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红莲艳酒》-9

“凰儿。”  我下一个不字还没说出口,他已经一口咬在我的耳朵上。我中电一般,精神抖擞地打两个哆嗦。  “凰儿,今天晚上搬回我房里。”  我又开始头昏眼花,摇摇晃晃:  “好……”    有雪芝在,团年饭吃得必然遭殃。米饭蔬菜肉片满天飞,这孩子兴奋过度起来,连重莲的话也不听。重莲宠她宠得要命,对她做的造孽事都是睁一直眼闭一只眼。这丫头得到老爹纵容,更加放肆,直接骑到我脑袋上了。  半晌我才抽出力气道:  “我应该先去把紫丫头接回来的。”  重莲专心致志地给我剥虾:“海棠她们已经去接了,估计没几天就会回来。”  光溜溜白嫩嫩的虾仁堆积如山,我大口大口吃得不亦乐乎。宇文和温孤两个长老,还有司徒雪天看着我,都禁不住摇头。  一顿饭吃得超级平和,完事后雪芝继续和雪天还有两个老头疯。我和重莲回房,该做的都做了。憋了好几个月再来行房事,果然是别有一番滋味。    半夜起床,点了重莲的睡穴。  我偷偷翻身到雪芝身边,拉了拉她的小手。她蹙眉,使劲把我的手拍开。我捏住她的鼻子,她稍微哼了一声凰儿讨厌,又睡着了。  “芝儿,芝儿。”我低声道,“二爹爹问你一个问题:你喜不喜欢二爹爹?”  “不喜欢。”  “真的不喜欢?”  “不要吵我!”  我使劲摇了摇她:“回答二爹爹。”  “……喜欢。”  “那你喜欢爹爹,还是二爹爹?”  “都喜欢。”  “如果要你跟一个走,你会跟谁?”  “两个都跟。”  “一定要选一个呢?”  “爹爹。”雪芝动动嘴巴,像在嚼糖,“爹爹受的苦多一点。芝儿长大要照顾他。”  隔了好一会儿,我才轻轻点头,在雪芝头上吻了一下。又坐了很久很久。再起身的时候,原本想再去看看重莲,想想还是算了。  我带好早已收拾好的行李,悄悄打开门,走出去。又悄悄关上。    三九    奉紫以后一定会怪罪于我。我给了雪芝选择的机会,却连走都不愿再见她一面。  可是,一看到她的脸,我很难不想起轩凤哥。  还是决定要离开。  以前留下,可以对自己说,重莲变得柔弱,需要我保护。到头来,最强的人还是他。  他对我如此了解,连他一旦恢复武功我就会离开都算准了。  很想说服自己留下。但负担太重。  他做了那么多事,都只有一个理由:是为了我好。  到头来,林宇凰依旧是个凡人。凡人有凡人的懦弱和胆怯,无法承受他所给的一切。  要我做到在他身边却不亲近他,又实在太难。    我站在别院的小池旁,看着结冰的水面,把包裹系好,跳上围墙,再跳下。  “半夜三更的,凰儿是想去哪里呢?”  我一愣,错愕地回头。  莹莹白雪中,重莲站在我的身后,身上只披了一件薄薄的外套。我这才反应过来,莲神九式第四式就是自动解穴,第七式是反点穴。看来重莲刚才还给我留了面子,没反点我。  我走过去,连忙把他往里面推:  “你想冻死?回去加衣服去。”  “行,你跟我一起。”  “我在这里堆雪人等你,快去快去。”  重莲站在原地不动。  “你不走?真不走?”见他没有反应,我掉头就走,“那我走了。”  下一刻我终于得出一个结论:这世界上最不明智的事,就是和重莲比身法。  他挡在我的面前,两只耳钉在雪光中妖娆地闪烁。  我再往旁边走,他又拦。我打掉他的手,他直接把我抱住。我使劲推他,他松开手,但依然挡住我。  最后我知道跑不掉,憋着气说:  “你这是逼着哑巴唱歌。就算我人留下来,心也不在。”  “无所谓。”重莲气息平稳,“就算留人,也要留你下来。”  “你不如直接杀了我!”  