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你的小路上碰到了一位外表奇特的人物,他是谁?”喝茶的时候,吉尔伯特问。吉姆船长咧嘴笑了。“那是马歇尔·艾略特——他是个非常不错的人除了有点儿愚蠢。我猜你们一定奇怪是什么把他变成这样怪异的。”“他是个现代的修行者或者是古代来的希伯来预言者吗?”安妮问。“都不是。他这种怪异归根结底是由于政治。所有的艾略特、克劳福德和麦克阿利斯特都是死心塌地热衷政治的人。他们是天生的自由党或保守党,通常情况下,他们生是自由党或保守党的人,死是自由党或保守党的鬼,至于他们到了天堂后会怎么样就不是我能估量的了,也许天堂那里没有政治吧。这个马歇尔·艾略特是个自由党人,我自己也是个温和的自由党人,但是马歇尔的字典里是没有‘温和’二字的。十五年前有一次特别艰苦的###。马歇尔为他的党顽强斗争,他当然坚信自由党会赢——他的信念如此坚定因此他在一次公众会议上起誓,自由党不执政他就不剃胡子不理发。结果,他们没有当选——而且直到现在也还没有执政——因此你们今天亲眼见到结果了。马歇尔信守诺言。”“那他的妻子怎么看待这事的?”安妮问。“他是个单身汉。但是即使他有妻子我认为她也没办法使他打破誓言。艾略特家族异常顽固。马歇尔的兄弟亚历山大曾有一只很喜欢的狗,当它死了后,他想把它葬在墓地里,‘和其他基督徒一起’,他说。当然,他们不会允许他这么做的。因此他只好把它葬在墓地的篱笆外,而且从此不再进教堂的门。但是礼拜天他会带他的家人到教堂,自己坐在那个狗的墓旁读圣经。他们说他死的时候要求他的妻子把他葬在狗的旁边,虽然她是个温顺的人儿,但是她也没答应。她说,她不会去葬在狗的旁边,如果他宁可要葬在狗旁边而不是她旁边的话,他尽可以这么说。亚历山大·艾略特是头犟驴,但是他喜欢他的妻子,因此,他屈服了,并说,‘好吧,你爱把我埋在哪里就埋在哪里吧。但是当加百利来引领我们时我希望我的狗也能和我们一起上天堂,因为它拥有和所有的那些讨厌的曾经趾高气扬的艾略特或克劳福德或麦克阿利斯特同样的灵魂。”这些是他说的话的一部分。至于马歇尔,我们都已经习惯他这样子了,但是陌生人乍一见还是会感到震惊。我从他还是十岁时就认识他了——他现在大约五十岁——而且我喜欢他。今天他和我一起出去捕鳕鱼。这是我现在最擅长的事了——偶尔捕捕鳟鱼和鳕鱼。但并不总是如此,绝对不是。我过去一直做别的事,如果你见过我的生命之书你会同意的。”安妮正想问什么是他的生命之书时,被跳到吉姆船长膝上的大副转移了注意力。他是一个华丽的动物,满月一样的圆脸,分明的绿色眼睛,白色的大爪子。吉姆船长温柔地抚摩着他的光滑的背部。“我以前不怎么喜欢猫直到我发现了大副,”伴随着大副响亮的呜呜声,他说道,“我救了他的命,当你救了某个生物的命你就有义务爱它。这是给人生命之后接着要做的一件事。这世上有一些从不考虑他人的人,布莱思夫人。有一些城里人在海港有消夏别墅,他们中有些人不替人考虑地近乎残酷。缺乏考虑——这是各种残酷中最坏的一类。你拿它没办法。他们夏天的时候在那里养猫,把它们当宠物一样,喂它们吃好吃的东西,系上丝带和项圈,然后秋天一到他们就自顾走了,丢下这些猫由它们饿死或冻死。这让我气得要死,布莱思夫人。去年冬天我在岸上发现一只可怜的死掉的母猫,瘦骨嶙峋的身体旁边躺着三只小猫。她拼死想保护它们,竭力用她的爪子护着它们。天哪!我哭了,忍不住要骂人。我把这些可怜的小猫带回家,喂它们吃东西,并且帮它们找到好人家收留它们。我认识那个把猫丢下的女人,今年夏天她回来的时候,我就直接到港上去找她并且告诉她我的想法。我知道这是多管闲事,但是我就是爱多管闲事,只要那是好事。”“她怎么说的?”吉尔伯特问。“她哭着说自己没想到。我对她说,我说,‘那么你认为当到了最终的审判日的那一天,当你要为这可怜的母亲的生命负责,这会是个好借口吗?我想,上帝一定会问你为什么他给你头脑你却不用来思考。’我认为她以后再不敢丢下猫让它饿死了。”“大副也是被抛弃的吗?”安妮问。“是的。我是在一个冬天非常冷的日子里发现他的。他的愚蠢的项圈被树枝勾住了,他当时已经饿得要死了。如果你当时见到他的眼睛,布莱思夫人!他还是只小猫,他就那样被丢下了,直到他被挂在那里之前他都得自谋生路。当我把他放下来的时候他用他红色的小舌头可怜巴巴地舔我的手。他当时可不是你现在见到样子,不是能干的海员而是温顺得像摩西。那是九年前了,对于一只猫来讲他算是命很长了。大副是一个不错的老伙伴。”“我本来还以为你会有一只狗。”吉尔伯特说。吉姆船长摇摇头。“我曾养过一只狗。我太喜欢他了,当他死了后,我无法忍受另外养只狗取代他的位置。他是朋友——你能了解吗,布莱思夫人?大副只是伙伴。我喜欢大副——因为在他身体里有魔鬼的东西——就像所有的猫一样。但是我爱我的狗。我经常暗地里对亚历山大·艾略特对他的狗的那种感情很有同感。没有一只好狗体内会有魔鬼的。我想,那就是为什么狗比猫可爱。哎呀,我说得太多了。你们怎么不提醒我呢?我一有机会说话就会滔滔不绝跑题跑很远。如果你们喝完茶了,我想给你们看一些小东西,我想你们也许会喜欢的——都是些我过去四处跑海时收集的。吉姆船长的“一些小东西”是一些极其有趣的收藏,有古老的,有丑恶的,有古雅的,有美丽的。 而且几乎每一件东西都有一个动人的故事。安妮永远忘不了那种愉快的心情,在那个月色如水的晚上,在被施了魔法的漂流木炉火旁,听着那些古老的故事,银色的海洋透过开着的窗户对他们呼唤,呜咽拍打着他们下面的岩石。吉姆船长从未说过一句自夸的话,但是让人无法不感受到他是一个多么英雄的人——勇敢、真诚、无私、足智多谋。他坐在他的小房间里,为他的听众们再次活灵活现地呈现那些经历,通过扬扬眉,撇撇嘴,一个手势,一个字,他描绘了一个完整的生动的画面,让听的人如临其境。吉姆船长的一些冒险经历听起来是如此地不可思议,以致于安妮和吉尔伯特偷偷地怀疑他是不是在描述中稍稍夸张了些。然而在这点上,正如他们后来发现的,他们做了不公正的判断,吉姆船长的故事就如他说的,一字不差,完全真实。吉姆船长有说故事的天赋,那些“不快乐的又遥远的事物”能被他以原貌生动地呈现在听众的面前。安妮和吉尔伯特被他的故事逗得笑个不停。