人觉得温良无害。谢少伟好心而平静地向方晨陈述一个事实:“方小姐,在你给我们打电话的时候,就已经卷入这件事情里来了。无论如何,都希望你能善始善终。”08(2)一个在道上打杀抢掠的人,居然一本正经地跟她讨论善终善终?一时之间,方晨的心里也不知是可气还是可笑。不过看谢少伟的神情,显然并不是在同她说笑。她想了想,最后问:“其实我也没有选择,对吧?”房子是被“征用”定了,她一个女人,似乎也确实没那个能力和他们讨价还价。诚如谢少伟所说,她早就给自己惹上了麻烦,而且还是一个巨大的麻烦。当初开着车在路上,她有那么一刻是想要弃车而逃,结果被韩睿一语道破,令她骑虎难下,才有了此刻的局面。既然如此,至少要替自己多争取一些权利。于是方晨说:“我只有一个要求,你们的人不许太多,不能大摇大摆地任意进出。”谢少伟点头说:“可以。”“另外,给个期限。”“什么期限?”“韩睿离开的期限。”谢少伟却只是笑笑,不温不火地答她:“这个我可决定不了。”公寓是最简单的两室一厅,实际可以使用的面积估计也就九十来平米。上回肖莫也曾开玩笑说要搬过来同住,方晨还打趣他说,小小的蜗居别委屈了大少爷。现在才发现,最憋屈的人恐怕正是她自己。自从韩睿决定暂时住下之后,公寓里不但多了几张陌生的面孔,还平白增添了许多东西,她的卧室此时已经完全变成了设施齐全完备的高等病房。大概这就叫鸠占雀巢?谢少伟十分遵守约定,只派了三个弟兄,每人每天8小时轮流照顾韩睿,而当天没有当值的另外两个人,是绝对不会出现在方晨面前的。即使这样,方晨还是窝了一肚子的火。现在她不得不住在周家荣的卧室里,有时候半夜起来上厕所,常常会被躺在客厅沙发上的陌生人给吓到。偏偏还不好发作,因为接连两天韩睿似乎都在发低烧,抗生素和消炎药水时刻挂在床头的架子上,那个叫作阿青的医生几乎24小时寸步不离。倘若在这个时候提出抗议,不但是浪费口舌,未免显得有些不人道。于是方晨也只好忍着。送佛送到西,现在只希望韩睿能尽快痊愈,早早让她恢复以往平静的生活。这几天,弟兄们在私底下悄悄议论,猜测老大与这位大美女之间的关系,不过各种猜想都没能得到证实,也正因为如此,才越发叫人不敢放肆。虽说是同在一套房子里,却像是两个世界的人,她早出晚归,而他被伺候得周到妥贴,根本没有需要她的地方。其实平常就连她自己也极少待在家里。想当初周家荣刚刚搬过来合住的时候,见她这样早出晚归的,曾经很惊讶地表示:“你一个女人,做这行简直就是在摧残自己嘛。”虽然后来渐渐习惯了,但偶尔提起来,他还是会说:“方晨,我劝你还是趁早改行吧。美女们都是经不起折腾的。趁着条件好,赶紧找个合适的男人嫁了,岂不是好过天天这样风吹日晒的?”大概在旁人眼里,这行确实太辛苦,尤其是对女人来讲。所以连一向不说正经话的周家荣,都忍不住归劝她。不过方晨倒觉得无所谓,因为最辛苦的日子都已经熬过去了,当撑过生理和心理的极限,现在最多只剩下职业习惯。这天晚上又是雷打不动的加班。一直到苏冬打电话来,方晨手上还有一小部分的活儿没干完,于是眼睛盯着电脑,心不在焉地与苏冬聊天。苏冬提议:“我最近闲得很,生意也没得做,不如晚上去你家吧。”方晨顺口就应了声“嗯”,然后才恍然想起来家里的麻烦,连忙掩饰着轻咳一声,问:“去我家干吗?”“喝酒?看牒?随便了。”电话那头的声音慵懒而性感,掩口打了个哈欠,“睡了一下午,现在特别精神,不找点事做怎么打发时间?”方晨皱着眉头想了一下才说:“那我们去看电影吧,半个小时后新天地娱乐城门口见。”其实,在此之前,方晨还特意打电话给周家荣探口风,结果周家荣说:“至少还要半个月才回。”又笑嘻嘻地问她,“怎么,难道你想我了?”“没有。”方晨半真半假地说,“比赛结束之后,你可以顺便旅游一趟,不要急着回来。”“是啊。阳光,沙滩,还有许多比基尼美女,告诉你,我早就已经乐不思蜀了。”如此更好。她松了口气,希望讲的都是真的,越晚回来越好。方晨下班已经晚了,结果又在影城和路上耗掉三个小时,最后和苏冬分手,回去的时候都已经快是凌晨。方晨进家门时发现居然还有人没有睡。恰好轮到阿天值班,见她回来,立刻从沙发旁边站起来。她一边换鞋,一边笑着跟他打招呼:“你天天都这么晚睡?”朝卧室的方向看了一眼,她又问:“他的伤好得怎么样了?”自韩睿的手下们来了之后,她都没再进去看过他一眼。“大哥身体底子好,医生说恢复得不错。”阿天笑着讲,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好像伤口正在痊愈的人是他自己。