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砂从怀中直接掏出一个金锭,特阔气地往掌柜的面前一砸:“最后说一次,这房我要了!” 小二一瞅那金子,眼睛爆射出精光。欲前去抓钱,却被掌柜提了算盘拍了手。 我忙走上前去,收回金锭子:“朱砂,是谁先来的?” “一起。” 白琼隐道:“朱砂大小姐,打诳语也不是你这么打的。整个客栈的人都看到你来抢我们的房。若是一起,我都让了你这‘柔弱女子’。” 朱砂道:“你给我闭嘴!” “既然是他们先,就不要抢。我们另寻一家。” “瞧瞧,人家林公子多大方。你们莲宫主也不像你这样啊。唯女子小人难养也。” 朱砂举刀欲砍,我一掌顶了刀,扯她到一边,小声道:“有多少人出来?” “大半。” “天,我的朱砂丫头唉,莲武功尽失,你们都出来了,他怎么办?” “不会,若硬闯重火境,起码得搭上百余条性命,外加一个月时间。无人知道宫主失了武功。而且这两年重火宫一向安静,现在是英雄大会前夕,也不会有人想找我们麻烦。” “你们出来做什么?” “这,恐怕不便透露。” 我顿时恼怒。 “你们是不信任我?” “不是!”朱砂忙摇手,“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现在真的不能说。” 罢了。花有别样红,人心自不同。除了那狗屎运学来的青莲花目,也不会重火宫的独门武功。以我的身份,除了关心重莲,似乎便不宜多管。 朱砂刚想再去缠掌柜,我又拦住她: “慢,你哪来这么多银子?” “当,当然是宫里拿来的!” 重莲精神失常以后,重火宫内的财源一向紧缺,她竟这么大手笔花钱。我蹙眉道:“原来这就是宫内银子总不够用的原因?” 朱砂微微一滞。 “朱砂,重火宫的事我无权插手。但你最好想清楚, 重莲可能永远恢复不了神智,但也可能明天就恢复。你们就尽管乱来。”我走回花遗剑和雪天身边,“我们另寻客栈。” 花遗剑大侠的名字不是摆着看的,跟着他有好日子过。福寿客栈,武昌最好的客栈;天字间,地字间,福寿客栈的上房之一。我们的。不过这样算来,房间还是不够,花遗剑去兄弟家住,留位给雪天与我。 天字间以白色为主调,是客栈里最大的房,房内挂满名家字画,临江而设,恍若人间仙境。地字间种满翠竹,桌椅床柜都是竹制,床头还镶嵌着翡翠碧玉,屋内还处处摆有假山盆景,反璞归真。 雪天住天字间,我住地字间。 虽说这两间房与金字间被并称为福寿客栈上上房,却都不及金字间豪华。 金字间是红棕为主调,里面洒满了花。据说那是名副其实的“金”,从床到桌到椅到衣架等无一不是镶金嵌银。就连这屋里的客人吃饭,都是用金器银器。 如此奢华,住一晚上的价格都够别人买一套平房了。 又有一说,能住金字间的人光有钱是不够的。尽管如此,这里还是有不少人抢着住。 所谓穷人求饭吃,富人胀破肚。人一有钱,什么都想试试。别说是这种纯粹浪费钱的房间,更离谱的事都有人做。据说长安有个暴发户以前穷得要命,最大的愿望就是吃个新鲜的烧饼,后来发了横财,居然叫人去茅厕里面挑蛆来吃,还美名曰那是营养丰富。恶心悲哉! 花遗剑刚来的时候,甚至想把我们弄进皇帝老儿才敢住的什么金字间,我连连推辞,又听闻金字间有人占领,大擦一把冷汗。 他自己省吃俭用,对朋友可是没话说的。知道我在重火宫待久了丰衣足食,所以专门把我弄到这种烧银子的地方。 实际上乱葬村出来的小毛贼子,睡着了给蚊子吸干了血,估计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说到蚊子,我就想起了红钉叔叔的浴室。 红钉老怪、七杀刀和百催花每人都有一间浴室。条件都不怎么样,其中以红钉老怪的最为恶劣。