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景象让她感到柔软,柔软到直戳她的心底,她怔怔地看着他,突然几步上前,左臂紧紧地环住他的腰身,头贴着他的后背上。“迪声,我爱你。”她很羞涩却说得无比清晰。 他的手战栗了一下,俊朗的眉宇沉浸在一片金色之中,只觉得心中暖得让他眼眶有些发热。他慢慢地转过身,低下头,换作自己的双臂抱她入怀,她的脸颊带着令人迷醉的微微酡红,目光却清澈而柔和。 “不要去香港。我承认我是在吃醋,我承认我小家子气,为了我,不要回香港,不要为了别的女人而操心。等我的手臂痊愈了,我……陪你一块回香港。”她往他的怀中又缩了缩,让两人之间不留一点缝隙。 他低下头吻了吻她的发心,柔声说:“灵瞳,四天很快就会过去的。我回去只是把这事捂住,不是旧情难忘。相信我!” “那你打电话给你大哥,他是长子,恒宇以后是他的,所有的事全部应该是他来担。” “这事不比别的,能让大哥知道吗?”他苦笑。 “可是也不能让他蒙在鼓里,他有知道真相的权利。” “灵瞳,这真的不只是件寻常的家事……” 她仰起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这是最后一次的大度,最后一次容允你为别的女人操心。我试着理解你所谓的严重性,我心里面疙瘩很大,纠结也多。但你执意要去,我不再留你。四天对吧,如果第四天的晚上我没看到你,我踢你出局,立马在街上拉一男人嫁了。” 他好笑地看着她一脸的严肃样,“那如果我提前回来,你可不可以立马就嫁我呢?” “视情形再说。”她下巴一扬,还挺拽。 这一天,他就回公司一个小时,把一些事交待了下,然后就全泡在医院里陪着她。他给她带来了憩园的施工光碟,两人一同观看。他说登记入租的人已经差不多满员了,有些人还想方设法地托关系走后门。 “是我的创意,以后租金与我平分。”她笑眯眯地说。 “都说过了,我的全是你的。”他刮她鼻子。 中午,他带她去吃上海菜,她的左手握不来筷子,只能由他喂着。餐厅里其他人微笑着看着他们,她说那是羡慕。晚上,他坐在她的床边,两人十指紧扣,她睡着了也没松开。 清晨,他轻轻地从她的手心抽出自己的手,看着她睡熟的小脸,恋恋不舍地吻了吻,起身去洗漱。他的飞机是早晨七点的。当他轻手轻脚地带上病房的门时,一滴眼泪从迟灵瞳的眼角滑下。 她紧拽着手机,盼望着天降暴雪,或者机组接到恐怖分子的威胁电话,总之就是各种各样的突发事件,然后航班被迫取消,裴迪声又回到了身边。 她只等到了一条短信,航班起飞前,裴迪声告诉她必须关机两个小时。瘪着嘴看了两遍,长长地叹了口气。 其实,她真的不大度,她很在意。 可是,他的从前里没有她,他是个重情义的男子,哪怕宋颖对他再薄情,看在往昔的情分上,他不能弃她不管,也许真的与感情无关。恋上这样的男子,是幸还是不幸呢? 她不知道,只是心里很烦躁、很慌乱。 人如星辰,都有自己的运行轨迹。相遇时或许放射出灿烂的光辉,但决不可能改变轨道。 萧子辰的朋友是在海军医院工作,也是斯斯文文的书生型。萧子桓带迟灵瞳过来时,他正在做手术。两人坐在他办公室等着,他一下手术台就过来了。他看了看迟灵瞳的手臂,非常仔细,神情很凝重,然后他带迟灵瞳去放射科拍片。当迟灵瞳把手臂伸到机器前时,腿不由自主地有点哆嗦。萧子桓在后面托了一把,她才站住。 片子在一个小时后送了过来,萧子辰的同学看了看迟灵瞳,咂咂嘴:“你是不是夜里进的医院?” “嗯,是在郊外出的车祸,救护车赶过去再送到医院,已经是深夜了。” “抢救太匆忙,没在X光下给你的手臂对位,现在看来,对位不理想,歪了一点。你是从事什么工作的?” 迟灵瞳心已跳到嗓子眼:“建筑设计师。” 医生又咂嘴:“那就是要画图纸,要制作软件,经常要用到右手了。” “是……的。” “如果你的工作就是一般的文字书写,那就这样了,后遗症是右手不太灵活,但没大的影响。现在看来你必须把手臂折断,重接。” 这话对于迟灵瞳来说有如五雷轰顶,一时,面无人色。 萧子桓也惊呆了:“真的假的?” “这事怎么能随便开玩笑,手术的时间不能拖。这个手术难度不算大,你可以在这边做,也可以要求那边的医生做。在这边做,我现在就给你安排病床。” 迟灵瞳脑子已经乱了,“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她反反复复地问。她一个搞设计的,怎么能没有右手呢? “别怕,打麻药的,不会太疼。”萧子桓试着用轻松的口吻安慰她。 她哪里听得下去,回到医院,大半天都没说一句话。下午,裴迪声打电话过来,一听到他的声音,她泪如雨下,泣不成声。“迪声,我的胳膊没接好,还要重接……你回来好吗?我害怕……你回来陪我?” 裴迪声的声音很清晰,背景安静得出奇,“灵瞳,你别着急,慢慢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抽泣着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好半天,才听到他喘气的声音,“嗯,设计师怎么能没有右手,我们做手术。你现在准备转院,手术时间一定下来,就通知我,我会尽快赶回去。” “你明天不能回来吗?”她无助地问,带着哀求。 裴迪声没说话,话筒里传来一个女子用英语在说:“Frank先生,你太太怀孕已十七周,胎儿发育良好,已看出是位小女生,不需要在医院安胎,回家静卧就可以了。” 迟灵瞳握着手机的手微微发抖。 “好的,谢谢!”裴迪声的发音带有一点美式英语的腔调。然后,又换作标准的普通话,“灵瞳,明天我还有事需要处理,我一定会在你手术前回来的。” 她闭上眼,心跳得说不出话来。到了这时候,她无法再掩耳盗铃。 “灵瞳,我今天遇到以前送过你的萧子辰先生,他原来是你同学的男友,现在香港做学术交流。灵瞳,你在吗?” “在的。”她用了千斤的力气,才让声音正常地吐了出来。 “乖,不要怕,我很快就能回来了。” 她笑了,涩涩的,“不需要了。” “灵瞳?” “我知道你讲话好听,却不知道你连谎话也讲得这般好听。裴迪声,我永远永远都不想再看到你,你去死吧!”她“啪”地一声,把手机朝地上狠狠地摔去,看着它粉身碎骨,然后缓缓地抬起左手抚摸着三角巾吊在胸前的右臂,仿佛它有生命一样,分外怜惜。 迟灵瞳转去了海军医院,是关隐达的要求。 萧华听萧子桓说了迟灵瞳重新接臂的事,感觉事态严重,给关隐达打了电话。当天,关隐达和谭珍就坐飞机过来了。手术时间很快定了下来,是周一,也就是明天,萧子辰的同学主刀。 颜小尉和陈晨听说要重新动手术,整个人都吓傻了。迟灵瞳环视着设备优良的单人病房,宽慰道:“任何事情别往坏处想,要不是这手臂对位错了,我哪有机会住这么高级的医院,哪有眼福见到这么多超帅的兵哥哥!” 颜小尉就差哭出来了:“宝贝,你可受大苦了!” “不吃苦中苦,哪成人上人。”她把头扭向窗外,青台冬日的天空像蓝色颜料被水冲了个干干净净,飘荡的几朵白云成了它的点缀。今天是裴迪声离开的第四天,他没有回来,她也没上街拉个男人把自已嫁了。 谭珍推门从外面进来,她上街给迟灵瞳买对襟的毛衣去了,方便康复期脱穿。 “妈妈,你什么时候结婚? “这把年纪,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谭珍眉梢间闪过一丝如少女般的羞涩。 “别折磨关伯伯,他真的不错。” “他再好也比不上你在妈妈心中的位置。” “爸爸现在过得很辛苦。” “我知道,他来找过我,比以前瘦,比以前显老。”谭珍幽幽地叹了口气。 “找你?” “嗯,把你给他的银行卡还给了我。” “迂夫子!”迟灵瞳喃喃地说道。 “我又还给他了,这是你的心意,我不过问。说真的,我挺可怜他,因为我比他过得幸福。” “有一个人感到幸福就够了。”她慢慢地躺回床上,闭上眼。 谭珍摸了摸她的脸:“我去萧伯伯家替你熬汤,你睡会吧!” 她点头,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侧睡着。耳中听到谭珍离去的声音,听到关门声,整个世界变得一片寂寥。迷迷糊糊间,门“咚”的一声开了,她睁开眼,乐静芬脸色青紫地站在床前。 她慢慢撑坐起,很茫然乐静芬怎么找到这里的。她并没有把转院的消息告诉公司。 “我一直认为我是个大度、包容的女人,职工犯些小错、工作不尽职,我都能睁只眼闭只眼。我最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别人的欺骗,你是看到车城欺骗我后的下场的,你认为我会怎样对你呢?” “乐董,我不太明白。”她被乐静芬的无名火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乐静芬指着她,冷冷笑道:“现在想想,欧陆花园的项目怎么会输给恒宇的,有你暗中帮忙的功劳吧!听海阁呢,是不是也是恒宇的囊中之物?迟灵瞳,我从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有这样深不可测的心机。好,好,是我瞎了眼,我认栽。但我在你面前发誓,从此以后,你迟灵瞳别想在设计界再有立足之地,我会不遗余力地搞垮你。有才无德,没一家房地产公司敢要你这尊神。” 迟灵瞳被她吼得头晕,她皱着眉:“乐董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到了这时候,你还装。我问你,你是不是和裴迪声在交往?” 她沉默着。 乐静芬又笑了:“其实你否认也没用。要不是交往中的男女,他们怎么会第一时间把他死的消息告诉你呢?你为他做了那么多,可惜他死了,你要依靠谁呢,恒宇还要你吗?” “谁死了?”她耳中嗡嗡作响,乐静芬突然变成了两个人,在她眼前晃来晃去。 “恒宇的特助联系不上你,跑到了泰华。迟灵瞳,昨天夜里十一点,裴迪声出了车祸,不幸抢救无效。”乐静芬的表情似笑非笑。 迟灵瞳也笑了笑。她才不相信呢,她才让他去死,他就真死了?他如果那么听她的话,她让他不回香港,他为什么不听呢? 乐静芬的嘴唇还在上下翕动着,可是她一句都听不见,她只是静静地坐着,感到灵魂像脱离了身体,慢慢碎成了片片,她成了个空壳人。 乐静芬走了。过了一会,君牧远和两个男人穿着黑衣走进了她的病房。 君牧远眼眶红红的,都不敢直视他。“昨天晚上的事,香港下大雨,路面很滑。裴总和几个朋友聚会,回来时与一辆装着海鲜的货车相撞,方向盘生生地嵌进了腹腔中……没到医院人就走了。他手机上最后一个拨打的号码就是迟小姐的,在那之前,他已拨打了十二通。” 加上这一通,是十三通,挺不吉利的数字。她心想着。 “迟小姐,请节哀。”君牧远哑着嗓子说,“裴董说如果迟小姐愿意去香港,我立刻帮你办手续。” 她摇摇头,很镇定地回道:“我明天要做手术。” “迟小姐有什么需要,随时都可以给我电话。我下午回香港。”君牧远在桌上放下一张名片。到底是大公司,人员素质就是高。她又不是恒宇的谁,与裴迪声又没谈婚论嫁,人家还这么客气,惭愧! 君牧远和两个男人也走了。 接着,颜小尉和陈晨来了。颜小尉哭得像个泪人儿,陈晨的眼泪也是止不住。唉,陈晨辛辛苦苦建立的男人形象这一哭全没了,她想提醒他男儿有泪不轻弹,可嘴巴怎么发不出一点声音呢?身子越来越轻,越来越热。 “瞳瞳,你真的和那个男人在交往吗?”她的身子被谁抱住,耳边有人在问。 “妹妹,天下好男人多的是,你还有哥哥呢!你要是嫌哥哥配不上你,哥哥另外给你找好的。”萧子桓讲话还是那么搞笑。 她的身子突然飘到了半空中,飘过医院、楼房、大海、街道……一切景物快速退去,穿过风声空气声阳光照射树叶声以及自已的呼吸声,她的身子成了一个小白点。突然,她看到了裴迪声的脸和他的眼睛,一步之遥,她却触摸不到他的体温,他着急地喊她的名字,他的脸模糊了。然后她的眼前一黑…… 上天是恶宠她的亲妈,对她这个任性的女儿百依百顺。不要这样好不好,她说“你去死吧”真的不是出自于内心,只是一句口不言衷的气话。如果可以,她愿意和裴迪声没有相遇过,没有相爱过。他是爱宋颖,还是爱上其他人,都好,她不计较,不在意,只要他活着,有呼吸,有温度。如果他仍爱她,他爱在香港待多久她也不去问。她有朋友有亲人,手臂再接不是大事,她不需要他陪。她给他打电话时,会假装听不懂英文,会和他聊天气、聊时事,绝不会对他耍性子,更不会把手机摔碎,他什么时候打来她都会接。她愿意日日夜夜、分分秒秒见到他,哪怕只是做竞争对手、做冤家。 如果他还能听得见,她会对他说:迪声,不要着急,不管发生什么,不管时间有多久,我都会在这里等着你,一直在,永远在…… 再次睁开眼,是一个下午。夕阳快下山了,斜晖脉脉,从落地窗照进来。整个房间就这么沐浴在阳光中,不知是不是冬日的缘故,平空添了几份凄楚。略略移了一下眸光,她看到了谭珍眼睛红肿地站在她床前,迟铭之脸上隐约留着青灰的胡茬,仿佛比上次又憔悴了苍老了。关隐达,萧华,呃,就连她的小继母甘露也在,萧子桓在对陶嫣然讲着什么,陶嫣然好像在抹泪,还有陈晨、颜小尉。他们表情各异地对着她嘴巴张张合合。 她一片茫然,这是怎么了? 才一瞬间,屋子里的阳光消失了,代之是浅浅的暮色。医生进来开了灯,让众人让开,托起她的右臂,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关厅长,手术效果很好,明天可以出院。”医生对关隐达说。 “这些日子麻烦了。”关隐达与医生握手,送她出去。 “瞳瞳跟我回滨江,我来照顾她。”迟铭之说。 “不行,瞳瞳当然由我来照顾。我工作不像以前那样忙,隐达也能帮助我,省城医疗技术也高。”谭珍说。 迟灵瞳突然笑了,“我要去香港。”一开口,才发现嗓子又干又哑,像铁棒在沙纸上磨过。 屋子里突然静得连喘气声都非常清晰。 “瞳瞳,你哪能坐飞机?”谭珍哭出声来。 “我可以打镇静剂,一觉睡到香港。” “迟灵瞳,”萧子桓突然冲了过来,揪住她的左臂,“你醒醒吧,他都下葬一周了,你要去香港看他的墓碑吗?” 一周了?她询问地看向谭珍。谭珍哽咽地点头。 裴迪声说四天后回来,她没等到,现在又延迟了一周。在这一周里,她节约了麻醉剂做好了接臂手术,所有关心她的人全拥在她的周围。 时光如流水,真是不假,已是新一年的开始了。孔雀讲过,这一年是寡妇年,不宜嫁娶,要规规矩矩地守好自已的心。 裴迪声真的真的不在这个人世了,连影子都深埋在地下。意识从脚底泛上,她醒了。 