重莲干脆不答我,就只封锁我的道路。我和他对峙,看他那身板能坚持多久风雪。  结果我低估了他。他的大氅,根本就是装饰物。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手已经冰到发麻,他还伸手挡着路。冷战都没打一个。  “这样,我有问题要问你。”我拨开他的手,“你发疯,也是装的么。”  重莲摇摇头:  “发呆的时候是装的,其他时候是真记不住。”  “你记不得性格变化时的事——我是说,血凤凰刺杀你的时候,也是假的了?”  重莲没说话。  “你在英雄大会那里,吐血是怎么一回事?”  还是没有回答。  “你使用内力逼出来的,是么。”  “凰儿,跟我回去。”他拉着我就往里面走。  我挣脱开:“我没有开玩笑。”  “我也没有开玩笑。如果你走,四大护法,一个不剩。”  “你疯了是不是?拿你的属下来威胁我?再说,关他们什么事?”  “他们泄漏的秘密。”  “你还好意思跟我提?”我揪住他的领口,“你这样逼死轩凤哥,你——这就是你说的,为了得到我,什么事都愿意?”  重莲淡淡笑了:“林轩凤啊,他就是该死。”  “重莲,我不知道你留我下来到底是为了什么。”我越说越气,连自己说了什么都不知道,“你要我记住你是吧?我记住了。但要我想你像想轩凤哥那样,一辈子都不可能。”  “是么。”重莲一脸无所谓,“你说我骗你,你也骗我。你告诉我你是第一次。实际呢?”  我皱眉:“什么?”  “我们第一次过夜的时候,你告诉我你只和我睡过,实际呢?”  “你……你明明知道我那时候什么都不知道!”  “你是迫不得已,我就不可以?”  表情上看不出一点火气,但重莲第一次以原本的人格发怒。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倘若他控制不住情绪一掌打来,我一定升天。  不知是不是给他气过头,腹部的伤口也是疼得厉害。这冰天雪地的,头上居然冒出冷汗,真是惊天奇闻。  “好吧,既然你忍受不了我和别人睡过,那我走。”  “凰儿。”重莲又拉住我,“不要走。”  我甩脱他。他还是挡上来:  “如果林轩凤没死,你会不会原谅我?”  “会。”我毫不犹豫道,“然后我会跟他远走高飞,走到再也让你找不到的地方,平稳安心过一辈子。”  重莲僵硬了许久,却依然不肯给我去路。  “我欠你的,我现在还。”  我拔出凰羽刀,对着自己的腹部一刀划下。  才复原的伤口又大量出血。  重莲刚迈进一步,我就用刀尖指着自己:  “如果你觉得不够,我可以再补一刀。”  重莲急道:“不!”  “你现在回去。”  重莲咬紧牙关,转身走了。很干脆利落。只是走前眼眶红了一圈。  “不要再来找我。”  “我知道。”    江水生冰,树枝夭折。  我眼望着白茫茫的雪地,大雪翩翩,一双双脚印沿路蔓延至地平线。  京师鲜少下这么大的雪。乱葬村在冰寒的山壁中,很容易积雪结冰。那个雪堆起来,现在踩下去,半条腿都会被埋没。  很小的时候就对村子外的积雪有印象。春天是漫山遍野的花红柳绿,冬天是一天一地的茫茫白雪。爬上山坡的时候往天山看,会觉得天和山早已融为一体,尽是浩若烟海的霜白。我和他一人摘一根树枝,在地上画画。然后放上秋季存的小红果儿,一排排点缀着积雪,特别好看。  无论天气多冷,多凉,吹在脸上,心都会温暖的。轩凤哥站在寒风中朝手心吹热气的模样,我到现在都还记得。  那时他说,凰弟,和师父也去过一些地方,但发现都没有咱们家好看。你站在这里往下看,是不是有万物都被踩在脚下的感觉?  我说我有点想把你踩在脚下。  