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红莲艳酒》-4

“一定是铁逍。那姑娘年纪小,从未上过擂台,没有什么经验的。”  “我还是觉得她会赢。不信去押注。”  “宇凰哥这把年纪了,怎的还如此盛气凌人?”司徒雪天一脸笑意,“下注便下注。反正输十两,对你来说也没什么。”  我牵着雪芝的手,跟他一起到露天赌场摊前,丢了十两在史纤雨那边。  司徒雪天撑开扇子,银两唰唰倒下,颇是轻佻:“司徒某人虽然不会武功,但从小随父参加英雄大会次数不少,看也该看出点什么。史纤雨那丫头长得挺好看,倘或她真打败铁逍,我今晚什么都不干,就光追求她。”  结果话刚说完,挨了雪芝一巴掌。  司徒雪天捂着白生生的脸,有些惊讶。  重雪芝从我怀中掏出十两银子,砰地砸到史纤雨的摊子上,十足的霸王架势。    半柱香过后,胜负分晓。我将十五两银子放入怀中,又扔了十五两给雪芝。  司徒雪天半边脸还立着红红的五指山,目瞪口呆的模样甚是可爱。  雪芝将银子拿在手里抛了几下,最后扔了一两给他:“赏你的!”  司徒雪天看看她,再看看我:“宇凰哥,这是怎么回事?”  “在重莲身边待过的人你也敢轻视?”  “少来,莲宫主极少跟你提及武学的事。这一点我还是知道的。”  我一脸高深莫测的笑。    其实很简单。  刚去查过南客庐的档,史纤雨是那缺右眼派下的第一个人。这一会儿少林的重量级人物都在场,他来英雄大会,无非是想向他们炫一下什么的。倘或输了,他老脸往哪里挂?    两个时辰后,我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只可救苦,不可救赌。我、重雪芝、司徒雪天根本就是赌武赌起了瘾。  不过,十赌九输的是雪天,稳吃押注的是我和雪芝。  这小子是赌钱赢不了,赌气要赢一把,有的时候明明知道我下注的那方必胜,他还跟我反着干。难得雪芝跟我站在同一条战线,且比赛越到后面赌注越高,咱们父女俩三个月的生活费暂时不愁了。  花遗剑坐在老远的地方,等待着重量级别的挑战,看也不看我们一眼。  何为大侠作风?这便是了。    “林宇凰,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出老千?”司徒雪天公子哥的形象终于坍塌,扯着我的袖子道。  我弹弹他的手,继续装神秘:“司徒公子,怎么这把年纪了,还如此盛气凌人?”  司徒雪天正欲说话,身后忽然有人大声道:  “哈哈哈,天山的人来了,重头戏来了!这会儿谁都没谱儿。这个押着才好玩。什么叫赌?这才叫真正的赌!”  人们开始鼓掌。  天山?  所有人一起回头。    天山的队伍很庞大,但却配上凄清的笛曲。  《来仪》。    这支曲子原本是一位琴师与爱妻游江南时兴起所作,是双人笛曲。所谓来仪,意为凤凰来舞,颇有容仪,以此指代凤凰,同释义为瑞应。  江湖有传言说,后来采莲峰薛红买下它,觉得曲风温软甜蜜,欲送给心仪之人在七夕夜作礼物。而那一夜,那个男子喝得不省人事,口中念的,却是另一个人的名字。薛红伤心过度,便在情人相会日,一个人吹笛。  薛红精通音律,随便改几个音,从她口中出来的曲子就完全变调,悲凉而忧伤。原是情侣合曲的笛曲再不适合双人齐奏。  自后,这原本默默无闻的笛曲一下走红江湖,被不少浪子游人吹奏。    我是去年才知道这个传言的。那时,又有不少人说,薛红死后没过两年,他的心上人也染上了重病,于是一个人躲入竹林,日夜不眠,吹的便是这一曲《来仪》。  