木桶小得像洗脚盆不说,一入夏,蚊子还特别多。 重莲和林轩凤都是爱干净的主儿——尤其是重莲,身上香得让人家以为他有奇怪的癖好,但我却超级恶心。直到现在,每洗两次澡,到第三次总是会一推再推。这毛病被无数个人唾骂过,实在是童年产生的阴影。 重莲神智还正常的时候经常威胁我说,如果我不肯洗澡,就不要碰他。我每次都是笑吟吟地扑过去,在他身上乱蹭,把一身的汗臭都蹭到他的身上,还伸出脚丫子叫他帮我脱袜子。 我个人认为,男人的身上要没点味道,那就不叫男人味。汗臭脚臭也是一种美。 只是重莲吃过的苦不少,但怎么说也是娇生惯养来的,要他做这些事,实在是为难他。所以每次他替我脱了袜子擦了脚,我都打算奖赏他林二公子之吻一个,他总是会皱着眉头,把我推翻。 十 小的时候,我和轩凤哥总是轮流去他们的浴室洗澡,每三次总是有一次会被蚊子叮得满身包。每次洗澡完毕,身上总是痒得比不洗还难受。我使劲在身上抓,林轩凤对我的态度是一年一个样。 十二岁以前,我只要一抓身上,大呼绝世容颜给蚊子毁了,林轩凤总是按住我的嘴,说如果把叔叔们吵醒了他一定会把我抖出去。如果逮着哪天他心情不好了,他甚至会非常失形象的在我美丽可爱的脑袋顶上狠狠敲下去。他如此欺负他小弟,我竟然没往心里去,在他饭里加几条毛毛虫就算原谅了他。 十二岁到十四岁之间,我抓身上的时候总是怒气冲冲的,不会找他说话,他会主动问我,还去给我找药。特别温柔。所谓人性本贱,大概就是林轩凤这个样。 十四岁到十五岁之间,我抓归抓,但不说话了。这时候我们只要一起洗澡,总是会不敢看对方的脸。这一年我总是后悔自己给他告白,到最后弄得两个人都成了大红虾子。 十五岁以后,我只要一抓,林轩凤就会特别殷勤地跑来,找出被蚊子咬的地方,轻轻含住,又是舔又是吸的,然后抬起那双水雾蒙了的桃花眼,煽情得我血压高升。无论我是被咬的哪里,他吸的地方最后一定会汇聚到我的两腿之间。 那时候我俩已经有一腿了。当时只要一看到他,就会觉得世界都笼罩着幸福的泡泡。人也飞起来了。 现在总会想,如果林轩凤回京师当他的四皇子,或许一切都会幸福安乐许多吧。 虽说掌柜的说隔壁住了人,但我一个晚上都没有听到墙那头传来什么动静。 一觉睡到次日午时,门外敲锣打鼓。 我翻身出去,客栈里的人都走了个空。只有店小二在楼下匆匆忙忙地擦拭桌椅,眼睛还一直往窗外瞟。 我披好衣服下去,困得眼睛都睁不开: “小二哥,外面怎么了?” “比武招亲啊。” 我一呆。“比武招亲?客栈里的人都是去参加这个了么?” “不然公子您以为昨天我们为什么涨价?”店小二擦得胡胡麻麻,“跟您一起来的司徒公子已经去看了。” “到底是哪家姑娘,如此喜闻乐见?” “谁告诉你是姑娘了?” “莫不成还是一个公子?” “您不会不知道杜炎是谁吧?” “在下乃登封人士,对贵地了解甚浅,还望指教。”语毕双手一拱。 “被杜郎所折服的,不仅仅是闺中少女,风情少妇,就连七尺男儿,也难逃其魔掌啊。咱们武昌有一句话,叫‘火中重莲,武中杜炎’。杜郎的美貌,怕是寻常人都不要想比的。” 我差点没给呕死。 这江湖是怎么了?夸奖谁的武功高,赞扬谁的容貌美,就一定要把重莲拿来比么?我看这武昌的七尺男儿脸皮怕也有七尺厚。 “对了,公子刚说是登封人士?那您肯定有见过重莲?”说到这,忽然眼神一变,“还是说……” 登封原是一个小村,穷山恶水,更无奇景胜地,就仗着北面的嵩山,及嵩山上的恢宏建筑扬名天下。 “在下出自重火宫。” 店小二一震:“花大侠带来的人,果然是人中之龙。公子,那话儿是我们自己说着好玩的,千万别较真。大家没有见过莲宫主,自然会把最好看的人拿来和他比……” “没事没事。”我摆摆手,“我们宫主几近隐退江湖,旁人的言论,对他毫无影响。” 