“是么?”方晨也挺高兴,开始在心里盘算,何时才能让自己惹上的麻烦彻底结束掉。客厅里安安静静的,电视也没开,阿天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说:“方小姐,大哥在等你。”方晨稍微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有事?”阿天脸上却是少有的一本正经,也不多话:“大哥说让你一回来就进去见他。”这到底是在谁的家里?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反客为主么?她让他暂住,结果他反倒才像是这里的主人……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08(3)方晨三两步走过去,也没敲门,直接将自己卧室的门板推开了。这么晚了,韩睿竟然也没睡,正半靠在床头翻杂志。见她进来,他瞟她一眼,问:“去哪儿了?”她选择不回答他的问题,反问:“找我有什么事?”“三更半夜才回家,不怕路上遇到危险?”她几乎笑出声来,可是语气和神态却还是和他差不多,淡淡地反讥:“你都住在我家里了,我还能遇上更大的危险么?”床上的男人扬了扬眉,终于拿正眼看她,不怒反笑:“看来你对我很有意见。”她觉得他一定是忘了,那晚在他的顶级套房里他是如何对待她的。毫不留情的讥讽,还有那个带着惩罚性质的吻,冰凉而冷酷,没有丝毫激情与欲望,令人不寒而栗。可是现在他竟然还能对她若无其事地微笑。直觉地,方晨心里升起一丝警惕,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听说你恢复得很好。”韩睿慢条斯理地点头,或许是灯光的原因,他那一双深黑的眼睛显得清亮异常,看起来精神不错。面色都已经恢复如常,那个失血过多、疼得在床上痉挛的人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方晨说:“你和你的手下打算什么时候离开?”韩睿的唇角微微向上勾着,看了方晨好一会儿,似乎在研究着什么,然后才说:“恐怕还要过几天。”“为什么?”她皱眉。“你好像后悔救了我,大概恨不得我那天死在街上才好。”他一语道破她的心思。“对。”确实悔不当初。“可惜已经晚了。”他不冷不热地说了句,将杂志往床头柜上一丢,突然掀开被子下床。她一愣:“你干吗?”韩睿站起来之后在床边微微停了一下,或许伤口还是会疼,以至于动作稍显滞涩。他的步子放得很慢,可是并不会显得虚弱无助,反倒隐约有种强大的气势压迫过来。他走到方晨面前,她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你怕什么?”他的眼底仿佛会发光,泠泠的一片,或许是漫不经心的,但是就这样被他看着,竟会让方晨有种错觉,似乎自己又变成了一只落入别人掌控中的弱小猎物。就如同那天一样,在他的禁锢之下毫无反抗或逃脱的力量。方晨抿着嘴巴不作声。“我想请你再帮个忙。”难得这个男人会如此客气,简直前所未有,可是方晨却不得不更加警觉。“明天晚上和我一起出去。”韩睿说。“去哪?”“别人的寿宴。”“就以你现在这副样子?”她的神色里有着明显的怀疑,或许还有一点点鄙夷。因为尽管气色恢复得不错,但是看他走路的样子,分明还是有些困难。“所以才需要你一起。”他理所当然地陈述,语气十分平淡,“那种场合,需要一个女人,我觉得你就是最佳人选。”这算不算是一种夸奖?方晨可不这样认为,她笑起来,眨眨眼无辜地望着他:“如果我不同意呢?”她在挑衅他,可是他似乎并不在意,停了停,韩睿才慢声说:“我想我会有办法让你同意的。或者,你愿意试一试?”方晨沉下脸不说话。见她这样,韩睿反倒笑了笑,瞬间柔化了冷峭的嘴角线条,那双狭长的眼角仿佛蕴藏着深不可测的光。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抚在方晨的下巴上,语气温和而又耐心,如同老师在教导着幼儿园的小朋友:“其实你这么聪明,应该知道,现在帮助我对于你自己来讲,绝对利大于弊。”越是严肃的话题,他的语气便越是云淡风轻。他明明是在笑,却像一个十足的恶魔,总是轻而易举地便让她的呼吸失去正常的节律。他说得对,现在后悔一切都已经为时过晚了。那夜她或许就不该在路上停下来,管他是死是活。她也不该为了苏冬的事情自己送上门去。