直至咳血昏迷,郁郁而终。  之后,不少痴男怨女以此思念自己死去或远离的情人。“凤凰来仪”这一祥瑞之词,因了薛红和她爱人的传说,变成了离别的代称。    这是我近几年在江湖中听过,唯一被美化的传闻。  实际上,林轩凤不止在凤凰竹林中吹这一曲。  在他最后见我那一次,看到我和重莲拥抱的瞬间,他站在孤舟上,吹的也是这一首。    天山弟子身着素衣,最前端骑在马上,背挂巨剑的,正是重莲的疯狂痴迷者外加憎恶者姬康。  另外四位门主跟在他身后,也都骑着骏马,意气风发。  而跟在所有马匹后面的,是一个淡青色的大辇。  大辇上坐着一个人。但那人的脸却被高举的白色帐帘盖住。  帐帘在风中飞散,像一缕淡淡散去的轻烟。  笛声似乎就是从那里传来的。断断续续,不甚明显。  只是如今再听到这首曲子,难免想起故人,以及昔日种种。  他最后的日子,不知是如何度过的。  曾经多次安慰自己,他去得很快,痛苦应该不久。  但总是会想起一些不该想的事。  十五六岁的时候,有一次半夜,我和他比武,不小心把剑弄坏了,他剑指中我的要害,说他赢了。我说如果不是剑坏,你会赢么。他说,剑是被我击坏的,你当然算输了。我说,如果不坏,你会输。他说,你又开始赖皮,真正比试的时候,谁管你这么多。我那时估计是青春期,性情暴躁,死活不肯认输,还逼他去给我找铁匠修剑,要重新比过。他说,这么晚了锻造铺肯定关了,要不,我空手和你比?我说,不行,你把我剑弄坏了,非修不可。他说,明天可以么。我说,你不修我们就永远不要说话。  其实,倘若换成重莲,我哪里敢说这么任性的话?要换成温柔莲,他肯定说你要真不愿意和我说话,我也没有法子。然后干脆随我去。要是换成暴躁莲,我早一掌给他劈了。  当时真是知道只要自己提的要求,林轩凤一定会去做。人都是得寸进尺的东西,到最后伤的还是自己。  那天锻造铺果然关了,我还强迫他给我修。  结果,林轩凤被钉子刮伤了手,流了很多血。我又是替他吸血又是拿药膏补贴的,急得大汗淋淋。林轩凤坐在原地也不说话,就一直看着我瞎忙忽。因为无法开口,还特地写了一张纸条递给他:轩凤哥,其实我怎么都打不过你的。对不起。  林轩凤看了以后,半天没说话。直到我快恼羞成怒的时候,他才说,凰弟,你在心疼我么。  当时差点一拳把他打飞,但到最后还是忍不住承认了。  所以,根本不敢想象他临死前的模样。一想就会掉眼泪。怎么说也已经是个七尺之躯的男子汉,两个孩子的爹,再哭就说不过去了。  人心真是最容易变的东西。  两年前轩凤哥躺在竹林中,大概会想,小凰真是变了。如今我这么难过,他也不会伤心了。    十九    不过,在听到关于《来仪》传闻的时候,我一直很好奇,这个消息究竟是怎么传出去的。  知道林轩凤死在凤凰林的人只有我和花遗剑。这个事我肯定不会说出去。而花遗剑,恐怕我说出去了,花遗剑都不会说。  最后,只好得出一个结论:没有不透风的墙。    此时,嗖的一声,一把巨剑横空飞出,足足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姬康轻盈的身体自马上跃起,落在巨剑的剑柄处。  徒然间,剑似有了生命,带着他,左拐右拐,绕过人群,落在擂台中央。  大量天山弟子被抛在背后。  笛声早已停止。  姬康双手抱拳,对众人微笑道:  “天山百鸟门,姬康。无字。请多指教。”    “无字。多么简洁而又尊贵的介绍呀。”