他的最大特长就是装可怜,先是戳我一下,楚楚动人地说我又哪里做错了。我还没开始呕吐,他自己已经开始大笑。大笑出声的人,很少有他那么好看的。  他和我裹一件披风,两个人的手都冻得冰凉,互相搓搓,很快就好了。  他说,等你二十岁,我们再来这里玩。想了想又补充说,三十岁,四十岁,五十岁,就算老得腰都弯了,背都驼了,还可以来这里玩。  我又被他的肉麻恶心到,抬掌就劈他。他连忙跳开,一蹿就是好几十米远。站在那边对我挥手说,我去挖一点松球来玩。  他曾说冬天找人最方便,有脚印。我看着他慢慢走远,雪地里留着深深的脚印,歪歪扭扭地蔓延到天边。我顺着他的脚印,一脚一脚踩过去。  只要顺着脚印,就能找到他去的地方。  京师却不然。满城都是凌乱的,被大雪覆盖的脚印。各种形状大小,通向不同的地方。  重莲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风雪中。  我用布擦去刀剑上的血,按住伤口,一步步踩在杂乱的脚印上。  到现在,我发现自己再找不到轩凤哥的时候,还会想起当年他站在雪地里的笑脸。  他说,等你二十岁,三十岁,四十岁,五十岁……就算老得腰都弯了,背都驼了,我们还可以到这里来玩。  四十    出了京师,暂时在洛阳住下。洛阳和长安相隔不远,但氛围相差很多。长安繁华,洛阳热情。  洛阳的街道宽而干净。即便是冬季,依旧灯火通明,车水马龙。尤其是晚上,春节一过,人都出来了。这有名的古都不仅牡丹漂亮,就连花灯烟火也是天下一绝。  长安集权,洛阳集钱。  长安的闻名的设施有酒楼、茶楼、当铺、兵器行、客栈、戏院、书院。洛阳满城载的是米行、钱庄、古玩店、烟馆、妓院、赌场等,咱们这些穷人能想到的想不到的,样样俱全。  城外内才举办庙会,人群骆绎不绝。  过节期间,小道消息和人群交流是供不应求。翻来覆去听到的消息,只有那几个。  既然重莲重出江湖,失去武功的传言不攻自破。人们津津乐道地讨论,看天山和重火,哪一方才是最后赢家。  还有一个消息,就是杜炎失踪的消息。  我听到杜炎这名字的时候,一时间竟然想不起是什么人。找人问了半天,才想起曾经在武昌听过那么一号人物,弱柳扶风得跟个女人似的,还有人拿他和重莲相提并论。什么火中重莲武中杜炎的。我倒没想到这妖人失踪都有人讨论得如此热烈。谣言真是一件很可怕的东西。  关于天山的消息,五位门主负责带领弟子和重火宫的分散弟子对抗。但大过年的,再对抗也得歇歇了。三观动向的话,依然只有白翎一个人的。至于那个神秘的艳酒,经常听人提起,一般都是说他长得丑,仿佛他就不是天山一员那般。偶尔会有人说,他的武功跟重莲差不多,甚至比重莲还好。我反复推敲觉得这绝对也是传的。艳酒记恨重莲到为报复他成立的个门派,武功要真那么高,怎么可能听到重莲重出江湖后还按兵不动?说不定,连这个人都只是编出来唬人的。  这不,又有重火宫弟子叛变的消息了。  另外听说华山派有人发现了古老的书卷,里面记载了什么地图什么宝藏的。没兴趣。    春节一过,对武林的讨论转眼就换成了青楼。  老婆孩子安抚过,洛阳第一勾栏花满楼生意爆满。  花满楼是绝对的来者不拒楼。势力的程度,举例来说:甲公子花了一千两包了花满楼的三号美女仙姬陪酒,乙官人出来砸了二千两,说我要仙姬和我睡,仙姬会毫不犹豫踢人出门,和乙官人睡。甲公子的钱不还。等乙官人和仙姬办那事办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冒出个丙相公,丙相公说开三千两,仙姬陪我睡。仙姬会立刻把乙官人从身上推开,赶走,洗洗身子,风情万种地躺在床上等丙相公。  