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重莲是艳酒,那我的行为可以说完全在他掌握之中。而且,他给步疏的钱,步疏都给了艳酒。他给白翎的钱,白翎都给了红裳鬼母。到最后,红裳鬼母的钱又属于艳酒。 只需要钱,而丝毫不限制人的天山,自然吸引了不少名门人士前往。他们可以从中获利,却不知道最大的庄家,还是他。 然而这些都只是好处。 倘若他们是同一个人,重火天山的人互相残杀,眼看这些自己一手栽培出来的人为他而死,他无动于衷。 在幕后操纵乾坤,在外却是受害者、重情重义的莲宫主,这未免……有些骇人。 而最让人无法想象的是,艳酒和林轩凤的关系。 看着天山的人出去,我晃晃脑袋,一头扎进被窝。这事我说什么也要证实,只是现在缺个方法。 两个时辰后,天近黑。 一丝金光在云朵间若隐若现,迷雾中的烟影城月宫一般的高贵。 我到天狐宫去找艳酒,他不在。我又离开天桥,进入九天寒碧谷。 顺着月光,摸着老路,很快走到了温泉旁边。 水映轻风,风映笙箫。艳酒一身殷红的长袍垂地而散,艳丽如同天边的晚霞,繁霜中的杏花。 这一幕让我想起平湖春园的婚礼,婚礼后坐在小亭中独酌的新郎。 我一直走到他身后,他都没有回头。 艳酒的五官比例真是不协调极了,几乎是和重莲往相反的方向跑。他的脸很大,颧骨很高,眼睛很小,嘴皮子薄得像层纸,鼻头也宽得离奇。可是,鼻梁却是相当的高。这可以说是他整个脸上唯一的优点,不过这一优点很轻易便会给缺点覆盖掉。 如果他是重莲,那他可以往脸上不断加东西,却减不得东西。 我眯着眼,想努力寻找一点缝隙,可是没有。 “你的两个女儿都在天狐宫里面,你要想和他们会面,请便。” “我倒不担心他们,我是担心你。” “哦?”他嘴角微扬,“担心我什么?” “其实今天,我趁你不注意的时候,在你的袖口里放了一个东西,不知道你有没有把它找出来?” 艳酒的小眼睛蓦然睁大,抬头怔怔地看着我:“什么?” “你应该知道的。” 他不说话,甚至不敢动。 “我怕提到那两个字,你都会发抖。” 他立刻站起来,脱下自己的长袍,扔在地上。 我走过去,抓住他的右手,解开袖口的布带:“我帮你找找吧。” 他忽然笑了:“你在跟我开玩笑么。” “我放东西在你袖子里,你会不知道么。其实我是借机靠近你的。” 艳酒没有收回手,反倒捧起我的脸,轻轻说: “想通了么。” “是呀。”那脸实在不好看,但也不讨厌,勉强能接受。我笑笑:“林轩凤和重莲,都让我觉得太累了。这是世界上美丽的人太多,适合我的却未必有。最美的人我找过了,找个最丑的,或许还能白头偕老。” 艳酒愣了愣,慢慢松开手。 我抓住他的手:“况且,你还有一双很美的手。” 我没看错,他的右手无名指比食指短了很多。而左手我是看过的。 艳酒笑道:“如此一来,你忘了他们俩?” “轩凤哥还未必,但莲,我想大概不可能了。”我盯着他的眼睛,“虽然我时常想他。” “是么。” “嗯,我总是会想他在床上的样子。他有世界上最美丽的脸蛋和身体,进入他的感觉也是世界上最棒的。” “嗯。” “我喜欢含他,含得他叫出来,然后再进入他。” 顿时四下只剩下我们的呼吸声。 “他在我身下轻轻扭动的时候,偶尔会舔舔上唇,那一刻的感觉,就是想狠狠把他给捅坏。他叫的声音也很好听,我就抱着他,抱着他高潮。” “真看不出来你说话这样下流。” “这个话哪里下流了?只是我很少说。如果他要是在这里,我一定会把这些话说给他听。然后和他通宵缠绵。” 艳酒轻轻喘气,上前一步就搂住我的腰。 “怎的,我的大宫主,激动了?” 