店小二擦一把汗。估计心里就在思量这重火宫的人是否冒充,这么好说话。 我上楼叫闺女,她不肯起。我说外面有比武招亲,据说是个美男子,比你爹爹还帅,我在门外等你。 我几乎刚出门,她就出来了。 于是赶到招亲场地。大红幔布铺了个平台,临河而设,中央写着个“杜”字,周围密密麻麻站满了人。 才知道这杜郎也是世家子弟,老爹曾是武状元,无奈在京师混得不好,回老家当官。杜郎天生是舞文弄墨的料,疑心病极重的杜老爹对他宠溺,不信任旁人,决定让独子找一个会武功的娘子或相公。 又听旁人说,无论找的是男是女,都会送上价值连城的双凤戏月珠。 台中心站了个身材纤长的年轻男子。乌发挽了一绺,在头顶结成一个髻,一支细而长的蛟龙盘缠金簪横插而过。轻纱架于其上,有那么一点动静,就会随风飘扬,擦在若隐若现的面庞上。 这么看去,或许真是个美人。 只是大老爷们,居然蒙着这种盖头一般的面纱,还弱柳扶风地站那里等人上门求亲。看他这个样,大概他老爹是只打算把他嫁人了。 我抱着雪芝往前挤,想看个清楚。 杜郎他老爹在旁边重重击掌。 杜郎双手牵起面纱,揭过头顶。 我看呆了。 我旁边站的公子也看呆了。 除了我们俩以外的人都爆发出惊天动地的起哄声。 真是出乎我意料。 “啧啧,‘火中重莲,武中杜炎’。重莲之耻呀。”旁边的公子把折扇一收,叹息地敲着手心。 我一听这声音,就知道为什么他和我有共鸣了。 “你居然把我扔在客栈,自己跑出来。”我回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司徒雪天回头一笑,毫不吃惊:“今早我叫过你,你自己睡死过去了。花大侠说他有事,下午再来找我们。” “他有没有说是什么事?” “无。不过看样子,应该和血凤凰有关。” “所以我们今天一天都得待在这里看这个丑男卖艺么。” 雪天嘴角一扬,遥遥扇柄:“你这话就不对了。其实你仔细看看那杜郎的容貌,五官端正,眉清目秀,再加上天生柔弱典雅的气质,在这粗汉聚集的江湖之地,确实称得上是第一美男子。” 莫非是我天天面对重莲的脸,看谁都觉得相貌平平?这杜炎清秀是清秀,但也就是清秀了。怎么好跟重莲比? “但要跟莲宫主比,那就真是耻辱了。” 真是道出我之心声。 不过,倘或重莲真要出现在这里,旁人哪还有精力去起哄。估计会起哄的也就我和雪天。 “对了,你的宝贝上凰今天话怎么这么少?”雪天以再正常不过的口吻说着,指指雪芝。 我看着他。决定保持沉默。 “那个人这么丑,林宇凰,你骗我!”雪芝开始往我脸上乱抓。我一把压住她:“这已经是最好的,别太挑剔了。” “重上凰,这名字其实比雪芝好听。” “嗯,我这么觉得。”我麻木地看着前方。 武昌春柳随风摇摆。 杜郎轻轻含笑,把面纱盖住。虽说优雅得体,也有些女气,但客观来说,确实有一副好皮囊。 接下来,比武开始了。 最后剩下的人,就是他的郎君或娘子。 因为人数没有限制,所以台上乱成一窝蜂。 习武的女子原不多,外加这杜炎备受男人欢迎。不少肌肉精壮的大汉为他打得你死我活,头破血流。看看杜炎那个模样,妩媚得连女人都自叹不如,在床上必定软玉温香,风情万种,外加他老爹送上的丰厚嫁妆,也难怪有这么多人不要命。 一声萧响,杨柳春风。 几乎是一道光,一缕丝。 有人足尖轻点,踏过众人的肩与头,落在红台中央。 风过之处,清香暗度。 人们几乎还未看清那人是男是女,就有人沿台狼狈地滚落,仅是因为那人手中玉箫转瞬一刺。 这一袭白衣,这一身轻功,即便别人认不出来,我是认得的。 十一 四下变得安静。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停在那个人的身上。