关于裴迪声的消息并不多,君牧远又来过一次,把裴迪声公寓的钥匙送给她,裴家的人请她帮着处理里面的东西。他不是个多话的人,站一会就走。 她考虑了一夜,让谭珍和迟铭之各自回去,等把这边的工作交接好,她想回滨江。因为滨江有憩园,那是迪声留给她的最后一丝痕迹。 谭珍和迟铭之无奈地走了,跟着,迟灵瞳出了院。 断了次手臂,她瘦了许多,下巴尖尖的,唯有眼眸一如往昔的清明。手臂还在康复中,行李只能麻烦颜小尉和陈晨收拾、打包,然后再快递到滨江。快递公司的人服务态度真好,一通电话,不到十分钟就到了公寓取包裹。 “这么巧,嘿嘿,我正要往你家送快递。”快递员是个半大小子,脸上茸毛很重。 “我这一阵没上网买东西呀!”颜小尉是个网购狂,她疑惑地问,“是不是地址弄错了?” 快递员拧拧眉,从身后像只麻包的背袋里掏出一只盒子状的包裹,“地址没错,迟灵瞳不住这儿?” 迟灵瞳抱着那只大眼睛的娃娃站在房间中,听到自己的名字,讶然地抬起头。包裹是从香港过来的,寄件人姓名赫然写着“FRANK”,打开一看,里面是两块手表。一块是他说已变成他身体一部分的卡地亚坦克腕表,一块是只纯银的女式链表,古色古香的外壳,上面装饰着暗花的古埃及纹路,里面特意放了张照片,是他唯一一次留宿在她公寓时的。可能是他早晨用手机自拍的,他笑得很甜蜜,她还在梦中,窝在他颈处,像只憨憨的猫咪。 “灵瞳,现在我的从前和将来都给你了,公平交换,你以后的分分秒秒也就是我的了。PS:你若敢不从,我有与你同床共枕的证据。” 她闭上眼睛,毛姆说,知道过去就够惨了,再知道将来简直不可忍受。她不要过去,她不要将来,她只要迪声回来的现在。 明知她现在在乐静芬眼中是颗肉中刺,她到公司清理自己的东西时,陈晨仍坚持陪在她身边。其实哪有什么东西,把电脑里的私人文档清清,还有几支笔,常看的几本工具书。她是懂礼貌的姑娘,一个一个办公室地道别。同事们投向她的眼神有怜悯有鄙视,她都回以温婉的微笑。最后她来到了乐静芬的办公室。 乐静芬正在批阅公文,看到她,神情僵冷。 她笑笑:“乐董,我走了,谢谢你这三年对我的照顾。爱上谁是老天的安排,并非随我们的意愿所为。我理解你的顾虑,但别轻易放弃听海阁项目。”她朝乐静芬鞠了个躬,然后转身。 她又挑了一日,去萧家做客。坐在庭院里晒太阳,和萧妈妈东扯西扯。好奇怪,她居然和萧妈妈有共同语言。如果可以,她也愿记忆停留在某一个时刻,她的世界里只有一个人,干干净净、简简单单。 等所有的杂事都忙完了,她最后来到裴迪声的公寓。她是一个人来的。 门打开,屋子里有点凌乱,座机的话筒还悬在空中。他回香港时,是从医院走的,在那之前,是她离家出走,他急匆匆地跑出了公寓。 她想象得出他紧张的样子:俊眉蹙着,薄唇紧抿,目光深沉得像一湾海,身子挺得笔直。他也曾为她这般患得患失,这也是一种幸福,她笑了。 屋中的每一件家具,她用左手缓缓地摸过。每一件衣服,她用左手细细地叠起。每一本书,每一支笔,她用左手装进盒中。 迟灵瞳回滨江已是腊月底了,春运高峰,长途车站里挤满了人,一票难求,但她却买到了两张票。萧子桓想开车送她,她没肯,美食府这两天不只是数钱数到手软,连脚也是软的。 行李都已寄走了,她晃着个独臂上了车。最后一排靠窗的两个位置,她从包里拿出《中国民居》,眼睛紧紧地盯着车门。 车上的旅客全到齐了,司机讶异地扫过迟灵瞳,车缓缓出了车站。 刚出市区,司机突然一个刹车,车门开了,迟灵瞳心怦怦直跳,她闭了闭眼。 “二百四,少一分都没得商量,现在是什么日子,你不清楚吗?”司机对着车外面的人说道,“你上来,我不让你站,可以了吧!” “好吧,好吧!”外面人的语气很无奈。 一只大布包扔上了车,然后是一双沾满泥土的鞋。迟灵瞳心“咚”地一声直坠谷底。搭车的人拎着布包往车后走来。 “这里有人。”迟灵瞳对正欲坐下来的搭车人说。 “不明明空着吗?” 迟灵瞳举起两张票,“是有人。”她固执地说。 一车的人都看向了她。 “你有问题吧,这里除非有鬼,哪有个人影?” “我说有人就是有人,你听到没有!”迟灵瞳突然大吼一声,然后泪水像崩了堤一样,哗哗地流着。 “毛病,不坐就不坐,哭什么。” 她不闻不顾地放声号哭。第十一章 独木不成林 希宇没想到有一天迟灵瞳会主动给他打电话,一时间得意到忘形,假模假样翻了翻日程,说自己明天下午有一个小时的时间,但接着有个会,迟灵瞳想见他,只能在公司附近。迟灵瞳竟然乖乖地答应了,他好不适应。 两人约在一个茶室,希宇提前十分钟过去,扫了一眼。里面站起一个人,穿件灰色的毛衣,不知是毛衣太大,还是人太瘦,瞧着像套了件麻布袋。“迟灵瞳?”要不是她朝他笑着,希宇竟然没认出来。她瘦得都脱了相,完全不见去年的水灵灵、俏生生。 “身体小恙,现在休养中。”迟灵瞳轻描淡写地把自己的现状概括过去了。希宇打死都不相信,但他知道这丫头是刘胡兰,她要是不想说,你用枪对着也没用。“你的意思是最近都待在滨江?” 迟灵瞳点了下头,一节手腕从毛衣里露出来,可以说是骨瘦如柴,看得希宇喘气都不敢用力,生怕把她吹飞了。“你今天找我不只是亮个相吧?” 迟灵瞳苍白的面容飞上一丝晕红:“憩园隔壁据说要建一个五星级酒店,拆迁户都搬走了,投资公司因为资金没到位,工程延期。我听孔雀说你和公司的老总是朋友,能不能请你和他说说,借一套拆迁房让我住一阵。” 希宇听得心头一疼:“你要是手头紧张,我房子刚装修好,你想住多久都可以。那儿现在圈着,电呀水的大概都断了,不能住人。” “我去看过了,水电都有,有些房子也不是太残破,就是冷清点。我就图个安静。” 希宇明白了,她这是想隐居逸世呢!“你是不是被人伤了?” “没有呀,我想不被打扰地好好搞个设计。” “那个男人是谁?”希宇愤懑地发问,“作为你的前男友,我有这个知情权。” 迟灵瞳站起身:“如果你不方便,我再去找找别人。” 希宇咬牙,这伤还不是个小的呢,碰都碰不得。“你给我个准话,你现在是不是单着?” 迟灵瞳坐回位置,扬起笑脸:“希宇,我那天在超市看到你女友了,很漂亮呢!” 怒意顶着太阳穴,希宇感到额角直跳:“不管是从前,还是将来,你从来都没考虑过我。我对你……”他说不下去了。说什么呢?说我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说我这些年一直在等你?说我努力交了个女友,可是心心念念的人还是你?话到了喉咙口,一松很容易,然后她会怎么回答,对不起?希宇攥紧了拳,把脸别向一边。 迟灵瞳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她很羡慕希宇,尽管这份恋情无果,可是她活生生地坐在他面前,他可以怨,可以恨,可以让生活有声有色,可以带着女友在她面前炫耀、显摆。她呢?她缓缓吐出一口长气。 “你既然向我开了口,这说明在你心中,我是有位置的。好吧,我帮你这个忙。”希宇好不容易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他特意找了一天和迟灵瞳去了拆迁房,真有一两套能住人。有一家连家具还留着,阳台上一盆月季冒出了几片新叶,很有生命力地舒展着。门窗也结实,锁也没绣掉,浴室里的热水器看着陈旧,功能却是正常的。倒是厨房里的锅碗瓢盆要重新添置。 “没关系,那些我慢慢添置。”迟灵瞳转了一圈,很满意。 希宇还是不放心,屋前屋后看了几遍。幸好憩园第一期的住户已经入住,大门离这儿不算远,保安室二十四小时有人。有个什么事,叫一声,那边也能听到。 迟灵瞳要留下打扫,希宇临走前,又叮嘱,以后再有其他事,还要像这样第一时间想到他。 车掉头向市区驶去,希宇扭头又看了眼拆迁房,鼻子突然一酸,迟灵瞳看似长大了,其实心里面还是个小孩子,对于感情这事,她始终不开窍。哪知一开窍,就来个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他恨那个男人,虽然不知道是谁。 从青台回滨江后,迟灵瞳是住在迟铭之家。迟铭之特地换了套房,挺宽敞。甘露还算识大体,毕竟迟灵瞳遇到了那么大个劫数,几个月硬忍住了,没有一句冷言冷语。迟灵瞳突然说要搬出去,她心中暗喜,迟铭之却急了,打电话给谭珍。谭珍在电话里差点哭下来,又不敢说重话。迟灵瞳轻声道,妈妈,请你理解我一下,我答应迪声要把唯一的室内设计送给他,等设计完工,我再搬回来,好吗? 谭珍哭了,迟铭之直叹气,两人都没拦住迟灵瞳离家的脚步。 其实这只是迟灵瞳的一个借口,她没有告诉爸妈,现在的她已经不能画图了。不是手臂康复得不好,不知为何,她一握绘图笔,手就下意识地哆嗦,连根直线都画不出。也许她的设计生涯就这么到了尽头,对于迟灵瞳来说,和迪声的过世相比,这些都不算什么。憩园是迪声的心血,她挨着它,才能呼吸。 伍尔芙说,一个女子,应该有自己的一间屋,这间屋子,并不是世界上的哪个角落,它是一个女子心里的单间,是一颗完全属于自己掌控的心。迪声就住在这个单间里,迟灵瞳很少提起迪声,脸上也不会露出凄怆之色。她很平静,但不孤单。 入住后一周,迟灵瞳去电台看孔雀。孔雀现在主持《下午茶时光》,读读书,放放音乐,聊聊时尚,时间是下午四点,属于白银段了。走进播音间,孔雀正在读张曼娟的《与爱情错身》。尽管她本人很少读书,但读得也挺有感情。“阿嚏——毫无防备地,我打了一个喷嚏。这是不是,你隔着茫茫流动的人海,传递思念的讯息?有点阳光,照耀着从身体里窜出的透明颗粒,细微地,散进空气里,每一颗都镌着你的名字,随风而去。我停下手边的工作,揣度你流浪的方向;全心全意地准备,下一个喷嚏……” “阿嚏……”迟灵瞳无预期地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幸好播音间的玻璃隔音效果好,她揉揉鼻子,不好意思地冲播音助理笑了笑。 孔雀发现了她,龇着牙,对着她的方向笑了下,然后接着读下去。 朗诵完,孔雀又让她的听众欣赏歌曲,是伊能静唱的《你是我的幸福吗》。这位才女最近被绯围包裹得不能动弹,听她唱这首歌,别有一番凄婉在心头。终于等到孔雀下班,两人欢欢喜喜地去吃印度手抓饭。 吃饭时,孔雀的短信不断,她看看笑笑。 “是萧相公吗?”迟灵瞳问。 孔雀愣了下神,摇摇头,“他现在也不知周游到哪个国家了?一开始说是去香港学术交流两个月,然后延期,被英国什么大学邀请过去,前几天,又说是到了法国。反正他到一个地方,学院都会打电话告知我一声。” 迟灵瞳很惊讶,算算时间,快半年啦!“他不给你打电话吗?” “电话那是国际长途,贵着呢,我让他别打。” “他是穷人?”迟灵瞳觉得怪怪的。 孔雀脸突然一红,目光躲躲闪闪。“能省就省点呗,钱赚得很辛苦滴。” 迟灵瞳突然明白了:“你是怕他查岗?” “你怎么吃这么少,多吃点,妞,你看你的脸都瘦成巴掌大了。”孔雀一脸媚笑,不愿把这个话题深入。 迟灵瞳叹了口气:“鸟类,你别把书呆子当猫食盘一样轻待,人家可是一价值不菲的青花瓷古董,要是被识宝的人发现,你哭都来不及。” “别人我还真不敢自信,就他,我放一百个心。他是那种绝对从一而终的男人。你呢,最近怎样?” 迟灵瞳耸耸肩,脱下手中的保鲜袋,感觉胃有点痉挛,大概是不适应咖哩的重口味。 刚搬进拆迁房,迟灵瞳有点失眠,只能看书打发长夜。四周太过寂静,显得夜更深沉。不知什么时候买的《然后,我就一个人了》,这是日本作家山本文绪在妻子离世后写的一本随笔集。原以为这样的书会很催泪,读着读着却觉得很励志。一个人工作,一个人看书,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电视,一个人睡觉,感觉寂寞难耐的,定会想找个人同住,但我并没有寂寞难耐。我拥有回忆,我还有梦想。一个人,一切都做自己喜欢的就好,可以不断挑战想做的事,可以重返校园,可以看喜欢的书直到清晨,可以随时背起包踏上流浪之旅,可以把一个人生活的点滴写下来,有一天见了面,与你甜蜜地分享。 合上书页,江的对岸已跃出了一片鱼肚白。她站在阳台上,凝视着晨光下的憩园。迪声,早安! 一个月后,希宇托人帮她安装了网线,算有个地方打发时光。只是她对于从前爱玩的游戏现在一点兴趣全无,倒是爱上了逛论坛。有个叫篱笆网的论坛,里面的贴子都是关于家装的,有图片有文字,她连着看了几天,心中一动,如果一直不能画图,那她就写图吧! 第二天就去买了相机,跑建材市场,跑家具城、逛小区,回来后,开始写贴。 家装,无论什么风格,开始都是大门。想要明亮的空间,室内就得采用开放式设计,真正意义上的门只有进家的大门。房子在底层,门可以选择深棕色,要把原来的标准的三英寸门框加宽到八英寸。大门的颜色和质料选择是整个室内格局气氛感觉的预告和提示,门后面永远有未知的新发现。 一不留神,洋洋洒洒写了几千字,再上传了她拍的几张照片,然后发贴,贴子的名字叫《在一起》。这一夜,迟灵瞳睡得很沉,连个梦都没做。 隔天上网,有个人回贴了。回得很文艺:走马看的不是花,我们喜欢看的是门。她其实并不在意有没有人关注她的贴,这是和迪声有关的事,她又重新找到了动力找到了方向。不然每一天,飘浮的灵魂无处安放。 接着,她写了隔断,写了窗,写了桌。没有计划,也无规律,信马由缰,想到哪就到哪。决定写餐具前,她去逛了商场。从前没怎么注意,餐具竟然做得这么精致。货架上,英国进口茶具有如工艺品般精美,韩国的骨瓷碗具,在炽白的灯光下,亮得不像真的。正中间,摆放的是日本的两个茶碗,一个是暗暗的姜黄色,一个是豆青褐色,捧在掌心,沉沉的。仿佛把茶碗带回家中,就一并把拙朴、素净、空灵等等抽象又实在的感觉都带了回去。这也许是茶碗自身缓缓发放的禅意。迟灵瞳一下子爱不释手,考虑着是买一只还是两只一并买回去。犹豫中,不经意抬了下头,恰好看到一个穿白衬衫、卡其裤的男人朝大门走去。挺拨的身姿,稳健的步履……她不由自主地紧走两步紧盯着那身影,恍若隔世般地觉得他那么像一个人。不过,不是他,这个人头发太短,身形太单薄。可是……忽然一阵耳鸣,脑中没有了思绪。 冷冰冰的店员拦住她,眼神瞟过她手中的茶碗,“小姐,你还没付款呢?” 她连忙把碗还回去,再转过身,身影不见了。她追过去,阳光似乎有点刺眼,她茫然地在人群中搜寻。眼前一张张疾行的面容,都是陌生的,看着看着,泪就那么下来了,安静地,缓慢地。 迪声,已经离开她整整五个月了。 谭珍不敌关隐达的攻势,答应了他的求婚。婚礼放在五月中旬,迟灵瞳是婚礼的伴娘。迟铭之听说后,喝得酩酊大醉,又哭了一场。 