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他说 2-5

这里说的“廛”和前文的意思不同,不是指商铺,而是指民居。所以,这一点说的也就是民政问题。孟子的意思是,一定要减轻老百姓的负担。在孟子的时代,国家加给老百姓的负担越来越重,苛捐杂税越来越多,征税面也越来越广,老百姓只承担纳税的义务却享受不到相应的纳税人权利——当然,孟子还不可能有这么现代的想法,但他毕竟觉得这社会现实距离自己的仁政理想越来越远了。孟子的天使不是查理的天使孟子这一节的最后结论是:“做到这五点的国君就可以天下无敌,他们是天使,由他们来统一天下是不可能不成功的。”这话的原文是:“无敌于天下者,天吏也。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只看译文的话,自然会奇怪:怎么连天使都出来了呢?难道孟老师还有什么秘密身份不成?再看原文,是“天吏”。其实呢,大家别吃惊,别以为天使都是舶来品,我们中国早就有天使存在了,我在这里把“天吏”翻译成“天使”是一点儿都不错的。“使”和“吏”这两个字本是相通的,所以呢,“天吏”就是“天使”,“天使”就是“天吏”。古人看到“天吏”,会说:“天吏者,天使也。”——可孟子这里明明说的是政治蓝图啊,难道他在等待上帝派遣天使下到人间实行他的五点纲领以造福社会?这就要和上一节里讲过的“天作孽”的内容联系起来看了。什么是天使呢?奉行天命在人间行事的人,像儒家的模范人物周文王、周武王这样的,就都是天使。中国的天使都没有翅膀,所以也不会飞。天使其实是有很多的,历朝历代的皇帝们基本上都是天使,因为他们都是上天在人间的代理人。只不过,有些是被人公认的天使,比如上面提到的周文王、周武王,还有些则是自命的天使,不被大家承认,比如一些著名的昏君。梁山好汉也是天使,因为他们的口号叫“替天行道”,而这四个字正是对“天使”这个概念的最贴切的定义。但这就引发了新的问题:梁山好汉是天使,皇帝也是天使,但这两伙天使之间却在打仗,双方都说自己是正版天使,也都攻击对方是盗版天使。如果深究孔孟对“天”的描述,会发现他们眼中的“天”虽然或多或少地有着一些神性色彩,却似乎更多地代表着大势所趋、民心所向。孟子是主张大一统的,但他一再强调达到大一统的途径只应该靠王道而不应该靠霸道。王道是要让天下归心的,所以呢,即便打仗也要打攻心战,民心所归也就是天命所向,靠这种手段得来的天下才是正义的。孟子时代的思想家们都面对着这个问题:天下要不要归于一统?如果这个问题是没有争议的,那么,该用什么手段才对,是王道还是霸道,也就是说,是和平演变还是武力征服?在“梁惠王篇”里我们早就了解到了,孟老师一向都是主张和平演变的,而他在本节当中的所提出来的内容正是和平演变的最高境界——你把自己国家的内政搞得非常完善了,一系列的好政策都在吸引着外国各行各业的人移民到你的国家里来,那些还没移民过来的也都怀着盼望回家找爹妈的心态眼巴巴地盯着你们的海关入口,如果能做到这个份上,一统天下还用得着打仗么!如果外国政府主动挑衅,想要跟你开仗,这都没什么可怕的,你想想,他们国家里的那些老百姓早就巴望着入你们国家的国藉呢,他们就算在自己国君的率领下拿着武器杀过来,肯定一过国境线就扔掉武器投降了。如果有机会进入天使的乐土,谁还愿意跟着魔鬼呢?这个逻辑也可以反过来想:各国统治者们也会在国内宣传说本国就是天使的乐土,外国都是魔鬼的地狱。——如果信息控制能力足够强,老百姓们也是会相信这一套的。励志书的祖师爷孟子曰:“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矣。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治天下可运之掌上。所以谓人皆有不忍人之心者,今人乍见孺子将入于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非所以内交于孺子之父母也,非所以要誉于乡党朋友也,非恶其声而然也。由是观之,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无羞恶之心,非人也;无辞让之心,非人也;无是非之心,非人也。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人之有是四端也,犹其有四体也。有是四端而自谓不能者,自贼者也;谓其君不能者,贼其君者也。凡有四端于我者,知皆扩而充之矣,若火之始然,泉之始达。苟能充之,足以保四海;苟不充之,不足以事父母。”这些年如果到书店里逛逛,不少人都会惊奇于图书品种简直能和中国人口有一拼。当然,品种虽然众多,受欢迎的程度却是不一样的。有一类品种似乎是长盛不衰的,这就是励志书。如果对历年来的图书销售做一个全方位的统计分析,或许能成为一个不错的社会学研究课题。虽然我手里没有这样的统计数据,但至少从模糊的观感得出结论:青少年们似乎普遍面临自信心不足的问题,所以很需要找一些东西来激励自己一下。励志的图书万万千千,励志的方法也万万千千,比如,有的书会教你每天早晨起来先照镜子——注意,这可不是让你洗脸、刷牙、整理仪表,而是让你对着镜子大喊二十遍:“我是最棒的!”——这是比较直接的教育,还有一些则是属于启发型的,比如,先给你讲一个故事,然后从这个故事里给你总结出一条精辟的人生哲理。还有一类是温情型,突出以情感人的特点,先感动你一把,然后再帮你从感动之中提炼出一条生活真谛。以前图书市场没有这么繁荣的时候,人们都爱抄一些名人名言,比如,你要是立志长大以后成为一名武林盟主,就可以在书桌上刻下这样一句名言:流氓练武术,谁也挡不住!——爱因斯坦人总是需要励志的,从古代到现代,莫不如此。而且,儒家就是一直都有励志传统的。儒家的励志风格和现代的励志图书一样,也可以被分为近似的几类。孟子在这一节里所体现的励志风格基本是属于语重心长型的。提纲挈领地说,孟子的思想主要有两大类,一类是政治哲学,一类是人生哲学。孟子的政治哲学主张仁政,而人生哲学则主张性善。孟子的励志正是以性善论作为出发点的。孟子说:“每个人都有同情心。”从逻辑角度讲,孟老师抛出大前提了。这个大前提成不成立呢?想一想,嗯,是成立的,那就看他往下怎么推论吧。孟子接着说:“每个人都有同情心,先王也有同情心,正因为他们富于同情心,所以他们搞的政治是很有人情味儿的。”孟子接着要论证的是,这些个“先王”玩起政治来就像小孩子玩泥巴一样得心应手:“如果心中充满爱,搞政治也就能搞出德政,如此一来,治理天下还不比包个饺子都容易——整个天下仿佛全在你的手心里,你想怎么捏就怎么捏。”等孟子得出了这个结论,该有人觉得不可思议了:不会吧,治理天下哪能这般容易呢,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还不连憨豆先生都能当总统了!——憨豆先生听了孟子这番逻辑,马上把腰杆一挺,信心陡增:好啊,看来我也能当总统……不对,还得再兼一个联合国主席!——这就是励志书的作用。孟子大概也想到了自己的这个结论过于惊世骇俗,可这没关系,孟子回过头来带着大家一步步地梳理他方才的论证过程:“嘿嘿,我会语重心长、循循善诱的。”孟子说:“有人怀疑我的话是吗?好,那就先回来审查一下我的大前提。我的大前提是什么来着?”公孙丑搭下茬:“每个人都有同情心。”孟子点了点头:“不错,每个人都有同情心,难道不是吗?现在我来进行情景教学,大家看大屏幕:中间有一口井,旁边有一个小孩子正向着井沿爬过去,眼看就要掉下去了。危险!怎么办?”投影仪的大屏幕上,小孩子越爬距离井沿越近了,整个教室的人全都紧张得屏住了呼吸,只有孟老师环顾教室:“我们该怎么办?”“啪——”一声怪响,一阵奇怪的闪光,大屏幕上突然没有图像了,大家正在疑惑,只见公孙丑蹲在墙根,手里握着电源插头,显然是刚刚从插座上拔下来。公孙丑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感叹一声:“老师,我把那孩子救下来没有?”◎#¥%……※×课堂上好容易才恢复了秩序,公孙丑被安排到了墙角罚站,孟子大大地喘了几口粗气,气急败坏地问:“刚才大家看见大屏幕上小孩子就要掉进井里去了,在那一刻,大家都是怎样的心情呢?”教室里七嘴八舌的回答:“害怕!”“紧张!”“揪心!”孟子点了点头,又问:“还有没有?”又有人答:“刺——激!”乒——!乓——!哎呦——!叽里咕噜——哗啦——啊呜——!这位同学在大家义愤的拳脚之下被扔出了窗外。孟子好整以暇:“大家的这些反应,都是最直接的本能反应,然后马上就会下意识地去把那个小孩子拦住。可难道大家这样做是为了借机讨好这孩子的父母吗?难道是为了在乡里朋友之间给自己博取一个好名声吗?难道是因为讨厌小孩子的惊叫声才阻拦他的吗?都不是。从这一点来看,每一个人都是有同情心的,换句话说,没有同情心的人不能算人!”孟子从此推论:“没有同情心的人不能算人,同样,没有羞耻心的也不是人,没有退让之心的也不是人,没有是非观念的就更不是人。