他笑笑,在我耳边吹了一口气:“给我抱抱。” “怎么抱?” “你知道的。” “好吧,不过我有个条件。” “什么?” “两个月之内不准动重莲。” “好。” “三个月。” “好。” “四个月。” “林宇凰,不要得寸进尺。” “你答应半年,今天晚上你想做什么做什么。” “好。” 我推开他:“那你等我一下,我回去拿药。” “不要用药了。” “我很快就回来。” 我飞速跑出去,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气。看惯了重莲的脸,再看一个如此极端对比的脸,实在是噩梦。我希望自己的推测都是真的,否则给这个超级丑鬼给上了,实在是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大美人。 我跑到数里以外,再悄悄蹿回去。 月光下,艳酒轻轻倚在凋零的桃树下,银茫碎裂在他的发上。 我特地放轻了脚步。 如果他能发现我,那他是重莲的可能性又增加了一成。 一盏茶功夫过去了。 他换了个姿势靠在树上。 两盏茶功夫过去了。 他来回走了两步,还是什么事也没做。 半个时辰过去了。 我明显看到他已经不兴奋了。但他还在那里等。我一直在等他做一点有意义的事,例如补妆什么的。 难道他那张丑脸是真的? 一个时辰过去了。 他拨了拨自己的头发,又重新坐回椅子上。 看样子我猜错了,这个觉睡不得。我还是金蝉脱壳吧。 刚准备离开,他忽然低声说:“还准备在那里待多久?” 我浑身一颤。 这声音,这声音…… 是重莲的。 “你下来吧。” 我不动,还打算再确认一下。哪知下面的人忽然抬头,透过重重枝桠看着我: “凰儿,你下来。爬在那里很有意思么?” 我探出一颗脑袋,声音有些不稳: “你为什么这么容易就泄漏了?” “现在不泄漏,一会做事的时候也会泄漏。” 我浑身僵硬,慢吞吞下来,慢吞吞磨到他面前。他抓住后颈,轻轻一拉,一个软绵绵的东西就扯了下来: “我看到你在我脸上找缝隙了。可惜这是个头套,你靠再近也看不到。” “哦。” 他把外套和头套都放一边,顿时气氛分外尴尬。我分明有一堆问题想问,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刚一抬头,他已经抱住我,直接吻上来。 八十 湿雾微染,桃树层空。 失去了联络,沉默太久,到头来竟已不知如何用言语形容。 山下是烟影城,烟影城中明明晃晃的,是一盏盏燃烧夜空的兰灯。越是灯烛辉映,黑暗与模糊仿佛就越是鲜明浸骨。 重莲与人亲热,一直有自己的方式。我喜欢他的方式,不是因为那如何高杆如何销魂,而因为它们属于他。 他不是粗鲁的人,他一直喜欢若即若离的亲吻。而这一次,他却紧紧地缠着我。即便是褪去衣服的瞬间,都像让他等了万年。 他搂着我慢慢潜入温泉。 一抹明月下,伴着湿润的软语,两具身躯在重重浓雾中热恋着。 我清晰地感受着他的触摸。即便是简单的握住手,也是与别人不同。 身体湿透了,滚烫的,让人分不清是我的温度,或是温泉的,或是他的。 我的额发上挂着水珠。他替我拨开,露出我的额头,看了我很久。 他紫色的双目澄澈而明亮,视线却一直停留在我的右眼上。 我搂住他的腰,笑道:“今天谁上谁呀?” 他吻住我的眼睛,嘴唇温暖,即便隔着布料都能感受得到。我有些不适应地别过头,他却把我头扳回去: “你有没有想过我?” “谁上谁?” “凰儿,我在问你话。” “我也在问你话。” 他看我片刻,水中的手已经悄悄游来,脱去了我的裤子。 他已经回答了。 在水里活动实在相当容易,稍微一蹬腿,整个人都挂上了他的身体。 “大美人,看你最近跟那些丫鬟玩得开心,技术增长了不少吧?” “你会知道的。” “又不是年轻小伙子了,怎么精力还这么旺盛?