而且,这些都不是老鸨强迫的。她们自愿。因为钱有九成是归她们的。  所以,如果哪个男人想要一个晚上安心地睡个女人不被扫兴,价钱都会抬得老高。  花满楼的女人以百数计,卖身的占九成。头牌六个,老鸨两个,小老鸨七个。卖身方面,五个头牌无条件,一个有条件。主老鸨有一个负责管理,一个负责数钱。小老鸨一个负责招人,六个负责分配接客。  尽管老鸨只得一成,但那银子堆积的数量还是常人无法想象。  花满楼的女人都不是女人,分工分得比百年大派还清,数钱比钱庄的老太太们还快。    我在洛阳城中听到关于花满楼的薪水问题。据说整个城里男人打杂,最赚钱的首先是花满楼的男妓,二是花满楼的厨师,三是花满楼的大茶壶,也就是龟公。  住了一段时间客栈,日子越发难过。以前袜子衣服都有丫鬟洗,丫鬟不在重莲洗,自己洗起来那叫一个马虎。而且伤口没好,洗衣服时候抽搐起来那绝对不是常人能比的。有的时候衣服干了都还能看到上面的汗渍,实在汗颜。眼见荷包越发羞涩,之后还要做长远打算,体力活干着累又不赚钱,不如去花满楼试试。  去之前照了照镜子,胡渣也长出来,剃得干干净净,穿得精神抖擞,去应聘。    一进花满楼,我便大叹,果然是天下第一妓院。脂粉香飘,美女如云,装潢比皇宫还华丽。  香艳归香艳,但绝不色情。女子们穿的衣服都是上好缎子,精美却不暴露。而且她们动作丝毫不挑逗,只是走路时一走三摇,酥骨媚人。  一个女子走过来。  水红色的垂地折叠裙,袖口轻纱环绕,手指修长如玉,在我面前斜斜一站:  “公子可是第一次来?”  “是。我想——”  “真的?”美女细腰轻扭,摇着蒲扇好不妩媚,“公子喜欢哪一类姑娘?只要你说,就没有花满楼找不出的。”  “姑娘,可否请老鸨来一下?”  “呵呵呵呵,公子真爱开玩笑,奴家就是老鸨呀。不过我们大老鸨不在,公子需要什么奴家都可以招待的。”  竟然绝口不提价钱。  “等等,是这样,我不是来花钱的……”  话音刚落,美女笑脸垮得就像阴鬼翻脸,双手三拍,声音洪亮:  “来人,拉出去。”  我一惊,还未来得及说话,就有一帮大茶壶冲过来。应付这些个人不难,我几脚解决。美女毫不畏惧,提高音量:  “敢在花满楼撒野?习春、古夏、尚秋、伊冬!给我出来把他斩了!”  “慢慢,慢着。”我抢先道,“我是来找活儿做的。”  美女挥挥手,后帘冲出来四个女子刹那间停住脚步。  她走近了一些,抬头眯着眼看我一会,把我拖到一旁,伸手捏住我的下巴,左晃一下,右晃一下,拍拍我的背,捏捏我的手臂,捏捏我的腿,就像在挑大萝卜。  “你把头发散下来。”  我照做。  她在我头上弄了一下,拿出个绳子系起,拧着我的脑袋又转了转。我想这花满楼也真是神奇,连选个龟公都如此注重外貌。于是耐着性子,待她检查。  “脸蛋和身高都还行。”她转手打个响指,“把他送到巧门。”  我不明所以。  她回头道:“在花满楼不能用真名,你应该知道。自己想个名字。还有,我叫犹冷。”  我一愣。  犹冷?  犹冷不是几个头牌之一么?怎的变成了老鸨?  我想了半天没想到名字,左顾右盼看到桌上一个水果盘,水果盘旁边有人收了个香蕉皮,我道:  “我叫皮子好了。”  “不行。换一个好听的。”  “香蕉吧。”  “不行。”  “什么才叫好听?”  “在青楼工作,你怎么取个这么难听的名字?诗情画意一点行么。”  “哦,那叫重莲吧。”  “这名字很好,保证你工钱高。但要是被重火宫的人发现,后果自负。”  “没问题。”  “现在你跟习春去领衣物,签个契约,今天晚上就可以开始工作。”  多么温柔的大姐姐啊。  