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红莲艳酒》-12

我直接拽住他的脖子,重重吻下去。  他身体微颤了一下,随即便再无激烈的反应。  我捏住他的下巴,逼着他抬头,心中大喜:这小子吃这一套。于是更加放肆,手指开始不甘寂寞地摸索他的身体,他的背,绕到前面,时重时轻地揉捏他的敏感点。  他细细地喘气,似乎有些吃不消。  我已经开始怀疑这个人是冒牌,怎的这么好对付?再夸张点,我就要上他了。  我捏住他的下巴,搂紧他,往他嘴中吹气:  “选我,知道么。”  “嗯。”  我一愣,这也答应得太快了。  他的手似乎触摸到了我的脸庞。我再一惊,突然想起蜡烛应该是在进来前就灭掉的——他已经看到我的脸了。  说不定,他正在想办法弄死我。  我紧张得浑身收紧,随时准备迎战,然后逃之夭夭。  谁知,他只是在摸我的脸而已。从额心一直抚摸到眼睛,到鼻梁,到嘴唇,到下巴……就像一个从未见过阳光的盲人孩子,好奇地抚摸着一辈子只能见一次东西,想要将它深深记在心里。  分明是没有光的。  可我总觉得他在看我,目光不曾离开过。  根本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我忐忑着,却听他轻轻喊道:  “林宇凰。”  我的心一瞬间几乎跳停。开始确是做了傻事,这白翎的记忆力也太好了,才见我一次,就记如此清楚。  可是,叫过这一声以后,他便没有再说话。  他的声音哑哑的,这一声发出来以后,他便扶着我的肩咳嗽。咳得很剧烈,就连在旁边的我都感到钻心的疼。  既然都被认出,看他的样子又不大可能灭了我。我干脆问:  “什么事?”  他按住胸口,强忍住,吃力地换气,发抖着,压抑下去。  像过了好几个时辰,他才悄然道:  “宇凰。”  我没说话,他像听不到我说话。  “宇凰。”  我也再听不进他的话。不知道为什么,跟这家伙在一起,我就变得特别多愁善感,跟个女人似的。而且,我还很容易想起林轩凤。林轩凤站在西村口的小河边,朝我挥手的样子。  风是清凉的,薄薄的雾中,飘摇着竹叶的清香。  那些一去不返的时光。  少年的如虹豪气,欢畅多情。  但林轩凤不曾用这种口吻叫我的名字。他紧紧握住我的手,压住咳声,一遍又一遍地唤道:  宇凰。    五一    从白翎那里出来,我立刻在人群中搜索那道蓝色的身影。  殷赐站在房檐下,悠闲地抱着双臂。  虽说他性情风流,但据说面对“仙人”级的人物,还是需要毕恭毕敬。我双手一拱:  “行川仙人。”  殷赐横着瞥我一眼。“嗯。”  怎么觉得有些不大友善?我怀疑是在白翎那黑屋子里待多,出来都不懂如何与人打交道了。  “我有事想请阁下帮忙……”  我话还没说完,他便捂着嘴,打了个长长的呵欠。  我愣愣地看着他。  “什么事啊,赶快说。”  “哦,是这样,我有个朋友在英雄大会上中了白翎的招,现在还在昏迷不醒,希望阁下能出手相助。”  “有没有人告诉你啊,殷赐不治两种人:一,战伤之人。二,死人。”  “既然如此,在下还有事相求。在下几个月前中了一个女人下的蛊,忘记了很重要的事。我听二尊主说这蛊为行川仙人所造,还请阁下能帮忙解蛊。”  “你听不清我的要求么。”  “在下并未负伤。”  “我说了,不治死人。”  我猛然抬头:  “我不是很明白。”  “我不治死人啊。你烦不烦?”  这殷赐说话怎么这样?  我笑道:“活人和死人只差一口气。可惜这么重要的一口气,堂堂行川仙人竟然察觉不出来。”  “人家说我是仙人,我确实就是仙人。凡人就是猜不出你什么时候死。我却能看出。”  “望指教。”  “明晚。”  “何故?”  他挥挥手,又指指楼中央。  我看看周围,挺平静的。看来我找错人了,这殷赐名不副实。本来想再数落他两句,但一想到他,就想到步疏。想到步疏,就想到重莲。想到重莲,我就一股闷气憋着特想发怒。  这个时候,花满楼中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掌声。  “艳门重莲!恭喜恭喜!”  鬼母拖着我的领子,把我扔上高台。  众目睽睽,男男女女包围。  我看着底下的人,一个劲拱手微笑。  不错,我林二少有生之年竟然有机会当上花魁,花魁就是美男子。  美男子就有人喜欢。  有人喜欢,那重莲也不算什么。  杜炎抓着小手帕,使劲拧着扭着。殷赐已经不知所踪。  “野门的男子向来被称为花满楼男花魁之最,因为同时拥有阴之俊美、阳之刚毅,而这一次,重莲公子却给艳门争了口气,非但美貌倾城,文武双全,重莲公子还拥有最高杆的诱人技巧,折服了……”  开始只是觉得浑身鸡皮。听到后来,我发现“重莲公子”四字的重复几率也高得太惊人了些。于是抢险梨花带雨道:  “这乱世红尘总有诸多不幸无奈,沦落风尘,原非我所愿……也多亏了大尊主的忍让,我才重新寻回了当男人的感觉。”  花满楼一下满坐寂然。  我梨花带雨地下台。  在场混江湖的人不少。相信不久的将来,白翎被重莲上的消息会传得沸沸扬扬。  不过,重莲是何等人物,让白翎和他搭上关系,多少有点不愉快。  刚下台,就主持人拉回去:  “好,明天重莲公子便可以随大尊主回天山了!”  掌声雷动。  我惊:“什么?”  “大家一起恭喜重莲公子!”  掌声再次雷动。  我回头,看看二楼廊道上的白翎。他斜倚在大红柱子上,白衣上是烟笼水月的素雅花纹。一把剑夹在怀中。  兴许是灯盏的缘故,总觉得那斗笠下有一双澄澄明媚的眼眸。  不过,他就算生得跟天仙似的也无济于事。  我给人卖了。  正准备用怨毒的眼神杀死鬼母,鬼母却发话了:  “重莲,你可能不知道花满楼的规矩。每一年的两个花魁,必须归属天山的任一主子。步疏已经走了。现在只剩下你。”她说到这里,仰头对白翎道,“大尊主,这小伙子是我身边的人,你不会抢的吧?”  算她有点良心。  “不会。”  白翎也有点良心。  “不过,大尊主既然特地赶到,这面子还是要给的。”鬼母转而对我,“重莲,今天你就陪大尊主一夜吧。”  白翎道:“一会我还有事。亥时正刻之前到西街的青溪沐浴堂找我,过了这个点,直接来深松阁就好。”    一个时辰后,鬼母观。  寻常人绝对无法想象,我如何从花满楼来到这里。艳门出了个花魁,二少我成了民族英雄。一路上不少人点头哈腰,送来奇奇怪怪的东西。到目的地时,林林总总大概十七件。  全是小瓶子小罐子,小棍子,小竹片,蜡烛,奇怪的长绳串铃当,春宫七十二式,角先生……  我把这些东西集体扔到蝎子堆里,坐在鬼母旁边。  “干娘。”  “哦。”  这大妈不是想跟我玩阴的?我捅捅她的胳膊。  她把手臂一抱,特别高深莫测。  “干娘今天真漂亮。”  “嗯。”  这大妈还是不懂?  “干娘身子不舒服么,要不要儿子按摩按摩?”  “懂礼貌的好孩子,来。”  按摩中。  “干娘还想要点什么?”  “我想睡一会。”  忍耐快到极限。  “今天天气好,干娘怎么会想睡觉?”  “黑黢黢的,哪里好了。”  要怒了。  “这里天气当然不好。”  “那我出去走走。”  她刚想站起来,我就先行站起来,一脚踹飞板凳。  “你小子胆儿大了,敢在老娘面前撒泼?”  大妈凶起来真可怕。我摆摆手:“没有,这板凳不听话,板凳说要让我坐还扎我屁股,不守信用,我就踹了它。干娘又不是这样的人,我怎么会撒泼。”  “你这小鬼啊,早看出你等得不耐烦了。”鬼母长叹一口气,从长椅下抽出一个长袋子,扔过来。  我伸手一接。嘿,这重量,拿在手里就是沉甸甸的啊。  我立刻把它放在椅子旁,重新替她捶腿。  “你要不嫌那木棍子硌手,就继续捶吧。别又给我捶断就好。”  我有些窘迫,换过去给她捶另一条腿:  “干娘这腿是怎么回事?”  “断的。”  “我当然知道是断的。”  “小伙子,不知道没有人告诉过你,知道的少一点,活得久一点。”  我一听这口吻,知道把这大妈给惹恼了,只好保持沉默。  过了很久。  我捶到一半,悄悄用靴尖拨开黑袋子。  那紫水晶,那七个孔,那质地……乖乖,真是天鬼神刃!不是我以前做来骗人的玩意!    鬼母闭着眼睛,忽然道:  “这腿是我二十多岁的时候就没了的。”  “怎么?”  鬼母靠在椅背上,一手捏住一条小蛇的尾巴,长长的指甲这么一弯,便抠入蛇皮。还没见血出来,蛇挣扎了一下,不动了。她捏住它的三寸,掐断,把血注入小壶。最后扔掉蛇,擦擦手。  “那时候,有人追杀我,没法子的。”  “所以他们把你腿砍了?”  “我自己砍的。”  “啊?”  “腿被打骨折了,要拖着一条死腿,跑不快。”  “可是,你要斩断它,它就没有了。”  “我要不斩它,我的命就没有了。”  我顿时哑然。  “那时我儿子还活着,我还不想死。”  这会真不知道该接什么好。我这种娃是从小没爹没娘的,对爹娘这俩字也没什么概念。好不容易遇到个爹,就被重莲一剑戳了,也不觉得有多难过。二少我在乱葬村那小破篓子里长大,觉得挺好。待我好的人也不少:缺只眼的曲悠延,缺根腿的鬼大妈,缺条命的林轩凤,缺心肝的莲宫主……  重莲和林轩凤,真是想着就胃疼。我还年轻,怎能被这点风花雪月的小事纠缠住?赶快忘掉,寻找新一片天空,等一切平静了,娶个老婆生个娃,好生过日子去。  生娃……  我的可怜紫宝贝,我的混帐芝丫头。  我居然开始怀念雪芝自创的青天霹雳锅贴掌,女儿哪,爹爹想得心肝都疼了哎!    “不说这些了。”鬼母拨开我的手,“瞧你捶得心不在焉,想看刀了吧?回去回去。”  “没事,我多坐坐。”  “坐什么坐?晚上你还要去陪大尊主,再不去就没时间休息了。”  “干娘,你怎么这样待我!”  “你都接了这么多客,陪陪大尊主有什么?”  我一阵恶寒。虽然我确实有事找白翎,但怎么说都不想以这种方式。  “干娘,人家还是处子之身啊……”  “没事,大尊主人又英俊又温柔,不会亏待你的。赶快回房梳拢梳拢,准备去接客!”  “干娘~~”  “滚去!”  “年纪一大把了还瞎操心年轻人的事,大妈你小心长皱纹!”  我跳起来,飞奔出去。瞬间,后脑门被击中,壮烈倒下。一无头蛇软软落在我的面门。  五二    从鬼母那里侥幸一逃,看时间不早,我直接穿到西街去。  青溪沐浴堂。  壁上大理石雕刻,秀色红黛,娇香绮罗。这里是高官名士享受的地方,我虽然现在银子也不少,但穷惯了的人一下这么奢侈,多少有些不适应。刚想掏银子,就有小厮过来说:  “这位公子,白翎尊主命我待您去等他。”    果然是沐浴“堂”。  白翎那个挥金如土的,选了一个最大的房间,水放得满满,还只有他一个人用。周围美女没有,英俊小生倒有一堆。  桌上金盏一座,美酒一壶,处处轻纱飞扬,醇香四溢。  估计这会儿白翎不会回来,我又不打算和他玩鸳鸯浴,绕着那些木头小生转了几圈。  谁知刚一转身,那些小生就被叫了出去。我还道是白翎回来,赶紧跟着跑。可是门锁上了。  我拉了几下,开不了,干脆坐在轻纱后的椅子上发呆。    这一呆就睡着了。再醒来的时候,水中的热气已经完全消失。蹲下用手一试,根本是彻底凉了。  刚抬头,却正对上一个人。  