不知不觉,安妮发现自己在流泪。吉姆船长面容愉快地盯着她的眼泪。“我喜欢看人们这样子哭,”他说,“这是一种称赞。但是我不能公正地判断我所见到的或做过的事情。 我把它们全部记在我的生命之书里,可惜我没有能够把它们适当地写出来的本事。如果我能够在纸上打下正确的字词并把它们恰当地组织起来,那我完全可以写一本很棒的书。它肯定比什么《疯狂的爱》要好,而且我相信乔也会像那些海盗故事一样喜欢的。是啊,我这辈子有过许多冒险。你知道吗,布莱思夫人,我现在仍然渴望继续冒险。虽然我已经又老又没用,但是一种强烈的渴望时不时地席卷我,出海去吧——去吧——去向远方——永永远远。”“就像尤利西斯,你将‘驶出落日,和所有西边的星星的照耀,直到死去。’”安妮梦呓般地说。“尤利西斯?我读过。是的,那正是我想的,我想我们这些老水手都是这么觉得的。我猜,我终将死在陆地上。好了,管他将来会怎么样。村子里有个老威廉?福特一辈子也碰过水,因为他害怕会淹死,有个算命的曾这么预言过。结果有一天他晕倒了摔下谷仓,正好脸朝下掉水槽里淹死了。你们要走了吗?好吧,有空常过来。下次医生要过来跟我说话,他知道成堆我想知道的事。我在这里一直很孤单,自从伊莉莎白·罗素死后,情况就更差了。她和我曾是多好的朋友啊。”吉姆船长的说话里带着老年人的感伤,看着他们的老朋友一个个在他们之前去世——那些老朋友的位置是不会被新认识的年轻朋友所填补的,即使他们也是属于认识约瑟的那类人。安妮和吉尔伯特答应他们将很快并经常过来拜访。“他是很难得的老人,不是吗?”当他们走回家的时候吉尔伯特说。“不知什么原因,我没法想象他这么简单、亲切的性格的人却曾过着充满野性、冒险的生活。”安妮沉思道。“如果你前几天在渔村见到他当时的情形就不会这么难理解了。一个彼得船上的男人在岸上对一些女孩说污言秽语,吉姆船长怒视着那个男人,他的眼神都可以把那个人烧焦。他没有多说什么,但是他说话说的方式!你会觉得他把那家伙的骨头都吓酥了。我认为吉姆船长绝不将允许任何人在他面前对女人不敬。”“我想不通他为什么没结婚,”安妮说,“他本应该现在儿孙满堂,儿子们出海谋生,孙子们承欢膝下听他讲故事——他是那种男人。但恰恰相反,他只有一只出色的猫做伴。”但是安妮错了。吉姆船长拥有的远不止那些。他拥有回忆。莱斯利·摩尔“今晚我要到外面那个海岸散步。”十月的一个晚上,安妮对果戈和迈果戈说。没有别的人可说话的,因为吉尔伯特到港口去了。安妮把她的家收拾得井井有条,毫无瑕疵,无愧为一个被玛丽拉·卡思伯特带大的人的名誉,她也认为自己可以心安理得地去岸边散步了。她的海岸漫步频繁而且愉快,有时是和吉尔伯特一起,有时是和吉姆船长一起,有时独自一人,带着她自己的思想和新的、甜蜜的、正在开始跨越生活的彩虹般的梦想。她喜爱温柔又雾蒙蒙的港湾海岸,喜爱银色又风儿缠绕的沙滩海岸,但是她最爱的还是岩石海岸。那里有悬崖、岩洞、海浪冲刷的大圆石堆,小小的海湾里鹅卵石在湖底闪烁发光。今晚她要去的就是这一个海岸。秋季的暴风雨已经持续了三天之久。巨浪冲击着岩石发出雷鸣般的轰隆声,四溅的水花和白色的浮沫席卷沙洲,搅乱、迷蒙、撕裂了四风港往昔的蓝色的宁静。现在暴风雨止息了,海岸一洗如碧,波澜不兴,除了仍然有一些海浪在继续精神抖擞地冲刷着岩石和沙滩,那也只是巨大的宁静与和平中的一点小小的骚动罢了。“哦,这么个片刻就值得忍受几个星期的暴风雨了。”安妮站在悬崖顶上,兴高采烈地眺望她视力所及范围内的海域,大声地宣布。现在她已经攀爬下到了通向小海湾的险峻小路,在那儿她看上去就像被关在了岩石、海洋和天空的里面。“我要边唱边跳,”她说,“在这里没人会看见我——海鸥可不会传什么闲言闲语。我可以爱怎么疯就怎么疯。”她挽起裙子踮着脚尖沿着沙滩跳着,让波浪的浮沫正好无法漫到她的脚。她一圈一圈地旋转着,像个孩子一样放肆地大笑,一直跳到小海湾的东边角。然后她突然停住了,脸一下子涨胀得通红。她不是一个人,有人正看着她跳舞和欢笑。那个金色头发和海蓝眼睛的女孩正坐在海角的一块大圆石上,半个身子藏在一块突出的岩石后面。她直直地盯着安妮看,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有些迷惑,有些同情,还有一些——有可能吗?——羡慕。她没戴帽子,光亮头发恰似勃郎宁形容的“华丽的蛇” ,用一条深红色的缎带盘在头上。她穿着一件深色的裙子,样式非常简单,但是一条鲜艳的红色丝带系在腰间,突出了她窈窕的身材。 她的手紧紧地抱着膝,因为干活已经略微发黄和僵硬;但是她脖子和脸颊的皮肤还是白得像乳酪一样。一缕微弱的落日余晖从西边的云层中钻出,光芒投射在她的发际。在那一瞬间她看起来就像海洋精灵的化身——有着它所有的秘密,所有的激情,所有令人难以捉摸的魅力。“你——你一定认为我疯了,”安妮结结巴巴地说,努力想恢复她的沉着。被一个如此庄重的女孩见到自己这样一副天真幼稚的模样——她,布莱思医生太太,竭力维持的已婚妇女形象全毁了——这实在是太糟了!“不,”女孩说:“我没有。”然后她什么话也不说了。她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样子有些冷淡,但是在她的眼睛里有某种东西——热切但胆怯,挑衅但又恳切——使得安妮没有如预先打算地那样离开,相反,她在女孩旁边的大圆石上坐了下来。“让我们互相认识一下吧。”她说,笑容在她脸上浮现,这微笑在赢得信心和友谊方面还从不曾失败过。“我是布莱思太太——我住在港口海岸上的那个小白房子里。”“是的,我知道。”女孩说:“我是莱斯利·摩尔——狄克·摩尔太太。”她生硬地加了一句。好一会儿,安妮才从绝对的惊愕中恢复过来。她怎么也料不到这个女孩已经结婚了——她身上没有任何作为一个妻子的迹象。安妮曾经设想的狄克·摩尔太太应该是一个平凡的四风港主妇!安妮没办法让自己的心情很快地调整以适应这个太过吃惊的变化。“那么——那么你住在小溪上面的那幢灰色房子里。”她结结巴巴地说。“是的。我本来应该很久以前就去拜访你的。”另一位说。但是对于为什么没去她没有作任何解释或藉口。“我希望你能来,”安妮说,略微回复了点自如。“我们住得这么近,所以我们应该成为朋友。