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为什么她此刻有种胜之不武的失落感?这种感觉从何而来? 茶杯里是刚泡好的速溶咖啡,袅袅升腾着热气,香氛氤氲。朦朦的雾气让她眼前的清晰瞬间变为模糊。 一贯聒噪的关小宝出现在她身后,她笑笑拍着顾平安的肩膀,顾平安闻到熟悉的香水味,头也没有回。 “事儿做完了么?又来插科打诨了?” 关小宝眯眼笑着,一笑起来就有一对与她美艳外形很不搭配的可爱小虎牙,“上头恩准我来喝水,一上午我都在忙,也该透口气了!” 顾平安笑了笑:“你就是忙一天要休息一周。” “要是真有这种工作,介绍给我吧!”关小宝一脸狡黠,一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模样。 “有啊,你去找关大宝啊!他肯定愿意。” “切。”关小宝不屑的嗤了一声:“他就爱在女人面前摆阔,对我抠着呢!我拾掇他给我买点什么都要三求四请的,还得马屁马腿拍遍,哪像你家沈安平啊,自觉啊!什么都直接给你买!说都不带说的!”她抬抬眉,一脸暧昧的推了推顾平安的肩膀:“你们这事儿什么时候跟太后报备啊!” 顾平安一脸淡然的一笑,反问:“为什么要报备?你又不是不知道太后一直不赞成我和他在一块儿,”她顿了顿,缓缓的说:“再说,我也找不到必须要说的理由。” “你不准备说!?”关小宝一脸震惊:“虽然我只是想看看太后瞪大眼睛抓狂的样子,但是你真不说,我又觉得沈安平可怜了!” 顾平安微怔,浅啜了一口咖啡,微烫,味苦。她没来由的叹息了一下,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事实上她是真的没有准备要把这件事告诉家里。 也许是她任性,但是潜意识里她想要和沈安平过一辈子,就这样没有压力没有负担的在一起,却又不想作出任何承诺,更不想有什么责任。 关小宝瞅了她几眼,试探的问:“你是不是在意沈安平过去那些荒唐事儿啊?” 顾平安一愣,良久,她回答:“不是。但是又是。”见关小宝一脸不解,她又解释:“沈安平过去一直是在我眼皮底下的,他做什么,基本上都是我默许了的,我觉得我不该在意的,因为我有无数次可以阻止他的机会,但是我心里又有点疙瘩,不太能忘掉。” “你完了顾平安!”关小宝啧啧两声,收敛起了笑意,郑重其事的说:“刚刚开始你就这样了,这以后怎么过啊!” “不知道。”顾平安耸耸肩:“也许过几天我就不在乎了也说不定,再说我也不想嫁给他。” “不想嫁给他?”关小宝觉得今天的顾平安脑袋里的神经真是粗的可以了,尽说些糊涂话,气的直瞪眼的嗔责顾平安:“你知不知道沈安平就因为大宝说你几句,就要揍大宝啊!你知不知道他是疯狂到什么地步啊?你现在是在自焚你知不知道?” “关大宝说我?”顾平安答非所问:“他吃豹子胆了?给他机会自己提汽油去自焚,省的我去收拾他。” 关小宝理亏的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说:“这事儿我已经教育过他了,他也是心急么?沈安平那样子他看着气。”她解释半天才发现被顾平安把话题越带越偏,拔高了嗓音,“诶!顾平安,扯哪儿去了!我问你话呢!”她话还没说完,顾平安喝完了咖啡,离开了茶水间,留下关小宝一个人扯着嗓子喊她…… 其实关小宝说的问题她不是没有想过,她不在意沈安平的过去么? 答案是否定的,她在意,非常在意。但是相比要失去他,她选择了强迫自己去接受。 并且,她不甘心。她不甘心输给莫非,不甘心妈妈为了莫非去编排沈安平。 就像那天她对莫非说的:“你想要的,我不一定想要,但是我一定不会给你。” 她的私心,有时候连她自己都觉得黑暗。但她从来没有掩饰过什么。她独自逛完街到沈安平家的时候,她心里乱极了,她其实还没有梳理清楚自己对他是不是放下一切芥蒂,只有爱情,但那一刻她明确的知道,她再不伸手抓住,就要失去了。 曾经拥有过,最后失去的感觉,比一无所有要难受许多许多。 毕冉早上拿到顾平安带的早餐时一直在笑,他的笑容中一点杂质都没有,平静的问她:“这样的生活快乐么?” 她笑着,依然自信,依然骄傲,语气轻快的回答他:“很快乐。”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快乐,她只觉得扬眉吐气。事实上她一直迷惘着,她到底要怎样的生活?要怎样的男人?她也不知道,她一直像个孩子,没有布娃娃的时候想要布娃娃,有了布娃娃又觉得汽车也很不错。 但是她唯一知道的是,不要再把更多的人拉进来,这令人囹圄的怪圈,就让原本就在里面挣扎的人继续挣扎吧。 如同她那时候告诉毕冉的:“从今天起,别再爱我了。” 是啊,谁也别爱她,她这辈子,和沈安平死磕就够了。 ******** 晚上沈安平要带她去了斯诺克俱乐部。 她提前下班了,于是没有等沈安平来接,步行去不远的金悦大厦。那家俱乐部就在顶楼。 她一个人缓缓走在人流如织的马路上,行人都步履匆匆,只有她好像怎么都融不进这个画面。 挂断电话时,沈安平的语气明显是轻快的,仿佛她的几句话就能改变他的人生一样。 可是她却觉得迷失。 沈安平总说顾平安是这个世界上最不会吃醋的人。 哪怕他跟别的女人在她眼前上床,她大概也只是津津有味的当□来看。 沈安平总说顾平安是这个世界上最不懂体谅的人,骄纵任性,从来不懂别人也有为难,只要是她要的,别人就必须有。 顾平安听完就笑,她笑不是因为沈安平说的她不好意思,而是他明知道她的缺点是这么招人厌,却还是不怕死的说爱她。 不记得是在哪里看过这样一句话:一个男人爱你的优点,那只是一种欣赏,当他开始爱你的缺点,才说明他是真的毫无保留的要爱你。 综合以上的所有元素,顾平安该是收拾了自己赶紧嫁他才对。可是她为什么就突然胆怯了呢? 认识这么多年,相处了这么多年,突破了束缚,确定了关系,他们自然而然的在一起,从头到尾几乎没有任何不对的地方。一切都顺利的不可思议,可是她却突然胆怯了。 这种患得患失的情绪让她开始有些讨厌自己。 比起失去沈安平,让他变成别人的,她选择了留住他。在纠结过去和展望未来之间,她选择了展望未来。 可她却要命的,俗气的,不能完完全全毫无保留的爱沈安平。 夜幕渐渐垂下,城市里华灯初上,顾平安停在一处橱窗之前,认真的看着厚重的玻璃上自己轮廓清晰的剪影。还是和过去一样的眉眼,连神气都没有变,可她却觉得自己好像哪里都变了。她和沈安平,从成年开始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们彼此都知道,只是刻意去压制这种感觉。 他们都离不开对方,却也怕极了对方。 沈安平一直爱她的特立独行。爱她的骄纵任性,爱她的自我。 可是有一天,如果她变得和所有的女人一样,自以为是的管着他,他在街上看看别的女人她都会吃醋,他回晚一些就开始疑神疑鬼…… 那么他还会爱她么? 比起她的不体贴,她的自我,她的满不在乎,最最恐怖的,其实是她的爱啊! 当她爱一个人时,才是真正的灾难,真正的束缚,真正的难以忍受。 沈安平,他到底,懂是不懂? 