那人穿了衣服。只穿了衣服。  我差点一头扎入水中——虽然背对着我,但那柔舒肌发一看即知,白翎。  白翎猛然抬头,估计很惊愕。我也同样惊愕。  他不动,我不动。他一动,我必定被一击即中。  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我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他腿间有血丝。  而他,正在用一张软巾擦拭那些血渍。  记得有人说过,迎面走来两个穿一样衣服的女子,如何辨别哪个是妓女,哪个是黄花大闺女——吹来一阵风,黄花大闺女先压裙,妓女先压发。  这样关键的时刻,白翎居然仍背对着我,以掌击起水花,直冲我面门。  我立刻回掌。  等水花消失以后,他已经戴好斗笠,正在穿裤子。  “你何时醒的?”他不紧不慢道。  “我一直醒的。”我走近两步,挑挑眉毛,“所以,该看到的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也看到了。”  白翎没有说话,但身子明显一震。  嘿嘿,臭小子,比黄毛丫头还真好骗。我咂咂嘴,沮丧道: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呢?”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为什么呢?”  “你少装。”  “原来你暗恋我已久,是因为……唉,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呢?”  “你……”  “告诉我,为什么要瞒着我?”  “不要再说了!”  我嘴巴上是淫笑,心里却咯噔一跳。这白翎竟然真的暗恋我,指不定还是我认识的人。这下子尴尬了。他每每提到重莲,都是一副酸相。不晓得人还当他是暗恋重莲呢。  给不喜欢的男人喜欢上,真是一件痛苦的事。  遇到这种难缠的家伙,跑得越远越好。  “凰——”  “好了好了,我不逗你了,我只看到了你的命根子。都是男人,有什么……嗯?你刚才说什么?”  “没事。”  他走到一边,用软巾擦拭发上的水珠。  轻乌帽,长白裘,这小子整体效果真的不是一般好。就是骨架瘦瘦,再少点肉,整个看去就有点弱不禁风。还好个子蛮高,说难听点撑死一竹竿。要矮了,又一姬细腰。  我就不大明白了。这些个人都是男人。而重莲还不算个真男人,宽肩长腿,骨架还相当舒展,怎么蜕变的?    “林宇凰。”白翎忽然转过来。  “别叫这个,我提心吊胆的。”  “你可以回去了。”  “你叫我来,不是有事要说么。”  “本来是想让你陪我睡,但现在好像不大可能。”  这小子说话真不含蓄。不过也不知道是哪个菩萨爷爷这么好心,把他给搞到硬不起来,不然今儿我吃不了兜着走。  “大尊主,我有事想请你帮忙。”  “花遗剑的事,我不帮。”  “好吧,我不强人所难。是这样,我背上被人种了蛊,听说是殷赐做的蛊。他和步疏关系不错,想来和你关系也还说得过去,你帮我请一下他可以么。”  “在哪里,让我看看。”  我拉开衣服,露出后背:“不是很明显,但有个小豆。”  他走到我身后,把我挪到灯光下。  可能是用冷水沐浴的原因,他的手指很冰凉,跟上次一样冰凉。他手指按在我的背上,有些颤抖。  “嗯,我看到了。”  “大尊主啊,你声音怎么这么抖?着凉了?”  “没……”这话刚一说完,他似乎吸了一口凉气,然后重重地咳了几声,又忍住咳嗽,憋得我都想跟他一起咳了。  他飞速抽出腰间的药瓶,倒药丸子,吞下去,咳嗽还没停:  “殷赐现在已经走了。