我笑眯眯地去了。    花满楼的后院大得像后宫。我没料到连个龟公都有单独的房间。不大,但相当整洁干净。就是颜色我不大喜欢。粉白粉白的,像闺女房。  古夏替我整理被子。尚秋替我换衣服。  果然是人间天堂,美女环绕,还有美女替我穿衣服,伊冬替我擦脸。  “姐姐,如果以后我要洗衣服,在哪里洗好?”我眨着眼睛问。林轩凤那小子的媚眼招数我还是会用点。尚秋温柔地捏捏我的脸:  “姐姐会帮你洗的。”  我幸福地晕过去。  “姐姐,那我的工钱呢?”  “刚开始工钱都不高,但你是男孩子,普通接待一个客人一百两,已经很不错了哦。”  一百两?  我是不是误闯皇宫了?  不仅是房间,我的世界都在冒着闪亮的泡泡。  “姐姐,你什么时候才擦完呀?”看样子我这段时间真是脏得不像人,这么久了还没搞定,还用什么小刷子刷。  “莲儿弟弟乖,马上就完了。”  我打了个哆嗦。  莲儿弟弟!  又隔了很久,她替我弄头发。  “姐姐,为什么要把头发散下来?”  “这样比较好看啊。”  “可是这样不方便做事。”  “客人喜欢散发,你头发这么好,不用担心。”她把镜子扶了扶,“怎么样?好看不好看?”  我把镜子扶了扶,沉默了。  妖孽。  妖孽啊。  她在我脸上抹了些什么东西?我站起来,几个丫头被吓得连退两步。  尚秋打量我半天:“头发一散就变了个人。我觉得他进错门了。”  “转到艳门去吧。客人也爱挑那里的。”  怎么……越听越不对?  我进来是做什么的?  “莲儿弟弟,艳门收入最高。陪睡的话,女子起价就是五百。我们现在很缺男人,你要去的话,可能有八百哦。”  我破门而出。    四一    破门而出的结果就是被强行抓回。那个什么春夏秋冬四个女人看去不高,力量却不小。我腹部伤口没有痊愈,稍微剧烈运动就会拉裂。再这么挣扎下去,我这肚子保准报废。  没想到我林二少抵打几个壮汉没问题,一世英名却毁在几个姑娘手上。  “莲儿弟弟,你已经签了卖身契。如果未工作满一年就想走,恐怕要交一万两赎身金呢。”  一万两?你不如直接去抢。  那卖身契写得如此含糊,我怎么知道是指男妓?  不过,男妓也没有关系,这里卖身是自己选的,陪几个大老爷聊天就能赚得比龟公还多的钱,相当划算。  我跟着几个姑娘走出中庭。  一个亭台,镂空金纹,通向七条大道。每条大道各自连接一扇门,高高的围墙将门后的景物挡住。七扇门,赤橙黄绿青蓝紫,紫门通向大厅,我从绿门出来。每扇门的旁边都有一个金狮雕像。尚秋走过去,将赤门的金狮头转了一下。  里面传来两个女子整齐的声音:  “腻玉染深红。”  “艳丽难常好。”古夏说完,回头对我笑道,“这是接口,以后进来就用这一句。”  门打开。  满目的嫣红刺得人眼发胀。竟是一院子的牡丹。  “姐姐,这大冬天的,怎么会有牡丹?”  习春道:“种植得当,牡丹也可以在冬天盛开。”  我哦了一声,跟她们进去。  看到满院婀娜漫步的美人,我越发感到不妙。这花满楼到底是哪户人家开的,竟然设有机关接口。而且我很少听说有妓女自己去当老鸨的,还人人拿九成工钱。  又想起以前听说的,红裳观,六扇门。  六扇门装着不同气质的美人,其中红裳观的观主出自艳门。  难道说,我误闯红裳观?  她们要知道我发现这个秘密,我大概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一路跟进去,庭院最深处有一个最大的小楼。我跨过门槛,看到一个极美的女子背影。花满楼的美女太多,能够让人一眼看中的,实在太少。  这女子的腰围极小,臀部微翘。从背面看去,蝴蝶骨上的线条柔和舒展,腰部正似个小碗儿,轻微凹陷。