司徒雪天淡淡地说,“红尘江湖,只要是有点名声的浪子孤侠,多数是自小失家,漂泊落魄,才熬得一席名位。连外号都未必有人记住,哪能指望别人记得自己的字?”  “你呀,大名鼎鼎,姓司徒,名雪天,字玉面,表字白面,小字粉面。号粉面雪天。”  我敢押注一千两,倘若司徒雪天会武功,我已经被砍成两半。    姬康裤子上的三尾火狐十分灼目。  他仅一个开场白介绍,我们身后的飞龙赌场就已经有很多人倒戈天山。  一代枭雄的气势,即便只沾得一成边际,也能够唬倒不少无名小卒。更何况这人学得少说有五成精华。  当然,能够看到本尊一展风华的机会,恐怕不是人人都有的。  就连我,都没有机会。  我听说重莲初出江湖时,向别人介绍自己,确是这个言行。双手一拱,眉宇间一股浓浓的傲气,说话时字字清晰:  “重火宫,重莲。无字。请多指教。”  重莲二十来岁重出江湖后,语气温软很多,是因早已不怒自威。尽管不再骄傲,却依然清高。这个时候,他干脆连出处都省了:  “鄙姓重,单名莲。”    他小时候如何我不知道,但每次看到他这样向别人介绍自己时,我总是会对对方的表情很感兴趣。重莲只是这么平淡地说了这么一句,就可以看到这么丰富多彩的神态。这等架势,不是重莲确实摆不出来。    一想到当初他意气风发的模样,又会想起现在。倘若他能像以往那般,和我一起行走江湖,那是何等逍遥自在的快事。  我拍拍脑袋,抬头竟就看到了重火宫的人。  而且,这一回在场的不止是朱砂。  在福寿客栈看到的人都在。甚至,宇文长老也跟来了。  他们站得极远,似乎来这里只为看戏。长眼睛的人都该认出那是什么人,只是不知道他们来此是为何事。  既然他们都已经出来了,那重莲和奉紫该怎么办?  我刚想过去问问情况,手被司徒雪天按住:  “考虑清楚再说。”  我怔了怔,权且当作没有看见。  姬康提剑,剑花一挽,背在身后,面带微笑看着众人。高人总是从容不迫。  不过多时,一道轻盈的身影飞上擂台——确切说,是飘上去。  武学任意一门的阶段总是入门极慢,终极则快,高级再慢,终极则无形。  能够把轻功施展得极快的人,江湖上随手抓一大把。能够轻飘飘地在空中飞的,或是根本看不到的,可谓寥寥无几。  钱玉锦在施展轻功的时候,绝不会丢了他“轻燕”的美称。  “灵剑山庄钱玉锦。请多指教。”  在他站定的片刻间,后面的赌场已经爆发出新的吼声:  “开盘开盘!押金一百两!押钱玉锦和姬康的都来了啊!”  “我押玉轻燕!”  “这一局我不押了,先看状况。”  “那个姬康看去挺像个高手,但腰板子细得跟葱花似的,谁敢放一百两在他身上啊?输不起输不起!”  “我押姬细腰!这娘儿们好玩!”  ……  姬康的牛皮小靴在地上轻轻拍着鼓点。看得出他为了把三尾火狐崭露出来,特地把刺绣往下挪过。  他提剑指地:  “钱公子,请。”  钱玉锦静待了片刻,抽剑指向他,忽然飞身而起。  所有人的心眼都提了起来,准备着迎接一场汹涌而刺激的鳌斗。  刀光剑影穿梭,兵器碰撞的声音巨响,砰砰砰砰,四次。  一道血光自空中闪过,只见姬康又一次快速麻利地收剑,双手抱拳:  “钱公子,承让了。”  语音刚落,钱玉锦的身子重重落在地上。    “下一场我押姬细腰。”  “我也押他。”  “我也是。”  身后的人变得倒是快,一百两也不心疼了。    我和司徒雪天对视一眼,再看看花遗剑。  绀阿剑依偎在他的肩上,就像一位性情温软细腻的女子。花遗剑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似乎一切与自己无关。  