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风景如画》(完结)作者:林笛儿-3

“我请你!”那一箱子的碟,让画尘如获至宝,她要好好地感谢何熠风。  何熠风没反对,只是说:“我不想再吃西点。”  画尘吐吐舌,两人相视而笑。  两人去吃火锅,很时新的有机火锅。锅底清淡,每一种食材都是来自农场的有机食材,吃起来后韵十足。其中一道豆腐,完全手工制作,吃起来豆味浓郁,嘴里甚至会有微微回甜。作为调料的酱汁,也是纯自家制作。  “这家老板有个占地五百余亩的有机生态农场,筹建之初,因为土质问题,老板将整个土壤表层剥去了一翅,这才逐步建立现在的生态系统。农场的产品不仅供应这家店,还出口日本呢!”画尘是个万事通,说什么都一套一套的。  何熠风环顾下四周,用餐的人谈吐举止皆不俗,也有带着孩子来吃的父母。孩子对有机无感,嘟着嘴,说想吃肯德基。“像这样有特色的店,滨江多吗?”  画尘鼻尖上密密地渗出一层汗,脸被火锅熏得红红的。“很多,荣发的午餐要多难吃有多吃,我经常偷着溜出来觅食。以后我们还像以前一样,一家家的吃!”  还像以前……除了学习,他们的生活里只有彼此。何熠风夹了一筷碧绿的菠菜,细细咀嚼,甘甜满津。  如果问何熠风有没什么疑惑,有的,画尘不问他分开的这几年,经历过什么,遇到过什么人,过得快不快乐。她不想知道,而他非常想知道和她有关的一切。  吃完出来,在收银台前,何熠风抓住画尘拿钱包的手,递上自己的卡。收银员是老板娘,送上一瓶自制的专配海鲜吃的香柠酱,说欢迎下次光临,最后告诉两人,已经有人买单了。  谁?  “你好!”  画尘回过头,看着笑吟吟打招呼的丰韵女子,想起是在华兴酒店停车场见过一面,叫马岚。“不要介意,你是邢程的朋友,便是我的朋友。约都约不到,请给我个机会。”  真是会讲话,付了钱还这么客气,画尘不好拒绝,只得道谢。  何熠风点了下头,接过画尘的包包,在一边安静地站着。  “那天,我一晚都没睡好,担心邢程,宝宝又闹。”  宝宝?难道她是于行长的……  “是的,于行长是我公公,我和邢程是同学。你没给我回电话。”马岚笑着提醒。  画尘没有忘记那件事,但邢程很清醒,她认为应该回电话的人是他。她模糊地笑了笑,不作解释。  “男朋友呀,晚餐约会?”马岚挑起眉头,看了眼何熠风。  “不是!”两人同时否认。  “不是男朋友。”画尘加了一句。  “是老公!”何熠风补了一句。  啥?画尘和马岚,共四只眼,全瞪出了眼眶。  “开玩笑。”何熠风几乎没有任何表情。  画尘差点犯心脏病。“开玩笑,要配上表情的。你简直像在宣布宪法。”  “这样才有笑点。”  “我笑点很高的。”  “下次我会改善。”  “不要有下次,我对红尘很留恋,会被你给吓死。”  马岚含笑看着两人斗嘴,默默转身离开。  这个晚上,何熠风没有熬夜,早早上了床。只留了床头柜上一盏小台灯,他打开《风景之下,心情之上》。  书一共十二章,以月份作为章节名,他直接翻到十二月。  “十二月一到,街上的每个橱窗,每棵树,每个人,似乎都在告诉你,圣诞节快到了。其实,中国人并不了解圣诞节的真正意义,只是随着商家的炒作而起哄。十二月,我记起的是一个隆重的节气:冬至。这一天,白天最短,夜晚最长。南方人会吃汤圆,北方人则吃水饺。我对节气很着迷,植物的生长,渔季的时序,鸟儿的留与候,气温的变化,都与之有关。很多人喜欢在冬天选择去热带岛屿度假,我觉得那是躲避四季。每一季的风景都是独一无二,无可替代。一旦错过,便是一季。多么遗憾!我不爱热带岛屿,那里适合情侣去。有爱情作主线,风景只是衬托。那些沾染上商业气息的景点,他们能坦然接受,而我会心疼,会失望。冬天,我喜欢窝在家里。