对人而言,这四种心都是至关重要的,因为同情心,嗯,也就是恻隐之心,是‘仁’的萌芽,羞耻之心是‘义’的萌芽,退让之心是‘礼’的萌芽,是非之心则是‘智’的萌芽——这四个萌芽连起来讲就是‘仁义礼智’,它们就好比人的四肢一样。”按照孟子的推论,每个人生来都是四肢健全的,所以呢,每个人生来也都在心里具备着仁义礼智的萌芽。孟子说:“萌芽是要长大的,萌芽也是能够长大的,而萌芽要是长不大,那就得在自己身上找原因了。如果人们能够好好培育这四个萌芽,萌芽很快就能成长为参天大树,紧接着还会繁衍为茂密的热带雨林。如果仁义礼智都长成热带雨林了,那么安定天下百姓也就是手到擒来的事了;可萌芽要是总也长不大的话,那就惨了,别说安定天下百姓,就连老爸老妈都养活不了了。”——这就是孟子励志的核心理念,可以概括为“四心”、“四端”和“四德”,这是心学的奠基之论,对后世的影响极其深远。用原文的语言来说,“四心”是:恻隐之心、羞恶之心、辞让之心、是非之心。“四端”是: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四德”是:仁、义、礼、智。我们现代人一看,嘿,这套理论定然流传不开,怎么全是“四”呢,太不吉利了!孟子也后悔:“是呀,早知触了忌讳,我当年都改成‘八’该多好啊!——八卦算命那套东西就比我的理论流行多了,看来不是没有道理啊!”孟子的励志观点是:成为圣人、乃至圣王的基础条件是每个普通人身上都具备了的,或者说,人的天性全都一样,都是善的,你如果把善发扬光大,那就是圣人、圣王,可如果你小子最后成了大坏蛋了,那并不是因为你天生就头上长角,而是因为你身上善的萌芽没有被浇水、施肥,所以夭折掉了。这番话最鼓舞人心的是:我们大家和圣人在本质上都是一样的,圣人有“四心”,我们也一样都有“四心”,只要我们也好好把“四端”培育好了,我们也可以成为圣人、圣王,这看上去没什么难的!——圣人和圣王真就像孟子说的这么好做吗?待会儿再表,先看看这个“四德”:仁、义、礼、智,这些我们都很熟悉啊,中国知识分子的个人修养当中一直都很讲究这些啊……可是,咦?!揉揉眼睛,再仔细看一看,好像有点儿别扭似的!难道有什么不对吗?——哦,知道了,我们惯常不是这么说的,而是说“仁、义、礼、智、信”,是五个字,最后还有个“信”呢!仁义礼智信,这么连起来一读才觉得顺口。孟老师呢?哪里去了?赶紧来解释一下您老这套理论里怎么唯独缺了一个“信”啊?有索隐癖的人这回可该来了精神了:哈哈,孟圣人这里居然漏掉了一个“信”字,这肯定是有深刻原因的,肯定是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的,肯定是留了这么个暗号让后人来破解的!索隐派这么说,有什么先例没有?倒也不是没有。传说中有一副对联就是采取这种手法的,上联是“二三四五”,下联是“六七八九”,横批两个大字:“南北”。这是什么意思呢?呵呵,巧妙得很。上联的意思是:缺“一(衣)”,下联的意思是:少“十(食)”,横批是说:无“东西”,连起来就是:缺衣少食无东西。骂人也有用这种手法的,比如,你正在古代当官呢,官声不错,老百姓都夸你:“我们大人又懂礼、又仗义、为官还特别清廉。”——你听到这话以后,千万别急着沾沾自喜,要想想,并称的四个字应该是“礼、义、廉、耻”,现在大家用“礼、义、廉”来夸你,那意思其实是骂你“无耻”。——孟子的“仁、义、礼、智”唯独缺少“信”,难道也这样蕴藏深意不成?“无信”,嗯,不知道是在说谁,讲不通啊!或者孟子根本就不认为人的身上天生具备“信”的萌芽吗?可他也没有特别说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宋朝的大圣人程颐当年也曾为这个问题伤过脑筋:“难道是孟子考虑不周,一时疏忽就把这个‘信’字忘记说了?圣人不会这么不负责任吧?他既然不说‘信’,一定有他的理由。”可到底是什么理由呢?程颐找来找去,还终于让他给找到了:“四端不言信者,既有诚心为四端,则信在其中矣。”说实话,程颐这个解释可有点儿牵强。朱熹在后边一看,得了,还是我来解释吧。朱熹说:“‘信’这个家伙就好比五行体系里的‘土’,没有固定不变的位置和形式,虽然如此,另外那四行却都要靠了‘土’才能显形。(我们这样来理解吧:金能离开土么?如果没有矿山,金属从哪里来呢?木能离开土么?如果没有土,连一棵草都长不了。水要是没有土,就像海洋没有大陆架。火要是没有土……火要是没有土……我还真解释不清火为什么非要有土,反正朱熹就是这么个意思,各位就别跟我较真了。)所以说,‘土’对于五行中那另外四行来说,是始终跟它们在一起的。‘土’和‘金、木、水、火’的关系就如同‘信’和‘仁、义、礼、智’的关系——反正意思是说,孟子虽然在‘四端’里没有提到‘信’,但其实这‘四端’里一直都是有‘信’的。”——程颐和朱熹的解释有没有道理,大家自己判断,我倒是想起了一个传统相声,叫《扒马褂》,说是某甲经常信口开河,而某乙受了某甲家里人的好处,陪着某甲到处给他圆话。有一次某甲说昨天刮大风,这风实在太大了,大到什么程度呢,把井都给刮到墙外边去了!某甲这么一说,别人自然不信,这时候某乙出来了,硬是把这话给说说圆了!某乙也是蹩了半天,最后的解释是:那个墙不是砖墙,是篱笆墙,篱笆墙东边有一口井,风把篱笆墙刮到井的西边去了,所以猛一看上去就是“大风把井都给刮到墙外边去了”。励志:个人努力真的重要吗?被孟子励了志,感觉不免轻飘飘的。看来圣人也好、圣王也罢,要论基础,和我们一般人也没什么两样啊。周武王能成圣人,能打下那么大的江山,我为什么不能!如果周武王做得到,我处处发扬我的“四心”、培育我的“四端”,以周武王为学习楷模,我不是也能做圣人了吗?——听上去真的如此,可现实告诉我们,典型永远是典型,你别看人家周武王行,换你你就不行。孟子的“四心”、“四端”说自有他的道理,也会在一些后学者身上发挥显著的功效(后儒们真有靠着这种精神成名的),可要拿现代眼光审视一番这一理论的普遍意义,却会发现结论并非如此。对一个人的成就起决定作用的到底是什么因素呢?按孟子的励志说法是:全在于你是否把自己的“四心”、“四端”培育好了。而按现代励志书的老生常谈,这个问题的答案大致会有以下种种:性格决定命运;细节决定成败;自信决定未来,个人努力压倒一切……事情真是这样吗?书里会给你举一大堆例子:洛克菲勒如何如何,松下幸之助如何如何,比尔·盖茨如何如何……——但是,可以拿特例来说明普遍意义吗?某某贫困山区的孩子考上了北大,这的确可以说明个人努力(包括性格培养、自信心等等)的重大作用,但我们一定要问一问,这个例子到底是个别的还是具有普遍性的?如果以现代科学的方法,做个抽样调查、统计分析,看看科学的结论会是什么,我们可能大吃一惊。西方的确有学者和科研机构做过这样的研究,经济学家弗兰克·奈特的结论是:对一个人的未来最具决定意义的是一个人的出身,其次是运气,个人努力相比之下是最不重要的。另一位著名的经济学家布坎南(我在上本书中大略介绍过他的公共选择理论)补充奈特的结论,认为还有一个因素是“个人选择”,其实呢,这个所谓“个人选择”我倒觉得也是可以分解到“运气”和“个人努力”这两项之内的。所以,从统计分析上看,出身才是头等重要的因素,一个食人部落的土著成长为中产阶级的几率绝不会和一个发达国家的大法官之子差不多的。这在二十一世纪的西方世界是如此,在两千多年前孟子时代其实更是如此。出身对一个人未来的决定作用或许可以这样比喻:树上栓着狗,栓狗的绳子的长度基本上限制着狗的活动范围,有可能绳子足足十米长而狗却很懒,最多只在八米的范围里活动,也有可能绳子只有两米长,而狗很有冲劲,能把活动范围扩大到两米一的半径,当然,最令人叫绝的还是那些靠超常的力量、勇气和毅力挣脱了绳子的狗,它们跑出去好远好远——这样的狗最后就成为了我们励志图书里的光辉典型。但科学的统计分析告诉我们这些狗只是特例,而科学精神又告诉我们千万别把特殊混淆成一般。对于一般的狗来讲,听听励志讲座、看看励志书,或许能把自己的活动范围稍稍扩大一些,但要想因此而挣脱绳子跑出很远去,可能性是不太大的。现在回过头来再来看看孟子的“四心”、“四端”之说,他老人家道理虽然不错,可他是不是说得有点儿大了呢?以我们现在的眼光来看,孟子所谓的这“四心”真的都是属于人的天性范畴之内的吗?孟子这里举例子其实只举了一个“恻隐之心”,这倒真是天性使然,而另外三心也都如此吗?按照弗洛伊德“本我”、“自我”和“超我”的划分,“四心”应该都属于“本我”才是,唯有如此,每个人的起点才是一样的,孟子的这一理论才是立得住的。可我们现在看来,羞恶之心似乎应该被分解为“羞”与“恶”两项,需要具体分析,而辞让之心、是非之心却更像是完全由后天得来的,是属于“超我”的范畴。而这问题背后的问题则是:人,是天性善良的吗?要解答这个问题,就要先解答一个更具前提性的问题:人和动物有什么本质区别?——如果这个问题的答案是否定的,那么,“人性善”还是“人性恶”的问题就成了一个伪问题。那,人和动物有什么本质区别呢?记得小时候,教科书上对这个问题的标准答案是:人会制造和使用工具。