四风港唯一的不足就是没有足够的邻居,否则它就是完美的了。”“你喜欢它?”“喜欢它!我爱它。它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地方。”“我没见过多少地方,”莱斯利·摩尔慢慢地说,“但是我总认为这里是非常可爱的地方。我——我也爱它。”她说话的样子就像她看东西的神情,羞涩却热切。安妮有一种古怪的印象,这个奇怪的女孩——她坚持称她“女孩”——如果她愿意可以说很多。“我经常来海岸这边。”她补充道。“我也是,”安妮说:“真奇怪我们以前从来都没有碰到过。”“可能因为你晚上比我来得稍早一些。我通常来得很迟——几乎都是天黑后。而且我特别喜欢在暴风雨过后来——就像今天这样。我不太喜欢风平浪静的海洋。我喜欢浪潮汹涌,惊涛拍岸,怒海狂啸”“我爱它所有的状态,”安妮宣称:“四风港的海洋对于我就像家里的‘情人的小径’。今晚它看起来这么自由不羁——似乎我身体里面的什么东西也得到了释放——出于共鸣。 所以我才会刚才那样子沿着海岸跳舞。当然,我没想到会有人看到。要是科涅利亚·布莱恩小姐见到我这个样子她该会觉得可怜的布莱思医生没什么希望了吧。”“你认识科涅利亚小姐?”莱斯利问,笑了。她的笑声不期然地突然冒出来,并且带着点婴儿般可爱的音质。安妮也笑了。“哦,是的。 她到过我的梦中的小屋好几次了。”“你的梦中小屋?”“哦,那是吉尔伯特和我为我们的家取的亲昵的、愚蠢的名字,只是我们俩私底下这么叫它。我刚才想都没想就这么说出来了。”“那么罗素小姐的小白房子就是你的梦中小屋了,”莱斯利有点奇怪地说:“我也曾梦想过一栋房子——但那是一座宫殿。”她笑了一声,但是那笑声里的甜美却被一种嘲讽的意味给破坏了。“哦,我过去也是梦想着宫殿的,”安妮说:“我想所有的女孩子都是这么梦想的。然而我们最终却安居在只有八个房间的屋子里,并且心满意足——因为我们的王子在那里。不过,你的确应该有一间真正的宫殿的——你长得这么美丽。你一定得让我把这句话说出来——我都快要爆炸了。你是我见过的最可爱的人,摩尔太太。”“如果我们要做朋友那么你必须叫我莱斯利。”另一个情绪激烈地说。“我当然会的。我的朋友叫我安妮。”“我想我是长得很美,”莱斯利愤怒地望着海洋,继续说道:“我憎恨我自己的美丽。我宁愿自己跟那边渔村里最黑最平凡的女孩一样又黑又平凡。那么,你觉得科涅利亚小姐怎么样?”话题突然一转,就这样关上了心扉,无法再进一步深入了。“科涅利亚小姐真的很亲切。”安妮说:“上星期她邀请吉尔伯特和我到她家吃茶。你应该听说过呻吟的桌子。”“这让我又想起了报纸上关于婚礼的报道的盛况。”莱斯利笑着说。“嗯,科涅利亚小姐的呻吟的桌子——至少,它的确是吱嘎作响的。难以相信她会为两个普通人做这么多吃的。我想,除了柠檬派以外,她做了所有你可以叫得上名字的馅饼。她说自从十年前她做的柠檬派在夏洛特敦展览会上获了奖后她就再也不做柠檬派了,她怕万一做不好了有损她的名誉。”“你能吃下足够多的馅饼使她高兴吗?”“我不行。但是吉尔伯特嬴得了她的心——我不想告诉你他吃了多少。她说她从没见过一个男人不是喜欢馅饼胜于圣经的。你知道吗,我爱科涅利亚小姐。”“我也是,”莱斯利说:“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好的朋友。”安妮暗暗地觉得奇怪,如果这是真的,为什么科涅利亚小姐从来没对她提起过狄克·摩尔太太。几乎四风港镇上以及附近的人都被科涅利亚小姐谈遍了。“那儿很美吧。”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莱斯利说,指着从她们身后的岩石裂缝中射下的光柱穿过暗绿色的池塘所形成的强烈的光影效果。“如果我来到这里,除了它什么也没看到,我也会满意地回家的。“海岸上这一路的光影变化的确令人惊奇,”安妮同意。“我的小缝纫房正好对着港湾,我总爱坐在窗户前大饱眼福。海岸的颜色和影子一刻也不停地在变化,从没有两分钟是一样的。”“那么你从不觉得孤独吗?” 莱斯利突然地问:“从不——即使你一个人的时候?”“不,我不认为我这辈子真正感到孤独过。”安妮回答说:“即使是只有我一个人的时候我也有真正的好伙伴——梦想啊想像啊假设之类的。我喜欢偶尔一个人呆着,想想事情细细回味。但是我喜爱友谊——那些和朋友们小聚的美好、愉快的时间。哦,你愿意来看我吗——经常地?请你一定要来。”安妮微笑着接着说道:“我相信,如果你了解我,你会喜欢我的。"“但是我怀疑你是否会喜欢我。”莱斯利严肃地说,她并不像是说些客气话来赢得别人的称赞。她的眼光投向起伏的波浪,那些波浪正在月光的照耀下泛起一圈圈的波纹,而她的眼中却满是阴霾。“我肯定会的,”安妮说:“请不要因为看见我在日落的海滩上跳舞就认为我是个完全不可靠的人。过段时间后我一定会更加严肃端庄的。 你瞧,我刚结婚没多长时间。我觉得自己还是个姑娘,而且有时仍然还像个孩子。”“我已经结婚十二年了。”莱斯利说。这又是一件令安妮难以置信的事。“怎么会,你不可能比我大!”安妮大叫道:“那么你结婚的时候,一定还是个孩子。”“那时我十六岁,”莱斯利拿起放在身边的帽子和外套,起身说道:“现在我二十八了。好了,我该回去了。”“我也是。吉尔伯特这时候该会在家里了。我真高兴今晚我们俩都来了海岸而且遇见了彼此。”莱斯利什么也没说,安妮也有些心灰意冷了。她已经坦白地表露了友谊,但是却没有被非常愉快地接受。在沉默中她们攀过悬崖,走过牧场,那里羽毛似轻软的、乳白的野草地在月光下像铺着一张奶酪般的天鹅绒地毯。当她们来到海岸小路的时候莱斯利转身说道:“我走这边,布莱思太太。那么,你愿意有空来看我吧。”安妮觉得这个邀请好像是冷冷地丢给她的。她有种感觉莱斯利·摩尔并不情愿作出这个邀请。“如果你是真的想要我去,那么我会去的。”她稍微有点冷淡地说。“哦,我真的—真的。”莱斯利叫起来,似乎压抑已久的渴望在那一瞬间迸发出来。“那么我会去的。晚安——莱斯利。”“晚安,布莱思太太。”安妮一路想着走回家,把她的故事如数说给吉尔伯特听。“因此狄克·摩尔太太不是认识约瑟的那类人喽?”吉尔伯特揶揄地说。“不——确切地说不是。