大侠就是大侠,沉得住气。  只是,后面几场比武,他看的时候明显认真了许多。    “承让了。”  “段前辈,承让。”  “阁下武功果然名不虚传,承让。”  “承让。”  “承让。”  ……  之后一直听姬康这么念,念得我特别心烦。  不是他作态什么的。只是不敢相信,他只有三尾。三尾,就已经打败了这么多武林高手。  不少人都是抱着“这一次面对的人这么强那娘娘腔肯定打不过”这样的心态,去押注别人。结果都输掉了。  我不知道当初我在客栈,是以什么心态去笃定这姬康会比我弱。  另外四位门主坐在人群后方,我甚至还听到那个穿着华丽的老人叨念:  “年纪大了,记性也差了。刚才姬康打败的那个小伙子叫什么名字?”  “卫爷爷,他叫狐轩。蜀山派的狐轩。”甜腻的小丫头不厌其烦地向他解释。  “狐轩啊。那可是狐二天的儿子?他老子不是重火宫的人么,怎么养了个正派的儿子?”那卫爷爷咂咂嘴,“看来,该背叛的都背叛了。我老婆说得对呀,邪果然永不敌正呀。”  我禁不住回头看他。  他嘴巴在笑,眼睛却瞪得很吓人,声音更是和蔼得不行:  “我回去要给老太婆说一下,她肯定会高兴疯掉的。呵呵。”  “卫爷爷,你说重莲什么时候会死呀?”  “好孙女呀,莫急。就快了,就快了。”老头子慈眉善目地摸摸她的头。  二十    姬康百战百胜,发奋蹈厉,简直就差没说你们一起上来对付我。  有很多重量级人物已经快要坚持不住。而花遗剑依然按兵不动,静静看着擂台上的姬康。  而又一次战胜的姬康微笑道:  “拆招为招,迎敌制敌。这就是我们天山武学的精髓。而我们的目标——”  话未说完,一位披着赤色袈裟的高僧跳上擂台:  “让贫僧来会一会百鸟门门主,看看姬施主如何破解少林青龙出海拳。”  这高僧我见过不少次,一时记不住名字,但我依稀记得他最擅少林拳法。从大小洪拳、到太祖长拳,到罗汉拳,到心意把,无一不能,无一不精。  看来姬康的强悍真快和当年重莲相提并论,连一向最稳重的少林和尚都按捺不住上来了。  我几乎已经可以想象这姬细腰即将说的话。憋着张扬的口吻,装腔作势,说一声“大师,请”。  结果竟然和我想象的完全不同。  姬康还没说话,身后一阵衣服飘扬的轻响。  一道粉色的身影落在姬康前面。虽说后池是个小姑娘,站在姬康面前,也差不多和他一样高:  “姬康哥哥累了,让池儿和这位大师比划比划吧。”  “贫僧从不与女流之辈动手。还请女施主离开。”  后池嗲着声音说:“大师,您是在轻视池儿么?”  言语之间,姬康竟然偷偷退下擂台。这行为倒与他那飞扬跋扈的性格不大符合。    我笑:“雪天,我猜,这少林有一条金科玉律:一旦遇到无法回答或不方便回答的问题,一定不可以说不想回答或不好回答,要说,就得说四个字——”  说到此处,我双手合十,那高僧也双手合十,于是我俩异口同声:  “阿弥陀佛。”  “少林百代何乐,知其者宇凰兄。甚妙,甚妙!”  “倒是,这姬细腰到底是在做什么?”我摸摸下巴,“前一分钟还自信满满,后一分钟就成了糠包?”  “且看台上。”  那叫后池的小姑娘顿时变了个人。前几秒还嗲得像朵二八黄花,这一会儿已经双眼发红,浑身杀气,翻脸如翻书。花遗剑动手时都没有她这么酷。  她和这高僧你进我退,皆以拳脚相击,前者快后者慢,打得不分伯仲。  只是少林高僧慢条斯理,方寸把握得恰到好处。后池是招招逼人死路,拳拳相指要害,相当残酷。  