当时我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觉得它不够有说服力,动物难道就不会制造和使用工具吗?比如,猩猩吃蚂蚁,会折一根树枝下来,放在蚂蚁洞旁边,等很多蚂蚁爬上树枝,猩猩再拿起树枝来舔食上面的蚂蚁……在动物界,这样的例子是很多的,动物一样也会制造和使用工具,只是在程度上没有人类那样复杂罢了。我小时候好奇心很重,使劲去想这个问题,希望能够想出答案。我陆续想出过很多答案,比如:人会笑,动物不会笑——后来知道动物也是有表情的;又觉得是人会自相残杀,尤其是父子相残,但这类事情不会发生在动物身上——后来知道动物社会里也有这种事情。有人说了:人有理性,而动物没有。可我看过一个科学家研究黑猩猩的记录片,惊讶地发现在黑猩猩的群体里也有谋杀、强奸、歧视等等等等,俨然就是人类社会的缩影,难道这都是由于本能,而完全没有理性成分吗?很困扰,很困扰!后来在钱钟书的《管锥篇》里还看到这样一段话:“英国哲学家尝谓狗亦自有‘推理体系’(the dog's system of logic),两言以蔽之曰:‘物而有,必可嗅;嗅不得,了无物’(What is smells, and what does not smell is nothing.)。”更困扰!还有一个发现也让我困扰了很久:我小时候很喜欢虐杀小昆虫,手段之残忍现在想起来心里都凉丝丝的,可当时那么小,这种事也不是坏孩子教的,而完全是自发的,这是为什么呢?后来我又了解到很多小孩子(甚至包括女孩子)都存在这种行为,难道人的天性里就根植着这种好杀、残忍的因素吗?长大以后读了些书,才知道这种攻击型还真就是人类(不仅仅是人类)的天性之一,对人类的生存和繁衍曾经有过重大的意义。现在比较明白了:人和动物的区别问题暂可存而不论,单就人的本性来说,恐怕既不像孟子认为的善,也不像荀子认为的恶,更不像告子认为的白纸一张、无善无恶,因为这还真不是个能够拿善与恶来作为可选答案的问题。那么,人的本性到底什么呢?恐怕问题的答案会倾向于法家的思想——“趋利避害”。所以,善与恶的观念既是在有了一定程度的文明之后才产生的,又因为时代、地域等等的不同而不同。五百年前一位正人君子拍胸脯凭良心做的事要拿到现在来看说不定就会被人骂死,这世界远不是光明与黑暗、天使与魔鬼、好人和坏人、清官和贪官那样简单的二元对立。——大家别以为这结论是我得出来的,也别以为这个结论是现代人才得出来的,庄子在《齐物论》里早已种下过一些萌芽了。性善一说是儒家主张中影响极为深远的一项——在政治思想上,它是“好人政府”的基石,呼唤圣主清官;在人生哲学上,它既凸现了榜样的力量,又强调了榜样的可学习性,让大家认识到:尧舜行,我也行!看过“四心”和“四端”,会发现儒家的励志功夫是很有一套的。我在上本书“梁惠王篇”里不是介绍过“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吗?——怎么这么巧,也是四项?!其实儒家的这套道理无论是以什么形式出现,其实都是一以贯之、差不太多的:小心培养自己心中那一点爱心小火苗,火苗要越搞越大,爱心的辐射面要越来越广,逐渐感染身边越来越多的人,最后把爱心洒满人间——到这时候你就成了圣人了。孟子对求职者的重要忠告如果你正在求职,对这一节一定要认真学习。俗话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求职的时候别只关心眼前的薪水高低,更要考虑行业的特殊性质和发展前景。孟子比我们早两千多年就认识到了这个问题的重要性。孟子曰:“矢人岂不仁于函人哉?矢人唯恐不伤人,函人唯恐伤人。巫匠亦然,故术不可不慎也。孔子曰:‘里仁为美。择不处仁,焉得智?’夫仁,天之尊爵也,人之安宅也。莫之御而不仁,是不智也。不仁、不智、无礼、无义,人役也。人役而耻为役,由弓人而耻为弓,矢人而耻为矢也。如耻之,莫如为仁。仁者如射,射者正己而后发。发而不中,不怨胜己者,反求诸己而已矣。”孟子劈头一问:“步枪制造商难道就比防弹衣制造商要坏吗?”然后具体解释:“步枪制造商唯恐他厂里生产出来的枪打不死人,防弹衣制造商却恰恰相反,唯恐有人穿着自己厂里生产出来的防弹衣却还是被人拿枪打死。巫师和木匠也是这么一对儿,巫师总希望能把别人的病给治好,木匠却总是盼着人家病死——死的人越多,自己打出来的棺材销路才越好。所以,我郑重地告诉你们年轻人:求职的时候一定要慎重地选择行业。”不要入错行,这道理似乎简单得很啊。比如说,你要是生得瘦小枯干,那最好就别去夜总会做打手,可孟子说这话的出发点却不在这里。孟子向教室里巡视一圈,忽然问道:“孔圣人当年谈过‘美’,你们可知道什么叫‘美’?”小男生回答:“舒琪!林志玲!”小女生回答:“布拉克·皮特!贝克汉姆!”孟子气结,点名问道:“公孙丑同学,你来回答,什么是美?”公孙丑站起来,嘟嘟囔囔地:“老师,不兴您这样的,我叫公孙丑,您偏偏挑上我来问什么是美!”孟子险些哭了出来,半晌才说:“算了,我来告诉你们吧。当年我们的祖师爷孔子说了:‘里仁为美。’”“老师,请您讲课用普通话!”“好吧,用普通话。所谓‘里仁为美’,就是说‘仁’是最美的东西,所以我们要和‘仁’住在一起,这才美呢!——这就涉及到一个给自己选择住所的问题,嗯,不少人现在都在买房子,对了,公孙丑同学,听说你正准备买房子呢,你是贵族子弟,说说你准备买什么样的房子呢?”公孙丑站起来回答:“我刚托人开完了假的收入证明,准备买几套一千平米左右的经济适用房呢。”孟子点了点头,不置可否,接着提问下一个同学:“乐正子同学,你是高级白领,说说你准备买什么房?”乐正子干咳了两声,说:“我前几天相中了一套商品房,广告上说这个小区是‘高尚社区’,所以,我想,我要是买了这里的房,那就是和一群高尚的人做邻居了——这是最吸引我的地方。”孟子一挑大指:“乐正子同学的选择深合孔圣人的精神。同学们不要学公孙丑,要学习乐正子。孔子说过‘里仁为美’,又说‘择不处仁,焉得智。’意思是说,住就要住在充满‘仁’的精神的高尚社区,而像公孙丑同学那样买房子的时候一点儿也不考虑这个原则,简直就是没脑子!我们买一个房子,很可能是要住一辈子的,同样,选择一个行业,也很可能一辈子一直干下去的,所以,我们的选择一定要慎重、慎重、再慎重。”孟子接着说:“我们都知道爵位是尊贵的,可我们更要知道,仁德才是最尊贵的爵位,它是由上天赐予的,同时,仁德还是最高级的住宅,比带游泳池的别墅更让人住得安稳舒适。我这做老师的可是指给了你们一条明路啊!可谁要是天堂有路偏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偏偏要选择那种不仁、不义、不礼、不智的生活,嘿嘿,那就等着给人当奴仆吧!等真当了人家的奴仆时再觉得害臊,那就等于步枪制造商以造枪为耻,等于给棺材铺供货的木匠以打造棺材为耻——你都已经干上这行了,还能怎么办呢?所以呢,最好还是一开始的时候就把路选对了,免得日后后悔了又没办法。”孟子接着又作了一个重要的比喻:“对‘仁’的追求就好比射箭,射箭的时候一定要先把姿势摆正确了,然后才瞄准靶心,射出一箭,如果这一箭射偏了,你只射了三环,别人却射了九环,这你可没理由去怪别人射得比自己好,而应该‘反求诸己’,在自己身上找原因。”记住哦,“反求诸己”,这也算一个重要概念,直到今日也还很有实际意义的——李敖在大陆的演讲不就一再强调过这四个字吗?被误解的“与人为善”孟子曰:“子路,人告之以有过则喜。禹闻善言则拜。大舜有大焉,善与人同。舍己从人,乐取于人以为善。耕、稼、陶、渔以至为帝,无非取于人者。取诸人以为善,是与人为善者也。故君子莫大乎与人为善。”孟子站在讲台上,半天不说话。同学们正在奇怪呢,只见孟子突然一拍桌子,大声吼道:“公孙丑,你这个卑鄙小人!”所有人都是一愣,公孙丑更是大惊失色,不知道哪里惹到老师了。孟子二目圆睁,直勾勾盯着公孙丑,恶狠狠地说道:“你这小气鬼,交学费总是拖拖拉拉的,亏你还是贵族子弟呢!呸,真给贵族丢人!”公孙丑连忙站了起来,尴尬地辩解道:“老师,我学费才晚交了一天,而且,而且,我也不是故意的,是前一天晚上喝酒喝多了——”孟子更怒:“儒家弟子居然跑去酗酒,这更不像话!”公孙丑连连摆手:“学生不是故意酗酒,是乐正子他们几个在夜总会瞎闹,轮番拿酒灌我!”“嗯——?!还去混夜总会?!”“不是,不是,”公孙丑满头是汗,“我不是故意去的夜总会,都是因为前一天我把乐正子订的海洛因不小心搞丢了,这才摆个酒局赔罪的!”“啊——?!居然还贩毒?!”公孙丑更慌了:“不是,不是,学生哪能贩毒呢,学生只不过兼职给斧头帮的毒品事业部做鲁国的首代而已!”“好哇,还混黑社会——?!”公孙丑都快哭出来了:“老师,学生不想混黑社会的,都是因为有一次学生到红灯区去玩,没想到中了歹人的圈套,从此就被黑社会讹上了!”“什么,你还嫖娼——?!”“不是,不是,都是因为……”“算了,你就别说了,”孟子无奈地摆了摆手,“再说下去的话,可别再把什么陈年的凶杀案给带出来。”公孙丑这才“咕咚”一声坐了下去,脸色惨白,无助地面对着同学们投来的异样的目光。