不过——我认为她曾经是他们中的一员,但是已经离开了或者被放逐了。”安妮沉思道:“她明显和这儿的其他女人不同。你不可能和她谈论蛋和奶油。我还曾设想她是第二个雷切尔·林德太太呢!你见过狄克·摩尔吗,吉尔伯特?”“没有。我见过周围农场的不少男人,但我不知道哪个是摩尔。”“她从不提起他。我知道她不快乐。”“从你告诉我的来看,我猜她是结婚得太早了,在还不明白自己的心意之前匆匆结了婚, 而发觉错误已经太晚了。这是个常见的悲剧,安妮。一个好女人会尽量克服它。而摩尔太太显然是让它给自己制造了痛苦和怨恨。”“不要这么轻易地下判断吧,在我们还不了解她之前。”安妮辩护道:“我不相信她的故事是这么平常。如果你见了她,你会理解她的魔力的,吉尔伯特。那跟她的美貌无关,我觉得她拥有丰富的天性,能进入她的内心世界的朋友将会发现一座王国。要不是因为某些理由她把所有的人关在了外面,并且也关闭了自己一切的可能性,所以它们不能够生长并且开花。离开她后我一直努力想要给她下个定义,这已经是我能达到的极限了。我要向科涅利亚小姐打听她的事。” 莱斯利·摩尔的故事“是的,第八个小宝贝两个星期前出生了。”一个寒冷的十月午后,科涅利亚小姐给安妮带来了这个消息,现在她正舒服地坐在安妮小屋火炉前的一张摇椅上。“是个女孩。 弗雷德又在那儿骂骂咧咧地——说他想要一个男孩——事实上他根本不想要这个孩子。如果他是个男孩他肯定又要抱怨不是女孩了。他们已经有了四个女孩和三个男孩了,所以我看不出来有什么区别。但是他当然必须有东西好抱怨的,恰像个男人。小宝贝穿着好看的小衣服,真是漂亮。她有一对乌溜溜的眼睛和一双柔软的小手。”“我一定要去看看她。我就是喜欢小孩。”安妮说。“他们是很可爱。”科涅利亚小姐承认。“但是相信我,有些人并不真的需要那么多孩子。我可怜的堂妹弗洛拉有十一个孩子,她真是吃尽了苦头!她丈夫三年前自杀了。恰像个男人!”“他为什么要那么做?”安妮十分震惊。“有些事情解决不了,所以他就跳井了。多好的解脱啊!他生来脾气就坏。但是当然水井就给毁了。弗洛拉再也不能说服自己去用那里的水,可怜的人!因此她只好花了一大笔钱重新挖了口井,那水跟钉子一样硬。如果他必须淹死他自己,这港口水多得是,不是吗?可他偏偏要在自己家的水井里淹死。我可没耐性和那样一个男人在一起。我记忆里在四风港只有两起自杀事件。另一个是弗兰克·维西特——莱斯利·摩尔的父亲。顺便问一下,莱斯利来拜访过你了?”“没有,但是几天前的一个晚上我在海岸遇见了她,并且我们谈了会儿话。”安妮说着,赶紧竖起她的耳朵。科涅利亚小姐点了点头。“我很高兴,亲爱的。我一直希望你能和她来往。你觉得她怎么样?”“我认为她非常美。”“哦,那当然。四风港没有人在相貌上及得上她。你看见她的头发了吗?她把它放下来可以碰到脚跟。不过我指的不是这个意思,你喜欢她吗?”“我觉得如果她愿意让我喜欢,我会非常喜欢她的。” 安妮慢慢地说。“但是她不让——她把你推开了,保持距离。可怜的莱斯利!如果你知道她的生活是什么样子,你就不会这么惊讶了。那是个悲剧——一个悲剧!” 科涅利亚小姐重复地强调道。“我希望你能告诉我所有她的事情——我是说,如果你这么做不会泄露什么秘密的话。”“天哪,亲爱的,四风港每个人都知道可怜的莱斯利的故事。从外部讲,这事根本没有秘密可言。但没有人知道莱斯利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她从不向别人吐露内心的秘密。我猜我是这世上她最好的朋友了,但她也从未对我诉过一句苦。你见过狄克·摩尔吗?”“没有。”“好吧,我看我最好还是从头开始讲,这样你好理解一些。我说过,莱斯利的父亲是弗兰克·维西特。他很聪明但不中用——恰像个男人。哦,他头脑很不错,开始他去上大学,去了两年,后来他身体垮了,维西特家的人都容易得肺病。因此弗兰克回了家务农。他娶了上港的萝丝·艾略特。萝丝是四风港公认的美人——莱斯利的美貌遗传自她的母亲,但是她的性子要比萝丝强十倍,风度也好很多。现在你知道了吧,安妮,我一直说我们女人应该彼此支持。上帝知道,我们从男人那里要忍受的东西已经够多了,因此,我们不应该再彼此说三道四了,你会发现我一般不会说别的女人不是。但是我从来也不喜欢萝丝·艾略特。我相信她一开始就被宠坏了,懒惰、自私、哼哼唧唧。弗兰克又不怎么会做事,因此他们穷得像教堂里的老鼠。穷啊!相信我,他们就只能靠点马铃薯过日子。他们有两个孩子——莱斯利和肯尼斯。莱斯利拥有她母亲的容貌和她父亲的头脑,但幸好某些方面她都没有遗传来。她像她的祖母——一个了不起的老妇人。当她还是孩子的时候,安妮,她是最聪明、最友好、最快乐的人。每个人都喜欢她。她是她父亲的掌上明珠,而且她也非常喜欢他。正如她过去一直说的,他们是‘死党’。她看不见他的任何缺点——而他在某种程度上终归是个男人。“后来,当莱斯利十二岁的时候,第一件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她非常喜欢小肯尼斯——他比她小四岁,是个和可爱的小家伙。可是他死了——从正要运到谷仓的装干草的车上跌下来,轮子正好碾过他的身子,登时毙命。我提醒你,安妮,莱斯利看见了一切。她正从阁楼上看下来。 她尖叫起来——在那干活的男人说,他一辈子从来没听过这种声音——他说这个声音会一直在他的耳朵边响着直到加百利的号角才能将它驱走。但是她再也没有为此尖叫或哭喊。她从阁楼跳到车上,再从车上跳到地上,抱起那个满身是血,还是温暖的,已经死去了的小小的身子,安妮——她抱着不肯放手,他们只好硬是把他们扯开。他们来叫我——我说不下去了。”科涅利亚小姐擦了擦从她那善良的棕色的眼睛里流出来的眼泪,哀伤地沉默了好几分钟,只是埋头做针线活。“嗯,”她重新开始说:“一切都结束了,他们把小肯尼斯埋在港口上的那个墓地里,不久后莱斯利回到学校继续她的学业。她绝口不提肯尼斯的名字——从那天起我再没从她的嘴里听到这个字。我猜这些旧日的伤口仍然会时不时地刺痛和灼烧,但是她毕竟只是孩子,而时间对孩子总是仁慈的,安妮亲爱的。过了一些时候她又开始笑了——她的笑声是最动听的。现在已经不怎么能听到了。”“那天晚上我听到过一次,”安妮说:“的确是很美的笑声。”