抱着胖乎乎的热水袋,趿着毛茸茸的拖鞋,穿厚厚的家居装,站在阳台上看星星。冬夜的天空最洁净,像洗过一般,星星也被擦亮了。如果下雪,拿上岩井俊二的《情书》,在柔和的灯光下阅读。那个故事很淡,多看几页,少看几行,没关系。困了,就熄灯,睡吧!”  他躺下,把书放在枕头边,熄了灯,翻个身,睡了!  这个晚上,马岚把孩子哄睡之后,陪婆婆看了会电视剧。丈夫去了迪拜,五天后回来。迪拜是沙漠里的绿洲,像《一千零一夜》里的城堡。那里有黄金筑成的酒店,景色迷奇,美酒佳肴,是人间仙境。  要不是孩子小,我就带你一起来了。丈夫在电话里说。  她相信这是一句真话。前年的三八节,妇联和电视台联合举办演讲比赛,她代表环保局参加,拿了个银奖。这次活动的赞助商就是丈夫的公司,给她颁奖的人是丈夫。他不说一见钟情,而是说一见如故。一见钟情,听着浪漫,一见如故,觉着温馨。  她是个现实的人,被温馨感动了。  丈夫非常认真,认识一个月后,就带她回家见父母。半年后,两人订婚。一年后,两人结婚。两年后,她给他生了个儿子。  丈夫虽然自小在优裕的环境长大,却没沾染上任何不良习气。性格平和,待人真诚。疼爱她,尊重她的家人。  她是这么的幸运,她是这么的幸福。认识她的人都这样说。  日子应该过得非常舒心……她苦笑。现在的这一切,是她以“抛弃”邢程的代价换来的。午夜从梦中醒来,伸手一抹,一掌的泪水。  电视剧终于到了尾声,婆婆打着呵欠进屋睡觉去了。她关了电视,查看了下门锁,  走向阳台。  能见度不过五十米,对面的楼房模糊一团,楼下的路灯艰难地在雾中撑起一片光辉。她站了会,鼓起勇气拨了邢程的号码。  邢程并没有和她交换号码,宝宝周岁那天,她给阮画尘留了手机号,实际上是给邢程的。她知道他的酒量,不会醉到不省人事。但邢程没有打来。自从分手,他们就无联系过。  在周岁的酒席上,看见邢程,她挺意外的。不过,邢程看上去很好。礼貌地和她打招呼,夸奖孩子,和丈夫,公公婆婆寒暄。要不是邢程喝成那样,她以为那是真的。  邢程仍不能释怀她对他的“伤害”么?  “你好,马科长。”邢程的声音和外面的寒雾一样的冷。  他记下她的号码……这个发现让马岚整个人颤抖起来,让她瞬间穿越了时光,回到了和邢程相恋的过去,她任性地说道:“如果你再叫一声马科长,我就把这手机给砸了。”  那边沉默如山。  “我晚上吃饭时遇到了阮画尘。”马岚不想让山压得自己不能呼吸。  邢程笑了,嘲讽的。“据说一个女人最得意的事,就是嫁得不错,而初恋男友又终生未娶。”  “我……不会这般无耻。”喉间一窒,马岚连忙仰起脸,把夺眶的泪水生生咽了回去。  “那你干吗说起阮画尘,不是想打听我和她的关系?”  “她有男朋友,我看见了。”  邢程又沉默。  今天下午和晚上,邢程都不太顺利。印学文完全拒绝沟通,不管他是迂回还是直接。回市区时,机场高速关毕。任京不知找的哪条小道,坑坑洼洼,龟速。两人又冷又饿,找了家小饭馆,喝了点酒,四肢才缓了过来。  酒瓶见了底,任京舌头打结,半醉半醒问他对画尘了解多少。  画尘来荣发,宋思远之前没透露半点风声。宋思远飘了句,说二十七楼差个秘书,明天来报到。这很不合规矩,荣发招人,都得经过三道关。先是笔试,然后中层面试,最后他们高层定夺。如果预先为某个人保留某个位置,那也是暗箱操作,程序一样走的。  画尘是个例。认识画尘后邢程才明白,画尘是真不能参加笔试,除了能把自己的名字写正确,那张专业性特强的考题,估计得缴白卷。  他也曾好奇地试探过人事部长,问画尘的来头。人事部长是精明人,笑得滴水不漏。这不都是你们三个头拿主张的事,邢总你消遣我!  他闻弦歌知雅意,就此打住。  杭副总私下猜测,会不会是宋思远偷养的外室?