孟子沉吟片刻,这才说道:“同学们,方才我不过是拿公孙丑同学做个试验,看看当有人指出他的过错的时候他会是什么反应。”全班同学再一次把目光转向了公孙丑,神色各异。孟子接着说:“大家也都看到了,公孙丑同学的修养还是远远不够的,一听到批评,马上就慌了神,立时就要给自己辨白。其实呢,常人都是这类的反应,还有不少人甚至会恼羞成怒,对批评自己的人反唇相讥、破口大骂。——有知识、有学问的人也不例外,大家要是不信,可以上上那些知识分子比较活跃的论坛看看,那里边的粗话、脏话、人身攻击一点儿不比红灯区里少。”公孙丑闷头坐在底下,心中暗骂:“靠,我何尝不想恼羞成怒啊,可谁让你是老师,我是学生呢!”孟子叹息一声:“唉,我来给你们讲一个人——子路,他是孔子的弟子,也就是你们的师叔祖。子路这人很不简单,他在遭到批评的时候,高兴得就跟过节似的。”“啊——?!”全场皆惊:这实在不是一般人的境界!——把话头稍微岔开,且说某村有一位屠夫张三,有一次和同村的铁匠李四聊起梁山好汉来。张三说:“我最佩服的是黑旋风李达,这对板斧使的,嘿,真是绝了,比独孤九剑都厉害!”李四嗤道:“什么李达呀,你连人家名字都叫错了,那是李逵!”张三把眼一翻:“李达!”李四把嘴一撇:“李逵!”“敢不敢打赌?”“有什么不敢的!赌二两银子好了,咱们去问王秀才!”两人找到王秀才,讲了原委。王秀才“嘿嘿”一笑:“李四,你输了,人家明明叫李达,哪来的李逵呀?”李四差点儿气吐了血,不得已输了张三二两银子。一连几天,李四就是压不住胸闷,恨恨地来找王秀才:“明明是李逵,亏你还是我姐夫,你为什么帮着张三说话!”王秀才好整以暇:“就因为我是你姐夫,我才特别帮你的。”李四一窘:“啊?!你害我输了二两银子,又丢了人,怎么还说是帮我?!”王秀才说:“你无非丢了一次人,亏了二两银子,可那个张三,却会因此牢记‘黑旋风李达’,以后他会丢一辈子人!哈哈哈哈!”孟子告诉我们:在这个问题上我们要学习子路,挨了批评就很高兴,这样才能快速地提高自己。——儒家的修身是很讲究这个的,不过,世上真有几个人能做到闻过则喜呢?闻过则怒才是人之常情,能够怒而不马上发作,静下心来捉摸捉摸,这就已经非常的难能可贵了。孟子高度赞扬了子路,接着又说:“其实呢,子路之外还有牛人,大禹就是一个!大禹要是听到对自己有帮助的话,当时就能来个三鞠躬。嘿嘿,这都不算什么,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再给你们讲讲舜的为人。舜的特点是:善与人同。”什么叫“善与人同”呢?前面说的子路也好,大禹也好,虽然很能够听取批评,但是,别人是别人,自己是自己。可在舜那里就没有如此分明的人与我的界限了:你的优点就是我的,我的优点就是你的,随时随地学习别人的优点,也随时随地用自己的长处影响着别人。舜没有偏见,也从不固执己见,谁说的对就听谁的,谁有什么长处自己就马上学过来。舜这一辈子,种过地,烧过陶,打过鱼,做过天子,他身上有数不清的优点,这全是他从别人那里学过来的,他同时也影响着别人,让自己和别人一起提高、一起做好事。君子最高的美德就是和大家一起做好事。——《孟子》这句话的原文是“故君子莫大乎与人为善”,“与人为善”这个成语就是从这儿来的。现代人大多已经不知道“与人为善”的本意了,现在的一般用法是:你处心积虑地想要排挤掉同事张三,这时候同事李四劝你说:“还是与人为善吧,放那小子一马!”“与人为善”若从原意上看,确实是修身的极高境界,这道理如果再往深里挖掘,就会碰到儒家的经典主张“中庸之道”了。在《中庸》这本书里,舜就是作为“中庸之道”的化身出现的。这个问题且容后再说。读古书最怕较真的人,这些人现在肯定会问:这位舜圣人真就这么了不起么?你有足够的证据没有?——还真没那么多证据,反正我就这么一说,你就这么一听。如果你是儒家学子,那就埋头去读四书五经好了,杂书少看,这样才容易保持思想的纯洁。书如果看多了,麻烦也就多了。韩非子书就看得不少,边看边挠后脑勺:“怎,怎么,儒家说的尧舜和,和墨家说的尧舜,很,很不一样啊!他,他们都说自己说的尧舜是,是真尧舜,可到底,到底谁说的对呀?”——请大家原谅,韩非子口吃。谁真谁假,早已是死无对证的事,古人历来都有托古改制的风气,我们这里只要知道孟子的主张是什么也就够了。还可以再从另外一个角度看看舜的“善与人同”。《周易》的《序卦》里说:“物不可以终否,故受之以‘同人’。与人同者,物必归焉,故受之以‘大有’。”《序卦》是把所有六十四卦排成顺序串讲一遍,这里串讲的是“同人”和“大有”两卦。(看看,令狐冲那位单纯的师弟陆大有,名字就是出自这里,别以为金大侠给小配角起名字就胡乱拿两个俗字来用。)这两句是说:事务不可能永远处于闭塞、不通畅的状态,所以发展下来就发展到了“同人”卦,能够和人相同的人,事务都会归向于他,所以发展下去就到了“大有”卦。如果舜的“善与人同”从这里来看,那就是“与人同者,物必归焉”,顺理成章该做领导了。不过《周易》里的这个“善与人同”渊源于“同人”卦,而“同人”卦的卦爻辞若联系上下文看,所谓“同人”更像是聚集众人的意思,而只有当领导的才能聚集众人。也有人解释为“和大家心往一起想,力往一起使”,这也像是在说领导。所以,如果舜是“和大家心往一起想,力往一起使”,倒也是“善与人同”呢。柳下惠姓甚名谁孟子曰:“伯夷,非其君不事,非其友不友。不立于恶人之朝,不与恶人言。立于恶人之朝,与恶人言,如以朝衣朝冠坐于涂炭。推恶恶之心,思与乡人立,其冠不正,望望然去之,若将浼焉。是故诸侯虽有善其辞命而至者,不受也。不受也者,是亦不屑就已。柳下惠,不羞污君,不卑小官。进不隐贤,必以其道。遗佚而不怨,阨穷而不悯。故曰:‘尔为尔,我为我,虽袒裼裸裎于我侧,尔焉能浼我哉?’故由由然与之偕而不自失焉,援而止之而止。援而止之而止者,是亦不屑去已。”孟子曰:“伯夷隘,柳下惠不恭。隘与不恭,君子不由也。”孟子又拿伯夷来说事了:“伯夷这个人,如果君主不是自己所认可的君主,那他就不会在这个君主的手底下做事;如果不是自己看得上眼的人,那就不会跟这个人交朋友;如果朝廷里全是坏蛋,那八抬大轿请他去当官他也不会去;要让他跟坏蛋说说话,那对他来说就好比穿一身巴黎名牌睡地下通道。大家不妨再想一想,像伯夷这样的人,要是跟乡里的俗人待在一起,那人歪戴着帽子,伯夷会怎么做呢?”有学生回答:“歪戴着帽子?我想伯夷会说:‘你这也太老土了,这还是喇叭裤、蛤蟆镜那个时代的前卫形象呢,现在都流行露臀装了!’”孟子把鼻子都气歪了:“歪戴帽子已经很不像话了,还什么露臀装?我呸!伯夷要是看见你歪戴着帽子,马上就远远地躲开了,生怕和你这种人站一起会玷污了自己!所以,虽然有过不少诸侯甜言蜜语邀请伯夷,但伯夷理都不理,生怕这些人会玷污了自己。”孟子顿了顿,接着说:“再给你们讲一个人,柳下惠。柳下惠大家都知道吧?”“知道!”“听说过!”“不就是那个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么!”“嘿,听说这小子是同性恋!”“啊——?!”“打住!”孟子赶紧制止住学生们的七嘴八舌,“别瞎造谣了,柳下惠可是一个好同志!”“好同志?!”孟子气结:“我是说,柳下惠同志是个好人!”“柳下惠同志?!”孟子更气:“我都被你们气糊涂了,我是说,柳下惠是个好人!”——我先来介绍一下柳下惠。现在有些姓柳的朋友一提祖先就会骄傲地抬出柳下惠,其实呢,柳下惠并不姓柳,也不是复姓柳下。那谁能跟柳下惠攀上亲呢,我倒想起一个名人: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南侠展昭。柳下惠怎么能跟展昭沾上亲呢?借此我再来解释一下古人的称呼问题。柳下惠他们家一直都是鲁国贵族,往上追溯几辈,有位老人家公子展——前文里我已经解释过什么叫“公子”,所以这里只说“展”字。“展”并不是这位老人家的名,而是他的字,公子展有个孙子,叫无骇,无骇死的时候,鲁隐公要赐他一个“氏”,按当时的惯例,以字为氏,于是就用公子展的“字”,也就是“展”,作为这一族人的“氏”,于是才有了“展氏”。正如我们所谓的“名字”其实原本分别是“名”和“字”,我们所谓的“姓氏”原本也分别是“姓”和“氏”。这问题别说我们现代人分不清,连汉朝人都分不清,比如,我们看汉朝人的书里记载张三的生平,说张三“姓张氏”,这就是把“姓”和“氏”混为一谈了,连司马迁都犯过这个错误。后来随着时代的发展,“氏”也渐渐变成“姓”了。——呵呵,我来问个蠢问题:屈原姓什么?中国人没有不知道屈原的,可屈原姓什么呢?是姓屈吗?《史记》里说:“屈原者,名平,楚之同姓。”说屈原名叫“平”,和楚王一个姓。可楚王姓什么呢?姓芈(读“米”)。大家读史书常看见历代楚王都叫熊什么,对了,就像我的名字,熊逸,呵呵,要是笔名也能排血统的话,那我熊逸乃是堂堂楚国王族之后,坐公交车可以不买票,存自行车可以不花钱,那得有多牛!嘿嘿,谁也不许小看我哦!——这么说来,楚国王族到底是姓熊、还是姓芈、还是姓屈啊?答案是:楚国王族姓芈,熊是他们的是氏,屈原也姓芈,屈也是他的氏。如果按照现代先姓后名的称呼习惯,我们该管屈原叫“芈平”。可你要跟别人说端午节吃粽子纪念芈平,没人听得懂你在说什么。