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风景如画》(完结)作者:林笛儿-5

画尘表示不知,也不想知道。  “昨天下午有没什么特别的事发生?我不在,出去办事了。”  画尘心虚,她昨天下午逃班在外。“没有呀!”  任京瞪瞪她,“你就是一只糊涂蛋,肯定有事的。我回来晚了,上来拿个文件,荀特助还在。不是在加班,而是在看电影。我问什么片子,她说是《阿甘正传》。老掉牙的片子,要不是墙上有她的影子,我都以为见鬼了。我拿了文件,就走了。在电梯口,我遇到冯副总,他上楼。你知道冯副总这人很怪,在他眼中,别人都是地痞无赖,就他一人是党的好孩子。我打了声招呼,没寒暄一句。”  “哦!”偷偷瞟了下屏幕右下角的时间,画尘想起大城小厨的午餐。  “你就只会哦,不能多想下。”任京急了。  “想什么?”  任京捂着心口,怕自己不慎会吐血而亡。“那个时点,二十七层只有两个人,还是一男一女。今天,冯副总那幅窘样,荀特助的电话……你就连不起来?”  画尘苦思冥想,还是摇摇头。  任京叹口气,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只怕猪一样的队员。“吃饭去吧!”他永不和画尘共守联盟。  画尘如蒙大赦,正要关电脑。叮咚,系统跳出一个对话框,提醒她有一封未读邮件。她点开,一看发件人,鼻子直发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多日不见的邢程,语气一贯的温和,从容。“小阮,我现在外地,妹妹和老家的邻居、亲戚,一起来滨江置办年货,刚给我打电话了。想来想去,只好找上你。能帮我接待下他们吗?”  画尘眨眨眼,把邮件又看了一遍。  像这样的事,邢程一般应该找的人是小郑。小郑给他开车,早早晚晚都在一起,对他的家人很熟悉。为什么舍小郑而找她,画尘不能不多想了。似乎这封邮件透露出一个信息:给画尘一个接触他家人的机会,也是一个表现的机会。  画尘整个人一时僵住,震愕大过于刚才的激动。恋爱是两个人的事,而他们还没开始,正是花要开未开之时,一下子扯上家人,好像这个意义就有点深远、悠长了,她根本没有准备好。不是不突然的。她开始紧张,跑去洗手间照镜子,抚抚头发,理理衣服。昨晚没睡好,脸色有点灰暗,工作服又老气横秋,偏偏还裹了条黑围巾。拼命咬嘴唇,想让唇色红润点。  荀念玉已经修饰好妆容,眼角看不出一丝泪迹。从画尘进来到出去,她水平如镜,完全似画尘如空气。  画尘急匆匆下楼,还没到停车场,手机响了,一个陌生号码。讲话的女子中气十足,就是口音有点怪,勉强听得懂。“是阮秘书么,大哥把你的号码给我,让我和你联系。我们在XX超市,你认识路吗?”  认识的,每天下班,她都会去那坐坐。画尘想起来了,今天这家超市有大型促销活动,所有商品一律五折。这广告做得多好,百里之外都遍及了。“我马上就到。”邮件上写得那么礼貌,其实邢程根本就没给画尘退缩的机会。  画尘挺起胸膛,吸入空气和勇气。  超市的停车场已经满了,画尘只得把车停在对街一家西餐厅门口。停车不进去吃饭,惹得门僮怨恨的一瞥,画尘假装没看见。  进了超市,画尘以为走错地了。简直是一战场呀,购物车像战车,每个人都是战士。车轮滚滚,所有人跟见了宝藏似的,只要手能够到的,抓一把就往车里扔,先占着,有工夫再二轮分拣。稍微一愣神儿的工夫,货架子空了。一起过来的,还有分工。一人在收银台那儿排着队,一人押车,一人抢货。  声音嘈杂得很,被拆下的物品到处都是,超市所有的员工都出动了,也只能眼巴巴地守着出口,保证每件商品都付款后带出超市。  这样子想找个人等于是大海捞针,画尘打电话,响了很久才有人接。十米外,一个个子矮胖的女子朝画尘挥着一包卫生巾。  “阮秘书,你来得正好。现在,你来排队准备结账,我去他们那边帮忙。”邢程的妹妹没给画尘羞涩的机会,立刻给她安排了任务。  没有货怎么结账,只是压着个位置,画尘不住地避让着。终于,硝烟中,三辆战车出现了,战士们满额头的汗,气喘吁吁,衣服都敞着。“这么大的优惠活动不多,怎么的,也要把我们的车票钱给赚回来。”邢程妹妹以手作扇,呼啦呼啦地扇着。  画尘被她的话给逗乐了。  她这才有空告诉画尘,她叫邢田,二哥叫邢景。加上邢程,三个都是好名字。画尘想:邢爸爸邢妈妈给他们起名时,心里一定是有许多梦想的。  结账时,画尘还是给战车壮观的景象给吓住了。别提大袋小袋的食物,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光婴儿尿片买了五大包,苹果手机壳是七八只。“水果现在是贵,以后肯定会降价的,到时我就一月给它换件衣服。”她笑得很向往。  邢田买了至少有一大篮的笔和笔记本。“估计我和二哥两家的孩子上到中学都够了。”  “2160元!”收银员已经相当疲惫了,仍撑着保持百分百的清醒。  “这么多?”邢田一行全呆住,抢货抢得愉快,脑子里就没想钱的事。看看这样,看看那样,都是辛苦抢来的呀,哪件也舍不得丢。  “我来付。”画尘忙掏出卡递给收银员。  邢田拦阻:“我们凑凑,不够再向你借。”  结果,画尘垫了1200元。  一行人拎着战果浩浩荡荡出了超市,每个人脸上都挂着胜利的微笑。画尘带她们去附近的肯德基吃午饭,点了一桌的食物。吃饱喝足,画尘问她们后面有什么安排,邢田说想给孩子和自己买过年的衣服。  画尘想自己跟着,她们可能不太自在,跑去自动取款机取了2000块给邢田。“如果不够,给我电话。”  邢田上下打量画尘,没见外,笑眯眯地接过钱。  “这车是你的还是借的?”把超市的战果装上红色牧马人,邢田避开其他几人,和画尘站在角落里说话。  画尘说是我的。  邢田有好一会不说话,然后问画尘家里有几口人,爸妈做什么工作,住多大的房子,一月工资是多少。看画尘面红耳赤、局促不安的样,邢田忙解释:“我没别的意思。呵,你可能没想那么远。在爸妈跟前,油米酱油醋和你没任何关系,怎么大手大脚都可以。但结了婚,就不能这样了。我大哥现在年薪是不低,但不是金山银山。你们还没结婚,没买房,没生孩子,我爸妈年纪又大,居家过日子,还是要讲实惠,懂算计。你不会嫌我多嘴吧!”  “不会!”尽管很羞窘,画尘还是鼓起勇气看着邢田,“这个世界,虚假的话,骗人的话,太多,这样质朴无华的真话,只有关爱自己的家人才会说。但我不是邢总的女……”  “现在不是,以后肯定是。我喜欢你,因为你懂事。”邢田打断画尘,“我来滨江好多趟,大哥从没和我提过哪位姑娘。你是第一个。”  零下四度的气温中,画尘出汗了。“我只是邢总的秘书,他不在国内,我……”  邢田抓起她的手晃了晃,“我知道,阮秘书。我们那儿没什么风景名胜,但空气好,蔬菜不用农药,水里的鱼是野生的,鸡是放养的。春天时,田野就是彩色的,泡桐林的花开得很好看。让大哥带你过来,看桐花,吃鱼吃鸡,吃新鲜的蔬菜。”  画尘无力地耷拉着肩,还是沉默吧!  邢田她们欢喜地逛街去,画尘拉着“战果”去宾馆。  宾馆离车站不太远,坐车方便。房间有点陈旧,还挺干净。