你下个月初……到,咳,到少室山找我,我会找解药给你。”  少室山?  缺右眼说的果然没错。天山的弱点是少林武功。白翎来洛阳还这么忙,肯定是为了去寻找和尚们的弱点。  “可是我走不出洛阳。”  “没事,我会……咳咳,会放你……”  我实在看不下去,拍拍他的背:  “唉,你也是个病壳子。”  他愣了很久,忽然重重把我推开:  “滚!”  没料到这家伙病不轻,身手也不弱。  我拍拍手,转身就走。  又不是我家媳妇,我干嘛让他?  白翎还在那里咳嗽。可是刚走到门口,他就追上来,咳嗽声还一直跟上来。快到我背后的时候,我忽然转过去:  “什么事?”  他定在原地,不动了。  “没事我先走了。谢谢你啊。”  他没有说话。  我赶快溜。  这下惨了,惹了不好惹的人。这世界上最不好惹的,就是感情丰富的人,这种人分三类:一,女人。二,重莲。三,林轩凤。  白翎大爷看上去又是一个很容易“痴情”的人。上苍保佑,他千万别跟我玩真格的啊,他把我当兔儿爷都比跟我动感情好。  前面的已经让我吃不消,再来一个我这老命也别想保了。    一盏茶过后抵达自己的房间。  房内黑暗,我走到窗边,摸索着寻找火折子。  就在这个时候,窗外闪过一道黑影。  火折子是摸到了,但我站着没动。  时间凝固一般,万物静止。  我捏住火折子,慢慢寻找它的端,另一只手摸到油灯。我把油灯抬起来。  一把剑冲破纸窗,刺向我。  我往后一闪,油灯的尖锐部分扎入握剑人的手背。惨叫一声。竟是女人。我刚想反击,窗口翻倒,一大群女子蹿进来。  原来殷赐说的是这个。  女子们将我团团包围。  “不要杀,先折磨一下他。”  “把脸划花。”  “不,切了他。”  我道:“妓女身上死,宦官也风流。你们鸡奸我吧。”  鸦雀无声。  这些个人里居然还夹了个杜炎,我大叹白翎的崇拜者群真是强大。  “杀了这个淫贼!”  “大尊主是怎么看上他的!龌龊!”  这些女人真的是妓女么?这种等级的黄段子都不得?  语毕,长剑簌簌刺来。我轻而易举闪躲。殷行川料事能力还不及白公子,妄称仙人。我正想红裳观都是一些草包料的时候,老大来了。  月下一身紫红衣裳,鸢尾花瓣一般艳丽惊人。  簌簌簌簌几剑,我连忙用台灯接招,勉强能应付。  但周围的女人又围上。  已经相当勉强。红裳手一挥,几支闪闪的飞镖击来。  我闪开,再当当挡了两剑。  几支红缨针飞来。  再闪。但人太多,已经快反应不过来。  根本没时间去拿天鬼神刃。凰羽刀又不在手上。  一把黑砂飞来。  我闪开,左眼眼睛中了黑砂。我捂住眼睛,但她又一剑,我连揉眼的时间也没有。单闭着眼睛,眼球发烫,泪水直往外涌。  这房间又无法施展轻功,我连连后退,直到无路可退。人太多,总会给逼死。  原来殷赐是个神人。  可惜我连自己为什么会给人杀都不知道。但死前,起码要看看这红裳的庐山真面目。  于是,抵死一搏,扔出灯盏,直击她的帽檐。  转眼,又一把砂铺天盖地而来。  不过这次比较毒,我闻到了鹤顶红的味道。  就在这个时候,我这辈子见过最快最狠的剑出现了——与重莲不相上下。  我甚至还没看清楚他是怎么打的,红裳就已经被剑指住脖子。  她的耳侧已经被鲜血浸染,想必是被灯盏击伤。同时,她的脸还露了出来。  我这辈子从来没见过这么恐怖的脸。  不是丑,是恐怖。  像被烧过,又像被划过。整个脸,已经看不出是人的脸。  “让那个狗女人带着她的狗人妖一起去死。”她那皱皱巴巴的眼皮眯成一条缝,“所有和狗人妖通奸的人,统统去死。”  站在我面前的人,居然是白翎。  “他自然会死。不过,你和步疏的私人恩怨,自己去解决。”  “自己解决?自己解决!?我自己能解决那个狗女人吗?