“肯尼斯死后弗兰克·维西特就开始走下坡路了。他本来身体就不壮,那对他是真正的打击,因为他真的很喜欢那个孩子,虽然,莱斯利是他最喜爱的孩子。他变得郁郁寡欢,没法也不愿工作了。然后有一天,当莱斯利十四岁的时候,他悬梁自尽了——而且也是在客厅中,注意,安妮,正好是客厅天花板中央的挂吊灯的地方。不正像个男人吗?那天也是他的结婚纪念日。本应是美好的日子,不是吗。并且,当然,可怜的莱斯利又是那一个发现他的人。那天早晨她唱着歌走进客厅,拿着一些鲜花想插到花瓶,然后在那里她看见她的父亲吊死在天花板上,他的脸黑得像煤一样。相信我,那很可怕!”“哦,真可怕!”安妮全身战栗:“可怜的,可怜的孩子!”“莱斯利在她的父亲的葬礼上没有再像在肯尼斯的葬礼上那样哭。而萝丝则狂嗥乱叫,莱斯利还要竭尽全力去安慰她的母亲。我对萝丝实在是厌烦了,其他人也是,但是莱斯利却从来没失了耐性。她爱她的母亲。莱斯利对自己的家人向来是盲目的——她看不见缺点。他们把弗兰克葬在肯尼斯的旁边,萝丝给他竖了个巨大的墓碑,相信我,比他人还大!至少,它是超出萝丝的负担能力的,她把农场超值抵押了。但是不久后莱斯利的老祖母去世了,她留给莱斯利一些钱——足够她在女王专科学校一年的学费了。莱斯利下定决心要成为教师,然后赚足够的钱让自己上雷蒙德学院。那也是她父亲过去的计划——他想要她去获得他自己失去的。莱斯利野心勃勃并且智力超群。她来到女王专科学校,用一年时间修完了两年的课程,并且拿了第一;然后她回到家谋得了村里学校的职务。她对生活充满希望和热情,她是那么快乐。每当我想起她那时候的样子和现在的样子,我就要说——该死的男人!”科涅利亚小姐的剪刀狠很地剪断了她的线,就好像罗马皇帝尼罗一样,正在砍掉男人的脖子。“狄克·摩尔就是在那个夏天进入她的生活。他父亲阿布拿·摩尔,在村里开了个小店,但狄克从他母亲那里遗传了出海的性子;他一般夏天出海冬天则在他父亲的店里帮忙。他长得高大、英俊,但性情可不好。他总是想要什么就一定要得到,得到后又不珍惜——恰像个男人。哦,天气好的时候他也不会抱怨天气,当一切都好的时候他还是相当令人愉快的。但是他嗜酒如命,而且渔村里也一直流传他跟一个女孩不怎么名誉的故事。他给莱斯利擦鞋也不配,这就是他们两个的差距。而且他还是卫理公会教徒!但是他对她疯狂地迷恋——首先因为她的美貌,其次是因为她一句话也不跟他说。他发誓要拥有她——并且他得到了她!”“他怎么办到的?”“哦,那不是什么正当的事!我永远也不会原谅萝丝·维西特。你瞧,亲爱的,阿布拿·摩尔拿持有维西特农场的抵押权,而利息已经拖欠了好几年了,因此狄克只用去告诉维西特太太,如果莱斯利不嫁给他,他将会让他的父亲没收农场。萝丝又是一番歇斯底里——又是哭泣又是晕倒,求莱斯利不要让她被赶出家门。她说,让她离开她曾经作为新娘子的家,她会心碎的。我不会因为她这么难过而责备她——但是她因此就要牺牲自己的亲骨肉就不能不让人觉得她太自私了,不是吗?唉,她就是。莱斯利屈服了——她太爱她的母亲了,只要能减轻她的痛苦她愿意做任何事。她嫁给了狄克·摩尔。那时我们谁都不知道原因。不久后我才知道是因为她母亲逼的。虽然,我确信一定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因为我知道她不止一次地冷落他,而且莱斯利也不可能突然那样子来个一百八十度转弯。此外,我也知道狄克·摩尔不是莱斯利喜欢的那类型的男人,除了他好看的长相和活泼的举止。当然,也没有什么婚礼,但是萝丝要我去看他们结婚。我去了,但是我很后悔去。莱斯利脸上的那种神情我在她兄弟和她父亲的葬礼上见过——而现在我似乎正在参加她自己的葬礼。但是萝丝却笑得像个敞口的篮子,相信我!“莱斯利和狄克婚后住在维西特家——萝丝无法忍受与她亲爱的女儿分开!——在那里过了一个冬天。第二年春天萝丝得了肺炎死掉了——晚了一年啊!莱斯利又是伤心欲绝。你不觉得很可怕吗,一些不值得的人得到他们配不上的爱,而另外一些本该得到它的人却得不到足够的爱?至于狄克,他已经厌烦了平静的婚姻生活——恰像个男人。他又开始到处游荡了。他去新斯科舍看望他的亲戚们——他父亲来自新斯科舍省。然后他写信给莱斯利说,他的堂兄弟,乔治·摩尔, 正准备要去哈瓦那,他打算跟他一起去。船的名字是四姐妹号,他们大概要去九个星期。“那对莱斯利一定是种解脱。但她什么也没说。从她结婚那天起她就一直是现在这个样子——又冷又傲,并且把除了我之外的所有人都拒之千里。我可不愿意保持什么距离,相信我!我只是尽可能近地黏住莱斯利。”“她告诉我你是她最好的朋友。”安妮说。“真的吗?”科涅利亚小姐高兴地大叫起来:“我真高兴听到这话。有时我都怀疑她是否真的愿意我在她身边——她从来不让我知道。你一定比你自己认为的要更接近她的内心了,要不然她不会跟你说那么多她自己的事。哦,可怜的伤心的女孩!我都没见到狄克·摩尔,但是我真想捅他一刀。”科涅利亚小姐再次擦了擦眼睛,缓解了一下她那血腥的愿望,继续讲她的故事。“莱斯利就一个人被丢下了。狄克走之前已经把地里的庄稼播好种了,由老阿布拿照料着。夏天过去了,四姐妹号没有回来。新斯科舍的摩尔家找人去打听,发现四姐妹号已经到过哈瓦那,在那里卸了货然后又走别的航线去了。那就是他们了解到的一切了。渐渐地人开始说狄克·摩尔已经死了。几乎每个人都这么认为的,虽然没有人很确定,因为在出海的有些男人会好几年没音信然后突然就回来了。莱斯利从不认为他已经死了——且她是对的。比那还要惨千倍!第二年夏天吉姆船长到了哈瓦那——当然啦,那是在他放弃出海前的事。他认为他会找到点线索——吉姆船长总是爱管闲事的,恰像个男人——他到水手们住的和常去的地方四处打听,想看看能否发现一些四姐妹号的的海员的任何消息。依我之见,他最好还是不要去惹沉睡的狗!然后,他到了一个偏僻的地方,在那里他发现了一个男人,他一眼就认出他是狄克·摩尔,虽然他留了个大胡子。吉姆船长把他胡子剃掉后就不用怀疑了——他就是狄克·摩尔——至少是他的身体。而他的灵魂不在了——依我看来他就从来不曾有过!”“他发生什么事了?”“没有人真正知道。所有住在那里的人说得出来的就是大约一年的一个早上,他们在门口的台阶上发现了他,情况很可怕——他的头几乎被打出脑浆了。