并不仅仅是因为那快到让人晕眩身法,更多的,是攻击对手时的动作。 若说他是男子,从来没有哪个男子的动作会如此轻灵虚飘;若说她是女子,从来没有哪个女子的动作会这般利落阳刚。 我想,在场定有不少人花很长时间去判定他是男是女。 但我知道这人是个女子。她有一双极其美丽的眼睛,妩媚却不柔弱。她的身材婀娜玲珑,但个子很高,肩膀很宽。 按常理来说,这样一个女子失去了女人的娇柔,不会好看。 但事实令人匪夷所思。 血凤凰美丽得惊人,甚至,风华绝代。 她的动作不仅快,且优雅。 玉箫上的凤凰不断闪烁着金光,她的衣袂飞扬。 刹那之间,她已击落七八个人。 参赛的男人们意识到她的威胁,相视片刻,心有灵犀,一起朝她进攻而去。她左拦右挡,游刃有余。 直到所有人都围着她时,她似乎玩得累了,足下一点,旋入高空。 再落下时,人群像被重物击中,重重砸在地上。 即便如此,我仍觉得她没有使出全力——这样一个内力深厚的人,竟没有使出任何武学门派的招式,从她的动作来看,也察觉不出修炼过什么心法。 “这个血凤凰不简单。”司徒雪天喃喃道,“对付这么多人,竟然都不使出任何招式,还打得如此轻松。你是习武之人,应该比我清楚,每一个动作都要压抑住修习心法的痕迹,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这样的武功,其实完全可以在名门里混出头脸。她何必要隐瞒自己的身份偷盗?” “我觉得她的武功应该不止是我们猜测的这么简单。她的杀伤力很大,但和她步伐的稳健程度不成正比。她理应是身经百战之人,而且,有故意收敛的痕迹。” “怎么说?” “你看注意看她的大腿和膝盖。” 我盯着看了许久:“她在压抑自己的动作幅度。” “原来她不肯与花大侠迎面交战,或许不是因为打不过。” “只是怕暴露身份?” “正是。” 就在这个时候,红台上最后一个人已经被血凤凰一脚踹下去。 武功高低不同,即便是使出基本功夫,也会截然不同。她的每一个动作都配合得恰到好处。 正宗的武学就应该是这样的——看过血凤凰的身手,总是会有这种想法。 她的玉箫一挽,划了个圈,回收,潇洒利落。 她朝杜炎走去。 倘若不是她走过去,恐怕在场的人早已忘了这个第一美男子。 杜炎眼中露出的感情相当复杂。 像是恐惧,又有些害怕。只是,不甚明显。 杜老爷看着她,亦是用同样的目光。 但是,她绕过杜炎,连个正眼也不给他,直接用玉箫指向桌面上的双凤戏月珠—— “我只要这个。” 时间像已凝固。 杜家父子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所幸杜老爷反应快,知道眼前的人不好得罪,笑意满盈地说: “这位姑娘,这是结婚礼物,不外送的。” “一,把它给我。二,我娶了你儿子再杀,它是我的。自己选。”她淡淡说。 一个漂亮姑娘扬言要娶男人,这话实在滑稽。 只是,没有人笑得出来。 不少人认出了她。 血凤凰说杀,那就一定会杀。 “好好好……那姑娘可以尽情带走,恭喜姑娘。” 杜老爷练得一手好功夫,所以深知这个女子的威胁。 但他的儿子并不知道。习惯被人宠爱,何时受过这等委屈?杜炎拦在她的面前,云淡风情地笑: “姑娘是江湖中人,理应深知江湖道义。” 杜炎看去少说也有七尺三四,但这一下跟血凤凰比起来,竟也矮了一截。 上次她站在我面前,竟未发现她有这么高。 “好吧。”血凤凰上挑的眼睛微微一弯,像极了天山雪狐。 我听见身边人在轻轻抽气。 只是,她是一朵毒花。花开越艳丽,越致命。 她手中的玉箫刚一抬,我几乎就能看到杜炎喉咙被戳穿的惨状。雪天同样察觉,只是来不及说话。 我扯下雪芝身上的钮扣,弹出。 铿的声响,血凤凰手微微一震,后退一步。 