渐渐的,双方的势均力敌变成了后池的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后池恐怕不止看上去这么大。”我道。  “何为不止?怕是两倍都不止。”  “有这么老?莫非她也练了莲神九式?”  “留住青春的方法,只有莲神九式么。”    这时,少林高僧一掌击向后池,她连退两步,却不顾身子,反扑而去,抓住高僧的双肩,十指紧紧扣入他的袈裟。  那高僧脸色大变,无奈双手动弹不得。  她的眼睛早已变成血红,十根指头像是长在他身上一般。不过多时,噼啪两声,竟像是骨头折断的声音。  就在这时,一把剑自人群中飞上,刺入后池的手臂。  后池竟只是哼了一声,踉跄两步,后面赶来的姬康立刻扶住她。  那把剑依然插在她的手臂上,鲜血隔了很久才大量涌出,染红了剑柄上的翡翠蝴蝶。  很快,花遗剑便跃过无数人的肩膀,落在她的面前。    “你,你这是犯规。”后池低声道。  “倘若我不犯规,释炎大师怕已被你撕成了两半。”  释炎按住伤口,一脸震惊:  “你究竟是什么来头?”  “后池。”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年纪大一些的人反应都不小。    “司徒老弟,这算一个什么状况?”  “撕人魔后池。”司徒雪天道,“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撕人如撕纸。可惜这样一个女魔头,也有爱上男人的时候。当年她爱上江南第一美男子春笑的时候,估计你还没出生呢。”  “我还没出生?”  “嗯。她的年龄是个秘密。那是因为她练了血骨百冰爪以后,真气阴寒,浸入骨髓。所以现在她的肌肤到血液,一直到心脏,无一不是冰冷的。”  “她怎么会憎恨重莲?”  “春笑得罪了重火宫,被宇文玉磬杀了。”  “宇文公子不过是重莲的师兄,与重莲有何关系?”  “她原是憎恨宇文。但不知道莲宫主做了什么事,让她将目标转移到了他身上。”  “这女人真是疯狂。”  “我觉得比起姬康,后池不算什么了。”  “姬康又是因为什么恨重莲?我看他崇拜他得很。”  “我也不过是听来的,不知是否正确。姬康以前原是某家富商的公子,自小锦衣玉食,珠宝环绕,又因相貌姣美受人喜爱,后来一家人被山贼杀光,恰好被莲宫主救回。自后,他成了莲宫主身边的跟班,因为失去了父母的支撑,他因性格骄纵身材矮小经常受到嘲笑,只有莲宫主对他格外照顾,还亲自教过他武功,不过那是他性格正常的时候。”  “但是,重莲在性格突变的时候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然后他反目成仇,对否?”  “你怎么知道?”  “其实他憎恨重莲,并不是因为重莲有多么对不起他。这种心理,我能理解。”  司徒雪天望向我,淡淡一笑:  “宇凰哥,倘若重莲不是你的情人,他又一直放你在他身边,你会不会变成第二个姬康?”  “我从小就是一野蟑螂,哪给人吹捧过?不过这种事也说不定。人的共性总是大于异性。”  “你倒也诚实。”  “过奖过奖。”    释炎大师、花遗剑,以及后池都退下台。天山和少林的梁子竟然就这么结下了。  那八人抬着的大辇不知何时挪到擂台旁边。  姬康也重返擂台,道:  “今天我们天山弟子来到此地,并不想与大家结怨。而是想要呼吁所有英雄豪杰,一起消灭了中原第一邪教——重火宫!”  场地突然格外安静。  我看着司徒雪天,突然觉得头特别重。  所有人看向重火宫的人。  四大护法,甚至包括朱砂,都无任何反应。