画尘让服务员帮她开了门,所有袋子,她一个人从车里搬进房间。那叫一个累呀,汗如雨下,连内衫都湿透了。  忙完,急急忙忙赶回办公室上班。  邢程的第二封邮件在等着画尘,问有没遇见邢田?画尘回复:一切都很好。然后,那边一片沉寂。  画尘拿出手机,轻轻抚摸着屏幕。想给邢程打个电话,听听他的声音,和他聊聊他的家人。  指尖伸直,又卷起。  能给邢田打电话,为什么不能打给她呢?她不牵挂他么?  或许现在开会,不太方便。  幽幽地一声叹息。  像微风掠过水面,一圈涟漪荡过,慢慢恢复平静。谁知道风曾来过?  邢程是元月八号下午到达滨江机场的,下廊桥时,特地看了看新航站楼,停机坪上停了几架新客机,印学文和几个人站在旁边。他没有过去打招呼,他着急回去把堆积如山的文件处理一下。这一次离开的时间有点长,在海南四天,在吉隆坡六天。去吉隆坡是香港总部的临时安排,处理几件外汇事件,邢程是这方面的高手。  海南与吉隆坡挨着赤道,冬天也是非常暖和。一出航站楼,冷风扑面。冷热撞击,毛孔下意识地一紧。  小郑还没到,车在机场高速上给人追尾,交警正在处理呢!“邢总,对不住,得麻烦您打车回市区了。”小郑急得嗓子都冒烟了。  邢程安慰了几句,招手正准备拦车,他看到了马岚。  马岚也看到了他,她身穿一件长及脚踝的烟灰色薄呢大衣,腰带松松地打了个结,橙红的围巾,手里拎着路易·威登的新提包,是最经典的款式,很是高贵气派。  现在的马岚真的已脱胎换骨,她的口音也已有了滨江人独有的潮腻柔润。“出差的么?”马岚小心避开车流,走到他面前。  若有若无的香水味,处处都透着正在绽放中女人的柔媚。女为悦已者容,邢程淡淡颔首,心里微微有点不是滋味。“嗯!你呢?”  “我来送老公,刚从迪拜回来没几天,又去北京开会。真是的,孩子都不肯叫他爸爸了。”马岚自然地向他诉苦。  他很有风度地笑笑。  “司机还没到?”马岚问。  “发生了点小状况。”  “那搭我的顺风车吧!时间还早,我们一起喝杯咖啡去。我前天听公公说了件事,正要告诉你。”  欲出口的拒绝半道又折回。  咖啡馆中央的几盏暗灯像萤火虫,这样的光亮对四周的火车坐席式的卡座一点不起作用,舒缓的音乐低声响着,如同溶洞深处流动的暗河。  坐下来的时候,邢程发现马岚侧过脸时,闪过一道光,那是钻石耳钉。“你以前不喜欢首饰的。”邢程脱口说道,然后懊恼得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马岚优雅地搅动着咖啡,“哪个女人不喜欢首饰。以前,我们没这个条件。”  她没有怨,也没有显摆,只有无奈的感伤,这让邢程想恨都恨她不起来。他别开脸,把表情藏到黑暗中,不让任何光线窥见他的伤口。  “幸好,我没有拖累你一辈子。”他故作潇洒的自嘲。  “别这样,邢程!”马岚叹了一声,把手放在他的手上轻轻握了握。“Some people are meant to fallin love with each other ,But not meant to be together。有些人注定是相爱的,但却不是注定能在一起。”  咖啡馆内的音乐,换成了小提琴曲《沉思》。一个漂亮的女招待正在拆除摆在门口的圣诞树。  “对于我来讲,婚姻是现实的,爱情是唯一的。”马岚把脸转向门外,两只灰喜鹊在暮色中先后落在路边的法桐上。“如果单单是我,我会执著地为爱情而活,但是我会有孩子,孩子还会有孩子。怎么能让他们踩上我们的脚印呢?中国有些家庭选择移民国外,他们的语言还没过关,也不见得习惯那里的风土人情。抛弃一些根深蒂固的东西,总是痛苦的。但是那里有良好的环境,有宽松的学习氛围。为了孩子,他们都能忍受。我也是。”  邢程心头涌出一阵厌恶反感。怪不得心理学家说,拥有悲剧情节的人都是生活特别优裕的,他们需要强烈的落差对比来衬托自己的幸福感。马岚打扮得这么风姿绰约,甜蜜蜜的给老公送机,说起儿子时,那么开心。一转身,再来讲爱情是唯一,婚姻很现实,不很讽刺么?这是要安慰他受伤的心灵,好笑!  “你有什么事要告诉我?”他没兴趣陪她继续上演煽情的戏码。  马岚笑了, 一种世故的,莫测高深的笑容。“晟华的晟茂谷和华杨年前悄悄设立晟氏家族和华氏家族信托基金,两人作为受托人将其交给美国一家国际信托公司管理,受益对象是他们的独女晟小姐。”  这不是什么大新闻,在富豪中并不鲜见。设立家族信托基金,通过委托机构管理资产与分配开支,避免家族财产分割对公司经营的影响,也能保障继承人富足一生的生活。“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  马岚不紧不慢,继续说道:“这就等于说晟茂谷和华杨已立下了遗嘱,他们在晟华的百分之七十五的股份,全部都是晟小姐的。晟小姐,晟茂谷夫妇保护得很严实,二十四岁,在国外长大,读书,今年学成回国。”  邢程渐渐听见点苗头,他挖苦道:“像马科长这么样的幸运,是不常见的。”晟华是荣发的大客户,他与晟茂谷和华杨都接触过。两人都是高级知识分子,经营理念非常新潮,待人温文尔雅。晟茂谷幽默风趣,华杨知性温婉,这么好的遗传基因,晟小姐应该也非常不错。不错的容貌,显赫的家境,又漂洋过海在外多年,那样的女子宛若深谷幽兰,什么样的人能匹配?印学文,不,光晟茂谷那一关就过不了。他呢,一个打工仔,连参赛资格都没有。  马岚像是一台CT机,迅速扫描到他脑中的图像。“庞大的家业,如花似玉的女儿,如果所遇非人,会怎样?晟家不缺钱,不缺风光,就缺一个无论人品还是才能都非常优异的青年男子来呵护千金小姐。对比这两点,你最有资格。”  荒唐!邢程勃然大怒,马岚是想得深远,想得周到,但也太自以为是。“这样对马科长有什么好处呢,不会只是酬谢红娘的一杯薄酒吧?”他控制不住,句句如刀,尖锐地刺向她。  是呀,这是一个大好机会。印学文上次提起,他就知。可从马岚的口中说出,就像是一种怜悯,甚至连他都觉得自己是可怜的。  “我爱你。我无时不刻都想看到你过得比我好。”马岚的语气,她的表情,没有一丝虚假,仿佛是出自内心。  四周安静下来,越来越静。邢程觉得他和马岚像坐在一条船上,船上没有桨,也没有楫。不远处的河岸,繁花似锦,风光迷人。风吹来,船悠悠地转圈,一会儿离岸近点,一会儿离岸远点。  他的视线停留在马岚的脸上,含义复杂地停留了一会儿,然后移开了。马岚向他报以温柔的凝视。  并肩走向停车场,两个人都没说话。停车场很大很空,两双硬底鞋在水泥路面上一路脆响过去。  马岚的胳膊是怎么伸过来的,似乎很自然。先是试探拽了下衣角,然后就挽住了邢程。  邢程僵了下,熟悉的触感像狂潮样将他溺没了。过去的岁月云一般向他涌来,那些年,也是有过美好时光的。另外,有种愤怒的念头滋滋冒了出来,他想起了马岚刚刚送走的那位官二代,他要无情地撕去他们恩爱美满生活的面纱,看看所谓幸福婚姻到底是什么面目。  稍一用力,他将马岚圈到自己胸前,一只手搂住她的腰,一只手托住她的头,丝毫没有容她躲避的意思。她身上的香气浓了,是他完全陌生的味道。  他的嘴唇带着凉意印上她的。  