又或许追溯到更早一些的时候,那个在PUB里仿佛随口提出来开车散心的邀约……这就像一张强大细密的网,早在她答应他的那一刻就已经自上而下地笼罩了下来。于是在那以后的一切,都是有因果关系的。她惹上了他,仿佛命中注定,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韩睿从方晨身边绕过,走去浴室之前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他停下来,说:“差点忘了,我还应该向你说声谢谢。”他彬彬有礼,姿态神情都犹如欧洲中世纪那些受过最严格调教的绅士,朝她微微点头,然后优雅地鞠了一躬。,09(109、只是个女伴而已,你以为我会有这么好心?第二天,出了桩意外。方晨正在外面跑新闻的时候,接到来自慈恩孤儿院的电话。张院长在电话里焦急地说:“小方,你最近有没有见过小伟?学校里说他已经旷课一个礼拜了……”靳伟?方晨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最后一次见面还是在公安局门口,他甩下她,径自穿过马路坐上公交车,就此消失在她的视线里。连靳慧的后事他都没有通知她,更加没有要求她去帮忙。而方晨自己,则因为一件又一件的突发状况,也无暇时刻关心那个男孩子。“学校的老师刚才告诉我,小伟先是请假缺课,到后来干脆连假也不请了,这几天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张院长很是担心,“除了我这边,他平时好像也就跟你亲近,你也不晓得这事?”方晨斟酌了一下,C市这么大,靳伟一个高中生又没有任何可以联系到他的通讯工具,倘若他存心逃离学校,要找起来恐怕实在很困难。她安慰张院长:“等我工作结束了,先去学校问问情况再说。您别急,我们一起想办法找找。”末了又说,“靳伟一向懂事,应该会有分寸的。”方晨不知道这话说出去到底有没有说服力,又或许只是为了安慰一下对方和自己罢了。失去了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对于一个心智还不完全成熟的少年来讲,究竟意味着什么?经历过陆夕的死亡,所以她知道什么叫做悲痛欲绝。更何况,现在靳伟只是孤零零一个人,不像那个时候的她,好歹还有父母能互相支撑和安抚。悲伤时,有人一起分担总会好上许多。方晨和同事老李打了个招呼,便坐上出租车赶去靳伟就读的寄宿制中学。接待她的是高三年段的年级组长。问明身份之后,胖胖的中年女组长给方晨倒了杯水,坐下来说:“靳伟这孩子平时表现十分不错的,可是最近好几位任课老师都反映说,他上课常常开小差,甚至趴在桌上睡觉。而且……”组长停顿了一下,脸上的神色说不上太好看,“有几次熄灯后查寝,都发现他不在宿舍里。”“有这种事?”方晨听了不由微怔。要知道,这所全封闭式的寄宿制学校,完全属于半军式化管理,所以对于寝室方面的纪律要求十分严格。女组长点点头,继续说:“我们是寄宿制学校,学生不见了,校方是要负责任的。根据学校的规章条例,如果在星期六之前仍没有靳伟的消息,我们可能会考虑请相关部门协助找人。另外,旷课一周,即使他回来了,也要记过处份,并且录入档案里。”方晨脱口问:“那他都去哪儿了?”组长摇摇头。在没有证据之前,她也不想就这样轻易地去怀疑一个平素表现优异的学生。“自从这周一开始,他就没来学校了。现在已经是周四,他无故旷课将近一周。因为他的情况特殊,早前我也打电话去张院长那里问过了,院长也没有任何关于他的消息。”在方晨的要求下,组长带来几个平时与靳伟玩得比较好的学生。可是不论是男生还是女生,他们对于靳伟可能的行踪都一致摇头,完全不知晓。组长说:“该问的我都已经问过了。其实只要他不是出了什么意外,只要他肯乖乖回来,一切都是可以商量的。”方晨点头道谢。离开学校的时候几乎一无所获。想不出靳伟目前会在哪儿,这让她很是头疼,然而更令她头疼的事却还在后面。由于正赶上计程车交接班,她在校门口等了很久才终于拦到车,结果途中又遇上塞车,等回到单位的时候天都快要黑了。报社楼下的路灯恰好在这个时候逐一亮起,远远地就看见大门口停着几辆黑色轿车。看见她出现,立刻有人推开车门走下来,朝她做了个“请”的手势。方晨暗自叹了口气,拎着手袋走到中间那辆车旁,坐了进去。“你是不是忘了和我有约?”坐在宽大后车厢里的男人淡淡地瞥她。她确实是忘记了,不过还是严谨地纠正他:“这不叫约会。