仿佛姬康只是在说大家一起去吃顿饭吧。  大辇中坐的人歪歪地靠在椅背上。透过轻纱,似乎可以看见他支撑着下巴。  他相当引人注意,他却不自知。  垂帘飘动,他一无所动。    “重火宫是一大邪派,我们都不希望它存在。但,我们也不希望另一个邪派宣扬着正义,别有用心地进攻重火宫。”花遗剑原已下去,这会儿又走上擂台,抱拳道,“如果阁下不退出,在下只有用剑来说话了。”  姬康面带怒容:  “你以为我怕你么?”  “请。”  花遗剑举剑。  剑不离手,剑离人亡。  花遗剑的规矩一直是这样。  而剑锋刚指向姬康那一刻,便听见铿的一声,绀阿几乎从他手中飞出。  所幸他反应及时,另一只手也抓住绀阿。  不过,已是分外狼狈。  那垂帘后传来沙哑的声音:  “我与你打。”  “尊主!”姬康急道,“请再给属下一次机会,让我与他交手!”  “你打不过他。退下。”  这人的声音沙哑却不难听,相反倒有些惹人垂怜。只是,在说话完后,他一只手便抬起,似乎在捂口。没多久,咳嗽声就从里面传出,十分剧烈,像个命在旦夕的病人。  花遗剑上前两步:“什么人?”  “天山白翎。”  这个名字早已在福寿客栈听白琼隐和桓雅文提过。  风雀观的尊主,白翎。    花遗剑拱手:  “请。”  白翎并未出来。但比武已经开始。    两人在肃杀的寒风中对峙。  高手过招,自古便是如此。  敌不动,我不动。敌一动,我先动。  不击则已,一击即中。  火红的身影飞速挪向垂帘。  雪白的帐帘在风中颤抖一下。  天上有几只黑鸦不祥地鸣叫。世界万物仿佛凝固了瞬间。  一个身体从雪白的帐帘中推出。白翎沙哑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姬康,剩下的交给你。”  花遗剑重重摔倒在地,绀阿剑当地落在一边。  我猛然站起来。    大辇重新被抬起,转向场外。  姬康有些回不过神。但打败花遗剑,这是何等的殊荣?面子撑起来,他的神采再度飞扬:  “实在对不住花遗剑大侠。不过,各位也见识到了我们风雀观尊主的本领。如此一来,打败重莲根本不在话下。”  虽然依然想要捅死这个姬康,但已没时间管这个。  我飞奔上擂台,将花遗剑翻过身。  花遗剑的眼睛睁得很大,眼神诧异。他手中抓着一快青色的丝巾,丝巾上染满血。  不知道白翎对他做了什么,怎么摇晃他都没有用。  “请大家给我们支持,我们一定会……”姬康像是没有看到我,自顾自地说着。  “女人脸,你有完没完?”我回头道。  姬康先是一愣,随即笑道:“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重莲养的一个男宠,有什么资格来这里大呼小叫?”  “谁都知道,重莲是我媳妇。你这女人脸,好好问问在场各位,我俩,谁像男宠?”  底下有人低笑。  “我没心思和你说这些,你也蛮可怜的。”姬康一脸同情。  我也没时间和他说这些。站起来,对着大辇离去的方向喊道:  “白翎尊主,请留步!”  大辇停下。  “各位请继续听我说。”姬康道,“不管怎么说,我代表天山在这里宣布——我们一定在两年内,拿下重火宫,以及魔头重莲!”  这时,人群里传来清冷的声音:  “既然这样,重莲在此,有劳姬门主指教了。”    二一    比这句还要有震慑力的话,这世界上恐怕是没有第二句的。  人群有那么一刹那地僵硬,然后所有人整齐回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虽说是他的声音,可在没看到之前,还是不敢相信。