她不是不在乎他和谁在一起,而是太在乎,在乎到她如果不强迫自己笑,那么每一秒她都想哭。 她不是任性霸道,不是她要什么别人就必须有,而是这个对象,只有沈安平一个人而已。 她不想,不想那种熟悉的温暖,变为锥心的疼痛。 所以她不想,不想和沈安平确定任何一种类似契约、责任的关系,比如——婚姻。 有时候她都会想,她是不是,太自私了?第二十一章 沈安平工作上的事顾平安从来不爱掺和,奈何他总有这样那样的局是她避无可避必须陪他参加的。 壁花这玩意儿其实顾平安还真有点儿排斥,想想她也不是倾国倾城,怎么就总被人弄去做装饰了呢? 她拎着手袋百无聊赖的坐电梯上顶层。观景电梯透明的玻璃使外面的景色一览无遗,万丈红尘就在俯仰之间,炫目至极。不断上升的电梯让顾平安短暂的耳鸣,那一刻,她感觉大脑有些麻痹。 走出电梯,她下意识的吞口水,喉间有些哽,听力慢慢恢复正常。她循着接待指向的方向往里走,长长的走廊里有淡淡的幽香,像是植物的馨香,又似乎混合了些纸醉金迷的气息。 还没完全走进去,她就看见了沈安平熟悉的身影,他长身玉立的站在走廊里打着电话,也不知道是说到什么,他下意识的抬手撩头发,整个动作十分流畅,自然和谐。这个动作顾平安是无比熟悉的,他每次遇到开心的事总不会显露在脸上,只轻轻撩下头发,他光洁的额头就这么显山露水,看上去潇洒不凡。他侧对着顾平安,脸上还是比较严肃的表情。他猛一转身,正好看见顾平安,脸上紧绷的神色瞬间纾解,只听他对着电话里说:“那就这么办吧,我挂了。”说完,就向顾平安走过来。长臂一展,自然而然的揽着她的肩膀,亲昵之态不言而喻。 “说去接你又说不要,结果来的还是比我晚。”明明是责备的语气,却不知为何叫人听不出一丝不耐,反倒是满心欢喜的样子。 顾平安吸了吸鼻子,眉头一皱,伸手重重推他,没好气的乜他:“一身烟味儿,离我远点。” 沈安平狡黠一笑,反手搂住顾平安的腰,赖皮的说:“我没抽,是他们抽的,有本事一会儿你对他们也这么凶。” 顾平安又好气又好笑,撂下狠话:“你以为我不敢啊?好像我得罪他们对你的影响最大吧!” 他低头,侧脸蹭在顾平安发间,她一头黑亮的长发倾泻,馨香淡雅,沈安平埋首其间,闷闷哼道:“你给我得罪的可不是一个两个,二十几年都过来了,不在乎今儿个,我就喜欢你这性子。特别。”那得意洋洋慢条斯理的模样仿佛真的是在说顾平安什么了不得的优点似地。 顾平安心间一软,口气也软下来,讷讷说道:“撒蹄子,这是走廊呢!注意点儿影响。” “没人出来,也不会有人进来,你怕什么?” “谁说我怕了,我嫌你重!” “……” 沈安平放开她,双手抱胸,上下的审视着她,末了,说了一句:“你这丫头真没情趣。” …… 顾平安翻了个白眼跟着他进了包厢,跟在他身后一个劲儿腹诽,当下她其实特想回一句:“那你去找个有情趣的呗。”可话在嘴边,她心里头又挠得慌,半晌都没啃出这句话来。 今儿个和他们在一块的是几个刚留洋回来的阔少,倒也没有年纪长的,都是同龄人,在一块说话也没什么代沟。只是这几个阔少都没有见过顾平安,只当顾平安是沈安平的女伴,也不甚放在眼里。 她坐在休息区,看着几个阔少指导他们的女伴打斯诺克,那姿势,真不知道他们是在打斯诺克还是调/情。 沈安平一进包厢就被拉到桌台上,他一手执着球杆,正在熟练的涂着chalk。他微微低着头看着球,那专心致志的模样煞是迷人。 顾平安一直一瞬不瞬的盯着沈安平,看着他换了个方向,看着他偏头看球。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没有错过。 和沈安平对打的男人突然凑身过去,不知在沈安平耳边说了句什么,沈安平突然一抬头,正与顾平安四目相投。 顾平安一怔,瞬间反应过来自己的举动是多么的菜,多么的丢脸,但是她越是意识到这一点却越是没有扭过头去,而是了然的与他对视。 那男人看此情景,爽朗的笑了起来。那声调是明朗而清越的,直冲顾平安的耳膜。顾平安有些臊的慌,生硬的转开了视线。 坐在她对面的是那个男人的女伴,如果顾平安没有看错,此女正是最近大热的某主播。平日在电视上都是完美又一丝不苟的模样,真人瞧上去平添妩媚。 她漫不经心的喝着咖啡,翻看着杂志,半晌,她缓缓的开口,连头都没有抬:“沈安平的女朋友么?”她“啪——”的一声阖上了杂志,不经意的扫了顾平安一眼,冷冷的说:“劝你别太认真了,沈安平可是这帮家伙里出了名的花心,和女人交往从来没有超过一个月的。” 顾平安抿唇笑了笑,原来这高高在上的主播是好心提醒她来着。 “谢谢。”她笑着,郑重其事的考虑了一会儿,转而用半戏谑半认真的口吻回答:“也许要不了一个月我就会腻了他也说不定!” 那主播仿佛是听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咯咯的笑了起来:“看你年纪也不大,口气倒是不小。” 还不待顾平安再回话,就听见沈安平温柔的唤她的名字:“平安,过来。” 顾平安礼貌的对对面的女子一笑,起身走到沈安平身边。 “和人说什么呢?”沈安平凑近她,温热的呼吸拂扫在她颈间。她抬头,明眸皓齿的对他一笑,也凑近他耳边回答:“那女人大概是你的long long ago吧?和我说话的时候那酸醋味儿都快把我熏死了!” 沈安平含笑的看着她,眼底满是戏谑:“我感觉你身上的酸醋味儿也不差啊!” 顾平安白了他一眼:“你就臭得瑟。”说罢,没好气的问:“喊我过来干嘛?” 沈安平耸耸肩,他很明白什么时候可以惹顾平安什么时候不能惹,得了便宜就收是他和顾平安在一起这么多年总结出来的保命符。他将球杆递给顾平安:“接着我的打。” 顾平安轻笑着接过球杆,头也没有抬,默契十足,她问:“赌了什么?” “一辆车。” …… 顾平安涂了些chalk就开始打量球桌了。沈安平很明显的领先了。看来这辆车她是可以安然收下了。 她走到桌边打了一杆,没有得分。太久没有挨斯诺克,手生了不少。她站在一旁皱了皱鼻子。 那阔少见她开杆就失利,以为她不懂玩,故意让着她。他一脸调侃的看着沈安平,那目光叫一个意味深长。 “沈少,你什么时候换口味了?这妞儿什么时候认识的?” 沈安平对他这样随便的口气有些不满,揽着顾平安的手紧了紧。顾平安倒也不甚在意,挣开他的束缚又来到桌前,刚看好球,就听沈安平字正腔圆的回了一句: “这是我媳妇儿。” 她正推杆,手一滑,两杆都打了红球,她自己也没有料到自己竟然犯这么低级的错误,不禁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回到沈安平身边就不停的用眼神对他丢飞镖。 心想:这贱男人胡说八道什么呢这是? 倒是和沈安平说话的男人淡定。两步走到顾平安面前,伸手,煞是正经的说:“你好,陆品。” 顾平安讪讪抬手与他交握:“你好,你叫我平安就可以了。” 陆品一听她的名字,怔了一下,回问一句:“平安?顾平安?” “是。” 陆品眼中的戏谑突然变为崇拜,这华丽丽的转变让顾平安有些难以适从。他握着顾平安的手更加用力的挥了几下:“真是久仰啊!能把沈安平这孽障收服的也就你了!”