而马岚根本就没躲避的意思,双手攀上他的肩膀,仰头,几乎是狂热地回应着他。她柔软的舌钻入他的口腔之内舔舐,饥渴地与他的舌缠绕在一起,同样带点凉意的手从他大衣的纽扣间探入衣内,摩挲着他坚实的身体。邢程下意识地身体一紧,全身血液叫嚣着上涌,竟然有片刻大脑空白,仿佛有火焰在倏忽之间点燃。  他越发凶猛,不像是吻,而像是吞,连皮带骨,将她一口吞没。  马岚已经站立不稳,她撑起一丝理智,在他耳边大口喘着气:“不能在这里,去……酒店……”  邢程愕然清醒,他迅速看了看四周。没有人,幽暗的光线下,马岚发丝散乱,脸红如霞,丰韵的面容有异样的生动。“这是在滨江。”滨江太窄,指不定在哪里就遇上一熟人。目前的自己,算不上成功人士,但也不愿为了一次生理冲动赌上所有。  他松开她,后退一步,捡拾扔了一地的行李。  “嗯!”马岚也冷静下来,同时,更心动如潮。邢程对她是体贴的,周到的。她给了他一支号码,连她老公都不知。“什么时间打给我都可以,我一直开机的。”她柔情似水地看着他。  他吻了吻她的脸,掩住眼底的讥讽。  “你也喜欢这个?”马岚从地上捡起一个纸袋,沉沉的。里面装着一套柴可夫斯基音乐的黑胶唱片,典藏版。  “帮朋友买的。”他拿过来,掸掸上面的灰尘。  “男朋友还是女朋友?”马岚迫切地问道。  邢程抬起眼,面无表情。  马岚脸一热,“我……是说,你这位朋友品味好高,我老公有个同学也爱这个,邀请我们去他家听过几次。说实话,我听不出和CD的音质有什么区别。”  他也听不出。在马来西亚那家黑胶唱片书店里,老板激情洋溢地向他讲述黑胶唱片与CD的区别,讲到动情处,老板流泪了。他安然地坐着,在傍晚的落日下,古典音乐令人昏昏欲睡。  这套唱片价格昂贵,是他三十多年来所买的唯一奢侈品。他一点都没犹豫,递上信用卡,请老板精心包装。  “这位朋友对你一定很重要。”老板说道。  他道谢,接过唱片,穿过吉隆坡热闹的市中心,仰望沐浴在余晖中的大街。阮画尘对他重要么?也许没有那么重要。又是新年,又是春节,他答应给她买件礼物。小姑娘家都喜欢礼物的。  马岚车技很不错,时不时抬眼,从后视镜里对他嫣然一笑。她聪明地没有再提她老公,也没追问他的朋友。她聊自己的工作,聊附近小县城的特色小吃和幽静的景观。他偶尔发出一两声语气词,代表他在听着。  马岚也是个谨慎的人,进了市区,把车停到路边。“邢程,你在这里下车吧!”  他点点头,两人就在街头道别。等马岚的车开远了,他才伸手拦车。上了车,收到一条短信。  马岚说: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  扫过,按下删除键,不留一丝痕迹。  女人是学校,这话一点不假。和马岚这一段,邢程真的学了不少东西。  婚姻原来是座楼盘,你得有好的地段,好的设计,好的档期,才能吸引到好的住户。早不得,晚不得,急不得,缓不得,得千算万计,才会守得一个合适的契机。  累!  荣发营业厅的安全门已经降下,里面灯火通明,营业人员正在进行每天的盘点结账,送款车等在院子里,保安人员全幅武装,手握枪支。  他提着行李直奔二十七楼,心情微微有点雀跃。  中途上来两位职员,恭敬地向他打招呼。看着他的眼神似乎欲言又止,又饱含同情。  邢程握着行李箱的手指不自觉抖了抖。  经过特助室,只见任京一个。“怎么就你一个人驻守阵地?”邢程翻出一包怡保白咖啡,扔过去。  “荀特助去外经委开会,阮秘书送报告去人行。”任京忙站起来,“都过点了,她们大概直接回家。”  邢程拍拍他的肩,“你也早点回,身体是革命本钱,别太累。”  “谢谢邢总。”任京咂咂嘴,话到嘴边,徘徊了一会,又咽了回去。  邢程摆摆手。宋思远也不在,杭副总门掩着,听到里面在讲电话,声音高亢明亮,他没打扰。  打开办公室的门,坐在办公桌前,看着熟悉的一切,心情突然很低落,手在键盘上随意敲击,脑子里空空的。这是一种职场敏感,也是多年来工作积累的警觉,他笃定行里发生了一件什么事,和他有着密切的关系。  “邢总回来了?”杭副总从外面进来。  他起身,两人握了握手,相互打量着。  与杭副总的春风满面相比,邢程这里像深秋,遮不住的萧瑟。“怎么,总部那边的工作不太顺利?”  邢程笑笑:“没什么,还行!”  他和杭副总从来不会推心置腹,通常说没什么就是有什么。杭副总深表理解地点点头:“还行就好!”  邢程故意装着有难言之隐的样子说:“真没什么,真的,你知道为总部做事就那样。”  “明白,明白!哎呀,我就盼着你回来呢,最近,事情一桩接着一桩,怎么都忙不完,你得为我分担点。今天晚了,明天再聊。好好休息!”  杭副总走了。踏花归来马蹄香,凝视着他志得意满的背影,邢程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预感。其实邢程这次在马来西亚工作很出色,总部执行董事对他夸了又夸。宴会上,敬酒时,还漏了点口风,有意调他去总部工作。在调令没有下达之前,什么都不能当真。邢程见多了风云变幻,但还是高兴,至少给执行董事又留下一次好印象。  从他工作的第一天起,谦虚,温和,沉稳,低调,就是他的特征,他不允许自己有出入。这些特征可以抵消同事对他的妒忌,也让自己拥有非常好的人际关系。他真正的个性也是有棱有角,但想改变自己的命运,就必须改变自己的个性。  倏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把冥想中的邢程吓了一跳。看到“印学文”三个字在屏幕上随电波的扩散而跳跃着,他拧拧眉,深吸一口气,换上从容而又温和的口吻:“好久不见,印总!”  “你也知道好久不见,哼!”印学文懒懒的,大概又和一帮公子哥们在哪鬼混着。  “唉,为五斗米东奔西跑,没办法。”  “少给我装腔伤势,你是故意躲着我。”  问题有点严重,邢程不由地站起来,“印总是荣发的尊贵客人,躲你不是躲财神爷么?”  这话把印学文给逗乐了,“我算哪门子财神爷,你们银行才是。我在巴黎之夜,来吧,我俩喝一杯。”  印大少爷召唤,即使又累又乏,也得打足精神。邢程看看自己一身的风尘仆仆,叹口气,至少得换身行头,幸好公寓就在楼上。  打开衣柜,邢程找出一套意大利进口的西服,外面加件黑色格昵大衣。对着镜子整装时,邢程看着自己。这穿衣搭配,还是一个女客户教他的。穿西装时务必要穿同色系衬衣皮鞋,要打素色领带,宁可光着脚也不能穿白色袜子,否则再高档的西装都能立刻穿成送水工或售楼先生。他哪懂这些,马岚那时也没这方面的研究,有件正装就不错了。  系上领带,扣上大衣的纽扣,光光的脖子上像少了点什么,最好系条围巾。他想起何熠风那天系的青灰色围巾,很斯文,俊雅,印学文评价那是英伦风,学院派,别人是模仿不来的。  他自嘲地倾倾嘴角,竖起衣领。  下楼时,特地又去二十七楼转了下,走廊上空荡荡的,办公室里所有的灯光都熄灭了,夜色钻过玻璃幕墙漫了进来。  印学文是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散漫地抽着烟,喝着酒,仿佛沉醉在舞台上歌手的吟唱中。