姓比氏大,氏比姓小,男人看氏,女人看姓。话说回来,展氏的后人生儿育女,生了柳下惠。所以,柳下惠是展氏。那柳下惠姓什么呢?——他们家是鲁国的贵族,很有可能和鲁国的国君同姓。鲁国的第一代国君伯禽是周公旦的儿子,周公旦是周文王的儿子、周武王的弟弟,所以,他们都姓“姬”。这么说来,柳下惠应该是姬姓、展氏,名叫惠了?——不全对,“惠”既不是他的名,也不是他的字,而是他的“谥号”。“谥号”这东西大家应该都很熟悉了,周“武”王、曾“文正”公,这都是谥号,是死后被别人给安上的。够复杂吧?那这位柳下惠到底叫什么呢?他叫“禽”,我们还可以称呼他为“展禽”。柳下惠在家排行老四,古人用“伯、仲、叔、季”来称呼老大、老二、老三、老四,所以,柳下惠既然是老四,我们还可以称呼他“柳下季”。那这个“柳下”又是什么呢?这是个地名,是柳下惠的封地,或者叫采邑。——我在上本书里介绍过什么才是真正的封建社会,介绍过封建社会的“家”是什么样子,各位回忆一下就明白了。关于柳下惠的名字还有其他说法,我就不讲了,现在就已经够复杂了。——其实换个思路也很容易搞明白:唐太宗并不是姓“唐”叫“太宗”,汉武帝也不是姓“汉”叫“武帝”,这都和“柳下惠”的性质差不多的。——听完我介绍柳下惠的姓名问题,再接着来听孟子介绍柳下惠的为人。孟子说:“柳下惠这个人和伯夷不一样,他不会因为在昏君手底下做事就觉得羞耻,也不会因为职位低微而感到丢人;他为官做事从不隐藏自己的真才实学,也不会违背自己的原则;赋闲在家他不会怨天尤人,处境困顿他也不会打爹骂娘。柳下惠的座右铭是:‘你是你,我是我,哪怕你光着屁股坐在我边上,那也是你自己的事,哪里就会玷污了我呢!’所以,他无论跟谁在一起都悠然自得。让他当官他就当,炒他鱿鱼他就走,你要再挽留他他也会留下来,这是因为他觉得无论当官还是下岗都无所谓。”伯夷和柳下惠,两个人两种作风,都够与众不同的。孟子最后做了个总结:“人家的优点要学习,人家的缺点也要警惕。伯夷的缺点是胸襟太窄,柳下惠的缺点是吊儿郎当,我们学习这两位前辈的时候可别把人家的这些缺点也一起学来。”我们千万别因为这节内容就以为孟子看不起伯夷和柳下惠,孟子在后文的“万章篇”里说过:“伯夷,圣之清者也;伊尹,圣之任者也;柳下惠,圣之和者也;孔子,圣之时者也。”这是把伯夷、柳下惠和伊尹、孔子摆在一起,认为他们都是圣人,只不过风格不同罢了。当然,最大的圣人还是孔子。前文讲伯夷的时候说过,儒家对伯夷、叔齐的态度是有些矛盾的,但他们对柳下惠则普遍推崇备至。汉代大儒董仲舒(就是提出“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那位)曾经做过江都易王的宰相,易王有一次和董仲舒聊天,聊起越王勾践来了。易王说:“泄庸、文种、范蠡这三位高人当初辅佐勾践灭了吴国,功劳大大的。我听说孔子曾经推崇说商朝有三位仁者,我看这越国也有三位仁者啊!”易王紧接着就给董仲舒戴了一顶高帽子:“齐桓公事事都跟管仲商量,我如今也事事都跟您商量。”董仲舒说:“您这么一说,倒让我想起柳下惠的一段往事。当初,鲁国的国君也像您今天问我这样去问柳下惠,说:‘我准备攻打齐国,你看怎么样啊?’柳下惠一听,赶紧摇头说:‘使不得,使不得!’事后柳下惠自己一捉摸,越想越不是滋味,说:‘我听说想做攻打别人国家这等坏事的人是不会找仁者去讨主意的,可国君偏偏找我来讨主意,这样看来,我显然算不上是一个仁者啊!’”易王听得一愣。董仲舒接着说:“柳下惠连这都觉得脏了耳朵,要是把您方才问我的勾践灭吴的事拿来问他,还不知道他会是什么反应呢!越国别说三位仁者,一位都没有!您知道什么才叫仁者吗?仁者是‘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像范蠡他们尽是阴谋诡计的人哪里称得上是仁者呢!所以孔门弟子当中,就连小孩子都看不上所谓的‘春秋五霸’。”——董仲舒单以这番话来说,观点是和孟子一脉相承的:儒家强调,“义”要摆在“利”前边,“道”要摆在“功”前边。我们再看柳下惠:如果董仲舒的引述属实的话,那么,柳下惠似乎也不是一个无可无不可的人物,或者正如孟子所言,柳下惠虽然经常是一副满不在乎无所谓的态度,可在大原则的问题上还是很坚持的。公孙丑章句下天时不如地利:一句被误读的名言孟子曰:“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三里之城,七里之郭,环而攻之而不胜。夫环而攻之,必有得天时者矣;然而不胜者,是天时不如地利也。城非不高也,池非不深也,兵革非不坚利也,米粟非不多也;委而去之,是地利不如人和也。故曰: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国不以山溪之险,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亲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顺之。以天下之所顺,攻亲戚之所畔;故君子有不战,战必胜矣。”孟子的这一节真是名文中的名文,可谓尽人皆知。“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这些名言差不多每个中国人全都知道。我念初中的时候,这一节是被放进语文课本里的,不知道现在还是不是这样?当时学的时候,读也读了,背也背了,老师讲也讲了,自己稀里糊涂也就糊弄过去了,不过绝大多数人恐怕都跟我一样。不信的话,我把孟子这节的头两个字拿出来问问:到底什么叫“天时”?别急着回答,再往下看,这是在说攻城的事,攻啊攻,结果“环而攻之而不胜”。什么叫“环而攻之”?就是把城包围起来,从四面八方一起进攻——这倒容易理解,可不好理解的是,孟老师为什么说“夫环而攻之,必有得天时者矣”?——难道只攻打北门,或者只攻打南门就不得天时了吗?又为什么“环而攻之”没攻下来就可以论证出“天时不如地利”?——难道在同样的时间,自然也是同样天气的条件下,没有“环而攻之”而是分而攻之,或者围城打援,最终没能得手,就不足以证明“天时不如地利”吗?——能把这个问题解开了,一条赚钱之道也就随之打开了。大家先想想我在上一本书里讲到的“为长者折枝”那个例子,在这个层面上,“天时”和“折枝”具有相同的意义:无非都是再平常不过的词语罢了,读书的时候眼睛稍微一转就溜过去了,其实却远没有那么简单。一般我们理解“天时”,无非这样几个意思:正值农闲季节,粮食也都收完了,大家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收拾收拾一起打仗去吧;或者游牧民族趁着秋高马肥,南下欺负欺负汉人;或者趁着天干物燥,对敌人采用火攻;两个流氓打架,懂得利用天时的流氓会知道站在上风口的位置,还要背向太阳;两个女人不对付,懂得利用天时的女人会知道要趁对方来例假的时候上前撕打……我们还是先看看朱熹在《四书集注》里为“天时”作的解释吧。朱熹的解释非常简单,寥寥几个字而已:“天时,谓时日支干、孤虚、王相之属也。”另一位古代的孟子问题专家赵歧也是和朱熹差不多的解释:“天时,谓时日、支干、五行、王相、孤虚之属也。”咦,怎么没人提农闲,也没人提秋高马肥和女人例假啊?他们这些解释看上去都很神秘,到底是什么意思啊?我们慢慢来看:所谓“时日支干”,“时”是指时辰,古人把一天分为十二个时辰,一个时辰相当于现在的两个小时。古装戏里一男一女约会,男的在墙根底下转来转去,嘟囔着:“都等了两个时辰了,怎么还不来!”我们就知道他已经等了四个小时了。最让那些喜欢读读历史书的现代人觉得讨厌的是,古人不用数字来标记时辰,要是十二个时辰按顺序从一排到十二,这多简单,可古人好像唯恐不麻烦,非要用十二个怪字来标志十二个时辰,这就是:“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这十二个怪字,古人称之为“地支”。说完“时”再说“日”,这里的“日”可未必就是指“一天”,而是指“十天”。十二个时辰是“地支”数,而十天则是“天干”数:“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天干有十个,地支有十二个,这就是朱熹和赵歧所谓的“支干”——我们现在一般倒过来说,叫“干支”。古人用干支系统来标记时间,现在一般人都知道干支纪年,像“戊戌变法”就是发生在戊戌年的变法,“辛亥革命”就是发生在辛亥年的革命,天干和地支两两相配,到六十年走完一个周期,然后从头再来。其实古人用这套干支系统不仅仅是纪年的,而是从年到月、日、时无一不包。比如,说一个人的生日,是“戊戌(年),辛亥(月),甲子(日),丁未(时)”,如果数一数,一共是八个字,这就是所谓的“生辰八字”。现在还有不少人喜欢找个算命先生给自己批批生辰八字,算过的人都知道,算命先生把你的八字批下来之后,是会像报纸、杂志分栏似的分成年、月、日、时四栏,这四栏就是所谓的“四柱”——现在不少算命网站上常有什么“四柱”、“八字”的,看上去很神秘,其实它的基础就是干支系统的一套排列组合方式。