我只是被迫的……”停了一下,才又吐字清晰地说:“再一次帮你。”韩睿不以为意,仿佛已经习惯了她的恶意挑衅或顶撞,神色平静地说:“我昨天已经道过谢了。”那么,收回你的道谢,让我下车好不好?当然,这句话只在方晨心里滚了滚,并没有说出口。他们相处的时间并不算长,就连认识的时间也都还很短。方晨觉得自己完全掌握不了韩睿的脾气,不知道这个男人在下一刻会是喜还是怒。不过,她却知道什么话说出来是白费口舌的。所以她不想浪费力气,也免得不小心惹怒了他,给自己招来更多不必要的麻烦。方晨在车里给单位打了个电话,主编没多说什么,毕竟方晨平时表现良好,极少情况下才会迟到早退,于是他很宽容地允许她今天不用打卡就直接下班。车子开出一段路,方晨突然说:“我穿得这样随便,不会影响你的形象吧?”她觉得自己是善意提醒,可是显然别人并不领情。旁边的男人阖着眼睛,似乎正在闭目养神,窗外明暗交错的光影划过他的侧脸和俊挺的鼻梁,模糊了冷肃的气质,竟将他的神情衬得意外温和。薄唇微动,他回答得不紧不慢:“难道你要穿上晚礼服,再让我换身衣服与你相配?”她细看,才发现他今天穿的是休闲西装,连领带都没打,随意的风格倒与她的着装十分搭调。这下方晨倒有点好奇了,不知办寿宴的究竟是什么人。韩睿带着伤都要去参加,却偏偏一点都不重视,这让方晨很好奇。,09(2等到了目的地,方晨恍觉自己刚才那所谓“善意”的提醒实属多余。这场寿宴,虽然办在最奢侈高档的星级大酒店里,可是一眼望去似乎鱼龙混杂,三教九流的人都有到场。双层大厅都被包下来,韩睿一行人在门口签了名字便直接被领到二楼。他们显然来得迟了,大部分的圆桌都已经坐满。室内温暖,客人们便脱掉外套,三三两两地高声谈笑,哪有半点之前臆想之中那样优雅安静的气氛?晚礼服……果然不适合。方晨跟在韩睿的旁边,拿目光扫视了一圈,分明是他们道上的大聚会,不由皱眉问:“这种场合需要女伴做什么?”韩睿偏过目光,却不是看她,对着迎面过来的男人点了点头:“商老。”叫商老的矮胖男人身后跟着两个年轻男子,他迈着稳重的步子走过来,在韩睿面前站定,脸上露出一抹笑容:“韩老弟肯赏脸,真是商某天大的面子啊。哈哈……”他一只手顺势拍在韩睿肩头,在外人看来姿态亲密。商老大用色眯眯的眼睛扫了下方晨,然后对韩睿笑道:“这位美女不知道怎么称呼?”“姓方。”韩睿淡淡地说,他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揽在方晨的腰后,若有若无的力道,隔着厚厚的衣料,竟然让方晨一时未能察觉。“哦,方小姐。”商老大的目光落在方晨的脸上,笑容仍旧不减,却将眉骨处的一道白色伤疤衬得更加分明,“初次见面,如果有招呼不周的地方,还希望你不要见怪才好。”方晨觉得此人面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于是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了。她不知道,这个表情这个动作,在旁人看来甚至带着点难以名状的倨傲。所幸商老大并不在意,打了个哈哈,亲自将他们领到座位上。“一会儿有空咱们再坐下来聊聊,我这次去马来西亚倒是很有点收获。”临走时又不着痕迹地打量了韩睿一眼,似乎想要看出些什么。直到商老大带着他的手下们转头去招呼其他人,韩睿才扶着椅背慢慢坐下来。谢少伟与钱军他们就在身旁,却也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去搀扶。因为离得近,方晨几乎看见他脸上一闪而逝的僵硬,可是很快便又面色如常,甚至还转过头来看她一眼:“你对今晚的寿星并不是很礼貌。”他的腔调还是那么冷淡,分不清他是否高兴。方晨倒也不在乎,扬了扬眉:“现在你该后悔带我来了吧?”“你怎么知道我不满意你的态度?”韩睿似是而非地回应了一句,便不再看她。也不知是他们所坐的位置太尊贵,还是旁边这个男人的身份太过引人注目,方晨自从入席之后,便时刻感觉到会有旁人的目光投射过来。隐秘的,探询的,揣度的,尊崇的……总之各式各样,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再配上满桌的山珍海味,油花花的烤乳猪和鲍参翅肚,几乎令她食不下咽。席间,寿星端着杯子过来敬酒,刚走到他们旁边,韩睿便已经不紧不慢地站了起来。他的动作自如,身姿修长挺拔,深黑如墨的眼睛在灯光下平静无波。