那是一首英文歌,旋律暧昧,歌词情意绵绵,却又假装悲伤。邢程猜测印学文听不懂几个词。  巴黎之夜的灯光好像来自外太空,又好像真的来自繁丽的巴黎。在这样的灯光下,每个人的真实面容都被镀上了一层神秘色彩。  “嗨!”看见邢程,印学文举起酒杯示意了下,姿势维持不变。服务生过来,邢程要了和印学文同样的酒。  巴黎时光是滨江最好的夜店,驻唱的歌手是专业的,调酒师的手艺也是数一数二,动作起来也雅致得厉害,全没有杂耍的意味。男女服务生,都像出自英国管家学校,个个彬彬有礼,张驰有度。  印学文浅抿着酒,辛辣中带点微甜。其实,此时他更想去家热腾腾的粥店,喝上两碗滚烫的糙米粥,来慰劳他辛劳多日的胃。  一切好像平安无事,印学文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偶尔抬眼看下邢程,不说话,故意晾着邢程。  也许印大少爷是闲得无聊。邢程心想。  “印总!”绵柔的音乐声中,突然冒出个大嗓门,陕西口音很重。  两人一同抬起头,一个长得非常喜庆的矮胖中年男人,像见了失散多年的亲人般,惊喜交加地看着印学文。  “吴董,你什么时候来滨江的?”印学文迟疑了下,伸出手。  中年男人双手握住,“在印总面前,我算个什么董,还是叫小吴。来一月了,正在洽谈并购的事。”  “生意做得不小哦!”印学文说道。  “凑合吧!这位是?”他笑容可掬地看向邢程。  邢程忙递上自己的名片,男人接过,也从怀中掏出名片盒,金光闪闪,名片加了香精,刺鼻得很。  是家食品加工公司,名字起得很辽阔,叫全球。“我和印总相识多年,算是老朋友。以后请邢程多多照顾。”吴董的名字却非常自谦----吴用,和梁山军师同名。  印学文眼光高得很,一般人根本不入眼,能称之为他的朋友,公司规模应该不会小,这都是潜在的客户。邢程立刻就留了意,笑容多了点温度,招呼他一同坐下喝酒。  吴用很识趣,“今天就不打扰两位的雅兴,改天我请两位。”他朝另一边看了看,像是有人在等着。  印学文点点头,喃喃道:“这小吴现在真是出息了。”一仰头,把杯中的酒喝净了。  “印总的朋友真是遍及天下,都是各行各业的翘楚。”邢程朝服务生招了下手。  印学文傲骄地摇摇头:“不喝了。他算个朋友,谈不上是我的好朋友。”  “鸣盛的何总监算是印总的好朋友么?”答案是肯定的,但邢程还是好奇。怎么看,何熠风与印学文都不是同类人。  “我当然把他当铁杆,他对我可是一般。”  邢程不出声。  印学文沉不住气,“没看过我被别人嫌弃是不?熠风不是别人,对他,我就自作多情。呵呵!”  “印总敬佩何总监的学问高?”  印学文哈哈大笑,“学问这事和我沾不上边。不过,熠风学问是不低,书香门第,耳濡目染,熏也熏聪明了。听说过江城商学院么?”  对于江城商学院,邢程是高山仰止。世界十强商学院之一,以培养具有世界水平的企业家,造就世界级的商界领袖为理念。国内企业界的领军人物,大部分毕业于此。能够就读于学院的MBA,那才是一张金光闪闪的名片。  “现在的院长就是熠风的爸爸,不谈我了,像我老爸,在他面前都是毕恭毕敬。熠风妈妈是北京大学中文系的教授,教古典文学,非常脱俗。”  谈笑皆鸿儒,往来无白丁。邢程心情复杂地笑着,暗地里,他还可以嘲讽印学文这样愚蠢的富二代,何熠风呢,仿佛连妒忌的资格都没有,除了羡慕还是羡慕。不以财富逼人,不以权势欺人,生来就是遥不可及,高不可攀,仿佛所有的星光都给了他,这是真正的金子。金子是很沉的金属,给人压迫感。  “我也把邢总当哥们,但是邢总你最近不太厚道。翼翔的第一批贷款什么时候到位?”印学文话峰一转,多了几份正经。  邢程侧了目光看舞台,换了位歌手,是个小姑娘,肚脐上挂着晶亮亮的饰品,裙子特短,一个转身,里面的底裤若隐若现,喝酒的人不禁眯起眼。“来这里是喝酒的,谈公事,煞风景,是不是?”  “你认为我在开玩笑?”印学文脸色青了,笑容也是冰冷的。“合同上白纸黑字写得非常清楚,元月四号款项到账,今天八号了,连个钱影都没见着。我给你打电话,手机关机。我打给宋思远,他说你出差,有什么事找杭副总。我找杭副总去,他说翼翔的事是你全面负责,他不便插手。妈的,把我当猴耍呀!逼急了,我告你们去,别以为我做不出来。这是什么时候,年关啊,我办公室天天堵得水泄不通,个个向我要钱过年。今天,我被拦在机场,差点回不了市区。”  邢程明白了,这是杭副总在给他使暗障,不过,伤不了他。他笑吟吟地起身,去吧台要了两杯酒。“我给印总赔个不是,这事是我没处理好,我失责。我先干为敬。”火辣的液体从喉咙里流下去,腹内立刻像冬日的森林燃起团团大火,胃一阵紧一阵的抽搐。他强忍着不适,“款项太大,办事人员不敢随便划拨,我保证,明天肯定到位。后面,只要印总按照合同履行程序,这事不会发生第二次。”  印学文瞪过去一眼,“哦,原来是给我个下马威。”  “印总又说笑了。没办法,钱的事是大事,印总多多理解。”  “怎么说都是你有理,邢总不做外交官可惜了。”印学文这才开心起来,酒也喝得爽。  印学文没呆多久,他还有一个聚会,电话催了几次。邢程暗暗松了口气。都是低度酒,意识还清醒,去洗手间抹了把冷水脸,没叫小郑过来,邢程自己开车回去。过金融街十字路口时,他无意朝荣发大楼看了一眼,呆住了。有盏窗户里透着灯光,那样的高度与位置,应该是特助办公室。心跳得很快,手有些抖,保安向他打招呼,他都没有回应。  电梯停在二十七楼时,下来的那一会,觉得特别漫长。当电梯上行,他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口。  柔和的灯光洒了一地,阮画尘坐在办公桌后,耳朵里塞着耳机,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根本没发觉邢程站在门外。  邢程默默地站着。她看得那么专注,邢程都有点妒忌那屏幕了。他轻轻咳了声,敲敲门框。  画尘抬起头,从椅子上跳起来,高声尖叫。  “你干吗?”邢程皱着眉走进去,屏幕上一个有张雪白面孔长着两只锋利牙齿的男人,朝他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吸血鬼比尔,重口味美剧《真爱如血》里的男主角。他不禁啼笑皆非。“这么晚不回去,就为看这个?”  画尘拍拍胸膛,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慌忙去关屏幕。“不是,我……在等礼物,邢总没忘吧?”  她在等他!她一定很想念他!真是傻丫头,要是他今天被印学文拖到凌晨,她也这样傻等?  邢程全身猛地热了,他像一只热气球马上就要飞起来。“当然没忘,我上楼给你拿。你把东西收下,在停车场等我。”  “现在就走?”分开这么多天,她想和他多说会儿话。  邢程板起脸,戳戳手表,“看看几点,小姑娘家这样疯玩,传出去,以后还想嫁人不?”  画尘噢呜一声,抿抿唇,乖乖拿起包,关灯,出门。  在楼下,看着邢程手里的装着黑胶唱片的纸袋,画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问了又问:“真的是给我的吗?”  