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撇开话题,我的奖励到底是什么呀?” “天鬼神刃,行了吧?” “多谢娘。” “臭小子,平时叫大妈叫得那么开心。一有好处,你就连干字都省了?” “娘啊,一家人,何必如此见外呢?” 天鬼神刃,传说中鬼看了都害怕的刀子,据说是没有人看到的。因为看到的人,一定死在刀下。 想要举起这把刀,也需要惊人的臂力。我使用凰羽刀多年,已经习惯轻武器,不知道为这把刀这么拼命是否值得。不过,就算我拿出去卖,在黑市上都能卖出二十万两银子。 男人的自尊算什么?花魁去了! 但是,真到大赛那一日,我惊讶地发现,我起迟了。 杜娘已经化上了浓浓的妆,甩手出去,一看就知道他那粉儿擦了超过一个时辰。 前一夜缺右眼又来看我,我俩喝高了,喝了就直接睡。这会一看镜子,果然是个水泡眼。揉了半天,我想天鬼神刃飞了。 这时鬼母破门而入,抓起一堆衣服就扔到床上。拖着假腿一拐一拐跳到我身边。 半个时辰的功夫,她已拉着我出现在大厅二楼。大厅中央站了一排女人,一片密密麻麻的人头,惊天动地的叫好声。 花满楼人数众多,按道理说,女子的竞争应该比男子激烈得多。 可是这场比赛却一点也不激动人心。 因为步疏出来了。 至于我为什么知道那是步疏,无需多疑。 她并没有站在正中央,而是右数第一个。所有人,无论男女,头都转向右边。 鬼母说,她以艳门的名义参赛,仅仅是因为喜欢艳这个字。她的美丽,已经是不可以用六扇门六个字来划分。 若说这世界上有一个女子的容颜能够配得上重莲,那这个女人,一定是步疏。 四七 以讹传讹的道理我懂,有了缺点人家说优点,有了优点说缺点。 我现在已经怀疑那艳酒是一个极品。 花满楼的大厅绝对算气派的一类,但这会都给人挤得没了气派。楼里楼外里三重外三重,给人围得水泄不通。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里出现了严重事故,市民围观。 来这种地方泡妞的,一定都是有点档次的人。 但是有话说得好,真正高人不住无包间之房。 围着二楼的是镂空花栏,后面有数个包间,包间前挂着落地垂帘。根据以往经验来看,这里的人若非真的高手,就是怕在这种场合与自己的高手老爹撞车。或者,就是天山的重量级人物。 果然,鬼母拉我进了其中一个房间。 可怜了艳门的姑娘们。 这会儿经过精挑细选,终于到了选出艳门小花魁的时刻。步疏以艳门的身份出来,别说花魁,她们连个小花魁的头衔都拿不到。 主持人出来宣布:“现在请大家把手中的银牌扔入箱中。” 人群一拥而上,步疏的箱子瞬间爆满。 因为箱子是水晶所制,透明的。旁边的姑娘因此显得更加可怜。一个大箱子,里面只有寥寥几个小牌子。 主持人给步疏又加了两个箱子,比赛终于结束。 非常没有悬念的,步疏成为了艳门小花魁。 其实人们总说女人口是心非,男人何尝又不是如此?平时骂步疏贱人骚货的男人多了去,结果到关键时刻,还是会挺她。 后面的比赛稍微有点意思。因为一旦各个门的首领落选花魁,老大和老鸨的位置,以及头牌的头衔也要让出去。每个女子都使出浑身劲数去表演才艺。 这一次,冉冉和仙姬依然守住花魁之位。闲吟、飞漠还有经常管我的犹冷大姐不幸名落孙山。 小花魁的比赛一结束,立刻轮到了大花魁。 大花魁选拔工序不像小花魁那么复杂。六个人只需要进二楼最大的那间屋子,轮流待一柱香时间再出来,最后由那屋子里的人宣布谁是大花魁。 我靠在椅背上:“这不明摆着就是色诱?” “谁说不是了?”鬼母随手掂起一串葡萄,翘着兰花指吃得特像老鸨,“反正有东西挡着,外面也看不出发生了什么。