看着尽头的人慢慢走上来,在我身边站定,我依然没有回过神。  天山那帮人已经完全惊呆了。姬康直接傻眼,原本一举一动中流露的风雅也顿时烟消云散:  “少,少宫……重莲?”  重莲淡淡一笑,并不说话。  这一刻,台下的人群如同压抑已久的洪流,瞬间轰炸开。  吵吵嚷嚷之间,我能听到的词,只有“重莲”“重莲怎么会”“天啊”。  重火宫人群那边,除了朱砂比较兴奋猛摇琉璃的胳膊外,其他人都只是嘴角扬起,并不意外。  原来他们早已计划好的。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看着重莲,喃喃道。  “凰儿,一会我再和你解释。”重莲又对姬康道,“姬门主,现在可否出手了?”  没有人知道他现在武功究竟如何。  少年时期的重莲是真正的出圣入神,无论走到哪里都是身如云烟足踏月,身法缥缈虚幻得令人无法想象。  而他成年后,习惯与以前大相径庭。  如今,他能不出手的时候,绝不会出手;正如他能步行的时候,绝不施展轻功。正如我能坐下的时候,绝不站着;能躺下的时候,绝不坐着。  他已经不需要任何动作来证明自己的身手。  重莲从出现到现在,一直都没有施展半点功夫。  就连擂台,他都是端正从容地,一步步走上来。  正是因为如此,才更令人难以想象,他出手会是个什么模样。    飞龙赌场这一盘开不了了。全场的赌徒统统去押重莲,那速度绝对不是常人能够想象的。  没有押姬康的。一个都没有。    姬康看着人群,有些不知所措。而天山的另外几位门主中,百里秀一脸愤怒,想要站起,被那卫老头压住。后池捂着伤口,眼中几乎要迸出火花。另外一个小老头,则是一脸阴森地看着重莲。    “重莲,要我接受你的挑战可以,但你要答应我三个条件。”  “阁下发起的挑战,何以让在下接受你的条件?”重莲举起一个玉佩,拎着红绳晃了晃。  姬康惊道:“你竟然盗我玉佩!”  “重火宫的东西,素来是不留给外人用的。”重莲将玉佩抛入空中,又稳妥地接住,握在手心,“何况,这个通行信物,现在已经不用了。”  语毕,张开手,一堆白色粉末从手中沙沙落下。  “你……不能伤我。”姬康道。  “放心,我不会伤你。”重莲扬起的眼角微微一弯,“我只会杀你。”  “你这六亲不认的疯子!”  “你应该比谁都清楚,重莲向来六亲不认。”  语毕,正待出手,突然一老人道:  “慢着。”那萎缩的小老头终于走出来,一步两瘸,但站在重莲面前,却一点也不矮小,“莲宫主。好久不见。”  “望植老前辈。”重莲拱手,又对他身后的卫老头道,“卫前辈也在。”  卫老头一脸慈爱的笑:“莲宫主。”  仇人相见,竟是一副和乐融融的好友团聚相。  只怕是年年岁岁,恨已入骨,再无须表现出来。报仇,也不急着一时半会了。  卫老头越笑越开心,那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莲宫主呀莲宫主,姬小子这孩子不懂事,你可不能拿他出气。要知道,我们五人不过是小小的观主,不过是拿出来当诱饵晃晃的。你今天可以杀了姬康,但等你落入三位尊主手上的时候,怕就可以再活久一点喽。”  再活久一点。好变态的威胁。真的只是小小的观主,就会恨成这样,如果重莲真被他们抓住,怕是死得越快越好。  只是再看看重莲,发现他精神好得很。想要捉住他,大概是不可能的事。    “我并不怕你们所谓的尊主。不过,两位老前辈的面子我还是会看的。”