邢程替她打开后座的车门,看到画尘的影子落在地上,那影子快乐得像立都立不住,他笑了。  “不,我要坐副驾驶座。”画尘娇嗔道。。  “记得系上安全带。”邢程纵容地提醒道,“你那辆牧马人不能总闲着,多开开,如果回去晚了,路上也安全。”  画尘歪着头看他,眼珠乌沉,黑是黑白是白。  “怎么了?”邢程不解。  “如果我开车,就没机会坐邢总的车了。”说完,画尘把身子往后埋了埋,假装把注意力转向袋子里的唱片。  她那略含羞涩的眼神,线条鲜明的嘴唇,如樱花般的芬芳,那轻盈的身影,像个俏皮的幽灵。还有这份纤巧的心思。  邢程的头嗡地一下,身体里像冷不防扔进了一颗石头,溅起巨大的水花。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浪漫的事,没有听到过这么毫不矫情却甜如蜜的话。一切宛若一个梦。是的,这只是一个梦境。他催眠着自己,心却像被插了把刀,疼得不能呼吸。  他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清醒,眼前有一条看不见的河,他在河的这边,画尘在河的那边。  “你住哪?”他强作自然地问画尘。  画尘像个迷路的孩子,突然什么也想不起来了,支吾了一会,才吞吞吐吐地说住在憩园。  “你住憩园?”邢程直视着她,重复问了两次。  “嗯,朋友住顶楼,把阁楼让了给我,彼此有个照应。”生怕邢程不相信,画尘心虚得呼吸都放慢了。  邢程的心思并不在这。汽车无声地驶上沿江大道,入夜的滨江终于安静下来,江水平缓地流淌着,一架夜行航班从空中安静划过,不远处的江心岛灯火璀璨,情侣路上没有情侣。车窗外的夜色,落在画尘身上,灰里面透着若有若无的蓝色,让人想起黎明前的天空,有种说不出的怅然若失。  画尘偷瞄邢程,她太激动了,有些不知所措。她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那些话在肚中缠绕太久,成了一个团,分不出前后了。她不安地在座椅上动来动去。  车开了一会,邢程想起邢田的事,说了几句感谢的话。画尘摇头:“真的不麻烦,我又没做什么。你妹妹很热心,还邀请我春天去你老家看桐花。”  邢田就是一根筋。是的,老家僻远,有山有水,交通不太方便,还没被开发商青睐,仍保持一份天然之色,十年没多大的变化。画尘去,会说空气清新,瓜果甜美,田野迷人。但是让她住哪,在哪洗澡,去哪上洗手间?一天可以忍耐,住个三五天,怕是以后拿枪押着她,她都不愿再去第二趟。  邢程很久没回去了,家对他来说,现在是一根电话线,每月一张汇款单。他和家人的感情日趋平淡,从一周一通电话,到一月两次,再到两三个月也不联系。父亲和他通电话时,要么是讲弟弟家什么事,妹妹家什么事,邻居家要托他办什么事。在父亲眼中,他在滨江工作,现在已做到副总经理之职,那就是个大人物,就是通到中央,他也应该有门路。他的酸甜苦辣,他们从来不过问,如果他讲,也许会被认为是无病呻吟。  “邢总是不是累了?”憩园就在前面了,画尘懊恼车怎么开这么快,她都没和邢程说上几句话。  这一天,邢程心中的起伏太大,他读得懂画尘眼中的期待,但他有点力不从心。他意识到有某种危险在靠近,是面对,还是躲闪,哪样最周全?“有点,你住哪幢楼?”  “就在路边,不要进去了,我在门口下车。”画尘心慌,怕谎言被戳穿。  “那明天银行见。”邢程努力挤出一丝笑意,见画尘站在路边不动,叹了口气,“进去吧,我看着你上了楼就走。”  画尘硬着头皮往里走,秋琪家的窗户漆黑一团,她是擅长养生的女人,应该早早睡美容觉了,不能打扰。再往前走,快到何熠风的楼下,悄悄回了下头,暗暗叫苦,邢程的车还在,车灯熄了,一时半会没有走的意思。  何熠风家的窗户也是一团漆黑,抬脚上楼,感应灯一路亮起,把画尘的身影拉得长长的。画尘一鼓作气走到何熠风门前,深吸两口气,抬手敲门。  敲门声在楼道里上上下下飘荡着,里面一点反应都没有。画尘加重了力度,一切依旧。何熠风不在家!现在怎么办?画尘愁眉苦脸,抱着双膝蹲下来,陷入深蓝的夜潭深处。  “阮画尘,你在干什么?”  秩序井然的脚步声在楼梯拐弯处戛然停下,清冷的嗓音像一双温暖的手臂,将画尘从黑暗中打捞上来。  “等你!”画尘捶着发麻的双腿,站起来。“你怎么才回来?”  “我们有约好吗?”何熠风收回目光,专注于脚下没几级的台阶。越过画尘,开门,打开灯。  画尘嗖地下从他身边穿过,听到洗手间门砰地一声,何熠风愣了愣,放下包,脱下大衣,开空调,然后进厨房,放了一锅水,燃火煮着。像是怕火熄灭,他站在一边守着。  放松出来的画尘,看到的就是这幅画面,俊逸的男人守着一锅沸水,一根一根的往里放着面条,神情漠然。“你还没吃晚饭?”跑到窗边朝外张看了下,要命,车还在,邢程是想改行做门卫么?  何熠风轻轻嗯了声,手上动作加快,盖上锅。从碗柜里拿出一个大的泡面碗,在微波炉煎了个鸡蛋,放进泡面碗,加入开水,放了点作料,香气立刻就在狭窄的厨房里溢了出来。  何熠风闭了闭眼,确定面条熟了,关了锅,捞面条。画尘直勾勾地看着,咽了口口水,自觉地也找了只泡面碗,放在何熠风那只的旁边,“分我一点。”  何熠风一僵,一缕面条从漏勺中掉进锅里,随着沸水转了个圈。“阮画尘,你大半夜的蹲在我门前,到底有什么企图?”  画尘举手发誓,“我绝对没有非份之想。我实在是走投无路。”这么突然袭击过来,画尘知道逃不了一问。临时编个谎言,必然破绽百出,只能坦白从宽。  何熠风俊脸立刻黑了,筷子把碗敲得咣咣作响,“你为什么不敢告诉他你住静苑,怕他登堂入室?怕他谋财害命?”这什么见鬼的理由,他生气,愤怒,难过,很难过。他还以为她是要给他一个惊喜,原来不是惊喜,是惊愕。  画尘眼疾手快地把泡面碗抱过来,“我以前一直讲我租的是个阁楼。撒一次谎,就得用百次谎来圆。一时半会怎么解释清楚,时间都这么晚了。”该吃面条了,不然就糊了。  何熠风好像一点也不饿,青筋暴立地瞪着她,“他不就是一个上司么,需要你这么煞费苦心?”  “他……他……”画尘垂着眼睛,一朵红晕在脸颊上绽了开来。“我不想他误会我。”  何熠风手紧紧攥成一团。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他有什么特别之处?”他抢过泡面碗,端上餐桌,不再看画尘,喝了口热汤。失手了,放了太多醋。  画尘对着空泡面碗,眼神雾津津的,“邢总他有爸爸有妈妈,有弟弟有妹妹,他们家是个团结的大家庭。”  何熠风眉心拧得像麻花,谁都不是孙行者,有本事从石头缝里蹦出来,人人都有父有母。有人的地方,就有矛盾,哪怕是家人。只是家里的矛盾会内部化解,给外人的一面哪家不是团结的。  “邢总他待人和善,无论上司或下属,都一视同仁。”  这汤酸得无法下咽,不吃了。  “他非常自律,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工作上,至今都没有女朋友。”  