——本来是讲《孟子》的,讲着讲着怎么像是要练摊算卦了?再看看什么叫“孤虚”。要说“孤虚”这两个字,听说过的人恐怕不多,可要说起“奇门遁甲”,中国人恐怕没有不知道的。不错,“孤虚”就是奇门遁甲的祖师爷。“孤虚”这套东西的全名应该叫“六甲孤虚法”,如果想把它搞得更神秘一点儿,也可以叫“六甲孤虚秘法”。据说这东西是黄帝他老人家传下来的,第一代传人叫风后,是黄帝手下的一个小弟,后来姜太公学了它才辅佐周文王、周武王平定天下,张良学了它才辅佐刘邦打下汉家江山,看看,这可是惊天地、泣鬼神的绝世秘技,是历代高人的不传之秘,而现在,各位简直太幸运了,因为我这就要把这门盖世绝学无私地传授给大家。六甲孤虚法是建立在天干地支的基础上的,“孤”和“虚”各有其意。这套法门分为两个体系,一是“年孤”和“月孤”,一是“日孤”和“时孤”——看看,前面刚讲的关于“时日”的内容这里马上就用上了。“年孤”和“月孤”的实用意义不大,我就节约篇幅不讲了,只谈谈“日孤”和“时孤”。什么叫“孤”?天干和地支两两相配,十个天干分别配了十个地支,还剩下两个地支没地方摆,这剩下的两个地支就叫做“孤”。为了说明方便,最好弄一块表来,得是那种传统式的钟表,十二小时的刻度齐全的,现在有些钟表设计得很时尚,没有刻度,或者只有四个刻度,这都不行。好了,手表拿在手里,该算地支了:表盘上表示十二点的那个刻度就是“子”,然后顺时针来看,一点的位置就是“丑”,两点是“寅”,照这个顺序排列下去。排完了你会发现:十二点是“子”,六点是“午”,一个在最顶端,一个在最底端,两端之间拉上一根直线,这就是所谓的“子午线”——干支系统既表示时间,也表示方位,宋朝李弥逊有一句诗,叫“辛壬癸甲常为客,南北东西只问山”,写得很有趣,对句里的“南北东西”和起句里的“辛壬癸甲”其实全是一回事。那么,如果把干支画在地图上的话,“子”就是正北,“午”就是正南,北京故宫的建筑群就是按照这个子午线来布局的,北京发展到现在,原来的子午线就成了中轴路。现在你要和敌人打仗,日子已经定好了,这时候就要算出你的“日孤”。十天是一旬,这十天当中的每一天在干支体系里都用一个天干和一个地支配对来表示。十个天干分配在十天里,恰好一天一个天干,可十二个地支分配在十天里却剩下两个,这两个就是“孤”。现在假定你已经算出了你的“孤”是“子”和“丑”,这时候就该去找“虚”了。把你那块手表拿出来,我们已经知道,“子”是十二点的那个刻度,“丑”是一点的那个刻度,如果这两个刻度是“孤”,那他们对面的两个刻度就是“虚”。在这个例子里,“虚”就是六点和七点的刻度所在,按古人地支的说法,就是“午”和“未”。知道了“孤”和“虚”,有什么实际作用么?——作用大大的!六甲孤虚法的原则就是四个字:“背孤击虚”,也就是说,你要把自己的军队安排在“孤”的方位上去攻打处于“虚”的方位上的敌人。用上面那个例子来说,你和敌人在方位上的关系应该是:你在子、丑(正北和正北稍稍偏东),敌人在午、未(正南和正南稍稍偏西),这样你的胜算就会大大增加。大家别以为像什么诸葛亮排八阵图、穆桂英大破天门阵等等神奇阵法都是小说家言,古代不少将军是真研究过这一套的,管用不管用不好说,不过倒有那种将计就计打胜了仗的:有人算计,敌人明天要是按照“背孤击虚”的法子来打我,一定会从东北方的那条小路打过来,我得赶紧在那条小路两边安排好伏兵!大家也别以为这套东西只在古代行军打仗时有用,其实现代社会依然有人用它。一旬有一旬的孤虚,一天有一天的孤虚,一个时辰也有一个时辰的孤虚,你如果约了人在明天下午两点钟谈判,就可以事先把明天下午两点的孤虚推算出来,如果地点是你们公司的会议室,那就更好办了,把对方的座位安排在“虚位”,把你自己的座位安排在“孤位”,这样你就可以“背孤击虚”,胜算大增。——假如你是一位大老板,马上要有一个重要谈判,心里没底,请我熊半仙来了,我是姜太公的第一百二十代玄孙,祖上秘传六甲孤虚法,有神鬼莫测之机、翻天覆地之法。可等我给你这么一排完了,你倒起疑心了:“什么六甲孤虚法?听名字很神秘,怎么算起来这么简单?这么简单的东西能可靠么?”你的这种疑虑古人早就有过:这东西看来只有搞复杂了,搞出技术壁垒了,才能取信于人。那,怎么搞复杂呢?老办法——加料!加进去阴阳和五行。我们现在看一些专业级的算命大师算起命来一套套什么阴阳、五行、八卦,和四柱八字之类的搅和在一起,最后批给你一张纸,复杂无比,其实在古代,阴阳、五行、八卦本来全都各是各的,谁也不挨谁,是靠了一代代人不懈的努力,最后才全给捏在一起了。孤虚也不例外,干支分了阴阳,然后又配上了五行。和上本书讲的原理一样,这些东西通常都是有脉络可循的。干支分阴阳是怎么回事?《礼记》里讲占卜,说过一旬里的十天,单数的日子是“刚日”,双数的日子是“柔日”,这“刚柔”其实和阴阳没什么区别,无非说法不同而已。《易经》“十翼”之一的《说卦》讲卦爻的来历,说立天之道是阴和阳,立地之道是柔和刚,立人之道是仁和义,这就把阴阳、刚柔、仁义给掺和到一起了,听上去似乎也很有道理。再说说掺和进来的“五行”,前文里朱熹和赵歧为“天时”作注,除了“孤虚”之外不是还有个“王相”吗,这个“王相”就是五行的概念。说“王相”,十个人里恐怕有九个不明白,可要说“旺相”,就会有一些人觉得眼熟了。“旺相”和“王相”是一样的。那,这和五行有什么关系呢?五行不是“金、木、水、火、土”么?不错,可除此之外还有五个字,叫做“旺、相、休、囚、死”,找江湖大师算过四柱八字的人可能见过这几个字,这五个字的头两个字不就是“旺相”么?对这几个字的解释就连专家都犯过错误。王力的《古汉语字典》里解释“旺相”为:叠韵连绵字,第一种意思是“得时,运气好”,例句是王充《论衡》里的“春夏囚死,秋冬旺相”。——“得时,运气好”这个解释大意不错,可这两个字其实是分别的两个词,而不是“缠绵”一类的叠韵连绵字,所以,例句《论衡》里的“春夏囚死,秋冬旺相”正确断句应该为“春夏囚、死,秋冬旺、相”,这里的“囚、死、旺、相”正是“旺、相、休、囚、死”这一套五个字里的四个。王老前辈没学过算命,所以智者千虑也在这里出了个小小的疏漏。(我给自己声明一下:侏儒虽然看见了巨人的一粒头皮屑,可巨人依然是巨人,侏儒依然是侏儒,我可没有对老前辈不敬的意思。)“旺相”这套东西是和五行配起来用的,意思很简单,就是从最好到最差的五个分数。比如,春天来了,五行里的“木”就是最得时的,也就是“木旺”,火的状态稍微差一些,这就叫“火相”、然后是“水休”、“金囚”、“土死”,到了夏天再换一换。这套东西配上前边讲过的孤虚,再配上八卦什么的,就变得无比的复杂,变得只有专家才能掌握——当然,也只有傻瓜才会上当。——就到这里了,我就不再详细解释了,这套东西要真想讲清楚了一整本书都讲不完,我可不想把话扯得离主题太远了。嗯,话说回来,“天时不如地利”(说到这儿我都快忘记要讲的是《孟子》了),什么叫“天时”?答案是:六甲孤虚法这类东西才是“天时”。大家仔细读读原文,看看为什么要“环而攻之”?为什么不是“使劲而攻之”?不是“拼命而攻之”?这是因为:如果“环而攻之”,你的部队把敌人围起来,四面八方一起打,无论在任何时间也总会有一处攻打的方位是合乎孤虚、旺相等等的要求的。你就算不会算干支、不会排孤虚、不会演旺相,可你就是蒙,也一定能有蒙对的时候。如果“环而攻之”都没攻下来,那就足以说明“天时”的作用是有限的,人家城高池深,你再得“天时”之利也拿人家没办法,所以才证明出“是天时不如地利也”。费了这么多口舌,解释这个“天时”,嗯,好像说得很有道理哦。可我说的就一定对吗?呵呵,也不一定!清代有位朴学家周柄中,捉摸这个问题,把重点放在了“环而攻之”的“环”字上。他老人家从《周礼》里找出佐证,认为所谓“环”并不是把敌人包围起来,而是指一种占卜活动——打仗之前先占卜,神灵要说你能赢那你再打。所以呢,“环而攻之而不胜”意思就是占卜占了个大吉大利,可真一发动进攻,却发现老天爷刚才是跟你开玩笑!那,周柄中就说得对吗?呵呵,也不一定。不过呢,“天时”跟一些虚头八脑的东西脱不了干系,这看来是错不了的。看看,什么叫“天时”,看似很简单,其实很复杂;看似不是问题,其实很是问题。读历史会发现很多类似的情况,我们习以为常的一些概念如果深究一下的话会发现其实满不是那么回事。我在上一本书里已经提到过“礼仪之邦”、“炎黄子孙”、“封建社会”等等,其实还多着呢,你若不信,不妨自己查查什么“四大文明古国”、“上下五千年”之类,我们习以为常却又似是而非的历史概念如果一一考证的话,足以写一本厚书了。别把“人和”当团结“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这真是一句令千古百代之人受用不尽的至理名言啊!瞧孟老师这话说的,多了不起!——可是,这话真是孟子的原创吗?别说孟子那个年代,就连现代,很多名言都不是人家原主儿亲口说的。大家想想前几年很流行的像什么“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这类的“名言”,到底版权应该归谁,简直就是一笔糊涂账。