而且隔这么远,就算有声音人家也听不见。” “这不是正规比赛么?” “这是挑妓女,不是挑新娘。” 野门的新任花魁上来了。恰好正中央最大的屋子就在我们隔壁。 “我们旁边这男的谁呀?今天是享尽福了。” “享福?未必。” “为何?” “这你很快就会知道。”鬼母把葡萄皮堆在身旁,擦擦手,“可怜的是这些姑娘。我这么大把年纪了,让我去诱惑那样一个男人,我也受不了的。估计唯一会高兴的只有步疏吧。” “莫非,这里面的人是……”我指指旁边。 “对,是他。” “这,你说的话,他听不到吧?” “应该听得到。” “那你还……” “他不会在意的。”鬼母想了想,笑道,“这世界上的奇人多了,我相信什么人都可能存在。但有四种我以前死也不相信。一是丑到极限,但只要和他说过几句话的女人都会爱上他;二是性能力极差,却天天有一群人想和他上床;三是不露出任何消极情绪的表情的人。最后,不关心任何事的人。但是认识艳酒以后,我发现这世界上真是什么人都有。他这人啊,没有在意的事。任何事,任何人,他都不在意。你根本看不出他想要的是什么。” 我也笑了: “听你说的我也觉得奇了。不过你说和他说过几话的女人都会爱上他,那你呢?” 鬼母轻笑:“我这辈子不会再爱上任何男人。” 再? 算了。别人的闲事少问。 “那你怎么知道他没有性能力?” “你见过他以后就会知道。” “这么神?只看就看得出来。” “嗯。” “那你说他不关心任何人,步疏呢?我听说他为了步疏和白翎翻脸。” “他要真在意步疏,步疏就不会说出同时喜欢重莲的话——他要真在意她,根本不会允许她说出这种话。” “步疏也够可怜了,生这么漂亮,却爱上一个不爱自己的人。” “你错了。如果艳酒真喜欢她,她未必会这么喜欢他。她这人,就是因为太漂亮,不相信真爱。她认为爱上她的男人都是冲着她的美貌去的。所以,只有不爱她的人才值得她爱。” “这女人性格真特别。” “特别?”鬼母道,“这叫贱。所有人都会贱,越好看的人就越贱。” 我愣了愣,刚想说话,隔壁就传来了女人的呻吟——不,不能算呻吟,简直就是嘶吼。光听这个声音,就知道是野门的。 但男人的声音,一点也无。 不过多时,野门的妞儿出去了。出去的时候,还不忘在垂帘前回头,媚眼一抛,走了。 下一个是柔门的冉冉。 果然类型不同,呻吟声也不同。 冉冉的声音软得我浑身都麻了: “宫主,我爱恋宫主已久,却从不得到回报,呜……轻,轻一点。” 寻常男人,恐怕不用她做什么,听到这几句话就选她了。 但从冉冉进去到出去,隔壁没有传出一个声音。 巧门的进去: “宫主,我是第一次见你呢,我要觉得害怕,做错了事,宫主可要原谅哦。” 后面还是嗯嗯啊啊。 我道:“他不是没有性能力么,怎么……” “不是没有,而是不好。花满楼的女人别的未必好,但叫床一定没话说。” 就算她们是装的。但性能力不好的男人,能坚持这么久不射?不过问一个女人这种问题,似乎不大好。不过鬼母脸不红心不跳,尼姑观音都没她这么强悍。 冷门的进去,稍微收敛点。没有怎么说话,哼的声音也很淡。 娇门的进去以后: “选人家嘛……啊,啊,宫主,人家好疼,选人家嘛……” 反正,除了步疏,没有不陪床的。 最后一个是步疏。她进去后,倒是艳酒先开口说话: “闺女,你来了?”语毕是茶盖碰撞的声音。他有心思喝茶,语调还平淡得不得了。 只是光听这个声音,不觉得是个丑人,甚至,该是个玉树临风的男子。 “我要当花魁。” 他清朗的笑声响起:“行,就是你了。” “不是说艳酒不在意别人么?” “宠爱和在意是两回事。”