这不是自律,而是小心,懂得自我保护。把自己的情事嚷得天下人皆知的是明星,是八婆。  “他还给我买了这个!”画尘献宝似的把黑胶唱片拿了出来,脸上露出梦幻般的美丽神情。  何熠风失语了。  “不是谁都可以这么幸运遇到这么优秀这么励志这么谦和温暖的男人,我要珍惜。夫子,你怎么不吃呀?”面糊了,把泡面碗涨得满满的。  她确定是在找男友,不是在找失散多年的家人找崇高的偶像?“胃不舒服。”何熠风没好气地把面倒进垃圾筒,碗扔进水池中。“看看他走了没有,如果走了,你也回吧,我想休息了。”  “胃怎么会不舒服的,饿狠了?”心疼地看看糊烂的面条,画尘把空碗也放进水池。  “咖哩吃多了。”连着五天的午餐,都是泰国菜,咖哩是什么东西,铁打的胃都受不了。每天刚到餐点,不管手里在忙什么,都且搁下,开车去大城小厨。守着那张小餐桌,菜单从前翻到后,目光始终瞟着外面的街道。老板以为遇到了知音,今天在他结账时,主动提出给他会员资格,以后来吃饭,就打八折。  他不会再去了,永远不再吃那难吃的泰国菜。  “咖哩挺好吃的呀,我都几天没吃到。”画尘又跑到窗口看了下,垂头丧气地转过身,嘴撅着。目光在书房与卧室之间转了个来回,最后落在书房一张宽大的沙发上,她笑了。“夫子,商量下,给我把备用钥匙!”  “干吗?”何熠风警觉地看着画尘。  “为了避免这样的事再发生,我不想像只流浪猫似的蹲在你家门前。我不会弄乱你的东西,就是借地方呆一会。”画尘好声好气地说道。  何熠风横眉敛目,“我是个单身男人。”还是个有着许多念头的危险男人。  “你是我的老师, 我的夫子。”  何熠风一声不响凝视着她,表情变得极其严肃。是不是他挖了个大坑给自己跳?  “过了年,我二十四了。”画尘咬咬唇,“要奔三了。”  “我不用奔,已经进三了。”  “你是男人不一样。男人三十一朵花,花开正艳。女人三十豆腐渣,有如暮日黄花。你想看着我残破成那样,仍形只影单么?不仅如此,大龄剩女现在已是一种非常可怕的社会现象,继续发展下去,将是巨大的隐患。你要眼睁睁看着我沦落成社会边缘人么?”可怜巴巴的语气近似呜咽。  “你挺能未雨绸缪呀!”何熠风忍不住讥讽道。  画尘笑,讨好的,谄媚的,“要不,我在《瞻》上开个专栏?”  好不容易压制着火气的何熠风华像颗热气球,腾地在半空中爆炸了,“你在和我谈生意?是不是这样就代表我们等价交换?好,那么我告诉你,我向来公私分明,这是我的租处,是我个人空间,你要谈工作,去鸣盛,别呆在我这里。”  画尘被他劈头盖脸的一通吼吼晕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气也不敢喘,只是怯怯地眨着眼睛。  屋子内沉寂如铁,又硬又冷。  两个人就这么僵着。不知过了多久,画尘厚着脸皮,拉了下何熠风的衣角,诚意道歉:“夫子,对不起,我说错话了。我的意思不是等价交换,而是……我是个笨人,会的东西不多。一直都是你在帮我、教导我,我都不知怎么报答你。并不是说我有多大的名气,而是为杂志写专栏,是我唯一算是做得还不错的事。”  这样的语气,这样的言词,这样的表情,还让他怎么气?何熠风真的是无力到无语。“我要你报答了么?”  画尘摇头,“没有,没有。是我想做。”  “确实很多人都向我建议邀请舒意来《瞻》开专栏,至少能保证一定的销量。但是你在这时提起,我……拒绝。”  还是计较了,画尘歪歪嘴角,去拿包包,识相地准备走人。  何熠风狠狠地深吸一口气,指尖差点掐破掌心,他目光如炬地瞪着她,一字一句:“我可以给你一把钥匙,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你说!”画尘惊喜地抬起头。  “既然你尊称我为夫子,那么我对你的行为举止、道德规范都负有教育义务。你和外面车里的那个人发展的任何情况,我都要知道。”  画尘差点呛住,“你真的想知道?”  “以免你走上歪路,这是我的责任。”  画尘干干地笑,从眼帘下方偷看何熠风,“细节都要汇报?”  “不必面面俱到,概括下就可以了。目前,你们已经相互表白了么?”他坐下,摆出严师的架势。  画尘呵呵傻笑:“才刚刚萌芽吧,他什么都没说,是我……想得多。”  “轻佻!”  “我是女人,感情丰富好不好。”画尘圆睁双眼,“懂得及时把握机会。如果总是顾前瞻后,就这么错过,不觉得遗憾吗?我……又说错了?”  何熠风目光很吓人,像是跌入了往事的深渊。“没有!没有!外面在下雨?”灯光下,玻璃窗上多了无数道划痕。  是下雨了,雨丝细密,一点一滴都砸在他心里,很湿,很冷。  有人说,喜欢谁,便是递给谁一把尖刀,但你无法预知哪天她是会用来为你削苹果,还是会朝着你心口狠狠扎下。  晚了么,似乎是!  特稿部的第一次全体会议,放在小型会议室,人事部长也来了。每个成员的职务都落实到位,记者和摄影师都已整装待发,采编手里准备了一堆稿子,试刊的封面,美编拿出了几个构思。“现在就缺个头了。”人事部长说道。  “我先代几天,等试刊出来两期,再正式任命。”何熠风心里是有一本账的,特稿部的成员个个都是自己选拨过来的,没有优劣之分,从里面提个来管事,其他人肯定不服。这还没开工,先乱阵脚,不是好事。现在不提,等于个个都有机会,就看各人的表现。两期试刊一出,成绩一目了然,再提谁,大家心服口服。  这个想法,何熠风也和周浩之谈过,周浩之完全赞成。  周浩之已经出院了,拄着拐杖可以下地走路。但他的精神非常消沉,对于妻子的离世,依然自责。经常一个人坐在两人从前的卧室里,半天都不说话。总经理决定送周浩之去海南疗养个一两月,希望温暖的阳光和和煦的海风能早日抚平他心里的伤痛。周浩之没拒绝,只是叹了口气。他对总经理说,你姐姐在世时,我有很大的梦想,现在我觉得一切都没有意义了。梦想实现了又怎么样,连个替我开心的人都没有。但我不能自私地撒手不管,给我个时间,好好沉淀。这期间,你多帮帮熠风。总经理点头,放心吧,业务上,何总监放手去做,其他的都交给我。  周浩之去了海南,何熠风和总经理一起去送机。看着飞机在天空成了一个小小的白点,总经理说我姐姐真是不惜福,怎么舍得丢下这么重情的表哥?  何熠风静静听着,不说话,毕竟是人家的家事。  总经理笑了笑,当年,我高考失利,父母让我去当兵。对农村孩子来讲,那也是一条不错的出路。我死活不肯,宁可到附近一家建筑工地去做泥水河。我那时处了个对象,说我没大志向没出息吧,外面就是花团锦簇,也不及与她天天清风明月。哈哈,何总监有朋友了吗?  何熠风摇摇头。  那天给你送大衣的姑娘不错呀!总经理对着他挤了下眼。  简斐然!何熠风差点又把她给忘了。  总经理一改从前甩手掌柜的作派,真的勤勉起来。何熠风这下真的是可以甩开膀子干了,一马平川。  “别告诉我,你在发呆!”林雪飞递过来一份《瞻》的试刊封面,用胳膊肘儿撞了下何熠风。  何熠风斜了他一眼,发觉其他人都在看着他,忙正正神色:“都忙去吧,有什么困难直接找我或者总经理。电话保持联系。”  一屋子的人散了,林雪飞合上笔记本,自言自语道:“时光飞逝,一晃又到吃饭的点了。”  “给我带份清淡的盒饭。”