“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和这句话意思相同而字面稍有出入的话,孟子同时代的人也曾不止一次地说过。但版权究竟在谁手里,后人早已经弄不清了。我们不妨偷偷懒,就当是孟子说的吧。孟子接着说:“三里之城,七里之郭,环而攻之而不胜……”——怎么又停下了?难道这句话也有问题么?如果抱着刨根究底的心态读书,也许每句话都能读出问题。我们先看一篇晋朝人的奏疏,搂草打兔子,看看晋朝人是如何深入学习孟子思想,并用孟子思想指导实际的政治事务的。这是段灼写给晋武帝的奏疏,语言不难懂,括号里依旧是我的按语:臣闻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三里之城,五里之郭,圜围而攻之,有不克者,此天时不如地利。城非不高,池非不深,谷非不多,兵非不利,委而去之,此地利不如人和。【开篇一段全是引用我们刚刚读过的孟子这一节的内容,只是文字稍有出处罢了。那时候的人还不流行写文章要注明出处呢,要放在现在,如果是通俗读物,前面至少要加“孟子曰”,如果是严肃一些的书,就要注明引自《孟子》,某某出版社某年版第某某页。】然古之王者,非不先推恩德,结固人心。人心苟和,虽三里之城,五里之郭,不可攻也。人心不和,虽金城汤池,不能守也。【拿“古之王者”说事,这种作风我们已经见得多了,儒家知识分子一贯如此。段灼继续阐发孟子的“人和”思想。】臣推此以广其义,舜弹五弦之琴,咏《南风》之诗,而天下自理,由尧人可比屋而封也。【“推此以广其义”——这是典型的孟子式逻辑:推己及人、推小及大、推近及远,等等等等,这种逻辑已经在上本书讲“梁惠王篇”的时候介绍过很多了。段灼往下树典型,毫不意外,一个是尧、一个是舜。儒家六大典型:尧、舜、禹、汤、文、武,翻来覆去被后人引用发挥。】曩者多难,奸雄屡起,搅乱众心,刀锯相乘,流死之孤,哀声未绝。故臣以为陛下当深思远念,杜渐防萌,弹琴咏诗,垂拱而已。其要莫若推恩以协和黎庶,故推恩足以保四海,不推恩不足以保妻子。【告诉皇上要对大家施加恩德以达到孟子所谓的“人和”,这是政治的重中之重。最后两句还是直接引用《孟子》:“故推恩足以保四海,不推恩不足以保妻子”——这两句我们前面已经见到过了。】是故唐尧以亲睦九族为先,周文以刑于寡妻为急,明王圣主莫不先亲后疏,自近及远。【段灼再做论证,举的例子是尧和周文王,还没出儒家六大圣人之列。段灼的意思是:前面虽然说了要广泛施加恩德以达到“人和”,但这施加恩德是有先后次序的,有好处应该先给亲人(具体到眼下就是皇亲国戚们),等把亲人们都安抚好了,然后再推而广之。换句话说,就是先让皇亲国戚吃肉,再给人民群众喝汤。——乍一看很反动是不是?其实从孟子的一贯逻辑来看,推己及人、有尊卑、有先后,还真就是这个道理。要是把肉和汤全搅和匀了,然后平均分配给皇亲国戚和人民群众,这样的革命性的主张可绝对不是儒家的思想,也是为儒家所反对的。但儒家同时也反对另外一种极端:统治阶层不但把肉自己都分光了,连汤也不愿意给人民群众留一点儿。】臣以为太宰、司徒、卫将军三王宜留洛中镇守,其余诸王自州征足任者,年十五以上悉遣之国。为选中郎傅相,才兼文武,以辅佐之。听于其国缮修兵马,广布恩信。必抚下犹子,爱国如家,君臣分定,百世不迁,连城开地,为晋、鲁、卫。所谓盘石之宗,天下服其强矣。虽云割地,譬犹囊漏贮中,亦一家之有耳。若虑后世强大,自可豫为制度,使得推恩以分子弟。如此则枝分叶布,稍自削小,渐使转至万国,亦后世之利,非所患也。【这段开始论述针对当时具体问题的具体措施,建议皇帝既要好好分封,又要防止诸侯将来会尾大不掉,所以应该仿效汉武帝“推恩令”的做法。这段里典型的儒家思想是:“君臣分定,百世不迁”,这就是“礼仪之邦”的最高追求。这个问题,《孟子》后文还会讲到,我们也到时候再说。】昔在汉世,诸吕自疑,内有硃虚、东牟之亲,外有诸侯九国之强,故不敢动摇。于今之宜,诸侯强大,是为太山之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而魏法禁锢诸王,亲戚隔绝,不祥莫大焉。间者无故又瓜分天下,立五等诸侯。上不象贤,下不议功,而是非杂糅,例受茅土。似权时之宜,非经久之制,将遂不改,此亦烦扰之人,渐乱之阶也。夫国之兴也,由于九族亲睦,黎庶协和;其衰也,在于骨肉疏绝,百姓离心。故夏邦不安,伊尹归殷;殷邦不和,吕氏入周。殷监在于夏后,去事之诫,诚来事之鉴也。【这段是列举历史的经验,重点还是在“人和”二字。段灼认为:国家的兴盛,要靠皇亲国戚亲如一家和黎民百姓的和谐共处,也就是说,只有上上下下各个阶层都达到和谐了,国家才能好起来;而什么情况会导致国家的败亡呢?那就是皇亲国戚们十个人十二条心,老百姓也对统治者离心离德、毫无信任感。】段灼这篇奏疏,在当时是以孟子的“人和”思想来指导政治方针,我们现在读来,正可以把它当作对孟子论述“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这一节的详细阐释。同样一个概念,古代也有,现代也有,我们就很容易拿现代的概念去理解古代的概念。没有人不知道“人和”,可是,作为儒家政治理想的“人和”却不完全是我们平日里对这个词的理解。想了解孟子的“人和”,就要结合《孟子》的上下文来看;想了解儒家的“人和”,就要结合历代儒家的思想主张来看。“人和”不仅仅是团结,社会上的所有人都要能够各安其位,当官的好好当一辈子官,种地的好好种一辈子地,甚至,当官的好好当几辈子的官,种地的好好种几辈子的地,各个阶层、各个等级和睦相处,当官的不欺负种地的,种地的也不眼红当官的,分到肉的别吃着碗里的还看着锅里的,分到汤的也别喝着稀的还惦记着干的——这样的社会,才是儒家“人和”观念的最高境界,即便像孟子这样具有浓厚的民本思想的人说到底也还是儒家,脱不了儒家思想的大框架去。由此多说两句:读古书既然要尽量体会古人的原意,就既要提防现代观念对古代观念的不经意的曲解,也要提防一些形容词。——需要重点读形容词的书一般是文学书和艺术书,需要重点读名词的书一般是历史书和思想书。曾读过一本书,其中讲到古代东西方建筑材料的不同,说中国人用木头,西方人用石头。——嗯,我把这样的话叫做名词的语言。然后作者接着说:我们中国古人用的是“温暖的木头,而不是冰冷的石头”,看,事实没有改变,但加了两个形容词,感觉就不一样了,一种民族自豪感便在我心头油然而生了。但是,随后我一捉摸:如果是一个欧洲人来表达同样的内容,他会怎么说呢?——在不改变“中国人用木头,西方人用石头”这个基本事实的前提下,他可以这样来说:“我们西方人用的是坚固的石头,而不是容易朽烂的木头。”这同样也能激发出洋人的民族自豪感来啊!这两种说法有哪个是错的吗?哪个都没错!它们陈述的事实其实是完全一样的,而各自所用的形容词也全都是非常贴切的。那么,同样的,如果有人想提倡泛神论,他也可以说:“中国人用的是曾经有过璀璨生命历程的木头,而西方人用的则是无知无觉的石头。”你还可以造出许多这样的句子来,每个句子的倾向性和情感诉求各不一样,但我觉得如果是读历史,遇到这样的文字的时候还是尽量把它们还原成原本的“名词的语言”。孔乙己读书法概念问题完了还有细节问题。读书有两种类型,一种是陶渊明式的,叫做“好读书不求甚解”,这一类的典型代表还有个诸葛亮,诸葛亮读书往往是“观其大略”,用现在的话说,就是看个大概,把中心思想差不多搞明白了就完了;还有一种是孔乙己式的,叫做“寻章摘句老雕虫”,看到一粒茴香豆,就要捉摸捉摸这个“茴”字有几种写法。不知道各位当中有没有第二种读书人?要想知道也容易,我搞个测验,一测便知:《孟子》这一节里说的到底是几里之城,几里之郭?对这个问题没感觉的人就属于陶渊明和诸葛亮式的读书人,恭喜你了!下面我来给出答案:孟子说的是“三里之城,七里之郭”,可方才段灼的文章里引用孟子的话,却说的是“三里之城,五里之郭”,而且分别说了两次,全是“五里之郭”。不信就再仔细看看:“三里之城,五里之郭,圜围而攻之,有不克者,此天时不如地利。……虽三里之城,五里之郭,不可攻也。”“三里之城”都一样,可这个“郭”到底是五里还是七里呢?——有人会问了:这个问题很重要吗?好像无所谓嘛!你要是研究古代的城市规划,这个问题当然就重要了;你要是搞古文献的版本校勘,这个问题自然也有些重要;你要是吃饱了撑的实在闲得无聊,研究一下这一类的问题也不失为是个很有趣的打发时间的办法,你若是个古代的严谨的读书人,恰好四书五经又被国家立为经典,那这个问题可就很值得你好好思考了。基督徒都知道,《圣经》里的话是一个字都动不得的,同理,难道儒家的“经”就可以轻易受到质疑吗?有的古人就开始研究这个问题了:“是不是《孟子》抄录的笔误呀?”因为从常理推断的话,“三里之城”还真不大可能配一个“五里之郭”。我先得解释一下什么是“城”,什么是“郭”。什么是城,大家都知道,古代盖一圈墙,圈一块地,里边住人,墙头有人守卫,这就是一座“城”。如果城外边再圈上一圈墙,这就是“郭”。也就是说,“城”是内城,“郭”是外城。