他们猜想他大概是被一些喝醉酒的人打的,看起来那就是事实。他们把他抬进来,没想过他还能活下来。但是他活下来了——当他好了,他已经只像一个小孩了。他没有记忆,没有智力也没有思维能力。他们试着找出他是谁但是都没成功。他甚至不能告诉他们他的名字——他只会说一些简单的字。他身上带着一封信,抬头上写着‘亲爱的狄克’,署名是‘莱斯利’,但是上面却没有地址,而且信封也不见了。他们让他留了下来——他学会了做一些零工——直到吉姆船长找到了他。他把他带回家了——我总说这不是什么好事情,虽然我知道他只能这么做。他以为当狄克回到家见到他熟悉的环境和人的时候记忆可能会恢复呢。但是那没有任何效果。从那以后他就一直住在小溪上边的房子里。他不多也不不少,恰像个孩子。有时候会生气地喊叫,但是大多数时间他是茫然无神、好脾气也无害的。如果不看着他就会跑走。那就是莱斯利十一年来的背负的重担——而且是独自一人。老阿布拿·摩尔在狄克被带回来不久就死了,并且发现那时他已经要破产了。当一切都弄完,莱斯利和狄克除了维西特的老农地已经一无所有了。莱斯利把它租给约翰·华德,她的生活就全靠这点租金了。有时在夏天她接受一些寄膳者补贴生计。但是大多数的游客都喜欢住到港口另一边的那些旅馆和度假小屋。莱斯利的房子离海滨浴场太远了。她照顾着狄克,十一年来她从未离开过他——她的生命已经被这个傻瓜紧紧栓住了。而她曾经是有过那么美好的梦想和希望的!你能想像那对她来说是怎样的折磨,安妮亲爱的——想想她的美丽,她的灵魂,她的骄傲和她的聪明。那真的是人间地狱。”“可怜的,可怜的孩子!”安妮又一次说。她自己的快乐似乎也在谴责她,凭什么她这么快乐而当另外的一个却是如此悲惨呢?“你能把在海滩上遇见她的那个晚上,莱斯利的一言一行说给我听吗?”科涅利亚小姐问。她仔细地听完,满意地点了点头。“你认为她是生硬冷漠的,安妮亲爱的,但是我能告诉你她那天的表现已经出奇地柔和了。她一定对你很有好感。我真的很高兴。你应该能够帮助她。当我听说有一对年轻的夫妇要住到这房子里的时候,我真是庆幸,因为我希望它能为莱斯利带来一些朋友,特别是如果你还是属于认识约瑟的那类人。你愿意当她的朋友,对吗,安妮亲爱的?”“如果她允许,我的确愿意。” 安妮真心实意地回答。“不,你必须成为她的朋友,不管她同不同意。”科涅利亚小姐坚决地说:“不要介意她的态度怎样生硬——不要管它。记住她本来的生活是什么样的——以及现在的生活——而且永远都会是的生活是什么样的,我猜想像狄克·摩尔这样的人是长生不死的。你应该看看他回家后变得有多肥胖,过去他一直挺瘦的。让她成为朋友——你能做到的——你有这方面的天赋和本事。只要你不要太敏感,而且不要介意如果她不想你去她那里。她知道一些女人不喜欢去狄克在的地方——她们说他让她们毛骨悚然。就让她尽可能地到这里来。她不能时常出来——她不能离开狄克很长时间,因为天知道他会做什么——很可能会把房子烧了。只有在晚上,在他睡熟了之后,她才能有空。他总是很早就上床睡觉而且睡得很死,一睡就睡到天亮。就像你那次在海滩遇见她一样。她经常在在那里游荡。”“我愿意为她做任何我能做的事情。”安妮说。她对莱斯利·摩尔的兴趣,从她看见她赶着鹅下山的时候起就越来越鲜明了,如今听了科涅利亚小姐的故事,那感觉强烈了千倍。这女孩的美丽、悲伤和寂寞对她有种无法抵抗的魔力。她从来没遇到过像她这样的人,她迄今为止的朋友都是健康的、正常的、快乐的女孩子,就像她自己这样的,只有一些普通的磨难和寻常的丧亲之痛在她们的少女之梦投上过阴影。而莱斯利·摩尔是截然不同的,属于妇人的悲惨的、动人心魄的命运。安妮下定决心要找到进入这个孤独的心灵王国的入口,并且在那里找到友谊,要不是因为命运的牢笼和自筑的壁垒那残酷的锁链铐住了她,那里本应充满了丰富多彩的友情。“我要提醒你,安妮亲爱的,”科涅利亚小姐说,她还没有完全卸下思想负担:“你千万别因为莱斯利极少去教堂,就认为她是个没信仰的人——甚至认为她是卫理公会教徒。她不能把狄克带到教堂去,当然——即使他情况最好的时候也曾把教堂搞得一团糟。你只要记住,在她内心,她是个坚定的长老教会员,安妮,亲爱的。莱斯利前来拜访莱斯利来拜访梦中小屋是在一个下霜的十月晚上,月光照耀下的薄雾笼罩着整个港湾,好像银色的缎带缠绕着面海的峡谷。当看见开门的是吉尔伯特,她似乎后悔了敲门。但是安妮飞快地跑了过去,将她一把抓住,拉了进来。“我真高兴你挑今天晚上过来,”她夸张地说:“我今天下午做了太多吃的东西,我们正想找人帮我们一起吃呢——坐在壁炉前——然后一起说故事。也许吉姆船长也会过来。”“他不会来了,吉姆船长在家里,”莱斯利说:“他——他让我到这里来。”她有些无礼地补充了一句。“那么下次我见到他的时候我会跟他说谢谢的。”安妮说,拉了张安乐椅在壁炉前。“哦,我不是说我自己不想来。”莱斯利脸微微红了,辩解道:“我——我一直想来的——但是我出来一趟不容易。”“当然,要你离开摩尔先生一定很难。”安妮用一种了然于心的口气说道。她已经决心最好还是偶尔提到狄克·摩尔,就当作一个既成的事实去接受,而不要故意去回避它。她是对的,拘束着莱斯利的那种气氛突然就消失了。很显然她本来也没把握安妮对她的情况知道多少,现在不用再多费精神解释了。她把她的帽子和外套脱下,羞怯地偎坐在迈果戈下面的大扶手椅上。她穿着漂亮而且仔细,白色的颈部有一朵猩红色的天竺葵。她美丽的头发在温暖的炉火的映照下闪烁着金色的光芒,海蓝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欢笑和诱惑。在那一刻,在梦中小屋的影响下,她再次变回了女孩——一个忘记了过去和伤痛的女孩。小屋里那么多爱的空气包围着她,两个健康、快乐、年轻的同龄人的交谊环绕着她,她感觉到了并对她周围环境的魔力产生了回应——科涅利亚小姐和吉姆船长将会认不出她来。安妮觉得很难相信这是那个她在海岸上遇见的冷漠、迟钝的女人——这个热切地聆听、谈话的充满生气的女孩有着一个饥渴的灵魂。而且莱斯利投向两扇窗户之间的书架的眼睛是多么充满渴望!“我们的藏书并不怎么丰富。”安妮说:“但是每本书都是朋友。