鬼母道,“他确实很宠步疏,但硬要说他在意谁,应该是白翎。” “白翎?” “嗯。白翎上次受伤,艳酒把他接到神宫连续养了很多天。有人怀疑他们是那种关系,但没证据,又对他们忌惮几分,就没敢说开。不过艳酒对谁都很好,只是稍微特殊一点,并不能说明就在意了。” 花魁又是毫无悬念的定了步疏。最后一轮,是砸钱比赛。 往六个花魁身上投钱,谁投得最多,谁就可以包她——当然,不是强制性的,时间也由她定。 有点像拍卖,又与拍卖不同。投出去的银子无法回收。 所以对花魁们而言,这个是最好的赚钱方式。 步疏却不参加。 人们开始叫价。 不是家财万贯的人,都自动退出。 “冉冉,三万!” “冉冉,三万五!” “仙姬,四万五!” “冉冉,七万!” 除去步疏的无价,冉冉的身价一直是最高的。 “一百万,步疏。” 这一声出来以后,再无人说话。 我以为自己耳朵坏了。就算步疏真卖,也未必能卖到这么多钱。很快步疏的声音响起: “我早说过,没满足条件的,谁也不考虑。” “不满足条件,又如何敢找倾国双成,天香步疏?” “什么?” “什么?” 我和步疏竟异口同声。 鬼母站起来大声道: “什么人?” “重火宫。随珠,荆玉。” 四八 步疏站起来,神情清冷: “想要买我的人,是重莲么?” “正是。” 步疏这丫头确实漂亮。她就这么走两步,就比别的女子抛声炫俏还要有吸引力。 难怪人家总说,这天下美女之多,步疏若说自己是第二,别人不敢自称第一。 她道: “你们让他来见我。” “宫主就在楼外,还请步姑娘随我们一同前去。” 步疏轻轻笑了一下,顿时百花盛开,万物失色: “莲宫主确实是所有女人的梦想,或许是他过于优越,反倒不愿主动追求人,可我偏不吃这套。都是同样优秀的人,凭什么要我去见他?他是男人,我不是。” 这时,门口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重莲在此,步姑娘请随我去吧。” 我一怔,连忙跑出垂帘,看到楼下走进来一个男子。他个子很高,估计跟重莲差不多。这男子长发披肩,水蓝色的衣裳衬得他肤色极白。长得挺文秀,却丝毫不媚气,举步投足的动作,都让人产生一种错觉:此人仙人下凡。 他或许没有重莲那种倾倒众生的脸,绝尘拔俗之气却令人印象深刻。 见多了花满楼的人妖,突然看到这么一个真真正正的男人,一时觉得这世界上再没人比他好看了。 步疏丝毫不惊讶,皮笑肉不笑: “我还道重莲真来了,原来是大仙人。” 果然我的眼光没有问题,连步疏都这么叫他。 “我来你就不喜欢了?步疏姑娘真见外。”谁知道,这大仙人一说话,就变得像个风流公子哥,“重莲确实在门外,只是你们立那个牌子,要别人怎么进来?” “你几时和重莲又认识了?我还道你只认得女人。还有,这里是红裳观,不是烟影城,立了牌子,你们也该找红裳和鬼母说去。” 我回头道:“大妈,那大仙人谁啊?步疏认识他?” 如我所料,一个葡萄皮飞入我的后颈衣领。我抖了半天抖出来,才听到鬼母缓缓道: “殷赐。你听过的。” “他就是行川仙人?” “什么仙人不仙人的?就一个会造药的小大夫,救了几条损命。人就爱夸大事实。”她想了想又道,“一会你可以找他帮你解蛊。” “好。我去找他。” “现在别去。有好戏上演。”鬼母跟出来,对楼下道,“姑娘们,把门口的牌子撤了,给莲宫主陪个不是。” 我道:“这么容易就拆?” “红裳观下写着重火宫不能进。但重莲要进的是花满楼,不是红裳观。你何时见过拒接客的婊子?” 这理由够绝。只是心中难免忐忑。 门口久久不见人,我还在埋头遥望,却听见重莲的声音已在楼下响起: “步姑娘。” 我直接怀疑重莲不止是恢复武功,而是武功大增。