韩睿一动,同桌的他带来的八九个人也一起跟着起身,自然还包括方晨。“咱们兄弟俩,用这么小的酒杯是不是太难看了?”商老大乐呵呵地一招手,早有人准备好了大玻璃杯递过来。韩睿也没表示异议,只是看着酒被斟满,伸手拿了过来,说:“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多谢多谢。”两只杯子轻轻碰了碰,商老大满脸堆笑,却似乎并不急着喝,一双精明的眼睛牢牢盯住韩睿。此时此刻落在韩睿身上的目光又何止这一道?大家似乎都在关注。谢少伟只是不动声色,钱军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在那一刹那,仿佛整个宴会大厅都安静了下来,之前的嘈杂声犹如被一只无形的神奇口袋统统收了进去。方晨下意识向四周围看了看,有人还在喝酒吃菜,但更多的人将注意力放在了这两个男人的身上。仿佛他们才是全场的焦点,只要站在一起,其他人就势必成为陪衬。她突然想起来,那日在商场门口,与韩睿一起走出来的人,似乎就是眼前这位姓商的寿星。等她回过神来,韩睿已经将杯子举到唇边,一仰头,面不改色地尽数饮了下去。商老大的眼中仿佛有莫名的光亮轻轻一闪,接着也敛住笑容,将自己杯中的白酒喝掉。如同之前的魔法被突然解咒,宴会厅里又恢复了一片嗡嗡地喧闹声。过了半晌,方晨才突然开口说:“真是夸张。”她的声音很低,原本以为会湮没在嘈杂的环境中,谁知韩睿的听觉竟然那样灵敏,很快停下了与谢少伟的交谈,转头问她:“你在讲什么?”她板着脸说:“没什么。”但过了一会儿却又忍不住冷哼一声:“受了伤还喝酒,看来你是不想复原了。”韩睿眉角轻轻挑动了一下,手指慢悠悠地抚着象牙白色的筷子,动作同语调一样漫不经心:“难道你在担心我?”方晨瞟他一眼:“你为什么不理解成我希望你早点搬走?”她一直对那天韩睿将她推在墙上强吻的行径耿耿于怀,认定这是个喜怒无常的恶劣男人。她对他没好气,不肯给他好脸色,甚至处处挑战他的权威和耐性。只可惜她似乎忘了,既然他都能出门参加酒宴,那么当初“不适合移动”的说法自然也就不成立了。结果他还是继续住在她的公寓里,而她也竟然忘了问原因。酒席散了之后,商老大果然邀请韩睿到楼上的包间里喝茶聊天,这间VIP包厢布置低调奢华,而且极为宽敞,方晨跟着韩睿坐在正中间的长沙发上,对面一整面墙上竟然都嵌着弧形的幽蓝色菱状玻璃,隐隐约约映出他们的倒影。没坐多久,商老大说:“我在这里还放了几瓶好酒,拿上来大家品尝一下。”他手下接了指示很快出去,又很快回来,带回两瓶上品洋酒。眼见自己面前的杯子里也被倒上了酒,方晨抬眼看了看韩睿。韩睿手臂一伸,直接绕过方晨的肩头,微一用力,她整个人便顺势倚倒在他的怀里。极淡的麝香味袭过鼻端,混杂着烟草的气味和男性独有的气息。,09(3方晨在微怔之后,下意识地挣了一下。温凉的薄唇已经附在她的耳畔,声音低低地传过来,如同淙淙冰泉,连警告都充满了难以言喻的诱惑力:“不要忘了你的身份。”“你想干吗?”她只好忍着气,趴在他的胸前一动不动。偏偏光线昏暗暧昧,旁人看在眼里,恐怕她真如一只温驯的小猫,正在同强势的主人撒娇求欢。两人的姿态亲昵,韩睿低声问:“你刚才看我那一眼是什么意思?不会喝?”可她发誓那只是下意识的动作,她会喝酒,只是不习惯洋酒罢了。身体僵硬地被他搂着,不用看也知道他们俩再一次成为被注意的焦点。方晨狠狠地想,既然他要做戏,那就干脆一次做个足够。“你不是说女人不应该喝烈酒么?”方晨动了动手臂,顺势搭在韩睿的腰间。明知道手指再上移几公分便是他的伤处,她状似无意地隔着衣料轻轻来回移动:“所以,既然我是你的……你要不要替我喝呢?”似乎听到一声极轻的笑声,伴随着温热的呼吸,从颈边掠过。她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半边身体竟然都在发麻。“只是个女伴而已,你以为我会有这么好心?”韩睿的声音很轻柔,明显正在讥笑她的无知与幼稚。可是下一刻,他又转过头去,对那洋酒的主人讲:“她不会喝酒,而且刚才也没吃什么东西。我看这杯酒就免了吧。”十分奇异地,韩睿一贯冷淡的语气中竟然带着一丝温和的宠溺,仿佛她真的是他最宠爱的女人。他的话音刚落下,钱军就已经了站起来,面无表情地伸手将方晨面前的酒杯移走。配合得十分默契,反倒彰显了他对她的维护和纵容。果然,商老大脸上的神色微微动了动,似乎觉得不可思议,又似乎在暗自吃惊,原本拿着雪茄盒把玩的手也停下来。