他直接否定,宋思远和画尘相处的模式没有一丝暧昧,画尘也从不恃宠而娇。  后来,宋思远自己说了,远房亲戚家的孩子,爸妈在外地工作,他帮着照顾两年。也就是,迟早画尘是要走的,在这只是过渡。  一切疑惑都解开了。  怎么突然对阮秘书好奇起来,不会动什么坏念头吧?你可是有主的人,当心有报应。邢程开玩笑地对任京说。  任京又是摇头又是摆手,借我一百个胆我也不敢,我家那位可是野蛮女友,再说,阮秘书也不是我这样的人高攀得上的。宋总的亲戚怎会是等闲之辈?  他一怔,就失了神。  见他久不说话,马岚以为他不相信,具体描述道:“是个戴眼镜的英俊男人,气质偏冷。”  何熠风?邢程心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可能么,画尘看着自己时,眼中荡漾的迷恋清澈如镜。难道是何熠风为上次头条报道的事向画尘道歉,不然他想不出其他的理由。“谢谢你特地打电话告诉我这件事,在冬夜的十一点。”  这句话成功击中了马岚,她哽咽了。“邢程你就有本事欺负我。你只是想认定我抛弃你,从而成就你的高尚。你问问自己的良心,如果我们结婚了,真的会过得开心吗?”  话筒里传来嘟嘟的忙音,然后一片死寂。  马岚的口才一向比他强,很擅于把自己放在弱者的位置,如同一个高个子总是用坐下来帮助矮个子找到高度。  他恨她的自圆其说,更恨自己居然认为她说的有那么一点道理。这个事实让他的心如刀剜般疼痛。  其实,他对马岚的爱并没有那么刻骨铭心。或者讲,和她一起,根本无关爱,而是适合。  他们是同乡,一起从乡初中考入县中,又一起考入同一所大学同一个专业。家中都是世代务劳,两人都是家中老大,他下面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她下面是两个妹妹。  在五彩斑澜的城市里,他们只有在彼此面前,才无须隐藏着自己的卑微,才能高高地抬起头,用力呼吸。  他的外表是一个很有魅力的男人,也曾有女生主动向他示好。那种如镜花水月的爱情,更加衬托他骨子里寒酸的丑陋,令他十分恐惧。  他们同时放弃了保研。为了他们的学业,家中已经倾其所有。接下来,应该他们为家中作出贡献。  毕业前,她说,我俩,一个进企业,一个进机关,这样子安全。机关工资不高,但稳妥。企业薪水高,却有风险。  即使他们的言谈举止和街上人无二样,但是行走在喧嚣的街头,他们仍有着忐忑的不安全感。生怕一不小心,就被这座城市驱逐出境。而为了将自己融入进来,他们历尽了艰辛。  他考进了农业银行,她考入了环保局,一如设想。他们的一生是透明的,先租房,经济好一点时,想办法买套二手房,然后,把弟妹们带进城里,或者上学,或者找份工作。爸妈身体好,是他们的福份。如果不太好,还得挤出一笔让他们养老看病的钱。  这样的日子,不叫生活,而叫活着。  没去想过别的,这是他们注定的命运。  但直行的火车也有脱轨的时候,四季有时也会反常,日子出现了插曲----马岚遇见了一位官二代。  官二代爱她,疯狂的,真挚的。而爱可以掩盖一切“丑陋”,可以包容一切,直接为她的素年绣上繁花。  马岚向他提出分手。  他惊恐,很奇怪,不是撕心裂肺。他以为他们是同一个战壕里的战友,像绳索般,生死都绞在一起,永远不会弃对方而去。  可他无权阻止马岚,官二代能在顷刻之间,把他们三十年都有可能完成不了的目标实现。换作他,也会这般做。  他一开始在农行下面的支行工作,两人分居两地,他说等调回市里再结婚。调回市里,又没房。有了房,他去了北京培训。就这么一拖再拖,两人的岁数都不小了。午夜独坐,细想,自己的潜意识里是藏着一些念头的,他也渴望有这样一个契机,让他挣脱命运的恶性循环。  他和马岚真的很像,很像!  