何熠风拉开椅子,向外走去。  林雪飞追上来,“你的午餐约会呢?啊,怪不得你如此抑郁,原来你失恋了!”  何熠风阴阴地转过身,“林秘书……”  “别说,我这人泪点低,不要听悲情故事。我去给你买盒饭,最贵的,多多的。吃饱了,什么就都过去了。”  “林雪飞……”何熠风团起手里的文件。  “何总监,风度,风度,大家都在看着呢!”林雪飞跑得像兔子一样快。  失恋?真是新颖的词,永远也不会和自己扯上关系。不过,心情是不太愉悦,工作压力大,滨江的天气又让人不舒服,今天是个大阴天,伴着三到四级的西北风,呼啦呼啦吹着,听得头皮都要裂。这种月份在纽约,大雪一场接着一场,温度比滨江低很多,但似乎没这么难受过。  何熠风没有直接回办公室,下了楼梯,去《滨江日报》那看明年的发行数据。这儿是何熠风现在最省心的地方。社长办公室的门关着,他折身进了编辑部,许言一个人坐在办公桌后。何熠风呆住,几天不见,许言的头发白了一大半。许言给他倒了杯水,自嘲道,白早就白了,以前那是染的。  “你儿子还好吧?”何熠风礼节性地问道,接过许言手中的发行数据。  许言苦笑,“人家说牙疼不是病,疼起来要人命。这失恋也不是病,真的是要人命,还不是一条,简直是要我们全家的命。我老公血压高,心脏又不好。我坐在这,心都悬着。这年怎么过?”  何熠风觉得像在听传说。是他没有这样深爱过一个人,还是他没被深爱的人这样无情对待,所以才无法感受么?  许言重重地叹道:“就是一空姐,不是什么女神,见好爱好,不知道男人们怎么就不长眼睛的。造孽呀!”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何熠风苍白地安慰,“还没吃饭吧,许主编?”  “我现在还不饿。”许言站起来,送何熠风出门。  何熠风没有看到,许言凝望着他背影的表情晦涩难懂。  还没走到办公室门口,何熠风就闻到一股咖哩牛肉的味。林雪飞边吃饭边浏览网页,“餐厅换师傅了,手艺很不错。快尝尝看,泰国菜。”  何熠风心灵深处一阵痉挛,默默把盒饭往边上挪了挪,摊开发行数据。  “你不吃?”林雪风把嘴中一大块牛肉用力地咽下去,两只眼睛瞪得溜圆。“午餐约会又来了?”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何熠风的手机响了。抢在何熠风接电话之前,林雪飞飞快瞟了眼来电显示,失望地撇了下嘴,继续吃饭。第六章/断章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卞之琳  “想知道谁在我这里?”电话里,印学文神秘兮兮的。  何熠风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不想!”  印学文呵呵地笑,也不恼怒,一个劲地催何熠风过来。“你的老朋友。不耽搁你多少时间,边吃边聊,不喝酒,是自助餐。”  何熠风皱皱眉头,他在滨江认识的人里,只有阮画尘时间长点,可她不老,也不算朋友,她是……不去定位!  翼翔内部有五星级的酒店和餐厅,不对外营业。平时没什么事,只接待重要贵宾。这样说话谈事,保秘程度非常高。和平年代,打的就是商业战,现在的商业间谍十八般武艺,那是无孔不入。  身着修身旗袍的服务小姐窈窕地在前面为何熠风带路,走动之间,旗袍开叉部分张张合合,白皙修长的大腿若隐若现。推开雕花的黄岩木大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长方形的餐桌,一侧坐着几个空姐,一侧坐着印学文和另一个男人。算是熟人----访谈过何熠风的电视台主持人黎少。  “就等你了。”印学文挥挥手,让服务小姐给何熠风倒上果汁。  何熠风与黎少握了握手,拿了盘子去取食物。察觉到身后有两道目光追逐着,坐上来后,一抬眼,对上简斐然含笑的双眸。  印学文要拍一支航空广告,在各大电视台滚动播放,为翼翔的国际之路造势。黎少是广告里的男主角,在座的几位空姐本色演出,简斐然镜头多一点。广告语很柔情:带你去飞翔。广告会在巴黎、纽约、威尼斯等几大世界名城取景。  “熠风,你觉得这个创意这样?”印学文像个表现不错的孩子,渴望得到大人的表扬。  芦蒿炒肉丝,清蒸鱼,紫菜蛋汤,何熠风用心地品尝着,味道很清淡,合他的口味。“我不懂这些!”他端起果汁,朝黎少看了下。  黎少在看简斐然。简斐然端庄地坐着,一颦一笑,不多不少,刚刚好。  “你就会打击我。”印学文说得委屈,脸上却挂着笑。“但是,航空杂志的事,你可得给我放心上。”  何熠风笑笑,不着一词。  印学文又说了些不咸不淡的笑话,惹得空姐们咯咯笑个不停。黎少下午还要录节目,吃完便告辞。走前,特地亲切地和每个人都握了下手,最后一个是简斐然,手指留在她掌心的时间,明显长得超过社交礼仪的要求。  简斐然不着痕迹抽回自己的手,大大方方说再见。  印学文拉了何熠风去办公室喝茶,向他诉苦:“荣发那位邢总办事真不给力,翼翔的第一批贷款今天才到位,我才敢好好地喘气,不然,都不知拿什么脸去见我老爸。这不,有了钱,我就能大刀阔斧干起来了。熠风,航空杂志春节过后能出刊吗?”  何熠风听着,觉得有必要好好认识下邢程这个人。“航空杂志这件事,要作长远打算,一时半会也达不到你期望的高度。鸣盛可以接受翼翔的委托,但我们毕竟只是做期刊的,航空杂志有它的特殊性。我想翼翔应该成立一个编辑部,专门负责航空信息这一方面,其他的由鸣盛来。”  印学文喜出望外:“可以,可以,一切听你的安排。那个广告分成,我向老爸提了下,给他骂得狗血喷头。熠风,你能不能别坚持,让我们几个点?”  何熠风忍俊不禁,他那天只是随口一说,印学文到当了真。“这个我也不能作主,得和董事长、总经理好好地商量。”  “合同出来通知我。这边编辑部的人选呢?”  “我考虑下,拟个招考简章给你。”  印学文咧开嘴,笑容大大的,“熠风,没有你我该怎么办?”  何熠风的辉腾停在酒店门口,到翼翔的正门五分钟时间。出了大门,何熠风把车停在花坛附近,开了窗抽烟。午后的天气稍微亮了点,风还是一样,尘埃满天,花坛里几棵常绿的植物在风中瑟瑟抖着。  半个小时后,几位空姐拖着拉杆箱,列队似的从里面出来,站在路边等班车。何熠风开门下车,淡淡地看了过来。  简斐然随即神采飞扬,“SORRY,我先走啦!”娇柔地摆了摆手,袅袅婷婷地朝辉腾走来。“怎么不给我打个电话,等很久了?”  那语气,那笑容,俏如夏花。谁都以为,他们是两个知心的人,千言万语都不用说出口的那种。  何熠风打开后备箱,帮她把箱子放进去。然后拉开后座的门,简斐然噗哧笑出声,嗔道:“干吗呀,这么礼貌?”  何熠风脸上的表情仍是一派淡然。  辉腾无声地从站在风中的几位空姐前驶过,留下一道道羡慕妒忌恨的注目礼。  简斐然是有几份得意,哪怕这样的得意是自己臆想出来的。黎少不知从哪打听到她的号码,出了门就给她发了短信,给她晚上一块看话剧,她拒了。她不是少不更事的小女生,一餐饭,一束花,一场电影,就认不得东南西北。她不知道印学文为什么要找黎少来拍广告,黎少只是地方台的一个主持人,没什么知名度。