他转过头,沉着脸孔瞪了刚才倒酒的手下一眼,仿佛是在无声地训斥他的自作主张。然后又眯着眼睛看向方晨,笑着问:“那方小姐想喝什么?让他们送鲜榨果汁上来好不好?”“只要不是酒,其他都可以。”方晨声音软软地讲。“还不快去?”商老大转头骂那个手下,“臭小子,一点礼貌都不懂。”剃着板寸的年轻人似乎有点委屈,低着头唯唯诺诺地走了。韩睿点了支烟,才淡声说:“不怪他。”揽住方晨的那只手滑到她的下巴上摸了摸,又偏过头跟她讲,“等下你就用饮料敬一下商老大。”“好的。”方晨答应得很顺从,然后从他的臂弯里溜了出来,整理好被弄乱的头发,“我去趟洗手间。”韩睿点头,一旁的钱军得到示意,也立刻站起来,不但替方晨开了门,而且跟在她后面一道走出去。厚重的门板重新阖上之后,商老大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哈哈大笑道:“韩老弟啊,怪不得最近听说你都没在‘夜都’出现,平常也都难找得很,原来是因为有这位方小姐相伴,想必是沉醉在美人乡里了?”韩睿淡笑不语,既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靠在沙发里慢条斯理地吸着烟。“不过话说回来,最近道上传闻可多了些,而且大半都是关于你的。”商老大貌似不经意地提起来。“哦?都有哪些?”韩睿淡淡地问,“我怎么一点都没听说?”借着昏暗的光线,商老大一双凌厉的眼睛细细地打量着韩睿,说:“我刚从马来西亚回来,只隐约听人讲你受了伤。”韩睿扬了扬眉。商老大忽然大笑了两声:“之前我还在担心呢,不过现在看来,果然只是谣传。也不知道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家伙故意传出这种假消息来,其目的虽然还不清楚,但至少用心十分险恶。哪天把他给揪出来,也让他好好尝点苦头!”“大概只是无名小辈,所以躲在背后兴点风浪。商老你今天六十大寿,没必要为了这点小事动了肝火。”韩睿的面色平静,显然没把造谣生事者放在眼里。他倾身举起杯子,遥敬了一下,自己先喝掉一半。“也对。”商老大翘着脚,神情放松下来,“这酒怎么样?”“不错。”“马来西亚的朋友送的。这次我过去,倒是发现了几个很能来钱的生意,正想着和你讨论讨论,看看我们俩什么时候能够合作一把。”韩睿弹了弹烟灰:“商老你就不要讲笑话了。有什么生意是你做不成的?哪里用得着我来掺一脚?”“哎,话可不是这样说……”方晨甫一推门进来,发现自己似乎恰好打断里面这些人的谈话。时机有些不凑巧。不过,韩睿倒是冲她一招手,吩咐道:“过来。”他一个人几乎占据了半张大沙发,慵懒地坐在那里,即使陷在暗处仍有一种内敛而强大的气势,仿佛唯我独尊的帝王。神态和语气也都很像,就这样对她招招手,难道真将她当宠物?心里虽不太高兴,然而她还是认得清环境的。方晨不明白为什么韩睿要将她带来这种场合,但是既然已经打算将这场戏码做足了,自然不能在半途中出什么岔子。倘若出了问题,恐怕他更加不会放过她。想到这里,她不禁有些郁闷,似乎最近一段时间,自己常常被迫处于一种骑虎难下的局面中,而且仿佛在做着恶性循环,身不由己的情况正愈演愈烈。于是整个晚上,她都老实地坐在韩睿的身边,与这包间里的其他人一样,一言不发,缄默地听着韩睿与商老大的谈话。或者,应该称做是暗藏机锋的对白更为恰当。即使她这个外人,坐得久了也能察觉出这两人之间的暗潮涌动。或许实际上二者根本不和,偏偏表面上却又那样好,甚至可以称兄道弟地打着哈哈,谈笑风生一整晚。,09(4她眼看着韩睿不动声色地将那些烈酒一杯接一杯地灌下去,偶尔还会将手揽在她的肩上,又或是很自然地握住她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把玩。起初她本能地想要反抗,到了后来,当他的手掌越来越凉,甚至带着湿冷的汗水贴合着她的肌肤,她竟一时忘了将手抽回来。光线太暗,她好几次装作不经意地侧过头,却根本看不清他的脸色,只能看见那双如泛着寒星的眼睛。她有点发怔,不知是因为这张脸的线条过于完美,冷肃而英俊得犹如古希腊的雕像,还是因为突然想起了什么。方晨觉得韩睿一定也能察觉到她的目光。这样敏锐的一个人,想当初就算受了伤坐在车子里,失血过多到几乎神智不清了,他都能揣测出她的内心活动。又更何况是现在?可是他对她的观察恍若未觉,大多数的时候都只是与那个眉骨上有狰狞刀疤的男人讲着话,甚至连眼神都不会落在她身上来。