感觉一天到晚都在做似的。” “当然没有凰儿厉害,凰儿年纪轻生得又好看,红裳观的姑娘们都给他迷死了。”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指尖轻轻试探。我颤抖得几乎说不出话。但看样子大美人已经开始在意自己年龄了,以前开玩笑说他年龄大,他根本不甩帐。再两三年他也是三十的人了,像他这样的人,恐怕比寻常人还怕老吧。 但他不会老,又怎会怕老呢? 他的脸孔还是像初识时那样精致俊秀。 “大美人,你长皱纹了。” 重莲看我一眼,抽出手指,干脆不回答。 “大美人,你看你鱼尾纹都出来——” “来”字发得分外痉挛,后半个音完全淹没在喉。他进入得特别快,干脆得让人失去呼吸。 “大美人,你不行了。”我笑笑,“完全没有感觉。” 他根本不回答我,腰际一挺,更深入了些。我抓紧他,心脏几乎都在抽痛:“你都软了还动什么动?” 重莲似乎也不生气,把我推到岸边,抬腰,开始律动。 “没感觉没感觉,完全没感觉。”呼吸困难到几乎窒息,我按住胸口,“你不行了……” 疼痛混杂着极乐,一波接一波蔓延上身体。到最后我已经无法开口,却听到他在我耳边说: “你到底想说什么?” “干的人太多,会越来越没用的。” 重莲捏住我的下巴,淡淡道: “不管如何,我都比你强。” “我知道。”我顿了顿,不看他的眼,“所以你瞧上了别人,我也只能当作不知道。” 他突然停在我体内。 “你觉得你有资格说这种话么?” “没有。” “你到底怎么看我的?” “我不知道。” “凰儿,”他将我整个人抱在怀中,“我不在的时候,你会不会觉得孤单?” 我不说话。 他等了很久没得到回答,也没多问,又开始慢慢进出,不会太激烈,只剩下浑身酸麻的酥软。 隔了很久很久,我才听到自己很小很小的声音,从喉间发出来: “会。” 重莲稍停了一下,按住我的臀,进入极深。我搂住他的颈项,指尖轻轻磨擦着盛开的红莲,然后亲吻他。 记得出初江湖的时候总是摆着老子天下第一的架式,四处折腾那些看似很愚笨的老江湖,然后大有感自己一条后浪推翻了大批前浪,众人皆醉唯我独醒。我自是知道人是越活越清醒的。 然而,我却不曾猜到,随着时光流逝,越发渴望自己知道的事情少一些。 小时经常一个人住在小屋中,听说过一些稀奇古怪的鬼故事,总是会吓唬别人说,某个角落里会蹦出一个鬼。 即便如此,我知道它不会出来。 现在,我在欺骗自己,这世界没有鬼。其实心里很清楚,它就在我的身后,它总有一天会出来。而且,战胜了这一个,还会有下一个,下下一个——直到我死。 薄雾中,烟影城蔓延至天边,像是没有界限。 兰灯摇晃着,一如皮影戏中寂寞的人偶。 再回到烟影城,重莲又套上了艳酒的壳子。两个人还未来得及黏在一块,便各自心事重重地忙别的事去了。我跟他说好第二天和他见面,然后一个人去了风雀观。 林轩凤靠在床头,手里抱着一碗药。见我来了,他抬头笑道: “宇凰。” “怎么了,身体还不舒服么?”我坐到他身边,用手试探了一下他的额头,“还好没发烧,要觉得不舒服一定要跟我说,知道么?” “你到哪里去猎艳了?” “什么?” “你做了亏心事的时候,对我总是会特别好。” “当然是去天狐宫啦,那么多美女,随便选一个都比你漂亮。” “凰弟又不要我了。”林轩凤先是假装柔弱地哼了一句,又捧着碗喝了一口药。他穿的衣服稍显长些,手背被盖住大半,手指看上去更加苍白纤细。 其实很想试探地问他一句“你有没有对别人有意思过”,但想了很久,还是忍住。 重莲是艳酒这回事,任谁知道都会受点刺激,我当然是很受刺激的那一类。但我相信最听不得这个秘密的人,一定是林轩凤。 “宇凰。” “嗯?” “有时间,我们回乱葬村看看吧。” 