她只要和艳酒在一起,我就伤不了她!现在她倒好了,重新回去找狗人妖!”她指着自己的脸,失声尖叫,“你看看我的脸!看看我的脸!”    五三    白翎不动声色,淡淡说道:  “步疏就算杀了你,那还是你们的私人恩怨。要找她报仇,没人会阻止你,但不要动用天山的人马。你要动也可以,先拿钱出来。”  “行。我给她们银子,一人五百两,够了?”  “杀条狗都不够。”  “你认为该给多少?”  “五万都羞于见人。”  “白翎,这人是重莲的姘头,杀他还要这么多钱?”  这下有意思了。我的身份什么时候被看穿,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那又如何?”  “你不是这么孝敬宫主么?他想杀的人,你还不杀?”  “你给我足够的银子,宫主我也杀。”  红裳的脸扭曲:“你……你这话,如果我让他听到,别说银子,你死后连粪土都拿不到。”  “他早知道。”  “笑话。他要知道还会用你?”  “他正是知道,才这么放心。只有贫穷的人才不敢用钱换忠心。但对他来说,这样的人才最好用,不是么。”  “我不管你和艳酒如何,我要杀了这个人。”  红裳上前一步,我始料不及,再无时间顾及眼睛,冲到枕下抽出天鬼神刃。但刚准备迎战,便听到她惨叫一声。  她捂着眼睛,浑身不住痉挛。  她周围的女人统统围上去。  白翎拍拍手掌,一堆红色的粉末从手中落下:  “滚吧。”    红裳那帮人陆陆续续离开。  我看看身旁的人,有点无言以对。平时看这人轻软素雅惯了,几乎忘了他是白翎。  白翎一只手抬起我的下巴,另一只手轻轻拨了拨我的眼皮。我疼得倒抽一口气,刚想说他两句,他却轻轻说:  “不痛不痛,擦擦药就好了。”  月光朦朦胧胧,将他肩上的发,指尖细腻的皮肤照得清清楚楚,分分明明。  从这个窗户,可以看到盛世繁华中,难见的月光。  故乡是一座小小的村落。村外青山如笑,寒如雾。破旧的材房中,流水碧华斜斜照落,偶有马蹄声,几乎碎了房内房外,霜般的月光。  当时跟着村里的赵师傅学制竹剑,不小心把自己的手指劈了,血流成河。我甩着手,见血珠子满天乱飞,还兴奋地给林轩凤说,看,血花!林轩凤差点被我气休克,抓住的手就开始看伤口。我特不安分,跟个猴子似的跳上跳下,无聊地捏他。终于这种兴奋在他撒上行血药时彻底停滞。我痛得浑身打哆嗦,连脸上的皮肤都在跟着抽筋。  他当时对我说了一句话。时隔多年,具体是什么,我记不是很清楚了。但是大概也是不痛不痛之类的哄小孩的话。  只是小小轩凤的声音温柔得不得了,脆得不得了。说的时候脸上带着笑。那个笑容真是可爱极了。可爱得就好像,好像村外的轻云,轻云间的花。  白翎的声音一点也不清脆,还略显沙哑。让人完全无法联想到当年那个少年。那个骑在师傅马上,徘徊醉里青山,巧折花枝的风情少年。  但是,总是会想起春末夏初。  暖暖的阳光,潺潺的河流。青涩的歌谣回荡在山间,仿佛来自天边远方。  我拿着枝丫,他握着玉笛,一前一后,踢着小石路往前走。看飞鸟觅路,树影错落,繁花重重叠叠擦身而过。回头看他的时候,光斑透过枝叶的缝隙,总会零零碎碎洒在他的身上。  一直一直这么走下去。走着,永远没有尽头。    眼前的人声音尽管温柔,却少了年轻人的激情。他轻轻拍着我的脸,在我眼睛上撒药:  “忍忍,马上就好了。”  药物刚一落入眼睛,我闭上眼睛的前一刻,看到他的眼睛。隔着纱,不很清楚,可我知道他也在看着我。  我的牙齿几乎被我咬碎。  “真的很勇敢。很多人擦这个药的时候都会哭的。”他低声说,“慢慢把眼睛睁开,让药进去。”  估计我的眼睛红得很可怕,或者布满血丝,他有些看不下去。可依然在专心致志地按揉我的眼角。  