瘦的女人不少,有胸有臀的女人不少,但能长出这样骨骼的女人,寥寥无几。  这女人一定是艳门的首领。如果正如我所预想,那她就是红裳观的观主。  六扇门以艳门为首,艳门的首领不知长成个什么人间祸害的样子。  我心中乱跳,无比期待。  待她转过头,我却彻底坍塌——这年头,怎么谁都爱蒙面纱呢?  “重莲,是么。”她的声音轻软有如泉水,“你已经签下了契约,最短工作时限是一年。因为现在艳门庭院不够,你又不大适合别的门,我把你安排跟别人住可好?”  “嗯。”  “跟你住的男子叫做冰语,是刚从柔门转过来的,性格很好,应该不难相处。”  “嗯。”  她又零零散散交代了一些事物,我一一听了,点头。  “哦,对了。我是花满楼的主老鸨之一,你叫我尊主就好。”  “嗯,好。”  跟着尚秋去我的房间。尚秋道:“方才尊主说的话,你听清楚了?”  “对。”  “她说了什么?”  “她说跟我住的人叫冰语。”  “然后呢?”  “然后,嗯……”  尚秋看着我。我嗯了半天,道:“她说得很对。”  “我真不明白,为何你要来花满楼工作?”尚秋叹息道,“正儿八经的男人来这里工作,一般不是疯了就是变成断袖了。”  “断袖就不正经了?”  “这里大部分断袖性格都很媚气的。”  “你怎么知道人家不媚气?姐姐。”我眨眨眼睛,已经决定留在这里,查查这花满楼的来头。  “你要媚气,怎么会在尊主说话的时候无法集中精神,眼睛还一直往尊主身上瞟,嘴上还挂着那么微妙的笑?”  我一愣,又笑道:“姐姐,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要把人家说得像个淫魔一样嘛。”  “不用担心,所有男人看到美女都是这样,光看表情就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只是有的人会隐瞒,有的人不会。如果一个漂亮女人说话,他能听进去五句,那他很可能就是断袖了。”  我沉默。  真是没有说服力的话啊。    刚走到房间门口,我就听到有年轻男子的声音。轻轻的,飘飘的,柔柔的:  “落花无限雪,残鬓几多丝。  莫说伤心事,春翁易酒悲。”  末了,还加上一句:“唉,郎君,你何时归来。”  我鸡皮疙瘩瞬间掉了一地,打着哆嗦进去。  临窗而坐,背对我们,翘着兰花指的男人,大概就是那个冰语。这男人瘦得可怕,简直就是皮包骨。然,一转过头,我愕然发现他有一张还算好看的脸。  在这美人荟萃的花满楼中,遇到美人不是什么奇事。  只是这人我见过。  火中重莲,武中杜炎。  尚秋冲过去,看看他面前满满的饭碗:“冰语弟弟,你要是再不吃饭,又要回柔门了。”  “可是,吃不下。”杜炎摇摇头,“姐姐你放心好了,我懂的。放纵自己,让自己更加妩媚和艳丽,流连在男人之中……”  我大惊。  杜郎终于蜕变了。由一个半男半女的人妖,变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女人。  “冰语弟弟,不要这么说,姐姐心疼。”尚秋替他理顺头发,无限柔情,“乖乖吃饭,姐姐现在有事,你跟这位新来的重莲弟弟好好相处。”  我依然麻木地站在原地。  尚秋走了,杜炎看也不看我,靠着窗口,又叹了一口气。  我看着尚秋。  她并没有走向大厅,而是绕到了庭院后面。  我跟着她,看她停在又一个石墙门口。那石墙前面有石狮子,她扭了一下狮子的铃。  神奇的是,石墙后面又传来两个女人的声音:  “腻玉染深红。”  “艳丽难常好。”  她进去了。  石门关上。  