她愕然回头,四下张望,最后大声道:“林宇凰!给我滚出来!” 我还不知道,自己的名气居然如此之大。在她叫出这个名字的时候,不少人开始惊诧。 雪天看我一眼,立刻别开视线。雪芝想要说话,被我捂住嘴巴。 只是我觉得有些怪异。在我印象中,这个女人一直端庄高雅,怎么今日如此冷酷乖僻? 莫非她是双重性格? 这一点,和我的宝贝莲花以前还蛮像的。 “林宇凰,我知道你在这里,滚出来!” 眼见她要动手,我想到底逃不脱,只好将雪芝交给雪天,飞上红台。 我在她面前站稳,双手一拱,笑道: “姑娘如何称呼?” 场地又安静了。 血凤凰竟然也笑了,不过笑得我寒毛直竖。倘或把她那个面纱揭掉,或许稍好。 “你自然认得我。” “姑娘容貌倾城,叫在下如何忘记?” 话一说完,迎面一个漏风巴掌,惊天响亮。 我尚未弄明白,捂着胀痛的脸,诧异地看她。她甩甩手,淡然道:“还有什么话要说?” 我确定,这女人是疯子。 她叫我上来,又不说要做什么。我夸她漂亮,她居然打我。打了不说,还要我说话。 她脑子有问题么? 如果她不是女人,如果重莲不是神智混乱,我一定会冲过去,扯了她的面纱,叫一声我的宝贝小莲花,再当众强吻她。 我讨厌面容艳丽但暴力蛮横没大脑的女人,不多浪费时间在她身上了。 “姑娘如果不愿嫁人,就不要嫁,何必出手伤人?” “我今天就杀他!” 说罢她就要冲上去,继续用她的玉箫刺杀他。 我连忙拦在她的面前,笑道:“别别,姑娘心地善良,何必做这样的事呢。” 血凤凰暂时没有动静。倒是可怜的杜郎,被吓得几乎哭出来,实在楚楚可怜。我同情地看他一眼,却在回头的瞬间,又挨了一个耳光。 我真的要生气了。 她的脾气真的比朱砂还要暴躁! 最起码人家朱砂只是吼吼,并不会动手打人啊。 “小丫头长得挺漂亮,怎么打起人来这么残忍啊。你爹娘怎么教你的啊。”我压抑住怒火,捂着脸。 很想一巴掌给她抽回去。可是,打女人不是我的作风。 “谁叫你不躲?” “虽然在下不知姑娘为何心情不好,但对于姑娘脾气,在下是可以承受的。”我装作委屈又不想表现的模样,特有感情地看着她。 她那抽人的速度,我能躲吗我? 谁知,这强悍的女人竟然甩出一句惊天动地的话: “你再看他一眼,我连带你一起杀。” 娘唉~~ 她这哪里像一个冷血杀手说的话?根本就是耐不住相思又别扭不肯表现的妒妇! 我正想再接一句什么,她忽然看了我身后一眼,凑近一些,飞速说:“小心你的小命。” 然后,一个飞身,消失了。 我刚一转身,就看到跳上台的花遗剑,反应飞快,指着血凤凰消失的位置:“那里那里!” 花遗剑做事一向干脆,二话不说,飞天跟去。 我跳下高台,揉着脸,郁闷地看着雪芝和雪天。 “猴屁股。”雪芝说。 “今晚大概会肿。别吓着孩子了,雪芝跟我睡吧。”十二 夜。 福寿客栈。 这段时间一到晚上,总是喜欢喝一坛子酒。可惜倾坛饮之,难知其味。二二糊糊地往廊柱上一靠,不过多时,怀中的坛子也捂成了热的。 放眼望去,楼外灯火莹莹,朱户万重。 我左边的天字间灯亮着,雪芝那丫头的身影在窗纸上晃上晃下。我轻摸自己的脸,疼得龇牙咧嘴。 才想起不少百姓传说,金字间价格汉口第一,但从未留空。可瞥一眼右边,里头一片漆黑。 碰巧小二走来,我朝他大声说道:“小二哥,这隔壁怎么不住人的?” 店小二贼眼一扫金字间,笑道:“这房是有人订了,可是这个倍数。”说完伸出三根指头。 “订了又不住,岂非浪费钱财?” “那位客官只交代了任何人都不可以进去,其他的小的不清楚。” “这世道,有钱人还真不少。” “看那姑娘的打扮,还真不像是一个有钱人。” “哦?还是个姑娘?” “是呀。那姑娘长得挺秀气,说话声音也很小,一身素衣,就是这里袖了个白色的狐狸,还是三根尾巴的。”