我们这些年到处买书,但是我们从不随便乱买,除非我们先读过并且知道它属于认识约瑟的那一类。”莱斯利笑了——那美丽的笑声看来和充满这小屋的过去岁月里那些欢乐的回音是同类。“我有一些父亲的书——但是不多。”她说:“我会一直读他们直到我真正从心底了解他们。我找不到很多书。村子的商店里有一间流通图书馆——但是我认为为帕克先生选书的管理员并不知道什么是认识约瑟的那类书——或者他们根本就不关心。我几乎找不到我真正喜欢的书,因此我都放弃了。”“我希望你把我们的书架当成你自己的。”安妮说:“你可以借任何一本你想看的书。”“你在把一顿丰盛的大餐摆在了我面前。”莱斯利高兴地说。当十点的钟声敲响时,她有些不情愿地站了起来。“我必须走了。我都没发现已经这么迟了。吉姆船长经常说一小时过得很快。但是我都已经待了两个小时了——噢,我过得非常愉快。”她坦白地补充了一句。“常过来玩。”安妮和吉尔伯特说。他们起身并肩站在火红温暖的炉火面。莱斯利看着他们——年轻、充满希望、快乐,那正是她曾经错过的并且将永远错过的一切。她脸上和眼睛里的光芒消失了,女孩不见了。冷淡地回复了主人的邀请,并且仓促地离开的是一个懊悔的、受骗了的女人。安妮看着她,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寒冷迷蒙的夜晚的阴影中。然后她慢慢地转身回到她自己温暖明亮的家中。“她很可爱吧,吉尔伯特?她的头发令我神往。科涅利亚小姐说它长得到她的脚。鲁比·吉利斯的头发也很美——但是莱斯利的是有生命的——它的每根发丝都是会呼吸的金子。”“她非常美。”吉尔伯特由衷地同意,以致于安妮几乎要希望他稍微少点热情了。“吉尔伯特,如果我的头发也像莱斯利的,你是不是更喜欢呢?”她渴望地问道。“我不会想要你的头发是任何别的什么颜色。”吉尔伯特说,为了使安妮信服,他又接着说:“那你就不是安妮了,如果你是金色的头发——或者任何其它颜色,除了——”“红色。”安妮满足地说。“是的,红色——它给予你那雪白的肌肤和闪亮的灰绿色眼睛以暖意。金色的头发一点也不适合你,女王安妮——我的女王安妮——我的心,我的生命和我的家的女王。”“那么,你尽可以爱怎么赞美莱斯利就怎么赞美吧。”安妮宽宏大量地说。一个幽灵的晚上一星期后的一个晚上,安妮决定到小溪边的房子来个非正式的拜访。那是一个雾色深沉的夜晚,灰色的雾气漫过海湾, 包围着港口,填满了海峡和山谷, 并且牢牢地黏附在深秋的草地上。海洋在其中呜咽着,战栗着。安妮看到了四风港新的一面,怪异、神秘、迷人,但是它也给予她小小的寂寞的感觉。吉尔伯特去夏洛特敦参加医学庆典了,翌日才会回来。安妮渴望和一些女性朋友们小聚。吉姆船长和科涅利亚小姐都是不同形式的“好伙伴”,但是年轻人毕竟渴望有年轻人做伴。“要是黛安娜或菲尔或普里西拉或斯特拉可以偶然过来聊聊天该有多好啊。”她想:“这是一个属于幽灵的夜晚。如果这些铺天盖地的雾突然被拨开的话,我敢肯定将会看见所有那些曾经从四风港驶出而最终沉没的船只正航行在港湾上,而那些淹死的船员就站在甲板上。我觉得迷雾好像隐藏了无数的秘密——似乎自己四周都是四风港过去那些人们的幽魂,他们正透过这灰色的帘幕凝视着我。如果曾经在这小屋生活过的那些亲爱的女士们的灵魂想故地重游的话,再没有比今晚更合适的了。如果我还继续在这里坐下去的话,我将会看见她们中的某个人就坐在吉尔伯特的椅子上。今天晚上这个地方根本不平静。甚至果戈和迈果戈也在竖起耳朵倾听那些看不见的访客的脚步声。我要赶快离开这里去看莱斯利,免得我被自己的想像力吓坏,就像小时候“闹鬼的森林”一样。我把我的梦中小屋留给它的老主人们,我的炉火将代我向他们致以欢迎和问候。在我回来之前,他们就会离去,而我的房子将归还给我。今晚我肯定它跟过去有个约会。”虽然她对自己过于丰富的想像力觉得有点好笑,但是她还是多少有点脊骨发凉的感觉。安妮对果戈和迈果戈抛了个飞吻,毅然投进屋外的浓雾之中,胳膊下夹着一些带给莱斯利的新杂志。“莱斯利非常渴望书和杂志,”科涅利亚小姐曾告诉她:“但是她几乎一本也看不到,因为她根本买不起书或订购杂志。她真的很穷,安妮。我都想不出她怎么靠农场那一点微薄的租金过活。她从来不暗示什么,也不诉苦抱怨,但是我知道她的生活有多苦。她这辈子都是没钱害的。相信我,当她自由而且雄心勃勃的时候,她可以不在意它,但是现在它一定令她痛苦了。我很高兴她和你在一起的那个晚上看起来很愉快。吉姆船长告诉了我,他几乎是拿着她的帽子和外套把她推出门才让她到你这里来的。你也不要太久不去拜访她,要不然她会以为你不喜欢看见狄克,然后她又会躲回坚硬的外壳里去。狄克只是一个肥大无害的婴儿,但是他那露着牙齿咯咯笑的蠢样确实让一些人神经紧张。谢天谢地,我可没有什么所谓的神经。比起以前正常的狄克·摩尔,我还更喜欢现在的他——虽然上帝知道不该这么说。有一天莱斯利清扫房间的时候我去给她帮点忙,当时我正在炸油炸圈饼,狄克跟往常一样在旁边晃来荡去拿油炸圈饼吃,我弯腰的时候他突然拿起一块我刚炸好的饼扔到我的脖子里。然后他在那里一直笑个不停。相信我,安妮,那时我用尽了心里对上帝的所有祈祷词才控制住自己不把那锅热油倒到他的头上去。”安妮笑着回想起科涅利亚小姐的愤怒,在黑暗中加快了步子。不过欢笑似乎与这个夜晚并不和谐。当她走到柳林小屋的时候,她已经十分冷静了。四下里一片静寂。房子的前面看起来又黑又荒凉,因此安妮就拐到偏门去,这里进去是个阳台通往一个小起居室。在那里她静静地停住了。门开着。里面,在只有一点微弱的光芒的房间里,莱斯利·摩尔就坐在那儿,趴在桌子上,头埋在弯曲的双臂间。她哭得很厉害——低低地、狠命地、闷声地啜泣着,好像她灵魂中某些极大的痛苦正在试图挣脱出来。一只黑色的老狗蹲在她身旁,他的鼻子靠在膝盖上,大大的眼睛里满是狗狗那种无言的、哀求的同情和忠诚。安妮惊慌地退了出来。她觉得在这个悲痛面前她什么也不能做,她的心在为着不能表达的同情而隐隐作痛。如果现在进去的话,将会永远地关闭友谊和帮助之门。本能警告安妮,这个骄傲的、痛苦的的女孩不会原谅一个贸然撞破她的绝望的人。安妮悄无声息地从阳台退出来,找到穿过院子的路。然后,她听到幽暗的地方有声音,并且看见了一点微微的光。