所有的婚礼都相差无几,一对新人笑容可掬地穿梭在众多有可能都叫不上名字的熟人之间,推杯换盏,祝福声声。 伴郎是公安厅刑侦科的一个帅小伙,对迟灵瞳很是体贴,又是挡酒,又是解围,火热的眼神有意无意朝迟灵瞳溜去。一圈酒敬下来,就有长辈拿两人开起玩笑来。迟灵瞳笑,那只是礼貌,眼中却无笑意。 “这哪是关叔和谭姨的婚礼,分明是为你专设的相亲大会。说吧,相中没?”萧华要照应妻子没办法过来参加婚礼,让萧子桓做了代表。萧子桓替父亲喝了不少酒,嘴上叼着烟,一开口酒气直喷。 迟灵瞳看着外面的夜色,摸着脖颈上的链表,只笑不答。空气中飘荡着花香,吹到身上的风是暖的,又到五月,南方的雨季要来了。“怎么不带嫣然来?”迟灵瞳转过身来看着他。 萧子桓仰起头,吐了一个漂亮的烟圈。“想来着,可我先去了趟滨江,她没办法腾出那么多时间。” “还是江鲜馆的事?” 萧子桓狠吸了两口烟,很无耻地把烟头摁灭在露台上的花盘里。“去看我大哥,他从香港回来了。” 迟灵瞳点点头,前几天和孔雀通电话时,她也提到了,听着却不是很开心。“他这次出去时间挺长的,这学期大概不能再任课了。” 萧子桓跳上露台,晃荡着两条长腿,幽幽叹了口气:“他怕是啥都做不了了。” “怎么了?” “说是出了点意外,脑子受过伤,里面有淤血,压迫到脑神经,从前的记忆全丢了。还有,他……我也说不清,感觉怪怪的。”萧子桓潇洒地吹出一串烟圈。 “这种现象会影响健康吗?” “没那么可怕,医生说这些都是暂时的,淤血散开之后,自然会恢复记忆。” “那他认得你吗?”书呆子真的成了一呆子,迟灵瞳笑。 “你别用那种好奇的眼神看着我。他看上去就是一个正常人,行为能力都正常,就是太客气太礼貌太沉默太神秘。他一见到我,点点头,像认识又像不认识。”萧子桓抓抓头,笑得很郁闷。 关隐达第二天与谭珍去昆明旅游,让迟灵瞳同去。迟灵瞳用一句“我们都需要独立的空间”为由给拒了。 夜,黑了。空旷的场地,一抬头就能看到满天的繁星。憩园里,三三两两地亮起了灯。她沿着围墙走了一圈,心情很宁静。 迪声,我回家了。你在等我吗?她微笑着问。 迟灵瞳住处来的第一批客人是陈晨和颜小尉,坐了一天的车,带着鲜花和水果,满脸尘埃。 “干吗这样隆重?”迟灵瞳笑着把两人让进屋内。 陈晨和颜小尉打量着四周,愣愣地站着。 “那椅子我试坐过,还算结实,只要你不随便摇晃。”迟灵瞳说。 “宝贝,你手头最近不紧张吧?”颜小尉小心翼翼地坐下,小心翼翼地问。 “混日子还行。你们要借多少,结婚还是买房?” 陈晨差点昏倒:“你……你以为我俩大老远的从北到南,是来向你借钱?” “不然呢?”迟灵瞳从水池里捞出水果,用毛巾擦了擦,递给他,自己就在床边坐下。没办法,屋内总共就两张椅子。 “回青台吧,宝贝,我们还合住。”颜小尉心疼地摸着迟灵瞳的脸。 “你瞧陈晨那狰狞的脸,会把我活吞了!” 陈晨豪气满怀:“只要你回青台,我搬出去。” 迟灵瞳浅浅一笑:“你们讲得青台好像有什么合适的位置在等着我似的!” 陈晨和颜小尉对视一眼:“还真瞒不了你。乐董说半年了,你手臂该痊愈了,让我和小尉过来接你回泰华。知道么,听海阁项目,泰华中标了。还有你设计的憩园得了设计金奖。这都是三个月前的事,你在养伤,我们就……没通知你。不过,这都是你的成就,没人敢抢的。” 迟灵瞳低下眼帘,咬了口苹果,“谢谢乐董的美意,我暂时还不想工作。” “乐董说你想什么时候回去都行,这期间全算假期。” “实话和你们说吧,我已经不能再设计房子了。没有激情,没有灵感,心里面排斥了,我一看到那些建筑图纸,就眼花、恶心。这样的人,泰华要了干吗?我不是对乐董记仇,处在她那个位置,有那样的猜疑,我能理解。我不回泰华,也不会去其他任何地产公司和设计部门。” 一个设计界的天才就这样殒落了,陈晨和颜小尉一起默哀。他们心事重重地随迟灵瞳去市区入住,晚上一同去江边的渔村吃江鲜。其实哪有胃口,可是不忍拂了迟灵瞳的热情。 迟灵瞳拿着菜单,周到地问两人可有什么忌口的、可有什么想吃的,一边还让服务员推荐今天的特色菜。陈晨和颜小尉看着恬静、温婉得极不真实的迟灵瞳,心里面直发寒。 等菜的时候,餐厅送上自制的青橘茶,喝着很爽口。迟灵瞳端起茶杯,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后背烫烫的。她回过头,越过一张张餐桌,没一个认识。她转过了身,继续喝茶,可那种感觉却突然越来越强烈。她又回过头,“啊……”她惊得跳了起来,萧子辰直挺挺地站在她身后。 说她瘦,和她一比,书呆子瘦得更可怕,都成木乃伊了。可能是瘦的缘故,他显得比从前高了些。终于舍得把眼镜给除了,她早说过他有一双俊朗的眼睛。呃,他在哆嗦? “你……还好吧,萧子辰?”她慌忙去扶着他。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不只是身子哆嗦,就连嘴唇也在哆嗦着。 见他不说话,迟灵瞳只得又问:“你和谁一起来的?” 从洗手间方向传来一声惊呼,孔雀瞠目结舌地跑了过来,“子辰,你记得灵瞳?” 萧子辰看着迟灵瞳,慢慢地安静下来,俊逸的面容露出一丝沮丧:“不。” 书呆子这意外出得不轻,连声音也变得深沉、磁性,有点像……迟灵瞳咬唇,又想迪声了。 “哦,这是迟灵瞳,我俩是好同学好朋友。”孔雀挽住他的胳膊,小鸟依人似的靠着他的肩。 迟灵瞳突然想起萧子辰出意外后失去了记忆,已不认得自己。她微微一笑,回应孔雀的介绍。 萧子辰淡漠地从孔雀的臂弯间抽出了手臂,身子往一边挪了半步,隔开了两人的距离。“抱歉,请给我一个自然恢复记忆的时间和空间。”萧子辰的语气礼貌但疏离,显得有些刻意冷淡。 孔雀朝迟灵瞳无奈地撇撇嘴,用眼神说道:“他连我也忘了。” 迟灵瞳摸摸鼻子,有点忍俊不禁。孔雀向来把萧子辰吃得死死的,想不到有一天,也会在萧子辰手中吃瘪。 萧子辰看到了一侧的颜小尉和陈晨,点了点头:“你们好!” 陈晨和颜小尉两人面面相觑,他这话是对他们说吗?迟灵瞳也有些愣住。 “子辰,他们是谁?”孔雀嘴巴张得大大的。 萧子辰没有回答,只是说道:“难得聚在一起,我们拼桌吧!” “不要了,我们已经点好菜了。”迟灵瞳忙接话。她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萧子辰,要不是这张清俊的面容如此熟悉,她会以为不是同一个人。从前的萧子辰太过木纳、温和,是好好先生,孔雀说东绝不向西。面前这人,周身裹在一层肃冷之中,有点拒任于千里之外的霸气,很是强势,像个发号施令的领导者。她有些同情那只鸟类了。 “我们只有四个人,请不必太见外。”他这话是对陈晨说的,可是却看着迟灵瞳。 “不是……见外……”迟灵瞳朝孔雀瞪瞪眼,没等孔雀接话,萧子辰已抬手向一边的服务员示意了。“那就好。小姐,请把这桌的菜送到里面的雅间。 “妞,来吧,是子辰学院的两个领导,和他处得挺好,没关系的。”到了这份上,孔雀只能这样说。她心里面也在发怵,不懂萧子辰平白无故地怎么突然这样热情。 迟灵瞳朝陈晨、颜小尉自嘲地一笑:“失业人员的银子用一个少一个,我还是省着点花!走,咱们今天就沾沾大教授的光去。” 陈晨和颜小尉是不拘礼的人,常和认识的、不认识的人聚一块疯。“好啊,客随主便。不过,就是有点太便宜你了。” 