如果这是一个秘密基地,用同一个接口,也太不慎重了些。  我想着,又赶回房间。  猛然发现房子里已经多了很多男妓。人人长得跟妖精似的,女人跟他们比都得惭愧而死。他们坐在一起,若不是手捧胭脂,便是头插金簪,金簪呢,还都是带个坠儿的。杜炎武中第一美男子的称号也不是白来的,站那里一比,确实比别人好看很多。  我道:“各位。”  所有男妓抬头看我。  “你们知道艳门的尊主叫什么长什么样吗?”  “不知道呀。”  “人家只知道她的化名是红裳,样子,可没见过呢。”  红裳?难道,这里真的是……  “红裳观的尊主化名肯定是红裳呀,烟烟,你好笨蛋哦。”  “这,为什么你们都知道?”  “花满楼又名红裳观,是天山的一部分,全天下都知道啊。”  我飞奔到花满楼大门口。“花满楼”三字楷书旁边有一牌匾,牌匾上明明白白写着:  红裳观。  旁边又一竖条血红大字:重火宫人与狗,不得进入。  四二    “锁春弟弟,把我的胭脂递给我。”一只兰花手从我面前飘过去。  “纤哥哥,你看我这美人痣点得好么。”  “我听人家说,重莲最近最喜欢弄的头式就是像我这样的。从右往左轻轻一揽,挂个小钩子在上面。只是,他没有我这头上的雪绒毛团儿,看去自然少几分妩媚。而我这个头发,是三年前就自己设计出来的……”  锁春回首一笑:“淡妆弟弟,那京师那位有名的韩淡衣韩公子,说不定取名字就是跟你学的。要知道,两年前,江湖上哪位男人不想娶你,你的名气红遍江南两岸,令人羡慕呢。”  “那可是实话。当初铁逍公子想要将我金屋藏娇,但是当时我傻,不懂珍惜,直到前两个月我再看到他,他已有了爱妻,可他还说爱我。我……我没有答应和他走,我已是沦入风尘的人,身子脏了,又如何配得上他?唉,可惜时过境迁,人已憔悴……”  杜郎梨花带雨,身形娇弱:  “像我们这样的人,终生流连风月烟花之中,又有何幸福可言?”  …………  ………………  “唉,好生生的,怎么又难过了?不是说好不哭的么。快快别提这等伤心事了……说说前几天段庄主带来的杭缎吧。我瞧那丝织滑软细腻,薄凉微寒,做成罗襦褂子一定很舒服,要不,我叫伊冬妹妹做来给你穿穿?”  “我们这等人,天生命薄,不是享福的份儿,那种高贵的东西,还是留给弟弟们用吧。你看看我这下巴,又尖了……”  …………  ………………  “那边站着的弟弟是谁?赶快招待来见见?”  “是新弟弟,快来。弟弟,一踏入这条路,就再无法回头了……”  “不不,你们聊你们的,我出去走走,一会来一会来。”我逃了。  半个时辰后回来,还听到里面在说:  “重莲,重莲又如何了?他不就长了张漂亮的脸,男不男女不女的!”听声音像那锁春,他狠狠拍了桌子,“我瞧那叫重莲的新人也不过如此,长了一张狐狸精的脸,一看就知道是天生狐媚,这种人最要不得,最擅长勾引男人,下贱!”  “我看他是羡慕人家重莲,也不用这么模仿啊,真恶心。”  “自以为来了艳门就该风骚。风骚什么啊,男人永远喜欢清纯的。”  “超脱凡俗,静若处子,空谷幽莲,冰肌玉骨。这才是尤物。”  我在门口笑得伤口都拉痛了,憋了半天才走动路。    在院子里又转了半个时辰,天也差不多黑了。大概找人问清了花满楼的规矩。  姑娘相公们接客在大院,除了陪睡以外还有很多活动。饮茶品酒,赏花观草,奏乐对弈,琴棋书画,甚至喝雉呼卢,麻将骰子,无所不做。  每到换季,花满楼会举办一次花魁大赛。第一场每一个门挑一个,男女各一。再让嫖客砸银子在他们身上,谁被砸得最多,谁就是当季的大花魁。  我说,英雄大会比武功,花魁大赛比容貌?  人家给我的答案是,不止是漂亮就够的,还要综合气质。  