马岚抱着他,哭得像生离死别。她说,婚姻好比第二次投胎,第一次,我们没有选择,而第二次,我们以为我们没得选择,实际上,我们忽视了,我们已强大,已经有足够的能力为自己挑一块肥沃的土壤。邢程,给你一块肥沃的土壤,你可以长成一棵茁壮的大树,让森林里其他的树木都对你仰目。别随意糟蹋你的人生。  他看过舒意的《在这里,长成一棵树》,是印学文硬塞给他的。看看吧,人,要么旅行,要么读书,身体和灵魂,必须有一个在路上。最美的时光在路上。你忙,就让灵魂去旅行吧!听印学文说出这样的话,他觉得很诡异。  看了几页,他讨厌上了这个作者。在他的笔下,越发对照出自己的生活是多么的无趣。邢程当然旅行过,荣发每年都有安排。有时出去开会,会议都安排在名胜风景区。他从来没有注意那些美景,他随时都在接听客户的电话,随时都在想着接下来的工作。  他还是把舒意的书硬着头皮看完了,那是为了印学文。书里的内容,他差不多都忘了。唯一有点印象的是在西藏的一个湖边,远处是雪山,连接湖与雪山之间的是草地与花海,对岸,金黄的青稞如江水般在阳光下涌动。舒意写道:不走了,就在这里,长成一棵树。宁静,向光,安然,敏感的神经末梢,触着流云和微风,窃窃地欢喜。  舒意的这棵树,完完全全是为赋新词强说愁。他若长成一棵树,就长在高峰上,云端里,那将是一道最炫目的风景。他发誓。  和马岚分开后,慢慢的,他平静了。只是,偶尔有点失落。从那时起,他不再束缚于眼前的小世界,他看到了远方。第四章/风过之后  风过之后  即使只是这瞬间的停顿和踟蹰  想必也包含了 许多  我自己也无法辨识的理由  ----席慕蓉  第二天上班,邢程有些心不在焉,竖起耳朵捕捉着外面的声音。二十七楼,一般是荀念玉来得最早,画尘不会太早也不会太晚。差五分就九点了,他还没听到画尘的声音。  宋思远今天从香港回来,下午照例要开个会,邢程稍微准备了下要汇报的内容。尽管不会照着稿子念,但心里有了谱,汇报起来行云如水。这是让杭副总不得不佩服他的地方。  马岚和任京的话,昨天晚上走马灯似的轮番在他脑中闪现,他凭空多了点烦躁。起了床,就迫切地想看到画尘。看到后,要问什么,干什么,他没去想。再一次看了下手表,画尘今天迟到了。他记得她昨天在机场打了好几次喷嚏,感冒了,请假了?  拿起电话,正要向人事部询问。  阿嚏-----声音来自电梯口。  不一会,门口多了张脸,鼻头红红的,看着他,抿嘴一笑,像朵含苞的花,在春日微风中,扑扑地绽放。  他的心突地一动。不是心动,是风动!  小小的一个银行副总,看似一块稳固的踏脚石,一不小心,踩个空,就落到水里了。任京讲得不错,阮画尘家境优裕,又有宋思远这层关系,谁和她在一起,就搭上荣发的高速列车。但列车再快,下了车,他还只是一个旅客,哪怕身份尊贵。他现在贪心了,想要一列专车,速度是光速,上面写着他的名字。  可是,就这么抽刀斩断画尘对他的迷恋,让画尘投入别的男人怀抱,他又不太甘心。万一遇不到比画尘更好的呢?  以前没生出这样的念头,那是他的骄傲。一个优秀的上司,和下属演绎出办公室恋情,听着浪漫,形象却不光彩,另一个原因,是他与画尘之间的年龄差距太大。  不,他不能让画尘对他死心,他要给她一丝希望,缥缈的,虚无的,但主动权交给画尘,使自己成为被动的一方。这样,他进也可以,退也自然。  想到这,邢程亲切地点了下头,说:“早!”  画尘不好意思地走进来,“吃了颗感冒药,我睡过头了。”  “好点没?”  “嗯!邢总,昨天印经理没有因为咖啡豆迁怒于你吧!”  “印经理是做大事的人,怎么会把这种小事放心上!”画尘肯定是记恨印学文讲的那个“秘书”段子,到底单纯,因为单纯,血冲头脑,立马就做了蠢事。画尘那个手法只是小儿科,何熠风才真的把印学文将住,特别那个百分之十的分成。  