晚餐很丰盛,当季的江鲜、餐馆的特色菜,盘盘碟碟、汤汤水水地摆了一桌。饭桌上的气氛还算轻松,两位领导很温和。萧子辰与两位领导谈工作,其他几人边聊天边吃菜。 “我目前这样子似乎不太适合上讲台。”萧子辰回答得很委婉。 系主任说:“我们不是现在就让萧教授上讲台。暂时性的记忆,在医学上经常会发生,却没有药可以医治,一般是等待自然的恢复或奇迹的发生。有专家说,在熟悉的环境中,失忆的人恢复记忆的机率更高,因为熟悉的画面会频繁触动大脑神经,驱逐着人去联想、去思索。萧教授,就凭这一点,你应该回医学院。” “我回去只为找寻记忆?”萧子辰说话时,看了对面一眼。 他的对面坐的是迟灵瞳,迟灵瞳这时在看大厅中央演出台上抱着吉他唱歌的女孩。 女孩长发遮着半把脸,眼睑微眯,透出几份颓废和慵懒,她唱的是莫文蔚的《如果没有你》。 如果没有你/没有过去/我不会有伤心/但是有如果还是要爱你…… 数得过来的几个字,一个字一个字地像雨敲打在她的心上,心立刻湿漉漉的了。她去了趟洗手间,孔雀跟着进来。 “这谁的?”她一眼看到迟灵瞳手腕上的男式坦克腕表。 “哦,这个呀……”她现在把裴迪声送她的从前与将来全戴在身上,每一分每一秒都不分离。 “他送你的?上帝,原来是个贵公子,这表可是卡地亚的限量版。”孔雀从包包里拿出一盒烟,熟稔地抽出一支,打火机一弹,一束蓝色的火苗蹿出。“我以为你爱上的是个才子呢!” 迟灵瞳笑笑,没多作解释。“你家教授没告诉你抽烟有碍健康?” 孔雀深吸一口,一扬眉,“别提他,我烦。” “他看上去很好,思维敏捷,吐字清晰。” “他是失忆,又不是白痴。”孔雀翻了个白眼。 “那你给他多讲讲以前的事!” 孔雀冷笑:“你以为我没有?可是他讲什么,不要硬把记忆塞给我,我自己会努力寻回来的。在这个期间,请给我恢复记忆的空间和时间。” 迟灵瞳噗地笑了,这话书呆子刚刚就一板一眼地申明过。 “是不是很受打击?” “唉,现在我是什么都不能说,除非他主动开口问,我才回答。不过,他已接受了我们是未婚夫妻的关系,会陪我吃饭、接送我上下班,散步、逛街都可以。但他说为了对我尊重,我们之间暂时不宜有恋人间的亲密行为,要等他慢慢找回爱上我的感觉。妞,我和你说哦,不知怎么的,他这样一说,我发觉他比从前有主见了些、强悍了些、精明了些,也迷人了些,像开始一份新的恋爱。” “那不是很好吗,你郁闷什么呢?” 孔雀拉开门,把手中的烟扔进马桶。“他现在看我看得很紧,去哪都要向他报备,我没什么机会出去和朋友们玩。” “你知足吧!这世界上每天都有这样那样的意外,有人能安然回来,有人却一去不返。”比如迪声。 “我的世界你不懂!”孔雀笑得花枝乱颤。 “你家教授在学院地位很高呢,你看领导对他多重视。” “必须高呀!他是在香港出的意外,那边的医科大可能觉得愧疚,和滨江医学院共同建立了一个科研项目,投资很大,两所学院的学生还可以交换。香港那边指明要子辰负责这些事。” 回到餐桌,迟灵瞳小小的震愕了一下。她面前本来是放着一盘蛤和一碟葱爆虾,这些都是让她过敏的食物,她晚上没什么动筷。就她出去了一刻,面前换上了一碟藕夹,一盘凉拌海蛰头。她小心翼翼地抬起眼,谈话的谈话,吃菜的吃菜,每个人的神情都很正常。只是巧合吗? 吃完饭,领导们开车先走了。迟灵瞳和陈晨、颜小尉是打车过来的,萧子辰坐的是孔雀的车。 “一起走吧!”萧子辰一派酷酷的绅士风度。 孔雀的车是秀气的女式车,萧子辰坐里面手脚都不好动弹,再挤三人,就成沙丁鱼罐头了。“你们先走,我们想去江边走走。”迟灵瞳说道。 萧子辰挽起衣袖,像是准备看表。手腕上光光的,他怔了怔。 “改天我们再聚。”孔雀向迟灵瞳做了个手机联系的手势。 “宝贝,那个男人一晚上都在看你。”一等车开了,颜小尉两眼晶亮地说道。 “乱说什么,他看我干吗?” “不信你问陈晨。” 陈晨倒是挺中立,“他有可能是在看灵瞳后面墙上挂着的一幅画。” “你说那幅模拟凡高的《向日葵》?别逗了,明明就是看灵瞳。灵瞳一低头,他就定定地看着,瞳瞳一抬头,他的目光就闪开了。瞳瞳去洗手间,他不是还跑出去看了下。” “你就捕风捉影吧,人家为人师表,高风亮洁,哪是这等龌龊小人。” 颜小尉头歪着:“我又没说他的目光是猥琐的,有可能是……咦,灵瞳呢?” “我在这。”迟灵瞳在不远处向他们挥挥手,“那儿是江渡口,看,船往这边开过来了。” “这是什么声音?”夜风送来了几声汽笛的鸣叫,萧子辰拧拧眉。 “渡船靠岸了。”孔雀从后视镜中看了看他。这记忆真是忘得如此彻底,连汽笛声都不记得了。 萧子辰扭过头看着窗外,“哦。孔雀,你和迟灵瞳是大学同学?” “中学六年的朋友。” “玩得特好?” “友谊地久天长。” 萧子辰破例扯了下嘴角:“能具体点吗?”第十二章 画框 《在一起》在篱笆网上火了,上了热贴榜,回贴的人很多,甚至有了不少铁杆粉丝,每天等着迟灵瞳发贴。迟灵瞳很淡定,网络是虚拟的,她只是找个角落抒发自己的心情。这里谁也不认识她,不知道她曾经历过什么,失去过谁。他们仅仅就是对她的家居设计发表观点,不会乱表同情,乱唏嘘,乱关心,她就要这么多。 该到浴室了。生活是辛苦的,要有理想的工作理想的伴侣理想的家,家里头要有理想的沙发理想的床,理想的厨房和浴室……迟灵瞳鄙视那种大得没谱的按摩浴缸,正常过日子的人都不会那样烧钱。那种有四只脚,简单摆放的浴缸,她也放弃,因为不好搭配地砖和毛巾架。忙碌一天,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舒舒服服洗个热水澡,是一种幸福。什么样的毛巾、什么香气的浴皂,很重要,这些和浴缸都是一体的。每个人都应该有属于自己独有的味道,如同品性、气质。 贴子刚发上去,就有人回复了。是个男人。他说他对浮水塑胶黄鸭有情结,一直大大小小地收集,也一定要在浴室给它们一个位置。迟灵瞳笑了,这是个保留童真的男人,很可爱。 有天深夜,孔雀酸溜溜地在电话里对迟灵瞳说萧子辰和你做邻居了。不知道哪根筋搭错,萧子辰把租住了三年的公寓退了,向憩园物管会申请租住。因为他在医学院的学术成就和声誉,物管会很快就同意了。 没隔几天,迟灵瞳就与萧子辰不期而遇。春夏之交时,江上雾多。清晨时分,江面雾茫茫,听得汽笛声,却看不见帆影。裴迪声留给迟灵瞳设计的房子挨着江,要绕过大半个憩园才能看到。院子里的大树已经成活,其他地方荒着。楼下、隔壁都住着人,这空落落的庭院显得有些寂寥。迟灵瞳并不天天来。如果来,必是心情轻快时。 清晨,她在江边看树,萧子辰一身运动装从雾中跑来,额头上汗津津的。两个人都怔了下,迟灵瞳先出声招呼:“早上好!” “你怎么会在这里?”萧子辰心口起伏得很厉害,是喘的。 “我就住隔壁。你还记得我呀!”意外的相遇,让迟灵瞳嘴角弯起一个美丽的弧度。 萧子辰眼瞳一沉:“我只是失忆,而不是健忘,灵瞳。” “嗯嗯,理解错误,见谅!你在晨跑?”他的气色是比上次好了一些,似乎长了点肌肉。“别管我,你继续。”她往里让了让。 萧子辰没有动:“我今天的运动任务已经完成。你起得真早。” “哈,我是属鼠的,这是还没睡呢!”迟灵瞳信步往回走去,萧子辰不紧不慢地与她同行。 “我是天蝎座。”萧子辰说道。 迟灵瞳瞟了他一眼,等待他的下文,然而他又把嘴紧闭上了。 