他指指自己的小腿裤管,“狐狸虽小,却打眼得不得了。我还很少看到这麽特别的……” “等等,你说,这里有狐狸?” “对啊。” 在手臂上刺白狐,这样的事,我想应该不会是重复。 那姑娘是天山的人。 天山上的人,可以说是整个武林中最神秘最低调的群体。关于天山的消息,一年能有个一条那算奇特无比。 天山烟影城,一宫三观五门二十八楼,具体位置何处,何时出现,无人知晓。但对于天山的标志,那算人尽皆知。 总有说法人分三六九等,但像天山这样贯彻得彻底的门派还真是少之又少。 狐狸是天山人士的标志,出自二十八楼的人,标志为一尾灵狐;出自五门,为三尾妖狐;出自三观,为六尾魔狐;出自独宫,为九尾天狐。主子绣火狐,下属绣雪狐,最高级别自然是九尾火狐。 但出现在江湖上尾巴最多的狐狸只有三条,还是白色的。出现归出现,也就只是出现。有人见过了,也未见其掀起波澜。 正因为神秘罕见,没有人会忘记天山。又因为太过低调,没有人提起天山。天山人还真似一座大山,站在那里,谁都知道它是谁,但谁也没心情多关心它。 天山的实力无从估量,有人说它才是武林的真正第一大派。也有人说,实际天山根本不能算门派,因为从那里出来的人,没几个会参与江湖纷争。 当然也有不少人说,天山的“见尾窥级”一说不过谣言,实际烟影城真是烟影,一宫三观五门二十八楼,还有九尾天狐云云,根本不存在。 可是如今,竟真有刺三尾妖狐的人出现。 小二说一说的,眼睛也慢慢睁大:“这,这……” “小二哥,这没什么好惊讶。有很多人为引起别人的注意,总会做一些奇怪的事。” 最后一次听说天山的消息是在一年半前,似乎是说有绣单尾白狐的人背着大包袱,自北向南赶去。有人在野外将之拦截,为其击退。仅此。 这样无趣的消息,居然传到了重火宫,这就是所谓神秘感的威力。 小二宽心了些,我亦对其兴趣不大,几下将他打发走。 碰巧夜晚云朵一飘,露出半个月亮,莹白的光芒照在金字间的窗纸上,然后我发现自己真的喝醉了。 我看见一把剑的影子,就在那窗纸上。 而且,还是一把腾飞的剑。 但我只眨眨眼,它就消失了。 顿时毛骨悚然,晃晃脑袋准备回房休息。 结果我走背运,楼下一阵笑声传来。清爽却妖娆,再次激得我冷汗直流。 我从走廊上探头下去。 宽敞的庭院中,一个头系白缎子的少年坐在走廊上,对着一个敞开的房门说话: “你呢,胆子永远这么小。这不敢提,那不敢提,当初是用什么勇气睡我的?” 这个说话的调调,我是想忘都难。 “在下不过觉得这样不妥,并未限制白公子。若公子不满意,自可离开。”里头那个声音,一听又知道是什么人。 桓雅文那样温文儒雅的公子都无法忍受的人,估计也就只有白琼隐。只是我一直不明白,这俩人性格差距那叫天壤之别,如何凑到一块去。 “好了好了,你身子尚未恢复,别给再气出病来。坚持到天山,你就可以解脱了。” “多谢公子。但在下最近觉得身体尚好,其实可以不用赶那么远……” “尚好是不可以的,一定要痊愈。” 里头没有回答。 “你不用感激我。我是在替自己着想。”说到此处语气一转,“桓郎如果恢复不好,如何与我共度春宵?” “你……” 笑声又一次传开。 我悄悄酒坛子,对底下说道:“楼下的公子,我刚才听你提起天山,不知是哪一个天山?” “桃源仙境,烟霞万重。这小小的江湖,又能有几个烟影天山?” “公子可认识天山之人?” “天山神宫,三观风雀、鬼母、红裳,五门飞镜、天狼、九离、百鸟、寒水,二十八星宿楼,主子从属,上上下下也千百人了,你是想问哪一位呢?” “公子认识哪一位?” “都认识。” 我一愣,哪知他又补充一句:“不过他们不认识我罢了。” “这也很厉害了,这些个名字我都记不全。” “那是你脑子进了水,和我有何干系?” “听阁下的口气,似乎知道里头住的人是谁。” “当然。” “请问……” 他摇摇手指:“不可说。” 