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沈安平踢了一脚。他讪笑着捂着屁股对他带来的那位主播女伴招招手:“来,过来,陪我们小平安打一局。” 那主播温婉一笑,婷婷袅袅的走了过来,接过陆品手上的球杆。陆品搂着她对沈安平说:“让女人来一局,咱们得好好说说工程的事。” 沈安平意味深长的一笑:“说好今天不谈公事单纯玩儿的。” 陆品爽朗的笑着:“咱们现在难道不是玩儿?” 沈安平似笑非笑,右手自然的搁在顾平安的腰间,这姿势让顾平安浑身的鸡皮疙瘩瞬间起立。 “既然要玩,咱们就玩大的。女人也不能白打的。这一局,堵帝豪的那块地,干不干?” 陆品狐疑的看了沈安平一眼,又看了一眼顾平安,大约是想起顾平安连规则都搞不清,连打两次红球的菜鸟状态,突然自信的笑了起来:“成,也就一块地嘛!” 顾平安鄙夷的瞪了沈安平这老奸巨猾的狐狸一眼。敢情他也不是找她来当壁花的,这是拿她当赌博工具呢。 她执起球杆,轻轻往后一靠,凑在沈安平耳边没好气的说:“这么信任我?” 沈安平轻笑,眼神示意的指向对面的主播:“这位小姐可是斯诺克高手。” 顾平安回头扫了那主播一眼,没好气的说:“果然和这位小姐是旧识啊。”她眯起眼笑里藏刀的说:“沈安平啊,你这么说是故意寻我晦气,给我找气生吧?你不怕我故意输啊?” 沈安平无所谓的耸耸肩,大方的一塌糊涂:“没关系,一块地而已,要是能让你消气也值了。” “滚。”顾平安从鼻间冷嗤一声:“你就是故意的。” 沈安平还是那副笑眯眯信心满满的死样子,他拉长了嗓音慢条斯理的说道:“平安啊,赢了咱们就吃肉。” “那输了呢?” 沈安平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亲昵的揽过顾平安,温柔的在她额上轻吻,“输了,咱们就吃菜呗!” “滚!” “……”第二十二章(补齐) 结果自然是顾平安赢了,她自小对斯诺克就显示出了惊人的天分,还曾经参加过国际级的青少年斯诺克比赛。不过那位游走于阔少身边的女主播也不是吃素的,自然是十八般武艺于一身,顾平安仅以微小的分差险胜。 顾平安这辈子运气一直不错,逢赌必赢,但她从来不爱赌。以前看过一部港片电影,里面的男主角逢赌必赢,但是一赌赢身边总有至亲出事,顾平安不迷信,但她每次赌赢的时候总会和那部片子里的男主角一样遇到不幸的事,一次两次她总安慰自己是巧合,多了以后她就变得宁可信其有了。 出门的时候那位叫陆品的纨绔子倒是没有变脸,仅玩笑的揶揄顾平安藏拙,把他给骗了,顾平安什么都没说,只是有礼的笑笑。那么大块地就这么输了他也没有太失态,搂着那位美丽女主播的腰一路把沈安平和顾平安送到了停车场。 沈安平喝了酒,开车的是顾平安。 顾平安一贯是他们这圈里的马路杀手,把轿车当跑车开,跑车当飞机开,除了沈安平还真没谁敢坐她的车。 此刻已近凌晨,路上车流稀疏,顾平安把车窗开到最大,冷冷的风流贯在整个车厢里,她披散的头发被她随手盘了个发髻,两鬓的碎发随风而动,摩挲在耳际,痒痒的,像有人附于耳边轻语一般。 眼前一个红灯,顾平安油门一踩就冲过去了。 一直坐在副驾上的沈安平终于是笑了出来。他轻轻撩了撩头发,一双桃花眼眯成一条缝,看上去慵懒而优雅。 “你轻点儿得瑟,小心一会儿车毁人亡。” 顾平安懒得理他,反正也不是罚她钱。只懒懒回一句:“怎么着吧?舍不得钱还是舍不得车啊?” “我是舍不得你。”沈安平嘴倒是快,还是那副真假难辨的模样:“咱俩说好要一辈子的。” “呸!”顾平安啐他:“侮辱谁呢!说谁跟你这人渣一辈子呢!”她嘴上虽说的绝,嘴角却又不可抑制的有笑容愀然浮现。 月朗星稀,顾平安看着广博的苍穹,心里暗暗的想,如果她什么都不想,这样过下去似乎也挺不错。 就在她晃神的瞬间,她又闯过了一个红灯,这次沈安平也懒得说了,反正他也习惯了顾平安这不按常理出牌贼爱挑衅的个性。 其实顾平安一直都算是胆大心细,虽然她开车跟亡命之徒似地,倒是从来没有撂过什么事儿,她也不知是不是今天赌博赢了的缘故,真被沈安平这乌鸦嘴说中了,在一个路口因为刹车不及时与前面的车追尾。她恍恍惚惚的也没看清车牌捶着车门就奔了出去,那冲动劲儿硬是把沈安平仅剩的几分酒意也给吓醒了。 她这肇事者倒是比受害方气势还凶,敲了敲司机的车窗,还不等人车窗全部降下就咋咋忽忽的开始说话:“我刚跟你车追尾了,现代人做事快着点,不必分责任什么,我负全责完事儿!”她此刻敢有这豪爽劲儿完全是仗着沈安平在,还不等那憨厚的司机说话,就见后座的车窗降了下来,顾爸爸一脸严肃的盯着顾平安,冷冷的喊了一声:“顾平安——” 他的语速不徐不疾,却足以让顾平安怔楞在原地全身汗毛起立。 这时候沈安平急匆匆的赶了上来,也没看清什么事儿就把顾平安往怀里一护,他抬头正准备说话,一看见顾爸爸那紧皱的眉头,整个人都傻了,半晌才会意过来,讪讪喊了一声:“顾叔。” 顾爸爸上下打量着沈安平,还是一脸严肃的模样,沈安平心里有些没底,顾叔是看着他长大的。他从来没有觉得面对他紧张过,可是此刻因为身份的微妙转变,他竟隐隐有些发怵。他有些懊恼怎么没好好看清车牌,那会儿也是关心则乱,就怕顾平安这蹄子出什么事儿。 与此同时,发怵的自然还有顾平安,她哪想到她追尾的这么普通的一辆广本里竟然坐上了她爹,还真是不能赌博,一赌博就出事,想不信都不行。 顾爸爸清了清嗓子,慢条斯理的说:“我刚回来,这事儿我不撞上,是准备瞒到什么时候?”他说着,扫了一眼沈安平抱着顾平安的双臂,顾平安顺着顾爸爸的视线一瞧,惊得一跳,赶紧离沈安平远远的。 顾爸爸抬头意味深长的看了沈安平一眼,最后通牒:“这个星期,你们俩崽子都给我回家,给我把话清清楚楚说一遍。”说完,关上车窗。还不等他们反应过来,载着顾爸的广本便扬长而去,剩顾平安和沈安平面面相觑。 良久,顾平安置气的踢了沈安平一脚,没好气的骂他:“得瑟了吧!这会儿你得瑟了吧!被逮个正着了!我爸爸回去非揍我不可!” 沈安平长臂一展抱紧了顾平安,似笑非笑的说:“说不准揍谁,顾叔去年还跟我说过要是动他老人家的女儿就要下我的腿。” 顾平安狐疑的看了一眼沈安平的腿,认真的说:“要是每个爸爸都跟我爸这样,那你早就死无全尸了吧!” “顾平安,你怎么又胡扯上了?” “干嘛!干了坏事儿还不让人说是怎么着啊?” “我敢么?您老人家随便说。” “我呸!你有什么不敢的,我爸的女儿你都干了,你还有什么不敢干的?” 沈安平皱眉:“我说你个姑娘家嘴巴敢不这么粗俗么?怎么成天跟关小宝那女流氓似地?有这么说自己的么?” 顾平安美目一挑:“我就是这德行,你爱要不要!反正你情况多着呢,要三宫六院都没问题。” “……” 顾平安总有把沈安平噎到一句话都说不出的本事,只要一扯到感情的事儿,沈安平总乖乖服软。其实有些事儿顾平安就是因为心里清楚着才敢这么肆无忌惮。 人总是矛盾的,一边自信,一边自卑,还要一边试探。 第二天顾平安才彻底清醒,其实前夜她只喝了一杯果酒,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头疼的直懵,跟宿醉了似地。 她想起老头子最后那句话头就更疼了。一早上上班就开始对关小宝直抱怨。 