我根本没有看见他进门,他已经闪到步疏面前。 步疏看了重莲一眼,又看看二楼中间的大房: “你就是重莲?” “正是。” “我跟你走。” 这是一个多么诡异的场面。 平和,万物平和。 在这短短的瞬间,谁都来不及思考。只是人们的目光都从步疏身上自动移到重莲身上。尤其是女人,简直看到痴呆。 男人越老越有韵味。重莲一张脸从十九岁维持到二十七岁,但十九岁的他怎能跟现在比? 当初他稍微笑一下就会有人休克,更别说现在。 站在重莲身边的一个姑娘脸红得惊人,估计快晕了。 可步疏看到他,除了稍微尊敬一点,没有任何反应。 更诡异的是,艳酒就在隔壁,重莲就在楼下。天山和重火的两大巨头对一块,居然没有任何摩擦。 步疏是艳酒的女人,众所周知。可重莲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带走了她。 等他走掉好一会儿,我才想起来,向鬼母请假去茅厕,风风火火赶出去。 重莲正搀着步疏,上马车。 我唰地冲过去,撞翻几个水果摊:“你,跟我来一下。” 重莲回头看看我,仿佛不认得我一般: “公子何事?” 我这一日受到的刺激够多,但绝对没有哪一句比这句话更刺激。我在他面前晃晃手: “你失去记忆了?” “为什么这么问?”重莲看看车里的步疏,“我今天还有事,先走了。告辞。” “等等——”我把他硬从车上拽下来,拖到一边。又发现看我们的人实在太多,把他拖到树荫底下,“你是不是不记得我是谁了?” 他笑笑,把我从头到脚扫了一遍:“林公子不是改头换面,不提旧名么。不怕我说出去?” “原来你还记得我姓林。” “自然记得。” “我取了你的名字,很对不住。当初是随口说的,没想到真被他们用了。” “不用在意。没人规定重莲这个名字只能是我用。” 我一时哑然,半天又道:“那还好,我只是想和你说说步疏的事。” “嗯,你说。” “她是艳酒身边的人。” “然后呢?” “没,就跟你说说这个,你小心点。” “多谢林公子。我会小心的。”重莲看看马车,又看看我,“还有事么?” “没了。” 他拱手一笑:“那就此别过。” 重莲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马车中。 我似乎担心太多。他这么做,想必是通过步疏来牵制天山。 只是,仍然有些诧异。他恢复得很快,才过了没多久,就能用那种眼神看我——就像在街上偶遇的陌生人。 重莲就是重莲,与平常人不一样的。他若不绝情,如何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突然想起他以前在人群中看到我的模样,根本就是钻进了奶油堆里的肥老鼠,抓着香酥鸡的黄鼠狼。这一会儿,也平平淡淡了。 其实是件好事。 如果他对我稍微有点留恋,说不定我抓着他就私奔去。那样更糟糕。 而且我的火气也够重的,如果步疏是个男的,说不定我已经动手揍人。真没法做到默默相思苦什么的,不管有没有感情,只要霸占过,就想一直霸占下去。男人在这方面真不如女人。 回去以后,巧合得不得了,主持人刚好宣布:“重莲!” 我连忙站上高台,挺胸抬头。 我看到二楼醒目的鬼母大妈。她居然用一只手盖住眼睛,从手指缝里看我。 我看看别人,再看看自己。 周围的花姑娘们真跟姑娘似的,腿并齐,双手交叠在腿前或者拨弄头发。而我站得像个东北大汉。 婀娜多姿的他们,野蛮粗俗的我。 我还花魁呢。 不过,据说男子的比赛不像女花魁那样只看外貌,还要能文能武,最好还有点绝技什么的。 据说前几次大赛,男花魁一直都是野门的。因为野门的爷们儿很多,不是爷们儿都有两手武功。 “小黄鸟!”粗犷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加油啊,小黄鸟!” 我看看缺右眼的大眼罩,脸部肌肉几乎拉伤。他不知找谁写了一个横幅,上题草书“小黄鸟”。 他不爱叫我重莲,叫“小黄”和“小凰”又太像怕给人认出来,于是干脆取了这么个弱智名字。 男子数量大不及女子,也就不用分什么组,一个门所有人一拥而上,显得特别嘈杂。考官给词上半阙,小倌们填下半阙。题目如下: 冰霜林发,独压群花,轻烟随火萤。云送清笳,花景晚尽,恰似风听聆。 我一看这题,知道这一回是被踩中死穴了。 杜炎到底是书香世家出生,上来就轻点螓首,放诞风流: “江流曲折,年华冉冉,凌乱摇疏翠。露荷珠缀,岁莫悠悠,但见鸳鸯睡。” 我擦擦额头,鬼母也开始摇头。估计她料想不到我在第一场就会趴下。 其实我已经想到一个,但实在不敢说。 锁春公子不甘示弱,上前一拱手,分外袅娜: “黄花深巷,红叶低窗,豆雨声中夹。渔舟水影,驿路铃声,彩角吹月坠。” 我到底要不要说? 鬼母在对我做口型: 天鬼神刃。天鬼神刃。天鬼神刃。 纤哥哥也来了: “长空星点,春风月白,快马上青云。天入吟笺,霜落千门,世情贫去知。” 我是死也不想把那首词给说出来。 但,天鬼神刃…… 我站出来,大声道: “疏影横斜,清风皓月,岂料玉床摇。夜深丝竹,春意凰鸣,更引无限情。” 话音刚落,一片寂静。估计是我太亢奋。 主持人鼓掌: “好词,好词!好风流的词!” 托重莲的福,我顺利度过这一难关。 不过,那主持人此时对这词大加赞赏,还风流呢。若他知道这诗的实际意义,大概会含恨而死。 四九 我刚从台上下来,缺右眼就叫了一帮南客庐的小弟过来,端茶送水按摩捶背,殷勤得不得了。我坐在椅子上,随手抓起一块大西瓜,吃得满脸是汁。 “小黄鸟,老子还看不出你会点文绉绉的东西。”缺右眼在我身边坐下,也只手拿起大西瓜。 “去,二少我优点多着了。” “是么。下一场你该不怕了吧。” “比什么?” “武功。” 不怕才有鬼。我可没有隐藏内力的习惯。自从练了青莲花目,已经完全走了重火宫的武功路线,外加小时候学了些比较不入流的招式,这身份不穿帮都难。 我在这里吃东西吃得倍儿香,便听到不远处杜娘子和他的锁春弟弟等在嚼舌根: “唉,我们这些人,果然就是受欺负的命。” “装什么男人,分明就是个女人脸。” “别,别这么说。锁春弟弟,女人脸是赞美,说明这是俊秀。他那是娘娘腔。”杜炎轻轻拍拍他的肩,替他拾去肩上的断发,“况且,他和曲大侠关系好……” 听到这一“曲大侠”,我和缺右眼都抖了一下。 “他们也就是那种肮脏的关系,恶心!” 我和缺右眼对看一眼,捂住胸口,有点窒息。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刚好我看到他下巴有点肿,便问他是怎么回事。 “小黄鸟,我太衰了。”他用仅剩的左手摸摸脸,“我是刚从京师赶来的。在京师,我遇到了你家小白脸,叫韩淡衣对吧?他看去不大能打啊,哪知我刚一和他提起你,他就转身走掉。本来我想教训他一顿,他把我打伤了。” 凭你个料子,也想和重莲斗? “韩公子武功不弱。” “哪的,上次跟他一起的美女也在。另外还有一个女人。我看他一个人占两个女人,也太那个了点,谁知他刚走,另外一个凶悍的女人就过来了。你知道他说什么吗?” “再欺负我家宫主,我就杀了你,你滚吧!” “哎哟我的妈,你学的调调真他妈太像了。不过原话是‘你再提林宇凰,我就宰了你’!男的也讨厌你,女的也讨厌你,你说,你是不是做了坏事?”