我想了想,道:“那里什么也没有了。” “我知道,但还是想去。”林轩凤身体微微震了一下,似乎在强忍咳嗽,“最起码,有的东西还在。最起码,后山还在。后山里的小溪也在。我们可以上去采几个果子,一边走一边吃……还可以带到天山来。” “现在大冬天的,哪来果子?” “那等开春了去吧。” “好。” 次日去天狐宫后院找重莲,却在后院前看到两个小女孩子。 “我也想要一个。” “不给。” “可是我真的很想要,你一个人都把它们吃光了……” “想要可以,先叫我姐姐。” “姐姐。” “再叫一遍。” “姐姐。” “再叫一遍。” “人家都叫了好多次了。” “最后叫一次,我就给你!” “呜……姐姐。” “好,你过来。” 那个姐姐头发长得很长,高高地扎成两个小辫子,一双小狐狸眼看上去忒没亲和力,但长得确实没话说。 我几乎没有反应过来那是我的宝贝雪芝。 她长个子的速度实在太惊人了。 我正惊讶地看着她时,她亦抬头看着我。她歪着脑袋看了我一下,忽然把面前小小奉紫的糖果抢回来,往后退了两步:“我不给你了!” 奉紫原本就委屈,这下眼泪水几乎要出来,摇摇晃晃地跑过去抓住她的衣摆: “姐姐。” “不给你,你找你爹爹去!” “什么叫我爹爹?” “谁知道你爹爹是谁?”雪芝看我一眼,“你走开!” 我上前一步:“芝儿,你怎么又开始欺负妹妹?” 奉紫回过头,立刻朝我扑过来:“二爹爹!” 雪芝把她推到一边:“你别乱叫,他不是你爹!”她又看看我:“也不是我的!” 雪芝跑了。 我本来打算追过去,但一想到她说的话,实在有点气不过来。于是直接抱起奉紫,进入后院,进入最大的房间。 重莲正在翻一个书卷,我进来了,他的视线都离不开书,半天才挪到我的身上: “凰儿,过来坐。” 我坐在他对面,与他一桌相隔。他站起来,勾了身子吻我。 我闪开。他笑:“你还怕奉紫看到?” “你的敌人是谁?” 重莲把书卷放下:“你觉得是谁?” “不会是林轩凤。” 重莲依然只是笑着,拨拨茶杯盖,喝一口茶:“他有几两重,怎么会把他放入考虑范围内?凰儿变笨了。” 八一 “这个人我认识么?” “自然是认识的。” “你有没有信心能够对付他?” 重莲不回话,把茶杯往桌上一放,往椅背上靠了靠,十指相扣放在腿上。他身姿修长,骨骼舒展,是个人跟他比起来都会成了弯腰驼背,光是看看便是享受。 不过,这般反应,他大概又不愿告诉我。 既然如此,话题我来转。我往前倾了倾身子: “看我这脑子钝的,失礼失礼——许久未见,不知莲宫主贵恙安好?” “已去大半。多谢林公子惦念。” “这么说来,还是略有不适?” “有名医相随,一切尚可。”重莲顿了顿,“比起积岁宿疾,我这不过是小病罢了。” 我直直看着他: “在下愚钝,还望指教。” “林公子不必谦虚。” “你们两个有完没完?”我还没说话,外面就传了声音。没多久,殷赐破门而入:“前夜才睡过,现在就公子来宫主去的。你们感情好没问题,不过也要考虑一下别人吧。林宇凰,我这没了药材,你赶快去给弄点。风雀观那位旧疾复发,要再不吃药,估计有得受了。” 我立刻站起来,原想问一堆问题,回头又看看重莲,定在原地好不窘迫。 重莲道:“不必着急,没他说的那么严重。黄昏前,你到西边山下百里之外有一条人型的小溪,抓几只黄底黑斑的林蛙就可以了。” 我又看了他许久,最后终于憋出一句话: “我现在真的没有弄懂是怎么一回事。” 重莲看了看殷赐。 殷赐相当听话地出去了。 门刚一关上,重莲便站起来,拂拂我的肩膀,认真地看着我: “凰儿,我想给你说一些事。不管你听了以后会怎么想,都请答应我一件事。” “好。” “我虽然一直偏心雪芝,但奉紫也是我的女儿。” “所以,就算她不是我的女儿,也希望我喜欢她,对么。” “只希望你不要让她难过。” 