听完全过程的关小宝大大咧咧的叫嚷:“真的假的?那这礼拜不是该有好戏看了?”那又惊又喜的模样让顾平安彻底黑脸。她没好气的吼她:“你他妈这么大声干嘛?要把我震聋啊?” 关小宝也不是省油的灯,立刻回她:“样儿凶谁呢!丫犯抽了吧!” 顾平安横她一眼:“你给我装不懂是吧?” 关小宝嘻嘻笑笑:“总是要坦白的,太后会接受的,我妈妈还不是一天到晚说不准我这样不准我那样,最后哪次不是妥协,你想要的太后还会反对不成?” 顾平安没有再接话,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怕什么。只直觉不太好。 整整一周顾平安眼皮都跟抽了似地跳个不停,俗话说,眼皮跳祸事到,这话愣是让顾平安一周都不安。 这周她倒也不是太忙,每天都按部就班的上班下班和沈安平厮混和关小宝唠嗑。唯一发生的小插曲是碰上了上次和她打斯诺克的主播小姐。 那是一场商业活动,作为毕冉秘书的顾平安也陪同出席,那位小姐是当时的司仪,风姿翩翩惹人遐思,整场活动下来在场的所有人视线都几乎胶在了她身上。一则是她实在美的令人想要一而再的回眸,二则是大家都在猜测这次活动的背后策划究竟是谁,是谁能把这样清高从来不跑场子的主播弄来做司仪。 答案顾平安是没弄清楚的,不过她倒是在盥洗室碰见了这位主播,毕竟是打过一场球,这位从骨子里就清高的主播纡尊降贵的与顾平安打了招呼。 她对着镜子补着妆,原本就妩媚动人的一张脸即使近看也是毫无瑕疵,顾平安在心里暗叹这女人真是生来的尤物。 她补完妆对着镜子看了两眼,视线才落到顾平安脸上,也不知她是怎么想的,一句话就说的顾平安不痛快了。 “听说你是顾总参的女儿?” 顾平安笑而不答,她一贯不爱别人以XX的女儿来称呼自己,即使事实真是这样她也不爱。 美丽的主播对她爱理不理的态度也不甚在意,只继续说着:“听说莫非是你姐?” 顾平安这才想起,这位主播小姐和莫非是一个台里的,听说现在莫非是台里力捧的新星,大约这位小姐是受了些冷遇了。 还不等顾平安回答,就听她话里带刺的说:“一私生女还拽死了。以为自己是沈安平老婆呢,成天拿来现。”也不知她是怎么听的八卦,大概是觉得顾平安和莫非关系僵着呢,再加上沈安平的关系。她思忖着两人该是水火不容才敢如此大胆的在顾平安面前胡说,虽说顾平安也挺讨厌莫非,但她也不知是为什么,有些讨厌别人说她,心里竟莫名生出了几分维护的意思。 “她拽不拽关你什么事儿啊?有本事你在她面前说。我不是你们这乱七八糟圈子里的,少搁我跟前胡扯蛋,趁我还笑着赶紧给我消失。”说完,洗完手扬长而去,留下美丽的主播在盥洗室气得直瞪眼。 后来顾平安回想这件事,总也想不通,她明明讨厌莫非讨厌到骨子里,为什么却不准人家议论她呢。也不知是哪根筋不对,她竟然隐隐觉得莫非有些可怜。 莫非的节目她也是看过的,虽说她嘴上不承认,但是心里还是挺佩服她的,从小到大,她每件事都做到尽善尽美的一百分,好像什么都难不倒她似地。可是这个社会往往都是这样,好像女人永远都不该成功似地,只要成功了那就是潜规则,众口铄金人言可畏。这种认知让同为女人的顾平安十分感同身受。再加上众人对她身份的猜测,想必她的压力也是不小的。 顾平安想起她们相同的稀有血型,再想想太后的那些反常举动,心里阴恻恻的。 一个大胆而又被她无数次想过的问题又涌上脑海:如果,莫非真是她姐,她该怎么面对。 横亘在她面前的是个二十几年累积而成的疙瘩,她觉得一辈子都不可能解开。那么,这一切要是真的她该怎么办? ******* 周末的时候顾平安还是按时回家了,要知道顾爸爸这人平时温和,事事顺着她,但是在大事上从来都是死守原则,绝对的犟脾气,顾平安纵是皮再实也不敢招惹他。 沈安平要开会,顾平安是坐关小宝的车回家的。 一路上关小宝都在嘻嘻笑笑的和顾平安唠嗑,十句里有九句都是在调侃,顾平安一直白眼对她她也不为所动。 “我说真的,你们这次回去,照顾叔和太后的脾气,肯定让你们结婚,你到底想好没呢?前几天你不还说不想结婚呢嘛?” 顾平安揉了揉被炸麻的脑袋,头疼无比:“你安静点行不?开车专心点好不好!你现在手上攥着咱俩的命呢!” “少给我转移话题,说正经的,你是真的想要和沈安平过一辈子了?”她转着方向盘,嘴里还喋喋不休:“我怎么都觉得这不是你性格。你这人不折腾够怎么可能就消停了呢?你真的决定了?决定了?” 顾平安白眼:“你怎么回事儿啊?什么蒸的煮的?” 关小宝大笑:“我最近手头比较紧,要是要送礼我得回去上奏大宝!” “神经病!” “诶!”关小宝故作惊讶的贫嘴:“你怎么知道啊?我自从得了神经病,整个人就精神多了!” “……”顾平安彻底无语,这丫头整一狂躁症,和她说话完全是浪费口水,顾平安理智的扭过脑袋看向窗外的风景,不再理她。 关小宝说的问题她已经连续一周都在考虑了。按照那天的情形,顾爸爸的脸色明显是不好看的。顾家世代家训严谨,顾平安和沈安平一身酒气夜半三更还在马路上飙车滋事,这完全是触到了顾爸爸的雷区,顾爸爸没有当场发飙就是很给他们脸子。若是顾爸爸真的要他们办事结婚,那也不是不可能的,毕竟从顾爸爸看,他们那情形不结婚,他也不好意思再把闺女整给别人家。 但是她呢?她真的决定好了吗?如果她真的决定好了,那么此刻她心里那些怯懦究竟从何而来? 一路她都有些晃神,关小宝后来聒噪了些什么她也记不得,只觉夜风微凉,吹得她头脑有些麻痹。 回到家里,她才真正感觉到气氛的不对劲。以往顾平安回家,太后总要逮着她好一通唠叨,但是今天她却像是有什么心事,看顾平安的眼神里总有欲言又止,顾平安瞧着,总觉得那里头有失望。 太后轻蹙的眉头像是一枚细小的针,一下一下扎在顾平安的心尖上,心尖肉最是脆弱,所以她觉得疼,并且这疼是那么绵长。 一直到晚饭时间沈安平都没有回来,周五总是沈安平最忙的时候,顾平安和父母一块吃完饭,太后在厨房洗碗,顾平安无声无息的摸进了厨房。 太后和同龄的妈妈们比起来无疑是年轻又漂亮的,她大大咧咧咋咋忽忽极有北方女子的率性。顾爸就总对顾平安说,“你妈啊,年轻时是队里最闹腾的姑娘,整个一男孩子个性。” 于是顾平安总是以此嘲笑在各个规矩上管教她的妈妈。 印象中妈妈似乎脾气极燥,却又对她依赖性重,像个孩子。生活上她对顾平安的照顾可谓无微不至,是顾平安一直以来最最坚固的依靠。顾爸骂她,对她发脾气,她总是第二天就忘了。可是妈妈却不同,她每次说出伤了顾平安心的话,顾平安总要好几年才能消化掉。 这不是她爱爸爸胜过妈妈,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爱之深,责之切,顾平安对妈妈的心态大约如此。 其实妈妈对她是什么样她比谁都清楚,可就是清楚,她才容不得一点污点。她们之间横亘的症结,一直都在她的心里。 顾平安总以为她不会老啊。所以她说话总是那么犀利,针针见血不留情面。 可是此刻站在水池前洗碗的中年妇女,她怎么就觉得那么陌生呢?才弯多久的腰呢?她就一直背着手捶着。还有她鬓角那片可疑夹杂的白发。她怎么回事呢?怎么就老了呢? 这画面叫顾平安没来由就觉得心酸。 她缓缓踱步到妈妈背后,悄无声息伸手环住妈妈的腰。