缺右眼笑一笑的,不笑了,“你说什么?什么宫主?” “我有说什么宫主么?我什么都没说。” 他凑过来,小声说:“韩淡衣就是你家那位?” “现在已经不是了啊。分了分了。”我道,“可惜你来晚了一点,不然你可以看到他迎娶步疏时的盛况,何其壮观!” 缺右眼半天才憋出一句: “妈的,输给他,我也认了。” 这时,古夏跑过来,替我沏了茶: “莲儿弟弟,快点准备哦,要比武了。” 尚秋把她挤到一边:“我来倒,你过去忙。” “有什么关系,尚姐姐忙一天,一定好累了,让夏儿来做。” “我自己来吧,没有关系。” 我自己倒了,鬼母忽闪而出,抓住我的胳膊就走: “去比武了。” “还没开始呀,等一会吧。” “先去先去。” “他奶奶的!”缺右眼一拍桌,“老子在江湖打滚这么多年,还没见过哪个人身边醋缸子有小黄鸟身边的多。你这厮享福啊。” 尚秋道:“曲大爷,你胡说。” 古夏道:“你还敢说没有。” “说实在的,哪家姑娘都不配我们莲儿弟弟。莲儿弟弟的性格哪是姑娘家能承受的?”习春笑道,“依我看,和莲儿弟弟的人,只有重莲本尊。” 刹那间心眼提到了嗓子眼。 尚秋道:“重莲是男的。” “男子又如何?这花满楼的男风刮得还不够大么。”习春抬头,仔细打量我,“方才莲儿弟弟在外面和重莲有说过几句话吧?” 我看看鬼母,紧张得手心冒汗: “有。” “对啊,这刚开春的天最具风情。你们往那绿嫩芽儿下一站,含情脉脉地看着对方,真是一幅极美的图。” 伊冬接道:“他们俩只要站一起,就让人觉得好暧昧,不知道是不是我错觉。” 我给她说的周身起鸡皮疙瘩,但再一看鬼母,又清清喉咙,无限伤情: “倘若真是这样就好了。可惜君有意,妾无情……” 话说,杜炎的口头禅我剽窃了不少次。 鬼母一巴掌拍在我脑袋上:“什么不学好,就知道学那些女人似的男人?跟干娘上去。” 比武开始。 我运气不好,抽签抽到了锁春弟弟。从兵器堆里跃过了我最爱的刀子,选了一把小棍。锁春弟弟选的长剑,往那一站,倘若不说话,真有几分英姿勃发的少年之味。可惜他一朝我翻白眼,男人的模样彻底破功。 锣声响起,底下的人兴奋万分。 其实很多男人吆喝,仅仅是想要看这些相公们比剑时的动作,就跟女人看男人比武,并不是为了研究武学一样。 可惜他们失算。我棍子一挥,一个不小心居然使成了刀法,劈头就给他一横棍。 兵器大忌是混淆,可我就这么赢了。 之后来几个都是这样,底下已经有人在问我的来路。 我又看看鬼母,吞唾沫。 鬼母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但一看到我在看她,立刻轻轻抚掌。 撇开那首淫诗不说,我的武功在这种地方施展,自己都觉得委屈。加上林二少我也颇有几分容姿,出胜不是什么难事。 最后我以多出两票胜了锁春弟弟,拿了小花魁。 有点出乎意料,原来男花魁不是选美,而是选才。男性的美果然不是媚气就够的,心中多少有些安慰。 只是花满楼的客人中,男人基本都选了锁春和杜炎。 选我的,九成是姑娘。 一想到天鬼神刃即将到手,到其他几个门比试的时候,我下来和缺右眼大喝特喝。一壶女儿红下去,兴奋得手舞足蹈。可惜喝太急,差点呕吐。 “怎么,想吐?” “想,舍不得。在这里买一壶普通女儿红要三十两,这还是上好的。” 背上又被不明物体砸中。 “吐什么吐?赶快去收拾收拾,你一口酒臭,我是白翎都不会选你。”鬼母在身后道。 “白翎选什么呀?” “大花魁。就跟那些女人诱惑艳酒一样的,不过男子这边是白翎选。” “喂喂,不是说要比武决胜负吗?” “今年改了。” “我不去。” “不去就没有天鬼神刃。” “不,我不卖身。” “这不是卖,是送。”