综合气质?是指锁春那样的妩媚动人么。  还听几个男妓说,当相公的,一定要天天刮胡子,脸上不能留一点青胡茬。一旦被发现,当场扣掉一百工钱。当然,野门的那几个不羁型例外。  原来这些男妓还会长胡子,我以为他们就要长酥胸了。    在回房间的时候,人终于走光。  我在房间里左转右转,检查设施。杜郎还坐在窗边感怀春秋,挥霍光阴。  东西都还在,但凰羽刀不见了。  我有点急了,站起来道:“冰语兄,你看到我的刀没?”  “步入风尘,你还指望能够碰男人使用的东西么?”杜炎轻轻说,“你知道么,春季的花魁大赛,冬季的大花魁会来。”  “那她们把刀放哪里去了?”  “不知道。”杜炎道,“我的郎君,一定会被她的美色迷惑的。都有人说了,他喜欢她……”  “唉,我的刀呢?他们怎么这样的?”  “郎君,妾有意,君无情……”  “找不到啊,那把刀对我很重要的。”  “等你离开这里的时候,我们会还给你。”门口传来伊冬的声音,“重莲,有人点你,去接客吧。”    “这么快?什么人呀?我不卖身啊。”  “不卖身,那人就说想看看你。开价就是五百两,你赚了。如果陪睡,估计要两三千。”  我简直是飞奔到的大厅。  虽说腹部伤口还疼,但轻功不会落下。身后几个丫头追得气喘吁吁,在后面大喊要端庄典雅不卑不亢,千万不可以表现出见钱眼开的样子。  我到门口的时候,站直,昂头挺胸出去了。  刚一看到客人,我转身就往回走。  刚那几个大姑娘还在讨论酿月山庄庄主,这一会人就站在这里了。我低着头,估计会有那么几分娇羞。  段尘诗道:“你……看上去有点眼熟?”  我心道这下大事不妙,我这张脸,江湖上很多人都见过。如果让红裳知道我是林宇凰,估计我会被砍成两段丢去喂狗。  “庄主讨厌,用这种方法搭讪人家。”  我已经快要被自己的声音震晕。段尘诗竟然不感到恶心。  “你认识我?”  “庄主盛名,人家怎么可能没听过?”  “原来如此。”  “庄主,赶快来房里,我们讲点悄悄话吧。”  “好。”  段尘诗果然是出了名的风流浪子,这把年纪了还在到处泡妞,连娘娘腔都不放过。我和他进了房间,径自坐到椅子上,给自己倒了一壶茶:  “说吧,你要玩什么?我不陪睡觉。”  “你……怎么变化这么大?”  我抬头,挑眉:“唷,你还不满意?不满意我陪别人去,点莲少爷我的人多得很。”  段尘诗笑笑,徐徐踱步而来,挑起我的下巴:  “长得不赖,怎么这么凶?你还是艳门呢,我看呀,该去野门。”  我才猛然想起我这是在挣钱,于是又笑道:  “段庄主,你要玩什么嘛,人家陪。”  “我要玩床上的。”  “告辞。”我起身,拱手。  “慢着,你可知道我段尘诗是什么人?”  “尘诗作剑雨作刃,酿月风流不沾花。方才已经说了,段庄主大名早已久仰。”  “我看上的人,是一定要吃掉的。”  “少爷我不卖身!”  我刚走一步,他已伸手卡住我的脖子。我转身,簌簌簌簌瞬间四掌击去。他只挡住两掌,撞在墙上。我足下一点,轻跃到他面前,悄无声息。抽他的剑,指他的喉:  “出去以后,给他们说,本少爷伺候得好得很,知不知道?”  “知,知道。”  “一千两。”  “好好。”  “你要不给,你小心你女儿……”我淫笑着,摸摸嘴巴。  “知道知道知道,你放我出去。”  我拉门,一脚把他踢出去。  腿还没收回来,就看到门口站着的犹冷。  我立刻扑倒在地,抓住段尘诗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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