温存的将脸轻轻贴在她的肩头,像拥着情人那般静然。 “怎么了?多大了,撒娇?”顾妈麻利的洗着碗,头也不抬,随口搭了一句:“安平那孩子还没回吧?你爸说了要好一顿收拾了,一会儿你别顶撞,别惹你爸生气,他这几天血压一直没降下来呢!” 顾平安没有说话,只轻微的点了点头。妈妈鲜少这样实在的嘱咐她,哪怕是关心的话,她说出来也总是夹枪带棒的。 顾平安只觉得好一阵心酸,她努力吸了吸鼻子,嗫嚅道:“妈妈,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和沈安平在一块儿啊?” 妈妈背脊一僵,随即放下了碗,擦净了手,转过身来与顾平安对视。那双微微上挑的凤目尾端有微小的细纹。她轻叹一口气,握住了顾平安的手,说道:“平安,我是你的妈妈,我说的话总不会是害你的。我会按照我的人生经验,去为你选择对的路,但是路是对的,却不一定是你喜欢的。所以我会选择,我最在意的,一直是你开不开心。如果我为你选的你觉得不开心,那么我不会坚持。你明白吗?” 妈妈的手有些冰凉,掌心却微微潮湿,不知是水还是汗,她说的小心翼翼,每一字一句都斟酌再三。顾平安只觉得有一股暖流自手心直涌到心上。 “妈妈……”她的声音里已经带着明显的哭腔了,啃了半天也没啃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她深吸一口气,钻进了妈妈的怀抱里,像小时候那样。这样亲近的举动让顾妈和顾平安都有些生涩,也没说什么话,母女俩却不约而同的落下泪来。 “平安,不要恨妈妈,妈妈也有自己的为难。” “我明白。” “你不明白,你明明不明白,我却希望你真就一辈子不明白才好。” “……” 妈妈的话顾平安没明白过来,她正准备开口问,门铃就响了。清脆的门铃声骤然打断了母女二人的对话。顾平安从妈妈怀里钻出来,探头走出厨房。一抬眼就正看见一身仆仆风尘的沈安平谨小慎微的跟在顾爸身后。他那副模样顾平安自然是没有见过的,在外他一直是少年得志叱咤风云,何时见过他这样?他个子高出顾爸半个头,却佝着背和顾爸说话,时不时还点点头,那紧皱的眉头让人觉着他们是在说什么正经大事,而不是在随口寒暄。 顾爸的脸色却并不十分好看。他坐在沙发正中,他没开口,沈安平也不敢坐,一时僵在原地,面露尴尬。事实上顾爸顾妈是自小看着他长大的,顾家就跟他家差不多,以往他在长辈面前虽然也是拘着礼,却也不至于紧张。哪像现在,连顾平安都瞧出他是如何如芒在背,嘴拙迟钝。 沈安平暗暗回头,对顾平安使了个眼色,那眼色里明显有求救的成分。顾平安轻咳,几步走到客厅。为顾爸和沈安平倒了两杯水,乖巧的凑到顾爸身边,撒娇解围道:“爸,这是干嘛呢!这会儿才在沈安平面前摆架子,也晚了点儿,先让他坐吧,这站着怎么说话啊?” 顾爸脸色略微冷峻。也没有理顾平安。只径直走向客厅正中那面空置的装饰墙。墙上挂了顾爸戎军生涯的佩枪佩刀。顾平安只觉得心里咯噔一跳。赶紧从沙发上跳了起来,一把上前抓住了自己的父亲。惊慌失措的嚷道:“爸!这是干嘛呢!” 顾爸一把推开了顾平安,冷冷沉声:“闪开,别仗着爸爸宠你就无法无天,你的问题晚些解决。先收拾这臭小子!敢深更半夜带你在街上乱来,我看他也是不想活了!”说着,灵活的将墙上挂着的老式冲锋枪取了下来。一把扔在沈安平跟前。 金属的枪支砸在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发出巨大的铿锵声响,把屋里所有的人都震懵了。 只听一贯和蔼可亲的顾爸爸冷眉对着沈安平一字一顿的说:“小子,我问你的话,你可都给我听清楚了!”顾爸的声音不大不小,却威严的紧,浑身都是军人铁血不可侵的浑然气势,让饶是见惯场面的沈安平也开始有些头皮发麻。他木然的点了点头,就听见顾爸郑重其事的问道:“你给我说实话,动过我闺女没有?” 顾平安没想到爸爸会问了这么一句,只觉得血液蹭的一下子全都涌到了脸面上,本能的瞥了一眼沈安平,不等沈安平回答就嚷了一声:“没有没有没有!!!!” 顾爸瞪了顾平安一眼,低声斥责:“越发的没规矩了,没问你插什么话?”说完,视线又回到沈安平身上。他又问一遍:“说实话!动过没有?!” 沈安平也不知道自己那一刻大脑究竟转是没转。他有一种隐私疮疤都被暴/露在阳光下的羞耻感。却不知是不是人在极度紧张的时候就会突然豁达,此刻他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就有一种神奇的超脱感觉。他深吸一口气,不怕死的仰起头,坦荡的与顾爸对视,稳稳的回答:“动了。” 顾爸一时气急,眼睛瞪大犹如铜铃。他怒其不争的瞪着顾平安。左右环顾,突然超起了茶几上的烟灰缸。顾平安眼见情势不对,赶紧冲上去护着沈安平,眼都不抬大声吼着:“爸爸你别冲动,你打死了沈安平我也不活了!我现在是沈安平的人了他就是个人渣我也认了!” “……” 四周突然寂静,顾平安只听见自己极快的心跳,一下一下,仿佛要破胸而出一般,一股可怖的凉意侵入四肢百骸,让她良久她都不敢抬头。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再良久,她才感觉到异样,她忐忑的抬眼瞅了一眼沈安平,那一双如墨的眸子里尽是惊喜,四目相投的那一刻顾平安只觉尴尬。等她再抬头看对面站着的顾爸,才发现他竟也是一脸恶作剧成功的偷笑表情。 还不等她反应,就见顾爸把烟灰缸放下,灿然的笑了起来。他负手而立,像说吃饭喝水一般轻松的说:“你们也大了,别的我不做主,但是这婚事得先办了。” 他几步踱到沈安平面前,严厉的说:“我闺女你小子也敢动,找死是吧!这个月就给我把婚给定了!敢耽搁试试!” 沈安平一见顾爸接受了,立马喜上眉梢,笑眯眯的应着:“爸爸放心,小婿一切都明白,一起都明白!” “爸什么爸!敢对我闺女不好看我不一枪蹦了你!”顾爸嘴上虽硬,但他脸上难以掩盖的笑容却已然泄露了他的情绪。顾平安这才反应过来,爸爸这是逗着他们好玩来着。 一时脸全黑了。她幽幽的说:“敢情连爸爸都知道耍着玩了。”她一回头又对沈安平说:“敢情我说要嫁给你了么?你就明白明白?!” “……”第二十三章 当然,被耍的顾平安是有小发一通脾气,只是在那样的情形下,她说什么都是不具备威慑力的。 顾爸极力撮合着两人的“孽缘”,原本是催着他们年前办手续。后顾平安不满,她怎么瞧着怎么觉得是顾爸怕夜长梦多,生怕她们反悔似地,于是乎她不满了,这结婚大事怎么能这么草率呢,最重要的,是她的私心。她虽任性,但也知道结婚这事儿可不是好玩的,甚至可以说,结婚这事儿一点都不好玩儿。 最后大家达成一致,先订婚再结婚。 沈家对顾平安完全没有挑剔,沈家长辈总觉得,就沈安平这声名狼藉的破锣德行怕是一辈子都难找正经家的闺女了,不想他竟如此争气,找了个门当户对又知根知底儿的。顾平安这孩子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再加上顾平安天生了一张乖巧的脸,深得长辈们的喜欢,所以沈家对她是喜欢的不得了,恨不得赶紧娶回来才好。 