我顿然发现,这白琼隐是个不怕死的主儿。 在江湖这个鱼龙混杂之地,胆敢口无遮拦的,只有三种人:疯子,武霸,寻死之人。 看他哪个都不像,绝不简单。 “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四件事。”白琼隐懒懒地靠在廊柱上,“第一,有几个天山人是不会在身上弄狐狸刺绣的。” 我还未接话,里面的桓雅文便探头说:“白公子,前几日我问你血凤凰是否属于天山风雀观,你没有回答,现在算是有了答案么。” “桓郎,您到底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我听说风雀观所有人的称号都是鸟名。” “谁说的?风雀观的尊主的称号就不是鸟名。” “百灵不算么?” “是白翎好不好?” “原来如此。我还道是百灵。”桓雅文脾气也忒好,浅笑道,“白公子不说也无妨,我不过随便问问。” 白琼隐总算晓得回头看我一眼: “第二呢,就是一盏茶前,金字间住了个人,最少有六根狐狸尾巴。” “怎么可能?有人我不可能察觉不到。” “林公子,这世界比你想象的大得多。” 这姓白的大概不打算积口德。我虽惊讶,但实在不愿意在这臭屁的小子面前表露,于是两耳自动关闭,淡淡说:“天山的人来这里做什么?” “我又不是他们,我怎么知道?”白琼隐道,“不过,我想答案不出六十日就会揭晓。” “哦。那第三件呢?” “第三件,你跳下来前,金字间里只剩了个三条尾巴的红狐狸。” 我连忙回头,脚都还没抬起来,白琼隐便又道: “最后一件——现在,金字间里一条尾巴都没了。” 十三 我回头看着他,大有被耍提刀灭口之欲。但江湖宵小多了去,两袖清风才是明智之举。 匆匆与他道别,跃回楼上。 不过,倘若他说的是事实,我可真的郁闷一下。虽然托狗屎运之福,我学会了全天下最强的武功,但因为内力不足,自身本事也不过是江湖上流。要达到重莲失去武功前那种水平,估计没个三五十年达不到,甚至根本达不到。我媳妇儿生来就是天下第一的命。 说到内力,我突然想起雪天给我说过的两个强人。 其中一人天生内力浑厚,非常人所能匹敌,无奈物极必反,他从小就无法修习一招半式的武功,后来他的父母为保护他,将他藏在深山老林,也不知是否给野狼叼了去,反正毫无音讯。 另一人是个女子,和前者恰巧相反。她的资质相当惊人,可以在一个月内学会十三种武功,但因体质问题,内力浅薄到几乎没有,所以结果一样。父母怕她惹事,将之送离。 有人说,把这两个奇人综合一下,第二个重莲就产生了。 晃到天字间门口,看到重雪芝的影子,她手握花枝,以花枝为竹枝,狠狠朝手无寸铁的司徒公子身上抽去。 我大惊,破门而入,看到雪天一副甘之若饴的模样,欲摇头退去,被雪天拦住。他大抵交代一下,花遗剑明日清晨会与我们回合,我点点头,又和他提起天山的事。雪天说白琼隐十有八九是在拿我开玩笑,天山的人要有这么容易出现,它就不叫天山了。 自从有了雪芝,睡觉总是不安宁。这孩子个子冲得特快,一长身体就乱踢被子,还常常说一些莫明其妙的梦话。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她半夜大吼:“林宇凰,你这不仁不义的逆贼,早日降服在重女侠的手下吧!”从那以后我就下定决心,等重莲清醒,我一定要强烈要求让奉紫跟我姓。 被雪芝折腾多了,习惯成自然。天还未亮,我就被街上敲钟的人吵醒。扯住棉被,盖头,辗转反侧,无法入睡。 我披了件衣服,带子也不系,傻愣愣地坐在窗口,忽然看到对面高耸的武昌客栈。想起前几天朱砂和我说的话,于是跃出窗口,飞檐走壁,几下蹿到武昌客栈的楼顶。 