快到憩园的大门,她扭头准备和他道别,他突然发问:“除了你是孔雀的同学,我们以前有没有别的关系?” 迟灵瞳眨着眼,不太明白。 萧子辰把脸扭向一边,手慢慢地攥成拳,然后又缓缓地松开。大雾中响起一声汽车的喇叭声,他自然地抓住她的手,带到路边的一棵香樟树下。“我的意思是你给我一种强烈的熟悉感,我们……以前经常见面吗?” 迟灵瞳摸摸鼻子,该怎么说呢?“你父亲和我妈妈现在的老公是好友,再加上你是孔雀的男友,我们算是比较熟悉。我去你青台家中吃过饭。” 萧子辰似乎不太相信,“我脑子里总是不时地闪现出许多画面,像散乱的积木,可我总拼不出来。你的面孔是出现得最多的。”他没有告诉她,只要她出现,他的心就控制不住地急跳,而且会疼,像被一只手紧紧地揪着,让他不能呼吸。 “一群人之中,我好像总是那个令人印象深刻的,因为我是双鱼座,有独特的个人魅力。”她俏皮地吐吐舌,自恋道。 他不说话,想从她轻笑的面容下找寻到他想要的答案。 “失忆很痛苦吗?”她看着他双眉紧拧,同情地问。 他缓缓吐了口气:“我觉得可悲。一个没有回忆的人就如同一个瞎子,看不到来时的路,等着别人来告知,来启发,这样的人生还有自我吗?与其这样,我情愿在意外中死去。” “你……出的是什么意外?” “车祸。” 迟灵瞳突然打了个冷战,身子摇晃了下,她不得不扶着树,听着自己苦涩地笑道:“你……有什么好抱怨的,你站在这里,可以生气,可以皱眉,可以责问,可以解释……回忆有那么重要吗?” “很重要,我觉得我丢失了最珍贵的东西。”萧子辰两只手臂在空中挥舞两下,然后慢慢放平,十指绞着,眉头紧拧。 “我也丢失了我最珍贵的,我也盼过时光可以倒流,但是,你看,”她仰起脸,初升的朝阳穿过晨雾,依稀可见天空的轮廓,“那是今天的太阳,下一次再看到就是明天的太阳。昨天的已经被黑夜抹清了,再也回不去。这就是现实,无法否定的。我不再想这想那,每一天,努力地过。”她朝他笑着,眼中泪光闪闪,下巴尖尖地翘起。那样子让人说不出的心疼,他都没发觉,已经伸手替她拭去了眼角的泪水。 她低下头,有点窘。“我该回去休息了!”她回身指指那几排拆迁房。雾已经散了许多,平房外墙上显目的“拆”字跃入他的眼帘。“那是你的家?”他很诧异。 “对呀!都市里的小庭院,羡慕吧!一个人住一大排。”她挥手道别。 “只要不下雨,我每天早晨都会在江边跑步。”他看着她单薄的背影,轻轻地说。 迟灵瞳回过头,愣了会,才明白过来,“那我们以后见面的机会多了。明天是晴天哦,明天见。” “明天见!”这仿佛是一个美丽的约定,他俊美的唇角不由自主地飞起。 迟灵瞳已经很久没和人有约了,她的车轮是懒散的,她的轨道是孤单的,不需要考虑会车,没有时间限制,没有起点,也不知终点。和萧子辰所谓的约定,只是话接话,她掉头就忘了。第二天,她睡到正午,起床后去了书城,她要买些资料。她和迪声都是搞设计的,一个明亮宽敞的书房是必须的。书柜必须定制,可以考虑与天花板连接。为了翻阅方便,书房里要备有一把木梯,但不能占据很大的空间,式样也要简洁雅致,不然书房看着就像个作坊似的。书柜的木质用樟木比较好。房子挨着江,湿气重,书要小心呵护,不能受潮。樟木防虫又干燥,再适宜不过。就是木梯让迟灵瞳苦恼了。在书城泡了大半天,也没半点灵感,最后只淘了几本书。 下车时,晚霞正灿烂了西方的天空,霞光铺满江面,竟把江水染成了橙黄,一波波地荡漾,迷醉了江岸,看花了行人的眼。迟灵瞳眯着眼向前走,就在昨天早晨她与萧子辰分手的地方,萧子辰站着。要不是运动装换成了休闲装,她会以为他把自己站成了一棵树,根系牢牢扎在土壤里。 “萧教授,下班了呀!”纸袋有点沉,她换了个手提着。她无意寒暄,天气太热,她要赶快回去冲个凉。 萧子辰不说话,也没动弹,那谴责的小眼神瞪得迟灵瞳莫名其妙。后知后觉,脑中火花一闪,她讪讪地笑了两声:“对不起,我有事就……没去江边。” “如果做不到,就不要随意承诺。”他天没亮时就在这等,中午又来了一趟,刚刚,他还去拆迁房附近转了一圈。是有点生气,更多的是担忧,像是怕她会突然不见似的。 迟灵瞳看着他较真的样子,真有种“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无力感,但她计较不得,因为萧子辰脑子受过伤。“是我的不对,以后一定改。我有点累,如果你没别的事,我回去了。” 萧子辰没说有事,也没说再见,上前一步,接过了她手中的纸袋。“都是建筑方面的书?” “我乱看的。”迟灵瞳脸上挂着“无意深谈”,萧子辰不知是看不懂,还是假装没看到。路两边杂草丛生,无荫无拦,只有一棵砍倒多日的大柳树横卧在路边,阳光晒,风雨淋,树皮都剥落了,露出里面白戚戚的树干。他也不嫌弃,就树当座,拿出一本书翻了起来。这画面太过闲情雅致,迟灵瞳半张的嘴巴很久才闭上。她不得不忍着一身的汗在一边坐下。“好看吗?”她半开玩笑半讥诮地问。 那本书是当代建筑学家汉宝德先生的散文集《建筑笔记》,分四个部分:《伦敦散记》,《欧美建筑之旅》,《建筑与文化》,《艺术与美育》。迪声曾经答应过她,要好好地为她讲述西方建筑,他是个不守承诺的人。她想在这些字里行间,看看能不能找到迪声留下的痕迹。 “外行人当游记看看,还行。如果是专业人士,不建议看,这本书太片面。每一幢建筑,在不同的人眼里是不同的风景。想了解,必须走近它亲近它,用你的眼你的心去感知。”萧子辰合上书,一本正经地说道。 “你……懂建筑?”在迟灵瞳的理解领域,如果建筑和艺术有点枝枝末末的联系,是说得通的,但建筑和医学,那应该是黑色人种和白色人种,追朔到十八辈,也不会沾亲带故。 萧子辰愣了下,“我觉得我是懂的,可是太具体,我又说不清楚。”俊伟的眉宇蹙起,看着有几丝疲惫,莫名地令人心疼。迟灵瞳忙宽慰道:“也许你之前有这个业余爱好,所以你才选择搬到憩园?” “我喜欢憩园的建筑理念。”他抬起头,看着渐渐被暮色笼罩的憩园。“不以营利为目的事物,总能呈现出最美最真的一面。不管我们身在哪,我们都必须承认,很多时候,我们都无法选择邻居。我们在一个地方住几十年,说不定对面住着谁都不知。在这个时代,人情冷漠,已成一种现象。很多优秀的人,由于这样那样的束缚,不得已陷于一时的困境。憩园,敞开了一扇大门。住在这里面的人,没有行业歧视,没有薪水丰厚之别,他们志趣、品性相投,见面亲切地招呼,邻里之间欢乐地畅谈。憩,安然恬静地休息,园,有着美丽景致的居所……灵瞳?”萧子辰听到了一声压抑的抽泣。 迟灵瞳在拼命地拭泪,却怎么也拭不尽。夜色已经浓重,树干离林荫大道有点远,路灯的光束勉勉强强照过来,她看不清萧子辰的面容。听着这样的话,这样的语气,恍惚间,时空交错,好像那日在桂林路,她和迪声站在空关的庭园间,说着憩园。突然,她想紧紧地抱一抱萧子辰。 “我……饿了!”这是怎么了,先是在街上恍似看到迪声的身影,又一再地对着萧子辰联想起迪声。是思念成了魔,不然就是病了、疯了? “这附近有餐厅吗?”萧子辰虽然不知她怎么了,但他知道她在说谎。 “暂时还没有。我回去随便吃点。”她伸手,欲接过纸袋。 他迟疑了下,递了过去。“灵瞳,你很爱很爱……他么?” 夜色里,听着他低哑地问了句,迟灵瞳心口一窒。这么久了,似乎还是第一次有人在她面前直接提到迪声,别人都是刻意回避的。