眼瞅着就要过年了,顾平安在父母耳提面命的唠叨下最终妥协,赶着年前找了几天时间和沈安平一道去看望顾家奶奶。 顾家爷爷是老红军出身,四个孩子分别由三个母亲所生,那个时代又是战乱又是疾病,顾家爷爷娶了三个妻子。前两任分别是文化人和旧式闺家小姐,都经不起那动乱年代的折腾,生了孩子不多久就病逝。后来顾家爷爷眼瞅着孩子没人带,便讨了顾家奶奶做老婆。顾家奶奶是顾爸和平安小姑姑的生母,出身很一般,父亲是个教书匠,母亲是个老实巴交的农妇,原本顾家奶奶也有受教育的机会,偏生她父亲是个死硬守旧派,认为女子应是无才才有德,于是顾家奶奶只读完中学就跟着母亲在家务农。顾家奶奶人生的很漂亮,但是长期在乡下接受守旧传统又迷信的教育,思想落后,与顾家爷爷并不相配。当时顾家爷爷跟着部队逃荒,孩子正带着身边也没法送走。他一边被战火所困,一边还要管着两任妻子留下的半大的孩子,铁血的男儿却是犯了难。多亏了那时顾家奶奶见他一个大男人带着孩子笨手笨脚实在不便,帮衬着他把孩子给带着。 后来顾家爷爷离开那里时,把顾家奶奶也一并带了走。这才有了顾爸和顾家小姑。 顾家爷爷奶奶对沈安平都喜爱的紧,沈安平其人从小到大那股优秀劲儿任是哪家大人都喜欢,尤其是有关大宝那浪荡纨绔子做对比,更是把他衬得沉稳大气。 他们临走的时候,顾家奶奶更是握着顾平安的手笑眯眯的说:“你这孩子虽然是个姑娘,但从小到大都比别的孩子有灵气,最像你爷爷。小时候各家孩子抓阄,只有你,一个姑娘家却是抓了你爷爷的枪。” 顾平安听着只是笑,她哪里知道奶奶随口说出来的抓阄,每个小孩都会经历的抓阄,却是她人生最最重要的一次转折。 她能有今天这样安稳而幸福的生活,全是因为还是婴儿时期的她从抓阄台上抓了一把枪。 她一直是个逢赌必赢的人,她哪里能知道,在她那么小的时候就是如此了。而她哪里又知道,因为她赢了,她至亲的人遭逢了怎样的灾难。 ********* 订婚的日子定在年后。沈安平也没有什么表示,两人年前都挺忙。直接导致的后果就是沈安平连正经的求婚都没有过!这让顾平安觉着心里有些不平衡了。 好不容易闲下来,她拉了关小宝逛街购物来发泄。谁知她还没开始发泄,就被关小宝这丫头抢了先机。 一路上她絮絮叨叨的说了一下午,两人血拼完了坐下吃饭她还没有停。 “你简直不知道我那表姐有多能抱怨啊,整整拉着我说了一晚上!一晚上啊,你知道是什么概念吗!”她激动的说着,抱着面前的茶水就牛饮起来,末了,她觉着酣畅淋漓了才把杯子给放下。 “你简直不知道结婚的女人有多可怕!她那些个无聊的生活她居然能痛哭流涕的给我说那么久。她结婚前所有人都反对,和那样的男人能有什么未来啊!大家都知道不会幸福的,她还非要亲身去实践!”关小宝说着,突然抬起头郑重其事的与顾平安对视,字正腔圆的说:“真不知道为什么要结婚啊!结婚完全是日久天长让彼此更加讨厌对方的过程。”她激动的仰起头:“完全是灾难!噩梦!” 顾平安彼时正在喝水,被她突然拔高的嗓音惊得手上一颤,冰凉的水滴撒在精致的米色桌布上,桌面瞬时洇出几处水渍,形状各异。 她这一失态的举动,才终于让关小宝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些不合时宜,她补救似地干笑起来,讪讪的说:“喂,顾平安,我不是说你啊,我是被我那表姐给烦的,你也知道没睡好觉我就这样,内分泌失调!” 顾平安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只微微低下头去,长长的睫毛像两柄扇子,安然的垂坠,密实的遮住了她眼底的光芒,此刻她心不在焉的也不知在想什么。让关小宝有些忐忑,心跳的七上八下。 她试探的唤了一声:“平安?” “我没事。”顾平安还是没有抬头:“这个打击不到我,我是在想,还有什么讨厌的事儿我没做过,我觉着我好像都做尽了吧!” “噗、”关小宝噗嗤一笑:“吓死我了,还以为你被我的话给说的露了怯呢,不过我想想也是,你对沈安平什么丧尽天良的事儿没做啊,你们结不结婚都注定要互相祸害,不属于正常人范畴。” 她的揶揄终于引得顾平安白眼了,她冷冷啐道:“活腻歪了,本来不想跟他结了,冲着你这话也得结,你给我记住了,当初你可说了,我要是在你前头结婚你得给我包十万的大红包!” “大爷,你这是放我血吧,你明知道我是0字头存款!” “我不管你,你答应的做不到,可不够爷儿们!” 关小宝嘀咕:“我本来就不是爷儿们,我是纯娘儿们。” 顾平安一拍桌,扬嗓吼道:“怎么着?想赖了?” “得,得,得,”关小宝认命的挥挥手:“本来是揣着想买个爱马仕贿赂我老妈的,便宜你丫了。顺便我还送份大礼给你,大宝这损蛋告诉我的,喊我偷偷告诉你,千万别告诉沈安平是我们兄妹说的!”她压低了声音:“你们俩儿一国的,一肚子坏水,沈安平在大宝那以结婚为由狠敲了一笔,说你们不是一对儿都不行,太他奶奶的像了!” “……” 其实关小宝告诉她的事并没有引起她多大的兴趣。从她决定和沈安平在一起的那一天起,她就告诉自己,不追究过去。沈安平过去那些艳史她听过的没听过全都没什么兴趣了,反正他现在承诺了要跟她过不就行了? 只是关大宝这崽子就是唯恐天下不乱,他也不知从哪知道了沈安平这浪子竟买过一枚戒指,就拾掇了关小宝来挑拨,愣是看沈安平过的痛快就不爽似地。 顾平安笑着打趣:“小宝,我发现这大宝是爱上沈安平了吧,这会儿沈安平要跟我结婚他痛苦煎熬所以下绊子使套来了吧!” 关小宝也是玩笑起来荤素不计,迎合的笑说:“说不准,瞅着他俩黏糊的程度我就觉得他俩不正常,轻点得瑟啊你,说不准你就炮灰了。” “滚远点吧你!” “……” 与关小宝分别,顾平安接到沈安平的电话约她吃晚餐。 “我下午开了两个会,所以晚了点,现在在哪儿?我去接你?”沈安平鲜少会跟人解释他的去向,但他和她说起来却是那样自然。 “不了。我回家了。”顾平安的口气有些冷淡,末了,又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下意识的解释:“下午我和关小宝去逛街了,吃过了才回来的。” 沈安平“嗯”了一声,也听不出是什么情绪,两人隔着电话,谁也摸不清对方是什么心思。 “平安,你是不是不舒服?” “没啊,”顾平安本能的否认:“我身体蛮好的,没病没痛。” “我说你心里,是不是有什么不痛快?” 顾平安一时噎住。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别扭什么,犹豫什么,不痛快什么。只是隐隐有些胆怯,也直接导致她最近面对沈安平总有些不自然,甚至有些逃避见他。 她顿了半晌,突然想起下午关小宝的话来,胡诌了一句:“我就寻思你那会儿买的戒指送给谁了,听说你从来不送女人戒指的。” “……”这下轮到电话那头的沈安平陷入沉默,良久,他才问了一句:“你在意?”还不等顾平安回答,沈安平就自顾自的轻笑了起来:“傻丫头,就为这个不高兴啊?” “傻丫头,回头,哥哥带你去找戒指。” “……” 手握着手机的顾平安下意识的回头,一脸茫然。顷刻后,她觉得自己大脑里有一根线好像嘣的一下被扯断了,全身都激动的抖了起来。