后来,“城”和“郭”两个字经常连用,我们在诗词里常能读到,比如“城郭人民半已非”等等。古代像样一点儿的城都有两圈,里面一圈是“城”,城里住的是国王或者诸侯什么的,所以“城”里是宫殿区,“城”的外边被“郭”围起来的地方,住的就是一些王公大臣和各色闲杂人等了,甚至还有墓地和农田,当然这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情况,后来的城市建设就越来越发展、越来越复杂了。像明清的北京城就是三圈的,最里面是皇城,也就是现在的故宫博物院,外边一圈内城,再外边又一圈外城。古代内城一般都是宫殿区,建筑物都比较高,国王、诸侯们站在高高的宫殿上往下一看,哈哈,那感觉真是很爽很爽!——这就渐渐成了统治者的传统,一直延续到晚清,如果你是个住在外城的老百姓,就算再有钱,也不能盖高楼,这是被政策禁止的,为的就是保持统治者的尊严,当然,还为了保护统治者的隐私。慈禧的时候,洋人在紫禁城外边盖教堂,教堂本来就高,顶上还有钟楼,洋人在钟楼里一站,可以直接看到紫禁城里去!单是这也就罢了,雪上加霜的是,洋人是有高科技的,往钟楼上一站,望远镜加上照相机,对紫禁城搞偷拍!这还不算,雪上加霜再加冰雹的是,他们偷拍完了还把照片寄回国登在报纸上。清朝皇家威严扫地,慈禧没辙,好说歹说加上花银子,这才让洋人搬了家。——搞明白了城和郭,再看看《孟子》这节,难道“三里之城,七里之郭”有什么不对吗?古代还真有一些人觉得不对,其中有人拿出来的最有力的证据就是段灼的那篇奏疏,认为段灼连续两次都说“五里之郭”,所以不大可能是笔误,而段灼明显是引用《孟子》,所以段灼当时看到的那个《孟子》的版本,应该是写作“五里之郭”的,而也只有“五里之郭”才是合情合理的。为什么“五里之郭”就合理,“七里之郭”就不合理?这些人认为是“七里之郭”和“三里之城”比例失调。咱们看看这些人有多孔乙己,他们为了证明这个问题,引经据典拉出了一堆新的证据,来证明“三里之城”应该搭配“五里之郭”,这是当时城市建设的定制。我们举个例子,沿现在北京市的二环路盖起城墙,这就是“城”,或者我们叫它“内城”,再沿三环路盖一圈城墙,这就是“郭”,或者我们叫它“外城”,这个内、外城的比例关系看上去非常顺眼。可如果内城还是二环路,外城却是五环路,这个比例就不大舒服了——从外城走路进内城,腿脚稍微慢点儿的一天时间都走不完,中途还得打尖住店睡上一夜,第二天早晨接着再走……这好像确实有点儿离谱。我这个推论还算合情合理吧?但是,我错了。我犯的错误就是拿现代概念去套古人,孟子那时候的城哪有现在北京那么大啊?人一般是摆脱不掉自己的历史局限性的,其实也很难摆脱掉自己的环境局限性。我小时候住在北京郊区,大概就在现在五环路的沿线上,当时爱听收音机里的评书连播,像《岳飞传》、《隋唐演义》、《三国演义》什么的。评书里经常提到围城战,动不动就把一座城市围得“风雨不透、水泄不通”,我当时就怎么也想不通这个问题,我的逻辑是:以北京为例,从市中心到我家为半径划一个圆,我们就把它当作北京城,这得是多大的一个圆啊!要想把这么大的一个圆围得“风雨不透、水泄不通”,那得用多少军队才行啊!而且,评书里的英雄们还动不动就“杀四门”,也就是围着被包围的城池在敌人的军营里东西南北杀上一圈——如果是沿北京五环路杀一圈,就算没被敌人打死,自己累也得累死了!长大以后才明白,就算一定要拿北京当例子,也得用二环路而不是五环路,更何况,古代一般的城池都是很小的、没法跟北京相比。还有,真正的老北京人恐怕也不会把一个住在五环路沿线的孩子当成北京人的。好了,话说回来,如果一座小城只是三五里见方的话,那么,无论是“三里之城,五里之郭”还是“三里之城,七里之郭”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也不会对人们的生活造成什么不便。那么,孟子时代的城市规划有没有具体制度呢?当然是有的。《左传》里有一段对郑庄公的记载不少人应该都读过,因为它被收进了《古文观止》,而且还是《古文观止》的第一篇,叫做《郑伯克段于鄢》,文中说郑庄公的弟弟心怀不轨,在自己的封地筑城严重超标。有个叫祭仲的大臣看不过去,对郑庄公说:“封邑的城墙如果超过三百丈那将对国家造成威胁。根据先王的制度,大城的规模不得超过国都的三分之一,中等城市的规模不得超过国都的五分之一,小城的规模不得超过国都的九分之一。”——这正是周人“礼制”的内容之一,但政策是政策,对策是对策,在实际执行过程中是不可能真有这么严格的。祭仲倒没说说“城”和“郭”分别的标准是什么,只是大体一论。从现在的考古发现来看,“城”和“郭”的建筑经常是很不规矩的,小城大郭并不是没有,而且在造型上也没有两个真正的同心圆或是同心方框。——借着“三里之城,七里之郭”大致讲讲古代的城市规模,至于那个“郭”到底是五里还是七里,嗯,我也不知道。孟子评书小段“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比如说,你带兵去打一座鸟不生蛋的小城,啪!”孟子一拍醒木,换了单田芳的口吻,“把它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风雨不透,水泄不通!四面八方一起发动总攻,可还是没攻下来,这就是因为天时不如地利。再比如有另一座城,城墙高耸入云,护城河波澜壮阔,城头高架机关枪、迫击炮、飞毛腿、爱国者,还有一批神秘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再看城里:麦当劳、肯德基供应充足,汉堡五折,薯条免费。可就是这样一座挑不出一点儿毛病的大城市,一听说有三五个广州飞车党成员流窜过来,所有人无不弃城而逃——这是为什么?”孟子又把醒木重重一拍,两眼一瞪:“——且听下回分解!”“书接上回,”孟子又上场了,“说到所有人无不弃城而逃,问这是为什么——?”“啊,为什么呀?”所有人全都等着。孟子又是一拍醒木:“此乃地利不如人和也!”“嘘——太夸张了吧!”孟子也不理会群情激愤,接着说:“不让老百姓偷渡出境不能只靠警察和军队,巩固国防也不能只靠山川险阻,威慑天下更不能只靠核子武器……”(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国不以山溪之险,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嘘——”台下有人喊倒好,还扔臭鸡蛋。这是一条大汉,身高在八尺开外,威风凛凛,相貌堂堂,颏下一副钢髯扎里扎煞,二目圆睁,不怒而威。但闻听此人高声断喝:“切,别跟我舞舞圈圈地穷德瑟,就你这小样的,俺们那疙瘩贼多!”旁边还有一头千斤大肥猪也跟着起哄:“真哏啊您老,尽穷白嚯!”孟子眉头一皱,正要发作,公孙丑悄悄从后台上来,对老师咬耳朵说:“您可别惹那两位,惹不起!”孟子一凛,低声问:“他们是什么人?”公孙丑神色紧张:“那个大汉是《一九八四》的主人公,谁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反正人人都尊称他一声‘老大哥’;那头猪也不简单,是《动物农庄》的现任大当家。老师,您方才说的那些话全是跟他们唱的反调,您可惹麻烦了!”孟子“切”了一声:“响晴白日的,他们还能把我怎么样?”公孙丑哭丧着脸说:“您别看现在响晴白日的,这二位一来,可就成《正午的黑暗》了。只要他们一句话,马上就能把您给发到《古拉格群岛》去,要么就把您给锁到《癌症楼》里,到时候您就算跟主治大夫《日瓦戈医生》交上朋友,也得被人家当成《第四十一个》。”孟子听到这里,猛然把腰板一挺,沉声说道:“你忘了我前边说过的‘我善养吾浩然之气’?我有这口浩然之气撑着呢,随他们拿我怎么样,我才不怕呢!我接着讲!”“轰隆!”孟子一拍醒木。——拍醒木不是“啪”么?怎么这会儿改“轰隆”了?——因为这回这一拍,带上了“浩然之气”的气功,威力巨大。孟子接着说:“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寡助的最高境界是亲爹亲妈都不认他了,而多助的最高境界是全天下的人都愿意跟着他走。如果后一种人去打前一种人,难道还能打不赢么!”孟子说到这里,把眉毛一挑,眼光一寒:“所以说,别看君子平时笑呵呵、文绉绉的,可老虎不发威,别当它是病猫!哼,要真动手,谁也不是个儿!”(故君子有不战,战必胜矣。)孟子这几句话气冲霄汉,荡气回肠,待尘埃落定之后,但见全场听众一个个目瞪口呆,再找那“老大哥”和肥猪,却已没了踪影。孟子长吁了一口气,回头对公孙丑说:“我的浩然之气很厉害吧?”公孙丑忙挑大指,心里却说:“我看是您这空城计厉害!”装病是儒家的一项优良传统孟子将朝王,王使人来曰:“寡人如就见者也,有寒疾,不可以风。朝,将视朝,不识可使寡人得见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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