翼翔是大公司,至少得请个当红大明星。姐妹们说,老印总给小印总的预算有限,小印总只能有多少钱办多少事。她了然,所以她也从不稀罕富二代。富二代,多数要听父亲的命令办事,没有自主能力。做三十年太子,也是要小心翼翼,稍不慎,连位置都保不住。  只有何熠风,没有是非,有性格,有品德,有学问,才是值得托付一生的男人。  心情不同,看到的风景也不同,从来没发现滨江的冬天是这样的美。简斐然真想这车一直开下去,那么她和何熠风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车还是停了,在一家咖啡馆前。这附近都是写字楼,客人大部分是谈公事或小憩的白领。靠窗的桌子刚好空着。  简斐然嗅嗅鼻子,暖暖的香气应该是糕点刚出炉,“我可以再点一客奶茶慕斯么?”亲昵的小要求,有着女子刻意的娇嗔。  “当然!”何熠风语气平静得像一汪水,水平如镜,月穿无痕。  “我喜欢咖啡馆。咖啡喝的就是一种心情,一种情调,它不足以裹腹,不足以抵寒,但它可以愉悦你的精神,安慰你的味蕾。”简斐然突然拍了下手,“啊,大衣,还在我那里呢!只能下次带给你了。”  “大衣……”  简斐然目光温柔地看定何熠风,“我知道,弄脏你的大衣,不是我的错,你拒绝接受,或者你把钱给我再接受,这样我们就没什么牵扯了。是么,那我为你寻找同品牌同款式大衣的这份心情,你怎么弥补?那件大衣,国内是没有货,HK也没有,我是请同事从英国的专柜带回来的。”  何熠风沉默了一会,说道:“你做什么是你的权利,我作出什么回应也是我的权利。”  “你真的要拒绝?”语气有些幽怨,“不要那么草木皆兵,我不要你的承诺,这只是我的一份心意。”  “谢谢!”服务生端上咖啡和点心,何熠风礼貌地把慕斯的盘子往她面前挪了挪。  “如果你肯好好地看我,就会发现我其实不比阮画尘差。无论哪方面,我都比她优秀很多。”男女之间的进展是有一定的规律,简便或繁复,快捷或迟缓,但必须有很强的方向性。目标确定,就无需再迂回百转,直接表白。不过,简斐然胆子还没那么大,她是半开玩笑半认真对何熠风说的。  何熠风不假思索,点了点头。  啊,简斐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为什么……不能接受我做你的朋友?”  “首先,阮画尘不是我女友,你比较的对象错了。再次,做我的女友,不是做我的合伙人,没必要那么优秀,只要我爱她,她爱我,就够了。”他巴不得其他女人都比她漂亮,比她能干,这样才不会招来女人们的妒忌,也不会有男人窥伺到她。她有多好,有多美,他知道就够了。  简斐然的脸渐渐呆滞,“你今天在外面等我就是要告诉我这些?”  “不是。上次你给我送了份航空杂志的资料,我看了看,非常不错。你曾经说过你不想继续做空姐,想换份工作。翼翔要成立一个航空杂志编辑部,你想不想过来?”  冬日午后,芬芳的咖啡,甜美的糕点,动人的音乐,英俊的男人,如此良辰美景,人家跟她谈的却是正经八百的公事。简斐然想笑又想哭。  “这只是我个人意思,和你们印总无关。你如果无意,就当我没说,对你的工作没有任何影响。”  “何熠风,有没有人告诉你,上天给你了这幅面容,简直是种浪费。你是一个无趣又冷漠的人,和你喝咖啡,简直是件再讨厌不过的事。”突然其来的委屈扭曲了简斐然的脸,她从包里掏出一张老人头,走得像飞一样。  何熠风云淡风轻地扬了扬眉,“很抱歉。”  地面是湿的,又下雨了,空气变得沉甸甸的。咖啡馆隔壁是家金店,春节前后办喜事的人多,车停得满满的。何熠风费了很大的劲,辉腾才从车阵中钻了出来。看看店中蠕动的人影,何熠风想起一件事,他也有过一件首饰的,是只游戏戒指。和画尘一块去游乐场时,画尘买的,还是对戒,死活要他戴上。后来,她自己的那只弄丢了,他的却怎么也摘不下来,足足戴了半年,直到断了,手指上留下一圈很深的白印。那半年,去教室,做实验,姿势都是怪怪的。同学和导师看他也怪怪的,可能怎么看他都不像是那么新潮的人。  何熠风抬起手,那圈白印早就没有了。  最伤人的并不是时间,而是随着时间流逝的一切。  林雪飞还没忘记舒意,打印了她最新的博客给何熠风看。“昨天晚上才更新的,他是不是遇到什么困扰?”  怎么可能,昨晚,抱着邢程送的唱片,说不定乐得整夜都没合眼。呃,真没睡?博客是凌晨四点更新的,她看了部电影《挽歌》。  “《挽歌》的主题是爱与死,西班牙野玫瑰佩内洛普饰演女学生康秀拉,慵懒的神情,坚毅的嘴角线条,齐额的流海……她的演技不错。我还看过她主演的另一部电影《香草的天空》,与她配戏的是阿汤哥。这部电影拍摄完之后,阿汤哥和妮可分手了。妮可心酸地说,从此后,我可以无所顾忌地穿高跟鞋了。娱乐圈中分分合合,见多不怪。我喜欢妮可的,我坚信她深爱过阿汤哥。阿汤哥并没有和佩内洛普在一起,几年后,娶了另一个甜美的女子,很快有了孩子。妮可都不知该恨谁了!真实生活里发生的,小说中的,一个又一个爱情故事,仿佛都是论点,论证爱情是疼痛这样的一个真理。明知疼痛,何苦还要让自己受伤?难道是害怕那样的相遇不晚不早,如果害怕,错过一生的至爱,那就不是疼痛,而是无法让时光逆行的遗憾!爱上一个人,是不会思考的,对这个人好有什么用,能有什么回报。真好都是傻好,一点也不复杂。能做到么?不,不,怎会不想有回报的,一次凝视,一句问候,一个拥抱,也是幸福呀!这样斤斤计较,一定是还不太爱。”  “真不习惯舒意这样的文字,太儿女情长,不像个男人。我开始还以为点错网页的。”林雪飞说道。  何熠风倾倾嘴角,慢悠悠地问:“谁告诉你舒意是男人的?”  “要是女人就好了,我和你,谁出面,都能把她拿下,让她在《瞻》上开独家专栏。就凭她的人气,销量就有保证了。”  “你就这点本事。”何熠风拉开抽屉,把舒意的博客文章夹进《风景之下,心情之上》里面。这本书,他一直随身带着,看过两遍了。  “为了鸣盛,我都愿意以身相许了,你说我容易不?”  “别唱戏了,你没那天分,快干活去。”何熠风眼风冷冽的一扫。林雪飞扁扁嘴,带上门出去了。  批阅了两份文件,接了两通电话,找印章时,又看到那篇博客文章。何熠风走到窗前,拿出手机。还没开口呢,画尘阿嚏、阿嚏,连着两个喷嚏,口沫都快从电波里喷到何熠风身上了。  “感冒了?”情不自禁抹了下脸。  “不是,”很重的鼻音,“花香太浓郁。”  “有人给你送花?”俊容立刻黑了。  “是人家送给同事的,九百九十九朵,真壮观!我看得肉疼,花价那么贵,折成现金买面包吃都好呀!”  何熠风笑了,“不喜欢玫瑰?”  “喜欢,但不喜欢那么壮观,一支最浪漫。”  “今天没有什么要向我汇报么?”还是有点别扭,何熠风脸一臊。  “西线无战事!”  “晚上呢?”  “下了班就去练瑜伽,我要狠狠地出身大汗。”  “练完早点回家,别在外面乱晃。”严师的口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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