她被突然出现的沈安平吓得瞪大了眼睛。手机也摔到了地上。 她惊奇的捂着自己的嘴巴,难以置信沈安平竟然就在她身后。 “你……” “我开会的地方就在你家对街。”沈安平无所谓的耸耸肩:“每次都是你吓我,这会儿我吓你一次,扯平了。” 顾平安看着沈安平一脸孩子气的笑容,心底竟然没来由的涌起一股暖流。她一时笑不可遏。 两人就这么相隔几步的对望,时光仿佛停驻在这一刻,让他们之间难能的安然而宁静。 沈安平穿着银灰色的西装,在银色的月光下显得奢华而闪耀。这样张扬而自恋的颜色,他穿起来却让人觉得奇异的合适。 顾平安看的痴了,傻傻的站在原地,既不动也不说话,见她一直处于发怔状态。沈安平好心的清了清嗓子,提醒她自己的存在。 “妹子,找不找戒指了?不是说在意么?”他笑着,一边把车门打开,对她做出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谁在意了?”顾平安嘴上虽嘟囔着,却还是顺从的上了车。别说,她还是挺好奇那戒指的去向。毕竟风流沈少虽花名在外,却听说臭原则很多,比如,从来不会送女人戒指。 沈安平把车开回了母校。顾平安有些一头雾水。 “怎么到这儿了?不是说找戒指么?你该不会是送给哪位老师了吧?”她寻思着老师这从业者也不像是沈安平喜欢的风格啊! 沈安平恢复了平日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拉着顾平安的手就往后门走。 因为十几年没有回来过,顾平安也有些怀念母校了,一路都在搜寻着记忆里的点点滴滴,母校因为改建,一切都变了,唯有后门口的橘子树还在。 沈安平拉着她的手停在橘子树前。顾平安松开了他的手,打量着橘子树,又打量着不远处轻灵如辗转丝绸的河面。 “戒指在这里?” 沈安平一边解着西装外套一边应着:“在这。” “你脱衣服干嘛?”顾平安瞅着他的举动,更是不解了。 “我是买过一枚戒指,但是那是准备向你求婚的,不过我还没开口你就拒绝了,所以我丢河里去了。”他解释着,又蹬掉皮鞋,“这会儿你找我要,我只好去捞了。”说完,他“扑通”一声跳进了河里。 站在岸上的顾平安这下终于反应过来。对着迅速钻入河里的沈安平大吼:“喂!沈安平!你是不是疯了!这么冷的天儿你干嘛!!!!快给我上来!!!!” 她在岸上急的直跳脚,可跳进水里的那人却是再也没有出现。偶尔浮上来换口气,还不等顾平安叫他他便又沉了下去。急的顾平安眼泪直掉。 她突然有些怨恨自己。这条河说深不深说浅也不浅,这丢下去的戒指还怎么可能摸得到?沈安平这傻瓜,干嘛要去捞? 她回想自己一直以来的犹豫,她终于明白过来,如同关小宝说的,结婚就是日久天长让对方更讨厌自己的过程,她不想,她一直奉行着得不到才是最好的原则,所以她不想若干年后成为沈安平的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她希望自己一辈子都被沈安平追逐,这样的爱才永远不会失去新鲜感。 她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呢? 此刻她的眼前一片水雾。冬天凉飕飕的风吹得她脸上都有些疼,她的手脚早冻的冰凉,可是河里的那个傻瓜却还在不遗余力的潜在水里找戒指。 “沈安平,你上来,不要找了,找不到的。不管有没有戒指我都嫁你。”顾平安的声音有些抖。她也不知是冷的还是怕的。 她的话在空旷的河岸边被一阵阵的水声淹没,河水像一条光带,吸附了顾平安的召唤。她手足无措的蹲在河岸边,怎么也够不着水里的那个人。 “找到了!”水里的那人突然窜了出来,带出了一连串的水花,清清灵灵的声音此刻像是天籁一般悦耳。 沈安平全身湿透,他慢慢从水里爬了起来,一点都不美好,狼狈不言而喻。 他走过的地上都带着一长串的水印,可他的脸上却满是惊喜的表情。那一双常年古井无波的眼睛里此刻仿佛植入了璀璨的光,一派明亮。 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一点一点的推近,沈安平一步一步的走到顾平安面前,他的表情庄严而虔诚,像个信徒。他单膝跪在顾平安面前,手心举着一枚宝蓝色的戒指盒。他把戒指盒打开,早已湿透的戒指盒里静静嵌着一枚戒指。在月影皎洁的夜晚显得格外耀眼。 顾平安在看到戒指盒的那一刻就哇哇的哭了起来。她胡乱拿手背擦着眼泪,嚷嚷着抱怨:“骗子,还说找到了,以为我傻啊!哪有连盒子都还在的道理?” 沈安平笑:“那戒指丢了几个月了,沉在泥泞里了,摸不出来了。” “明知捞不出来你还跳下去干嘛?大冬天儿的,你疯了啊?”她抹着眼泪,抽噎着训斥着沈安平:“真是神经病啊你,惹谁哭呢你!怎么这么讨厌啊?!”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苦肉计不演到底你哪肯嫁给我做老婆啊!”他倒是说得义正言辞,还有道理了呢! “滚蛋!你滚你滚!!” “平安,”沈安平突然严肃了眉目,一手执着戒指,一手携起顾平安的手。他全身都因为湿透而微微颤抖,可一双墨黑的眼眸却直直的盯着顾平安,他的声音充满了笃定和泰然:“平安,嫁给我,这辈子,让我照顾你。” “……” 良久,顾平安都捂着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一阵凉凉的夜风吹的她一个激灵。她顶着一双泪眼嗔骂沈安平:“卑鄙,你这样我要是不答应你是不是准备冻死?” 沈安平肯定的点头:“是。” “无耻!”顾平安睨他一眼:“还不快给戴上!真准备冻死啊!到底你照顾我还是我照顾你啊!” “……” 沈安平快意的大笑着把戒指取出来,因为太冷,他的手都在颤抖,明明只是一个很简单的动作,他却做得异常吃力,整整一分钟,他才把戒指套在了顾平安纤细的指节上。十几年他都没有这样笑过了,此刻,他左颊上的酒窝若隐若现,明明一身狼狈,却让人觉得温暖……第二十四章 那天夜里沈安平大约是倦极了,睡的很沉。他呼吸均匀,像个梦到糖果的孩子,脸上隐隐透着甜蜜的表情。他鲜少在人前这样不设防,即使在至亲的人面前他也永远三分遮掩,不知是不是天性的不安全感使然。 顾平安手肘微曲撑着脑袋侧躺着看着他。他也不知是哪根筋不对,回来还折腾了她一通。原本她有些排斥和他太过亲密的举动,但是当她朦朦胧胧抬手推他时,手上的戒指正刮在他的皮肤上,他本能的嗤了一声,却色心不死的继续上下齐手。顾平安原本要推开他的,可最后却还是没有推,沈安平的笑容在晕暗的灯光下暧昧不明,顾平安却觉得心里不期然的暖了起来。 这个男人她认识了二十几年,却不知道他竟有这么傻。大冬天跳河里发疯,换来的就是感冒大神加持着。不过他身体还算不错,累了吃了点药就睡了。 顾平安睡不着,伸出纤长圆润的手指,轻轻触摸着沈安平的五官,他的侧脸一波三折,鼻子英挺,五官深邃,顾平安来回摩挲着。带着点点缱绻。 墙上的挂钟规律的走动着,屋里很静很静,只听见那时钟滴答、滴答的声音轻浅回荡。如同她和他紧贴的心跳,一下一下,规律而轻缓。 