他的声音平静,依旧带着凛冽的冰凉质感。只是,握着她的那只手时不时会略微收紧,仿佛微不可遏的抽搐。因为只是小动作,除了她,再没有第二个人会察觉。或许是因为疼痛,方晨想。大概是酒精令他的伤口不舒服了,也有可能是伤口根本已经裂开了。所以,当她每承受一份来自于他的力道,她的心就不由自主地往下坠低一分。她甚至开始臆想,韩睿能不能支撑着独自走出去?倘若伤口真的崩开了怎么办?血迹渗出来印在衣服上,如果被别人发现了怎么办?很显然,韩睿并不想让别人发现他受了伤。他今天当着商老大的面,以及在众目睽睽下的一切举动,都分明突显了这一点。所以如果功亏一篑,或许后果不会太好。而她,是不是也会跟着遭到池鱼之殃?好不容易熬到结束散场,方晨只觉得自己的手上已经覆满了冷汗。韩睿将最后一根烟掐灭,才将嘴唇附过来,以一种旁人看着极其亲密的姿态,靠在她的耳边低声说:“扶我。”他的气息温热,隐约带着压抑的隐忍,握着她的手指再次收紧。而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他需要带个女人来到这个看似完全没有必要有女人出现的场合了。“我就是你的工具吗?”手臂环住他的腰,方晨暗暗用力的同时,以极细微的声音咬牙道。他没有回答她,垂下视线恰好看见她的头顶,还有细碎刘海下的大半张侧脸。光线这样暗,本应该什么都看不清楚才对,但或许是她的皮肤太好了,此时竟隐隐透出一抹象牙白色的微光,又仿佛那样柔软,触手可化。靠得太近,她身上有浅淡的香气,幽幽地袭过来。还有那张微微抿着的嘴唇,唇角上翘,唇色嫣红,就像成熟了的樱桃,泛着甜美的味道,让人忍不住想尝一口。韩睿的心里倏忽一跳,随即便微不可见地皱起眉,竟也不知是因为起身的动作牵动了伤口,还是为了自己方才那一瞬间的怔忡失神。很久都没有和哪个异性如此亲近,方晨每走一步,都似乎感觉到有温缓的气息吹拂过头顶。当走到亮处的时候,她只庆幸两件事:一是,韩睿的自控和伪装能力非常强大;二是,他今天仍穿着黑色的衬衫,很好地遮掩了一切。商老大站在车边提议:“这两天天气不错,明天去打球,怎么样?”说着做了个高尔夫挥杆的动作。高尔夫?方晨忍不住暗自唾弃了一下。原来混他们这一行的都这么讲究生活品质了吗?搞得倒像是社会上成功的精英人士,在蓝天绿地间潇洒地挥舞球杆。不等韩睿回答,方晨抢先一步说道:“你答应明天陪我去香港澳门玩一个星期的,不会忘了吧?”她的语气不算太温柔,声音倒是很低,似乎不想让旁人听见,可是偏偏大家又都离得足够近,传进耳朵里反倒有种恃宠而骄的意味。韩睿只是笑了笑:“商老,恐怕我们要再约时间了。”“没问题!”商老大呵呵笑道,眼里闪着精光,“既然允诺了,自然就要做到。方小姐,今天很高兴能认识你,祝你旅行愉快。”“谢谢。”方晨挽着韩睿,不冷不热地应了句,表情仍和在宴会厅里的时候差不多。进到车里,谢少伟便拿出手机给阿青拨电话。韩睿坐在后座,脸色微微有些发白,按住左腹部低低喘了口气,他突然说:“好像你每次都能给我带来惊喜。”方晨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同她讲话。因为他并没有在看她,而且声音太低,乍听之下倒更像是自言自语。“谢谢。”她瞟向他伤口的位置,“可你每次只会给我惊吓。”谢少伟收起电话,恰好听到这么一句,他动了动嘴角,似乎在忍着笑意,伸手摁了个按钮,将前后座之间的挡板升了起来。方晨继续着她的面无表情,脱离了刚才那个诡异的局面,她不由得想起靳伟的事来。也不知道他会跑到哪里去?还有查寝时候的失踪,虽然年级组长不说,但他极有可能是偷偷溜到校外去了。所谓的寄宿制,根本拦不住有心翻墙出去的学生。可是C市那么大,除非他有心自己找上门来,否则她又能上哪里去找?“真被吓到了么?”旁边的人突然出声。是指刚才的事?方晨转头看他一眼,“没有。”“那就是有心事。”这男人有读心术吗?可是她不想讲给他听。冷漠如他,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在他的眼里恐怕都仿佛草芥,在这件事上他必定不会向她施以援手,恐怕还反倒会招来刻薄恶毒的讥讽和嘲笑。她再次沉默地看向窗外,似乎压根不想理他。韩睿难得地低笑出声,眼睛微微眯起来,似乎是因为伤口疼痛,又似乎只是在看一件新奇的事物。“看来你真的一点也不怕我。”他说。长久以来,几乎没有人敢用这种态度与他的说话。方晨不禁愣了一下。