我是如何也不会料到他会这样回答。我不喜欢他的对话方式,他永远只懂回避关键问题。因为如此,有的时候分明已经知道他的答案,却还是忍不住想要再问下去。 “告诉我,”我忍了很久才说,“你和他的事。” 他亦思考了很久: “我不大明白。” “我明白了。” 我来回走了几步,避免与他对视。 心仿佛被重石压住,无法呼吸。 这样显而易见的答案,我又何必再问下去。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我竟不曾怀疑过。我不想多去问他们怎么搞到一起的。我甚至害怕听重莲说出最不想听到的答案。 “这么想杀了他,是因为奉紫吗?” “凰儿,时辰不早,该去找材料了。” 我干笑道:“希望你不要因恨生爱才好啊。哈哈。” “我送你出去。”他替我打开门。 还是正午时刻,只是灰蒙重重笼罩着天。 “看样子可能会下雨。”重莲伸手出去,又回头拿了一把伞给我,“如果雨太大,就晚一些回来,不要着凉了。” “好。” 我接过伞,大步走出去。 人刚到房梁下,重莲便跟上来,抓住我的手:“等等。” 我深吸一口气,回头。 他立刻吻了我,力气大得几乎让我踉跄跌倒。我把头往旁边偏,闭紧眼睛:“我要走了。” 他慢慢松开手: “对不起。” “没事。” 我朝他笑笑,握紧伞柄,往天狐宫外沿走去。 我没有回头。 不论他是否还站在那里,我都会无法忍受。 即便天空越来越黑暗,越来越沉重,视域一片模糊,我也一直走,没有回头寻找出来的路。 出了烟影城,果然空中飘起了毛毛细雨。我原本准备一路杀到山脚,却不经意瞥见山间高高的红色楼房,还有楼房里点点晃动的月缸。 还是决定再去看看。 风雀观这段时间的人特别少,大概是因为尊主自个没有太大动静。所以我上楼梯时格外小心,生恐惊醒了熟睡的人。 只才走到一半,我便听到里面传来浅浅的咳嗽声。 楼间一个细颈花瓶,花瓶里插着梅枝几株。透过粉白相间的花瓣,我看到床头面色苍白的男子。 林轩凤似乎处于半昏迷状态。他不再像平时那样压抑自己的咳嗽声,反倒看去舒畅了很多。 花遗剑坐在床头,不时站起来,替他理理被子,还用被褥裹住他的腿足。 林轩凤眼睛疲惫得无法睁开,却扬起了嘴角,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突然觉得这一个场景看去十分安静祥和。像一个观画人,会去欣赏一幅画,却不想进入破坏了它的美。 我慢慢退下楼梯,脚步依然放得极轻,到花枝渐渐覆盖住他们的脸,到花枝也都消失不见。 雨下得不大,但刚出去走了没多久,便发现睫毛和皮肤都湿了个透。再一摸头发,一摸一把水。我甩甩脑袋,撑开伞,慢慢走了几步又加快脚步。但发现步伐一快,雨都纷纷飘到伞下,还是得湿个透彻。心情忽然说不出的烦躁,一把扔掉那把花纹素雅的伞,冒雨前进。 跑了一段又再跑回来,拾起伞,擦了擦,收起来继续往下跑。 百里之外实在不是一个很短的距离。等我赶出这么远之后,雨也停了,还弄了一裤子稀泥。 非常不幸的是,我完全没有找到所谓的人型小溪,更别说什么奇怪颜色的青蛙。 我知道林蛙是治疗肺痨的良药,但天山这么大个地方,底下这么多人,重莲又说不用急,怎么会专叫我去? 我在一片荒芜的枯林中踱步很久,越想心里越毛。 重莲最爱做的事就是把人支走自己行动。 等我赶回天山的时候,果然一切都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大变化。 雪白的楼梯上密密麻麻站着人,还有刺目的鲜血。 互相厮杀的两方,竟是重火宫和天山。 