街上冷冷清清。 当铺和茶馆条幅上的字迹风情酥软,迎风抖动。 我沿着房顶走去,将瓦片一块块掀了开,终于找到朱砂所待的房间。看到她睡得比死猪还沉,想起她与白琼隐争得面红耳赤的模样,我苦笑着,盖住瓦片,欲离开。 但就在这时,后院中传来簌簌的响声。 我轻轻爬过去,看到一个身穿土色衣服的男子从茅厕走出。这个后院里有两个茅厕,光看外表就知道,这人上的这一个,绝对比另一个臭上十倍。 而楼下这个人,呆滞的表情,重得几乎将眼睛盖住的单眼皮,不是砗磲是谁? 没想到这一回重火宫的人出来,还不是小范围的。只是,前几个客房都已占满,砗磲会睡在什么地方? 不出多久,我就听到瓦片下传来开关门的声音。 我僵硬了片刻。 砗磲和朱砂,何时到达了这般水乳交融的境界? 我一动不动,等待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将瓦片再次掀开。 朱砂依然维持着刚才的睡姿。 砗磲不在了。 不过多时,楼下又传来了声响。 这一回走出来的人是琉璃。 然后他重复了砗磲的工序。这一回瓦片没有放下,琉璃拱进了朱砂的床脚。 我匍匐前进,跳到茅屋后面,拨开稻草,见里面没人,才推门进去。 果然被我猜中。里面臭得我几乎无法呼吸。寻常人在这里待久了,估计早已窒息而亡,哪还有闲情蹲下大小解。 我捏住鼻子,看看里面的设施。 一个粪桶,一堆看似不大干净的稻草,一把扫帚。 我提起扫帚,拨了拨稻草。 里面除了稻草,还是稻草。 终于面对现实,看向那粪桶。里头装得满满的,像是轻轻一推,里头的污物便会流泻而出。 又用扫帚拨了拨粪桶。我意外地发现,里面的东西是凝固的。于是推之,重得离奇。 使了内力,很轻松推开,揭开下头的石板,果然别有洞天。 往下一跳,一个隧道。沿隧道而行,道路平坦,伸手不见五指。 但很快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 “这箱银子你先带回去。” “是。” 两个女人的声音。前者相当陌生。后者一听便知,海棠。 “另外,在英雄大会结束之前,把人领走。” “是。” “就这些事了,你走吧。” “是。” 然后传来脚步声。我连忙贴着墙壁凹陷处站立,屏住呼吸。 海棠走到我身边的时候,忽然停下。 我握紧双手,更加不敢动弹。 她转过头,对里面说: “对于你的帮助,我都非常感激,并且以后会加倍偿还。但如果阁下有别的目的,我想说的是,重火宫的实力,阁下应该很清楚。” 里面一片安静。 忽然,有个男子笑出声来:“重火宫的实力?靠什么?一个疯癫残废的宫主,一个武功平平的副宫主,还有一帮不足挂齿的小鬼小丫头?给你赏赐就不错了,多漂亮的姑娘,话还是少一些的好。” 海棠的呼吸很快,但忍住气,离开。 我从未见过这般景象。 重火宫确是在沦落。但我从不知道,如今宫里的存活,竟要依赖外力,还要受到这等屈辱。 我再往前走了一段,里面是一个暗室,光洁的地板,中间一个香鼎。 香鼎两侧站满了人,尽头的座位两旁又站着一男一女。座位上的人被烟熏得完全看不清,但他身着红衣,相当明显。 那香鼎旁站的男子一身水蓝,女子一身素白。 接下来,座位上的人和那男子说了一句话,我顿时就停止了呼吸。 这简直令人无法相信。 我后退一步。 里面有人大声说:“什么人?!” 刚想逃跑,忽然就软下来,跪在地上。 眼前的景色摇摇晃晃,迷迷糊糊。我看见那白衣女子朝我走来,面容还未看清,我就已经失去了意识。 恢复清醒时,我仍在那个暗室中。 香鼎的兽角就在身旁。 烟雾缭绕,盈盈笼罩着眼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