可能是真的很疼。只是刚睁开眼,与他对望,泪水就直直往下落。  “现在可以闭眼睛了。”  我闭上眼睛。眼睛火辣辣的,泪水不受控制往外涌。  “还好她没用九蛊砂,不然我这眼睛废了。”我摸索着坐在椅子上,疼得呲牙咧嘴,“不过瞎了也无所谓。就算瞎了,林二少也是风流倜傥天下无双的独眼郎。”  白翎轻轻笑了笑:  “这时候还不忘臭美。”  “不过,那个红裳的脸还真吓人,谁下的手呀?”  “步疏。”  “真是她?为什么?”  “现在步疏当真是倾国倾城,但当红裳还是名满天下的美女时,她不过是个黄毛小丫头。”  “名满天下的美女?”我闭着眼笑,估计很诡异,“难道是般思思?”  “没错。”  “啊?”我差点跳起来,“红裳是般思思?她不是死了吗?”  “那是她自己放出来的谣言——变成这个样子,没有哪个女人愿意让别人知道自己活着。”  真是令人不敢相信。这落差和我想象得也太大了。当初听说般思思的故事时,我还对这个美女分外神往。  眼睛忽然又刺痛,我皱眉:  “因为什么?男人?”  “一个女人要毁另一个女人的容,只是因为男人么。你也太不了解女人。”  “哼哼,从小我家乡的女孩子没有不喜欢我的,不过我嫌她们平庸。看不上。”  事实是,乱葬村里的女人少之又少。而且,都是阿姨级别的。  阿姨都喜欢我。  白翎忽然笑了,笑得我一身冷汗。笑过后,他又缓缓道:  “步疏毁掉红裳的美貌,就是因为红裳的美貌。”  我在想,如果有一天有个比重莲还要惊艳的人出现,他是否会杀掉那个人?反正他有女人的心理么。  “是否还有一个原因,重莲?”  “你认为步疏爱重莲?不是的。她其实什么人也不爱,她只爱她自己。所有比她美丽的女人,都会被她毁容,或者毁容后杀掉——不过,现在比她美丽的女人,很难找了。所有男人向她求亲,她从来都只拒绝。她喜欢艳酒,只是因为艳酒不把她的美貌当回事。她以为这才是真爱。并且自从认识艳酒以后,她便觉得这世界上再没有人比艳酒更美丽。”  “那重莲呢?”  “因为他是她的敌人。”  “敌人还爱?”  “她说,只有她的敌人还有不爱她的人,才配得上她。”  五四    这步疏真是疯子。一想到她和重莲站一块的模样,变态加变态,真是绝配。  一想起重莲那个在我面前温柔体贴洗衣烧饭的小媳妇变成个大男人,让步疏为他洗衣烧饭还不时赏她香吻一个,我火气就跟不要钱似的升起来。晃晃脑袋,我道:  “对了,整个天山的人都要听从艳酒的话么?”  “不用。”  “他不是神宫宫主么?”  “他从来不管别人的事,底下的三观五门二十六楼只要定期交银子孝敬他老人家,就可以自由行动,并且一致消灭重莲。当然,天山有些规定,不能违反。”  “但你说了,他是花钱雇你的。”  “没错。所有观主门主里,只有我是倒收钱的。”  我自然不会傻到去问理由。给他钱,在他即将和别人睡的晚上把他折腾成这个样子,又加上鬼母那些不可能是空穴来风的消息……艳酒喜欢他,已经是明摆着的事实。  看来,白翎去自己去抓那个药,一定是有难以启齿的理由。  “我上次在长安看到你抓药……艳酒在那方面也太狠了些。”  白翎低垂着头,隔了片刻猛然抬头:  “胡说什么?”  原来真是这样,艳酒不仅人神秘,连在床上也如此高深莫测。可我记得,鬼母说他性能力不好。  难道说,他还喜欢用工具?  造孽的大尊主,容我再问一个:  “艳酒真的丑?”  白翎看了看我,想了想,半晌才迟疑道:“没有谣传的那么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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