我正打算想法子上去,身后有人重重地拍了我一下: “小黄鸟你到底去了哪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你都不在!” 我回头。 缺右眼身上全是血,却都不是他的。 山间传来兵器交接声。 我大声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也不知道,刚才突然有大量重火宫的人杀上来,内部出现了奸细。” “什么意思?” “步疏啊,她刚给大家说了一件惊人的事——血凤凰有两个,其中一个是她,另一个是重莲。” 八二 “缺大爷,你是在跟我开玩笑么?” “天山门下千万弟子,只有那么几十个人见过艳酒,你有没有想过这是多么诡异的一件事?天山中最有发言权的女人就是步疏,现在这事一剥开,不明摆着重莲和步疏早就串通好了?本来很多人都开始怀疑艳酒和重莲是一家的,结果重火宫的人就杀了进来。混乱啊,实在太他妈混乱了。” 血凤凰有两个身份,一个是重莲? 也就是说,以前我看到血凤凰会觉得心动不已,是因为那个是重莲? 那当初血凤凰出现在乱葬村外的,还有马车窗口,感觉不同许多,都是步疏? 那在我的身上种东西的人,很可能是重莲了? “别的不多说了,先上去看看。” “别从这边走,不然你杀到明年都杀不上去。”缺右眼扯着我的袖子,往树上跳,一直往山顶冲去。 一路往上跑,一路有人冲出来杀人。杀缺右眼的都是重火宫的,杀我的是什么人都有。 还手起来简单,但要做到不伤人,实在太难。 相当艰辛地冲到半山腰,天已黑尽。刀光伴着星光,在夜晚中寒芒四起。 眼见烟影城的光亮渐渐升起,我和缺右眼正飞速冲刺时,视域却被一列人堵住。 我还没来得及退后,树影中的身影飞速闪过,缺右眼惨叫一声,直直往下落去。 下面人山人海,血流成河。 我冲下去,半空时捉住了他的手。 他捂住后背,浑身不住痉挛。 我刚拽他起来,一把剑直刺向我——那银光灼灼的利器直冲面门,我一个后仰,挥刀挡住。 那剑的主人力气惊人,我几乎无法承受那么大的重量。 片刻的对峙后,千钧一发的一瞬,两人同时后退一尺。 “没想到这个瞎眼小子力气还蛮大,”眼前的人是姬细腰,他擦擦嘴唇,“所有人都上,活捉他,看重莲还敢不敢吭声!” 他身边有人笑道: “没那个必要了嘛。现在重莲大势已去,直接宰了这小子,挂了他的脑袋在天山下,让别人看看什么叫做多管闲事的下场。呵呵呵呵。” 不夸张说,他们的出现并没有吓着我,倒是这姑娘的笑声好生骇人。 那么标志性的笑声,一听便知道了是后池。 她身影瘦弱,但是手中拿着两个夸张至极的锐利爪子——即便是在晚上,也都迸发出阴冷的寒光。 她话音刚落,他们身后的树林中,倏然冲出百余人。 我和缺右眼顿时哑然。 姬康站在悬浮的剑上,身姿笔直,态度忽然急转弯: “池儿,玩玩就好,不要太认真。” 这神态实在眼熟。要不眼熟都难。这全天下的杀手之多,无可计量,他们或许可以做到不会太激动,或是伪装冷静。但无论如何,你可以从他们的眼中看出恐惧,或是绝望。只有一个人可以在杀人的时候完全没有反应。一点也没有。 那人就是重莲。 我怀疑姬康这小子不仅是对重莲恨之入骨,甚至还给他逼出了神经病。当着这么多认识重莲的人,他居然还能模仿得出来。况且,重莲没有反应,是因为他奇特的生长环境,以及莲神九式。 强行模仿一个完全变态的变态,实在是为自己。 他俩还在进行屠杀前的展示,我已抽刀,甩向姬康。 姬康猝不及防,闪躲失败,腰部中刀。 他的叫声自然惊人。刀就像在他身体里生了根,直直地嵌入他的身体。 不过多久,我看他那小腰杆,就像会给刀砍断似的,血哗啦啦地流。 “姬康哥哥!”后池扑过去,抱住他。