也许是萧子辰失去了记忆,他完全可以视作是陌生人,也许是这一刻,她心中翻涌着迪声的点点滴滴,很自然地就脱口说道:“我们认识的时间都不足一年,说刻骨铭心,好像很假,可是心里面真的就满满的,塞不下第二个人。可是我不知他是否也是这样的感受,他送给我两块表,代表他的从前和将来,他出意外前,一直在给我打电话,但他……做了一件事,让我很痛很委屈很无助。我不需要他许诺从前与将来,我只想听他一句解释,安慰我惊惶不安的心,告诉我他的爱是完整的,没有欺骗……他什么都没有说,就那样走了……那种感觉,那种感觉,那种感觉……” “别说了!”萧子辰握住迟灵瞳抖个不停的手,“我懂的,懂的……”那是一种茫然无措,和他一般。一堆的手术器械摆在他面前,他说不出名称;大部头的医术著作,他看个封面,眉就蹙了;孔雀说是他恋爱三年的女友,已谈婚论嫁,他一眼就看穿她不安分的灵魂,她笑的样子,她讲话的语气,统统不喜欢。他只是脑子受过伤,又不是灵魂被掉了个,为什么会改变这么多?他也很想上苍给他个解释。“你还在等,是么?” 是的,等着,哪怕是个梦,只要一句,她便可拼命爱下去。哪怕孤独,也是幸福。但迪声从未出现过。 “你看似聪明,其实是傻。”萧子辰曲起手指,以手背拭去她脸颊上的泪水。泪水仿佛很烫,灼痛了他的手,连着心也是一疼。 “也许吧,但我仍然庆幸能和他相遇,他真的很好很好。” 肯定的,不然怎会让她爱得这么痴。她走了,萧子辰仰起头,夏夜繁星簇簇,不知怎么,很妒忌那个他。 萧子辰不知从哪个渠道找到了迟灵瞳的手机号,明朗的清晨,她要是没在江边出现,一个电话就打了过去。搞得迟灵瞳像被绑架了,生活不得不规律起来。偶尔有个事,还得提前一天请假。迟灵瞳没有办法责难一个病人,咬牙忍了一周后,向孔雀开火了,责问她怎么不多多关心萧大教授。如果细细品味,这话是有许多疑点的,孔雀倒没多想,懒懒地应道,怎么关心,我连人都见不着。迟灵瞳问你们都不约会吗?孔雀哼道,自他搬去憩园,我们就电话联系。他说单身男女,相处要有尺度。笑死人,要不是我懒得和他扯证,我们早老夫老妻了。你……就这样由他么,要是他永远恢复不了记忆呢?迟灵瞳结巴了。孔雀叹了口气,不知道,他现在脾气不是一点大,那眼神狠起来拒人于千里之外,我不想受那个罪。随他吧,想他也不敢不对我负责。 挂了电话,迟灵瞳突然哆嗦了下,惊的。 第二天与萧子辰见面,她一会儿看江,一会儿看天,就是不看他。绕了憩园两圈,晨风中,萧子辰用毛巾擦了擦脸,说道:“我有个消息想先和你分享下。” “你恢复记忆了?你要和孔雀结婚了?”她来了劲,大眼睛乌黑漆亮。 萧子辰气得敲了下她俏丽的额头,不喜欢听她说这些,像要和他拉开距离似的。“我考虑很久,准备改教专业英语。” “你……可以吗?”当年,迟灵瞳还泡在建筑学院时,工科英语学得那叫一个摧残身心,拗口的单词把嘴巴都扭歪了。而医学上的一些专用术语更可怕,又长又生涩,学得人想喊救命。 “我已试讲过两堂,可以胜任。” “怎么会突然想教英语了?” 也是一个偶然,萧子辰现在在学院主要负责香港那边的投资资金的使用和学生交流的申请,算是在搞行政工作,人很清闲。有一天,他去教学楼有事,突然听到阶梯教室里一阵喧哗,走过去一看,正在上公开课的英语老师晕倒了。有两个校工过来把老师抬走,他临时走进教室安抚学生。捡起课本,看了几眼,扔开。上百双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他,他为了把余下的时间打发掉,就用英语讲了几个小典故,然后让学生们自由讨论。这下,勾起了学生们的兴趣,你一言我一语,反应很激烈。英语老师是突发阑尾炎,必须动手术,这都六月了,还有二十多天是学期末,也抽不出老师来代课,于是,萧子辰挺身而出。 听完萧子辰的讲述,迟灵瞳仍狐疑地摇摇头:“你这是误人子弟,我爸爸学了八年的专业英语,现在才在大学里混口饭吃。” 萧子辰安之若素:“眼见为实。” “你不会是邀请我去听课吧?” “去吗?” 迟灵瞳手托着下巴,指头敲击了几下,“我今天还真要去市区,好吧,去!” “好,半小时够给你洗漱、换衣吗?” “足够了,你把车开到路口等我就好。” 萧子辰低下眼帘,“我不开车,我们坐公交过去。” 迟灵瞳捕捉到他眼睫下浅浅的一道阴影,可怜的人,那场车祸成了他不能治愈的心病! 医学院的英语课是大课,通常放在阶梯教室。离上课还有十分钟,宽敞的教室中已是热气腾腾。迟灵瞳发现除了自已这假冒伪劣产品窝身在最后一排,前面已经挤满了人头。最前排有个女生刷刷地连放了五本书,占下五个位置,让后来的其他学生用愤怒的目光瞪得她的后背千疮百孔。 “这又不是专业课,有必要这样出风头吗?”一个女生闷闷不乐地挨着迟灵瞳坐下,嘴里嘀嘀咕咕,“其实还不是想让萧教授多注意她一点,注意有什么用,人家有未婚妻了。哼,自作多情。” 迟灵瞳咽了咽口水,原来萧子辰是以男色骗人。她指指济济一堂的人头,“那……些男生又往前面挤个什么劲?” 女生斜了她一眼:“你新来的?” “我是来旁听的。”迟灵瞳呵呵一笑。 “哦,当然是萧教授的课讲得风趣、生动,又有新意。以前,他的专业课就是学院内讲得最好的。” 话音刚落,萧子辰从外面走了进来,教室喧闹声立刻静了一静,然后噼噼啪啪响起了掌声。他扫了一眼四周,目光最终落向头埋得低低的迟灵瞳,他倾倾嘴角。 “你有没发现,萧教授笑起来超帅。”女生用胳膊肘儿推推迟灵瞳,低声说,“比较而言,我喜欢失忆后的萧教授,高雅迷人,气质从容自若。失忆前,他有点木木的。” 唉,原来不是她一个人疯魔了! 萧子辰没有让大家打开课本,也没急着板书,他把教室里的灯全熄灭了,并拉上所有的窗帘。 “在上课之前,我们先观看一部影片《Something the Lord Made》的片段,译成中文就是《天赐良医》,看完后,我有问题提问大家。”萧子辰说完,打开电脑。 迟灵瞳手托着下巴,琢磨地看着萧子辰。据她对萧子辰的理解,他好像不会是在课堂上玩这些花样的人,他是一板一眼的书呆子呀! 这部片子她看过,故事以美国南北战争时期为背景,讲述了两个男人的故事:一个是雄心勃勃的白人外科医生,一个是有医学天分的黑人奴隶,两人打破了种族界限,携手合作并成为心脏外科手术的先驱者。影片中讲述多次医学案例,涉及大量的专业单词,确实是激发学生学习兴趣的好素材。她承认萧子辰这部片子选得很好。 片段一结束,萧子辰已经在黑板上写满了片中出现的单词及句型,不用说,这节大课上得非常成功。就连下课铃声响起的时候,她这个旁听生也觉得九十分钟只是弹指一挥间。本来,她是准备来补眠的。 学生们纷纷站起,有课的忙着赶下个课堂,没课的缠着萧子辰问这问那。她顺着人流想悄悄地出去,赞美的人这么多,她不需要再凑一脚。 “灵瞳。”萧子辰越过学生,微笑着走向她。 “嘿嘿,现在我对萧教授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能做你的学生,实在是三生有幸。” “贫嘴。”萧子辰宠溺地看着她,“现在去哪?” “教授,她谁呀?”几个女生鬼灵精地一下就嗅出两人之间的熟稔。 “我朋友。”萧子辰回过头来说。 “哇,是未来的师母,好小哦!”女生们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