其实当他将她按压住,用冰凉的唇在她的唇上肆虐的时候,她是真的害怕。那样巨大的屈辱和恐惧,来得措手不及,令她禁不住簌簌发抖。可是此时此刻,她与他对视,却还是反问:“你希望我怕你么?”他的一只手还放在未愈合的伤口上,另一只手则置于膝前,十指修长干净,指盖圆润而饱满,在幽暗的车厢里折射出珍珠般的色泽。他曲起食指,在腿上轻敲了敲。这是他的习惯动作,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因此连眸色都愈加深沉,静谧得近乎诡异的空气让方晨没来由地心头微微紧缩。果然,下一刻他便慢慢地开口说:“怕我的人太多了,偶尔有个特例也不错。”高高在上的语气仿佛是在告诉她:你可以继续保持下去,一直到我觉得厌烦为止。多么像是一种恩赐……方晨不由抿住嘴角轻嗤一声。韩睿露出个似笑非笑的神情看着她,说:“恐怕我已经喜欢上你这个样子了。”“什么?”方晨没来由地怔了一下。“如果你一直这样下去,我想我大概会喜欢上你。”韩睿唇角完美的弧度又加大了些。对方晨来说,这真是个玩笑,而且是个一点也不幽默的玩笑。方晨的手指在暗处渐渐收拢。现场没有镜子,所以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脸色称不称得上难看,只能维持着平静的腔调,冷冷地转过头去:“谢谢你,再一次惊吓到了我。”这一次,她不想再看他,更不想知道那张脸上正挂着何种表情。幸运的是,说完这句似是而非的话,韩睿也开始闭目养神,车厢内再度恢复了压抑的宁静。阿青来了又走了。韩睿的伤口因为某些不适宜的大幅度动作而绽开,再加上他毫无顾忌地喝酒抽烟,这些天的休养几乎都白费了。方晨独自坐在沙发里看电视,见几个男人从卧室里次第走出来,不做丝毫停留地打开大门离开。最后只剩下谢少伟,他走到方晨面前,顺着她的目光瞧了瞧荧光闪烁的电视屏幕,正在播放某购物广告,一男一女两位主持人神情夸张而卖力地推销着手上的产品。聒噪而又无趣的节目,很显然方晨的心思并不在这上头。谢少伟用刻意压低的咳嗽声唤起她的注意:“方小姐,我们走了,有什么需要的话可以直接打我的电话。”“谢谢。”谢少伟提醒她:“大哥说从今晚开始,这里都不要留人。”方晨皱眉问:“什么意思?”谢少伟斯文地笑道:“弟兄们刚才都下楼了,方小姐你没看见吗?”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10(110、你爱过人吗?那些你认识的女人们,你有没有爱过她们其中的任何一个?韩睿在床沿刚坐下来,卧室门就被毫无预警地推开了。他扬了扬眉,看起来倒是一点也不吃惊,似乎早就料到她会出现一样。不是没见过脾气比她更坏的女人,可是那些人到了他的面前,便一个个统统化身成为温驯的羊羔。当然也有倚仗着宠爱变得更为骄纵蛮横的,不过那都不会当着他的面。只有她——方晨,一次又一次地挑战他的耐性和容忍度。那晚坐在飞驰的车上,一路上险象环生,可她竟然完全不害怕。当时她的眼睛里似乎也有两簇正在燃烧的细小火苗,仿佛是从身体深处迸发出来的,倒映在眼底,灼灼发亮。那一次在“夜都”楼上,他确实只是想要惩罚她。一个小小的记者,居然也敢跑到他的面前开口提要求,还自作聪明地暗示她知晓他某些背后的交易。恰恰是因为她的直觉或推理是正确的,他才更加不想就那样轻易地放过她。怀着明显的恶意,他利用天生的优势欺侮她,原以为会听见这个女人开口求饶。只可惜,并没有。她从头到尾一声不吭,甚至还咬破了他的嘴唇。韩睿想,或许他们是同类人,所以才会下意识地选择相信她,将一条命都交到她的手里。她最终救了他。这算不算以德报怨?“你把手下都撤走是什么意思?”方晨怒气冲冲地走进来质问。他看她一眼,只是淡淡地反问:“你觉得呢?”“证明你已经不需要人照料了?”可是这个可能性简直微乎其微,阿青半小时前才给他重新处理过裂开的伤口。“你不是人么?”韩睿仿佛在叙述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方晨扯动嘴角:“让我照顾你?凭什么?”“你显然没把我在车里的话听进去。”韩睿狭长而深黑的眼睛微微眯起,“方晨,你让我很感兴趣。”他半倚在床头,目光仿佛一张铺天盖地的细密的网,声色平淡地提出邀请:“做我的女人。”对于方晨来说,从没有什么时候会像这一刻令她震惊和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