姬康已然语无伦次:“给我,给我药……” 后池颤抖着抽出药瓶,洒在姬康伤口上。 趁他们都在分神,我朝缺右眼使了个眼色,又往山顶看了看。他会意点点头,跟着我一起冲出去。 我拼了老命往前冲,听到身后刀剑碰撞,不时有暗器从身边擦过。危在旦夕,也没顾着后面的人是否有追上。 直至快到山顶,听到兵器声渐弱,才敢飞速回头看一眼。 四下除却山林和尸体,别无他物。 “缺大哥。” 我四下张望。 林中有乌鸦悲鸣。 “缺大哥,你人呢?” “……缺大哥?” 我开始着急,往前面走了几步。 没见着人,再往前探上几步。 “缺大哥?……缺大哥!”我有些着急,一颗心乱跳,却不敢多动。 寒山空旷,乌啼满天。 我握紧双拳,冲下山去。 谁知刚出去两步,一个声音便传过来: “小黄鸟,你往哪走呢?” 缺右眼从一块巨石后走出,慢摇摇地晃到我身边。我大喘一口气,走过去拍拍他的肩: “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吓死人。走走走,赶快上去。” “我不上去了。我在这里帮你把关啊。” “怎么不上去,你不想帮兄弟了?”我回头看看山顶,“再说这里待着,也不安全。” “缺右眼从来不做赔本没好处的事,你也知道。赶快上去照顾你家小莲花,估计他这会儿也得撑不住了。” 我愣了愣: “我不懂你的意思。” “重莲练功练到走火入魔,时男时女,阴柔期功力不及平时的一成,行为举止不似常人,精神错乱也是正常。这会篓子捅了,会出什么事,你该比我清楚。” “你为什么会知道?” “重莲艳酒,艳酒重莲,我大概也有了个谱。” 忽然心中不安。我低声道: “除了你还有什么人知道?” “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谁说的?” “我。” 天已经黑尽,树叶上的露水结了霜,林间安静得有些骇人。 我往前走一步,用力却小心地握紧树干,白色的冰粒唰唰掉下。 “为什么?” “小黄鸟精明过人,有的问题心中有数,就不需要我说明了。” “你——”我提高嗓音,但是后面的话实在无法接下去。 人浮萍一世,太华千寻,江湖万里,到底还是一个活法。缺右眼是曾经饿到几乎把手都剁下来吃的人。寻常人都会想争取的利益,他怎可能轻易放弃。 “我知道了。”我估计笑得比哭还难看,直接转身走了。 “林宇凰。”缺右眼的声音停了我的脚步,“这就是你的回答?” “对你掉以轻心,是我的错,不是你的。” “好小子,有你的。” 我哪里还有时间和他说话,快步走上山去。结果刚走到一半,就听到身后传来人倒地的声音。我顿了顿,慢慢回头看。 缺右眼倒在地上。 “曲帮主,又有什么新的计划?” 我试探地问了一声,没有回答。 我一步步往他挪去,忽然目瞪口呆。 他走来的路上,一直有猩红的血迹。 他的背上有一道伤口。 那不是普通的伤口——从肩部一直劈到了腰部,血肉外翻,露出带血的白骨,绝不是活人能承受的重伤。 我脑中一片空白,扑过去抱住他,把他的头翻过来。 “你等等,我背你上去。” 缺右眼用他唯一的左手抓住我:“其实老子当初就是故意骗你的。老子在江湖里混这么多年,就发现这人和人也就知道骗来骗去。至情至性的人实在太少。” 他的血浸了我的衣服。我按住他的嘴: “不要说了,殷赐可以治你的。” “我卖了重莲,他只会想我死得越快越好。”缺右眼拍拍我,“小黄鸟,我当初真不知道你他妈就爱死了重莲,也真不知道那俩小丫头真是你闺女……我……我真的后悔了。” “你给我闭嘴,少爷我没心思听你伤感,滚上去治好了再废话。” 我刚想抬他起来,他死活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