重莲手一摆,“姬门主,请。”  姬康不甘心地离开。  后池一直恶狠狠地看着重莲,一语不发离开。    我这才回过神,看看花遗剑,再抬头,发现白翎一行人也才准备动身。我立刻跟着跑去,喊道:  “白翎——”  垂帘飞扬,如同冬日的大雪,云散风流。  那大辇上的人回头,抬头看着我。我很少见到如此明亮的眼睛,水灵得像个姑娘——说不定,就是个姑娘。  白翎搭在扶手上的手握了起来。  “凰儿。”  这一声喊下来,七魂已经去了六魂。从头到脚,乃至寒毛,没有一处不是酥酥软软,无限销魂。  一时间,哪里记得别人?  刚一回头,又一道猛料下来。  近三年,未曾一亲芳泽。重莲拦腰一抱,垂首一吻,我人早已不知飞向什么地方。  等他放开我的时候,白翎和天山的人早已不知道去了哪里。留下的,只有台下一双双大如同铃的巨眼。  我摇摇晃晃地跟着重莲走了,别说司徒雪天花遗剑,连自己女儿都给忘掉。  可是刚离开英雄大会会场,重莲按住胸口,许久不得动弹。我正欲问他,他胸前一震,吐了一大口血。  二二    直到晚上,司徒雪天请人背了花遗剑回奉天客栈。雪芝跟在他们身后,那脸,整一个黑猩猩。刚一进门,她对着我的小腿骨就是一次猛踢。  我这当爹的,未免太没威信。刚准备回抽她,便看她眼眶发红,委屈兮兮地说:  “死凰儿,要是没有司徒叔叔,我都给你搞丢了!”  “唉唉,你爹爹生病了,我要照顾他啊。况且雪天不是跟着你的么。不哭啊,乖。”我摸摸她的头,亲亲她的额头,回头看看重莲。  重莲躺在床上,嘴唇白得几近肤色。  雪芝扑过去,趴在重莲身上:  “爹爹,你哪里不舒服?雪芝帮揉揉。”  这丫头,一遇到重莲就彻底变了个样。  司徒雪天道:“宇凰哥,我先到隔壁去照顾花大侠。明天英雄大会我就不去了。”  “英雄大会还没完呢?”  “是啊,强人都弃权了。今年冠桂一定落在无名小卒头上。”  我点点头:“一会过来找你。你找大夫看看他身子。”    司徒雪天出去了,带着雪芝一起。我又忙起来。当归、熟地、何首乌、白芍、枸杞子,一堆补血的药放在一边。然后用一个陶瓷盆装满药材。然后倒入冷水,超过药面些许。  重莲在后面轻声唤道:“凰儿,你在做什么?”  “给你熬药呀。”  “为什么?”  我走到他身边坐下,用被子把他裹得紧了些:“没有关系,只是补血的药,毒不死你的。”  “我没有病,只是——”  我按住他的嘴:“我知道是莲神九式的问题,这个我暂时没兴趣知道。你先休息好了,明天再给我说好不好?”  松开手以后,重莲眨眨眼,没有说话。  “感动是不是?感动就香一个。”我把脑袋凑过去,脸对着他的嘴。  他撑起身子,还是执意要吻我的唇。我在他的下唇上轻轻咬了一下,挑开他的唇瓣,舔他的舌。他唇间隐隐传来笑声。我不罢休,卷着他,缠着他,最后他实在忍不住笑意,把我搂住,唇碰着我的唇,含糊地说:  “你学坏了。”  “是你越来越纯情了。”我把他压倒在床上,声音放得很低,“适当的运动绝对可以养生。”  重莲微微一怔:  “可能要过一段时间才可以。”  我放开他,捏捏他的脸:“我逗你玩的。你现在病成这样,我怎么好折磨你?”说完,去检查草药,又坐回他的身边。  “为什么要把药放到水里?”  “给你泡呀。”  “倒进锅里,煮煮不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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