在路口她遇见了两个男人——一个是提着灯笼的吉姆船长,另外一个她知道一定是狄克·摩尔——一个大块头、肥得不象话的男人,有着一张宽阔的、红红的圆脸,一双空洞的眼睛。即使在这么暗的光下,安妮也发觉到他的眼睛有点不寻常。“是你吗,布莱思夫人?” 吉姆船长说:“哎哟,哎哟,像这样的晚上你可再不能一个人出来乱走哟。你会很容易就在这雾里迷路的。你别动,就在这儿等我,我把狄克安全地送到门里就出来带你回去。我可不能让布莱思医生回家发现你在浓雾里一脚踩空掉下悬崖去。四十年前有个女人就是那么干的。”“那么你是来看莱斯利的喽。”当他再出来到她身边的时候问道。“但是我没有进去。”安妮把她看见的情形告诉他。吉姆船长叹息道:“可怜的,可怜的小姑娘!她不常哭的,布莱思夫人,她真的很勇敢。她哭的时候一定是觉得糟透了。像这样的夜晚对于心怀悲伤的可怜女人是很难过的。好象所有我们曾经遭受的,或害怕的东西都跑出来了。”“到处都是幽灵。”安妮打了个寒颤:“所以我才跑到这里来——我想要紧紧抓住人类的手并且听到人类的声音。今晚似乎有太多非人类的东西出现。甚至我自己亲爱的小屋里都满是他们。他们实实在在地把我推了出来。因此我才逃到这里来找同类做伴。”“你没进去是对的,布莱思夫人。莱斯利不会喜欢的。她也会不喜欢我和狄克进去,要不是我碰见了你,我也就已经进去了。我今天一整天都把狄克带在身边。我尽量多把他带过来好帮莱斯利一点。”“他的眼睛有什么不对劲的吗?”安妮问。“你注意到了?是的,一只是蓝色的,而另一只是浅褐色的——他父亲也是这样,那是摩尔的特质。所以我在古巴第一眼就知道他是狄克·摩尔。要不然他变得那么胖又满脸胡子我怎么能认出他来。我猜,你知道是我找到他并且把他带回来的。科涅利亚小姐总是说我不应该这么做,但是我不同意。那样做是正确的——也是唯一能做的。我从没动摇过。但是我这颗老朽的心为莱斯利心痛。她只有二十八岁,但是却比大多数八十多岁的女人吃的苦还要多。”他们默默地走了一会儿。然后安妮说:“你知道吗,吉姆船长,我从来都不喜欢提着灯笼走路。我总是会有种最奇怪的感觉,好象在圆圆的光晕外,就在它的边缘的黑暗中,一圈鬼祟、邪恶的东西包围着我,不怀好意的眼睛在黑暗中窥视着我。我从小就有这种感觉。为什么呢?其实当我真正待在黑暗里,四下一片黑的时候,我并没有这种感觉,我一点都不怕。”“我有时候也会这么觉得。” 吉姆船长承认:“我猜当我们和黑暗亲近的时候,它是朋友。但是当我们想推开它——把它从我们身边分离,比如说,打起灯笼——它就会变成敌人。雾在升高,刮西风了。等你到家的时候,星星会出来了。”星星出来了。安妮回到她的梦中小屋,炉火的灰烬还在炉膛里发着微微红光,而所有的幽灵都已经不见了。 十一月天四风港海岸持续了数个星期之久的绚烂色彩逐渐褪变为暮秋山陵柔和的灰蓝色。好多天,田野和海岸都无精打采地泡在蒙蒙细雨中,或着在忧郁的起风的夜晚的微风或暴风雨中颤抖。安妮有时醒来,祈祷船只不要在艰险的北部海岸出事,因为如果这样的话,即使是无畏地扫射黑暗的大灯塔,也没办法引导它进入安全的避风港。“十一月有时让我觉得好像春天再也不会来了。”她叹息道,沮丧地看着她的被霜打蔫的全是污泥的难看的花圃。教师的新娘的漂亮小花园现在快变成一块荒废的园子了,而伦巴底白杨和桦树就像吉姆船长说的一样成了光杆了。不过小屋后面的冷杉林还是一如既往地又绿又挺拔。即使是在十一二月,还是有那么几天有阳光和紫色的薄雾,海港像在仲夏的季节里一样欢快地跃动、闪耀,海湾是如此温和恬淡的蓝色,似乎暴雨和狂风只不过是一场久远的梦。安妮和吉尔伯特在灯塔度过了许多个秋天的夜晚。即使是当东风唱着小调,海洋一片死灰,阳光藏得严严实实的时候,这里也还是一个愉快的地方。也许这是因为大副总是披着它那金黄的战甲昂首阔步。他是这么硕大灿烂,像太阳一样让人无法忽视,他那响亮的咕噜咕噜声跟吉姆船长壁炉前的笑声和交谈声构成了愉快的合奏。吉姆船长和吉尔伯特高谈阔论的内容远远地超过猫或者国王的知识范围。“我喜欢思考各种各样的问题,虽然我不能解决他们。” 吉姆船长说:“我父亲有个信念,就是我们不应该谈论我们无法了解的事物,但是如果我们不这么做,医生,那么我们可谈论的话题就非常少了。我猜上帝听到我们的谈话一定会发笑的,但是有什么关系呢,只要我们记得自己是人而不要妄想自己是神就可以了,真正学会明辨是非。我想我们的讨论并不会对我们自己或他人有害那么今晚让我们再来尝试另一个从何来,为何来,到何去的问题吧,医生。”当他们“尝试”的时候,安妮就在一旁听着或做做白日梦。有时莱斯利也会到灯塔来和他们一起,她就和安妮在阴森森的薄暮中沿着海岸漫步,或者坐在灯塔下面的岩石上,直到黑暗把他们赶回欢快的漂流木炉火旁。然后吉姆船长会为她们泡上一壶茶并且告诉她们:“大地和海洋的故事无论可能发生什么外面被遗忘的伟大世界。”莱斯利似乎非常喜欢灯塔那些热闹的聚会,不时会绽放美丽的笑容,迸发机智与风趣,即使沉默着也是神采奕奕的。莱斯利在的时候,他们的谈话有一种特定的语气和氛围,使得她缺席的时候,他们都会十分怀念。即使她什么也不说似乎也会使别人得到鼓舞和激发。如果她在,吉姆船长的故事会讲得更生动,吉尔伯特的争论和反应会更加敏捷,而安妮在莱斯利的影响之下,觉得自己的想像力如涌泉般奔流而出。“那个女孩生来就应该是某个离四风港远远的社交圈或知识分子团体的领袖。”一天晚上,在回家的路上她对吉尔伯特说道:“她在这里确实是一种浪费。”“你没听那天晚上吉姆船长和我们讨论的那个话题吗?我们得出了令人欣慰的结论,那就是造物主应该知道如何运作他的宇宙,毕竟,没有什么生命是‘浪费’的,除非一个人故意挥霍和浪费他自己的生命——莱斯利·摩尔当然没那么做。而且有些人可能会认为一个雷德蒙学院的文学学士,正开始获得编辑青睐的作家,却当一个为生计打拼的乡村医生的妻子,待在四风港乡下的社交圈里恰是一种‘浪费’呢。”“吉尔伯特!”“如果你当初嫁给了罗伊·贾德纳,”吉尔伯特继续无情地说道:“那么现在,你应该已经是‘一位离四风港远远的某个社交圈或知识分子团体的领袖’了。”“吉尔伯特·布莱思!”“你以前的确爱过他,安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