窗外树影摇曳,皎洁的月光如同一层轻薄的纱,轻慢的笼罩着这座城市,光影交错斑驳,叠落有致的投射到窗台上,形成一幅瑰奇的画面,一切静谧的像是电影里切换剧情的镜头,自然而和谐。 这样安静到自己能听见自己心跳的时候,总让人莫名的想要回忆。她自然也不例外。她不禁就想起了不久前听到的那通电话。 “……” “是妈妈对不起你,一切都是妈妈的错,你不要怪你自己。” “非非,原谅妈妈,如果给我机会重选,我一定拼死也要把你们都留在我身边。” “你和平安在我眼里都是一样的。” “给我一个机会赎罪,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 她不过是提前了一天回家,不过是有些害怕顾爸爸会揍沈安平。事实上她唯一带着点的私心,是她有些害怕,她还不想结婚。她总觉得事情的发展有些失控,她想让自己平静些,所以潜意识里选择了回家。 她却没想到自己会撞见妈妈这样偷偷摸摸的打电话,她更没想到自己会撞见这样的场面。这件一直横亘在她心里的刺竟然以一种意料之外情理之外的情状发展,她该怎么面对? 她紧紧的拽着自己的包,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点的声音。她一直提着一口气,三两步逃出了自己的家,跌跌撞撞的坐在离家不远的树林里,全身瘫软一动也不动。 现如今网民总爱戏称时间是一把杀猪刀。以前她总觉得好笑,那一刻却觉得这话说的真有道理。这把刀绞肉至深,刺心至痛。 她觉得自己一直逃避的有些可笑。她逃出来,没有选择与妈妈面对面,没有质问,没有悲悯,只下意识想逃避,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逃什么能逃什么,一切都很了然了不是么? 不管莫非是不是妈妈的孩子,妈妈都说了,在她眼里,她和莫非一直是一样的。 她凄惶的笑了起来。 她为什么会笑了呢?原本以为她会震恸的大哭呢。可是她预想中被击垮的痛苦没有随着妈妈的电话和她说的那些话接踵而来。她平静的自己都觉得意外。 那天晚上她蒙头大睡,第二天又和关小宝一起回家了。 她没有否认任何人的调侃。也没有对太后或者爸爸说不要跟沈安平在一起的话。 太后在洗碗的时候,顾平安问她:“你是不是不想我和沈安平在一起?”她睡了一晚上,胡思乱想了一晚上,最后她想赌一把,赌她在太后心里的位置。 太后的回答没有让她失望。她感觉到快意。太后最终在莫非和她之间选择了她。 她逢赌必赢,可她却觉得愧疚。她低头在黑暗中摸索着沈安平的肩膀,伸手将他揽到怀里。 像母亲抱着孩子的姿势。 沈安平若是醒着断不会让她这样抱他,他是个有些大男子主义的人,在他眼里,顾平安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而已。他却不知道,顾平安早就长大了,她只是像所有的成年人一样,学会了装傻。 她很清楚,这个男人爱她。 两个人在一起,那人爱不爱自己其实自己心里一定是有感觉的。 她不过因为患得患失才一而再的否定他的感情而已。 她一直不觉得自己过分。即使沈安平做的再多她也不觉得过分,可是这一次她是真的愧疚。他对她的感情都是真的,她却卑鄙的拿来利用。 她低头吻在沈安平的额上。他睡得沉了,仍是一动不动。她却心酸的眼泪掉了下来。 顾平安有些茫然。把沈安平也拉到这场战争里来,到底对不对? ******** 顾平安也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的。她醒的时候沈安平早已醒来。 沈安平其人最大的特点就是有责任感,守时,守信。 前一天他还在水里冻着,夜里感冒扛着,但他仍然记得早上有工作,要开会。 有时候顾平安都觉得沈安平像一台机器,被人设定好了工作时间一样。 桌上有做好的早餐。蔬菜粥,荷包蛋,牛奶,以及他留的纸条。 顾平安拿起杯子啜着牛奶,低头看了一眼桌上的纸条。一行遒劲有力的字:早上有会,早餐记得吃,晚上买戒指。 三句话,把她今天的行程都交代了。 吃完了早餐她背上包出门了。公司到了年末忙的焦头烂额。但她却在订婚消息传开后奇异的闲了下来。她是毕冉的秘书。毕冉出差没有带她,于是她被各个部门借来借去。但也只是些打杂的工作。用不了一会儿就能做完。 偶尔她闲下来总会若有似无的看几眼毕冉的办公室。百叶窗敞着,任谁都能一眼将他的办公室扫到底,那样井井有条干净利落,像他的人,永远雷厉风行果决笃定。 他似乎很久很久没有出现在她的视线里了。 也不知她为什么就觉得失落。大概是公主病太严重了。喜欢自己的人,即使嘴里说着让他不要喜欢自己,可他要真的不喜欢自己了,心里却又空落落的,别扭的紧。 晚上沈安平开车来载她去买结婚的对戒。 她没有结过婚,伴娘都没有做过,所以当她从沈安平那里知道求婚要买钻戒、结婚要买对戒的时候她还觉得有些新鲜。 沈安平带着她转了好几家价格令人咋舌的珠宝店。这些店装修的高雅富丽,却总觉得人气儿太少了,阴森森的。那些铂金啊,镶钻啊,定制啊,通通进不了顾平安的法眼。这小妖孽闹腾死,非要买黄金的。 “我要那种黄金的,然后很简单的,做的方方的那种。”顾平安努力形容这记忆中外公外婆结婚戒指的模样。比手划脚,就差拿笔来画了。 沈安平对她的意见一贯的顺从,只是这次是要买对戒,所以他好奇的多问了一句:“为什么要买黄金的?” “黄金好看,黄金保值。”她笑眯眯的说:“我外公外婆就是带的那样的戒指,到这岁数了还手牵手去逛街。老一辈的感情多单纯,我想像他们一样。”顾平安说的不紧不慢,却又充满了希冀,这样的语气让沈安平觉得格外悦耳。他没有说话,只笑眯眯的抬手习惯性的揉了揉顾平安的头发。自然而亲昵。 顾平安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肩头,一抬头,视线里出现了一对可爱的双胞胎,她们正脸贴着橱窗看着橱窗里的限量版白金hello kitty。孩子粉嘟嘟的小嘴贴在橱窗上,脸也压变形了。可那滴溜溜的圆眼睛却眨都没眨一下。灵气逼人,憨态可掬。 她们一直没有动,直到她们的妈妈把她们带走。 顾平安看着孩子一蹦一跳离开的背影,突然笑眯眯的问沈安平:“你喜欢孩子么?” 沈安平正专心看着宣传册,珠宝店璀璨迷离的灯光斑驳的印在沈安平的脸上,一时他静默的像是楔入了画中,让人不忍打扰。 “不喜欢。”沈安平似笑而非的看了顾平安一眼,“孩子很吵。” 顾平安嘟起了嘴,复而她又想到什么,笑了起来:“算了,还是不要孩子了,我也怕痛,上次关小宝大表姐生完孩子我去看她,本以为自然产恢复的快,谁知道生孩子还要剪下面,我想想就疼。”她回忆起那血腥的场面,撇了撇嘴,虽然那大表姐和老公都是一脸幸福的样子,但是旁人瞧着还是觉得慎得慌。 “沈安平。”顾平安乖巧的揽着沈安平的手臂,在他宽厚的肩背上蹭了蹭,“我们以后领养一个孩子吧。” 沈安平“嗯”了一声,算是答应。 “啊!”顾平安突然灵光一现,“要不,我们直接领养个二十多岁的吧,正好可以养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