鬼母拍拍我,“快去快去,小花魁已经选完了,白翎就在艳酒刚才的房间。来,我帮你把衣服理一理。” 五十 一柱香过去。野门的花魁从账帘中出来,气息有些不稳,顺带擦了擦嘴唇。 我翘着二郎腿吹口哨。 “小黄鸟,你吹的是《来仪》?” “嗯。” “怎么这么悲惨的曲子给你一吹就这么乐呢?” “其实我心里悲凉得很,你不懂。” 鬼母扔了一个东西在桌子上。我转头一看,小蝎子,却是紫色的。又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弄来的。我立刻站起来: “准备出发。”想了想又道,“干娘,我想知道,为何艳酒要审女人白翎审男人?为何不让你来审?” “这个你问艳酒去,我怎么知道?” “艳酒和白翎,谁像女人一点?” “都不像。” “白翎像一点吧。” “你几时见过那样杀人的女人?白翎外表清秀,性情残忍。” “清秀?他没有毁容?” “你听谁说他毁容了?” “他生得好看,为何不露脸让大家看看?” “他说他不想让一个人知道自己还活着。” “是他的仇家?” “你怎么这么多废话?上去。”她推我一下,刚好主持人宣布艳门花魁上。 我抓起一块西瓜皮,往天上一扔,再抽筷子,凌空击碎。抓在手里,一跃而上。 二少我跟男人厮混多年,对于断袖敏感得很。这白翎绝对是个纯断袖,搞不好运气好了,我还遇到一个喜欢在下的。 我在账帘门口理了理长发,在墙壁上敲敲: “大尊主,我可以进来么?” 房中点着红烛,烛影在账帘上摇摇曳曳,像极了秋季的荻花。人影微侧,那人斗笠上的纱也晃了一下。渺茫得几近虚幻,一如苍苍往事,红波香染的浮萍。 他的侧脸隐隐约约,一直望着我这个方向,但声音像经过岁月的沉淀,许久许久,才传出来: “请。” 我挑开账帘,白翎敞着领口靠在墙壁上。 烛火像是刻意嬉闹的孩子,在那层薄薄的纱上忽隐忽现。我几乎看清他的脸,却一直看不到。 明辉辉的灯盏实在惹人厌。 白翎不过轻回首,透过隔阂看着我。我却一瞬间想起了令人难过的事。 还是少年的我,还是少年的轩凤哥。 竹林中下着大雨,竹片儿被水花冲得晶亮晶亮。雷声轰鸣,我和他坐在小屋中。一切寂静得可怕。 他拨弄着手中的长笛,指尖修长,白皙如玉。 同样是烛影,照在他的脸上,他的眼上。 他的瞳孔很亮,一如沧海的明珠。大概是发现我在看他,他忽然抬头看我。 飞在风中的雨珠变成了静止。 他放下长笛,走到我身边坐下。 我躺在软软的,破破的棉花小枕中。 思维之箭早已不知飞向何方。 雨水融合了大地万物,竹窗被风吹上了墙,无节奏地撞击。我只记得他的手冰凉。和他十指相扣,紧紧缠着,谁也摆脱不了谁,谁也忘记不了谁。 他的目光温柔淡静,大自然的喧哗嘎然而止。 寂静之中,他在呼吸。 他吃力而煽情地呼吸。 就连这种轻到令人无法察觉的东西,都已经随着他的灌注,渗入骨髓。 所以,就算亲眼看到他写的遗书,留下的遗物,都不相信他已经离去。 因为,我能够感受到深深陷入骨髓的呼吸。 “你叫重莲?”白翎突然道。 我顿时反应过来,笑道: “没错。” 斗笠下的嘴唇扬了扬,他没再说话。 调整心态,我将西瓜碎皮夹在指尖,弹出。红烛刹那间熄灭。 四周漆黑了。 白翎倏然站起来。我冲过去,按他坐下:“大尊主武功卓绝,我自然不敢冒犯,只是我这人素来有个喜欢——说话喜欢和人面对面,你戴那个破面罩,实在很妨碍我们交流。” 白翎摘了斗笠。 他似乎有一头很柔顺的发,面庞也格外的瘦。他没有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