莫非……何熠风是为画尘出气?邢程神经倏地绷住。  画尘放下心,“那就好,我做事去啦!”  邢程拿起笔,轻轻说了句:“多喝点水!”他是和蔼的上司,平常也会这样关心下属,只是此时话中多了点不同,仿佛很是不舍。  画尘是敏感的人,不敢置信地回过头。他的目光充斥着深邃,关心,真诚,却又不多带一丝暧昧的情绪,令人捉摸不透,但无力抵挡。  平静的湖面“咚”扔进了一枚石子,力度不大,却已是满湖涟漪。  邢程对这一切很满意,他专注地开始工作。后天就是新年,这两天是银行最忙碌的时候,营业大厅的每个窗口都排起了长龙。也没察觉过了多长时间,站起来活动一下四肢,发觉午饭时间到了。  他走出去,走廊上很安静。“怎么只有你?”他问呆坐在电脑前的画尘。  画尘腾地站起来,两手背在身后,娇羞的目光满屋乱蹿。“他们……出去有事了。”  这是他的安排,另外,杭副总早晨也要去参加个活动,二十七楼只有他和画尘。“那去吃饭吧!”  “我马上就去。”画尘胸闷,盗汗,快不能呼吸了,她抓住桌沿撑住自己。  邢程笑了笑,走开。  画尘关了电脑,抓了包准备出门。桌上的内线座机响了,又是邢程,让她等个两分钟。不一会,邢程端着两个餐盘下来。“天气冷,别出去了,将就吃点,下午事情多。”  热腾腾的饭香,温柔从容的笑容,画尘陡地愕住,这是幻觉?  他把画尘的办公桌作了餐桌,用一次性纸杯倒满热水,烫了烫筷子,又抽了两张纸巾,一同递给画尘。他明明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却非常熟稔,仿佛每天都做。  他当然看出画尘很紧张,于是,他故意说些出差时的笑话给画尘听。慢慢,画尘放松下来。“不吃鱼?”他看到画尘没动鱼,生菜也拨在一边。  画尘头都埋进餐盘里了,“我吃鱼容易被刺到。”  他抬抬眉,把鱼夹过来,头和尾留给自己,鱼肚剔去刺,又夹回给她。“这个我是熟练工。小的时候吃鱼,怕弟弟妹妹刺到,都是我剔刺。生菜也不吃?”  “你有弟弟妹妹?”画尘像听到了一个大新闻。和她差不多大的同龄人里,除了双胞胎,一般都是独生子女。  “弟弟比我小三岁,妹妹比我小五岁。他们差不多是我带大的。他们都结婚有了孩子。”都是两个。邢程脸上挂着笑,心中却像嚼着一片黄连,苦不堪言。父母这辈,没读过书,思想落后,认为多子多福。弟弟和妹妹,好不容易读了个五年制大专,现在外地打工,早早就结婚,大的孩子已上小学。  哥,早养儿子早得力,我们不像你那么有出息,差不多能过日子就行。弟弟这样调侃他。  他无言地看着弟弟,可以想象弟弟以后的日子,不过是踩着父亲的踪迹,又一个轮回。所谓的要求不高,只是给自己找一个放任散漫的借口。而他也习惯了他们的借口。上学找他,结婚找他,生孩子还找他。大事小事,不管是白天还是深夜,不管他忙不忙。隔得远,就是一通电话,离得近,人直接过来。说完事,他们就什么都不管了,一切有他。他是他们的天,他们结实的保垒。  邢程不止一次想对他们吼叫,咆哮,他这方天空很窄,并不是无边无际。他们巴巴地往那一站,全幅身心依赖的样,他什么都说不出了。  抬起眼,发现画尘眼眶湿湿的。“怎么了?”  励志青年,孝顺的儿子,敬重的大哥。邢程的形象在画尘心中越发清正直、高大。“我一直都羡慕这样的大家庭,也许有些生活的小烦恼,可是每一天都过得非常温馨。”  邢程脸上挂着笑,心却冷冷地,轻蔑地哼了声。真是纯蠢,她大概是把这一切当故事了。她只看到故事的精彩,却不谙其中的无奈与辛酸。 不过,他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有故事的男人,沧桑,神秘,成熟,才能牢牢攥住女人的视线。  “羡慕呀,这可是件好事。”他把画尘的生菜吃了,还替她吃掉了一半的饭。“你吃太少了,真是娇气,以后,你男朋友肯定很辛苦。”  画尘再一次凌乱,两颊绯红,汤泼了一桌。  快一年了,她远远地看邢程,悄悄地打量邢程,偷偷地想邢程,暗暗试探邢程,突然的,一下子,距离拉近,那层面纱掀开半面,眼前这张放大的面容,一呼一吸之间的温热气息,她害羞,她惊喜,她有点……怯步,有些茫然。  他真的喜欢上她了么?如果是,他喜欢她哪一点呢?会不会只是喜欢,却被她夸张成了爱?  辗转反侧,坐立不安,浑然不觉时光的奔流,但还是欢喜盖过一切。荀念玉进办公室时,就看到画尘倚在窗边,一脸傻笑,空气中飘浮着异常的粒子。她嗅了嗅鼻子,斜视着画尘,问道:“小餐厅的红烧鱼,师傅还放那么多辣椒?”  呃?画尘没听懂,回过头看她,她打开电脑,表情冰寒,脸上写着“别烦我”。  下午的会议是四点开始的,放在小会议室,各个部门的部长都来参加。  再看到邢程,画尘多少有点不自在,邢程却像什么都没发生过,那笑,不多一份,不少一份。画尘捏着笔,不知自己是该想浅点,还是想深点。  宋思远的这个圣诞节像是过得不太开心,脸色阴阴的,眼睛下方挂着两个大眼袋。部长们汇报工作时都小心斟酌着语句,生怕撞上枪眼。杭副总提了个建议,让宋思远来了点精神。  滨江的旅游业日趋发达,收入适中的家庭一年都会安排一次长途旅游或两次短途旅游,荣发可以针对这个现象,和各大旅行社合作,提供小额的旅行贷款。“那些国有银行墨守成规,不屑于这样的蝇头小利。确实是小利,但机动灵活,安全度高,最重要的是市场庞大。”杭副总抚了抚领带,风度翩翩地笑笑,坐下时,朝荀念玉看了一眼。  荀念玉短促地弯了下嘴角,又板起一张精英脸。  任京坐在画尘身边,悄声说道:“猫腻呀,猫腻呀!”  画尘刚刚走神了,没发现那一幕,以为任京说自己,脸腾地烧得通红。  宋思远让杭副总和信贷部尽快测算出一套方案,如果可行,过了新年就投放市场。民办银行的特点就是机动灵活,不拘一格。  邢程不动声色地坐着,心中却很不是滋味。他年纪比杭副总小不少,这些新潮的思路,应该他先想到。这一阵,是不是杂念太多?他深刻反省。  会议结束,宋思远让二十七楼的又留了会。“太太准备的,我也不清楚是什么。新年快乐!”他拿出五份大小不一的礼盒,每份都有一张带有香气的粉色小贺卡,上面写着新年祝语和各人的名字。  杭副总和邢程各是一支金笔,任京是条领带,荀念玉是香水,画尘是一张黑胶唱片。  众人礼貌地向宋思远表示感谢,顺便问宋太太好。宋思远摆摆手,接着,又拿出一张金色的请柬。“腊月十六的晚上,晟华在酒店举办年会,邀请我们二十七楼一同参加。阮秘书,你也在名单里面。”他特地看了看画尘。  任京暗暗惊了下,好大的面子哦!晟华的年会在商界那是出了名的,不仅可以享受到一流的美食,而且每次的奖品都是目前最先进的电子产品,价格不菲。凡是邀请去的来宾,没有抽到奖,都会赠送一张晟华百货九折的会员卡。对于其他商场,九折算不上是很大的优惠,可是在晟华百货,那就了不得了。在滨江,能够参加一次晟华百货的年会,那是莫大的荣幸。  “今天是不是觉得满天阳光?”回到办公室,任京仍喜不自胜。  荀念玉瞪着手上的香水,名字很诡异,叫“鸦片”。  任京探过头来,说道:“据说这种香水能够随着温度的升降而变化味道,晚宴的时候尤其合适,所以成为时尚女子的新宠。”  “我有那么多晚宴需要出席吗?”荀念玉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只有老女人才会涂香水。”  “啊,你若不喜欢给我好了。”正好可以哄哄生气中的女友。  荀念玉当真扔了过来,到让任京难堪了,悻悻笑着:“别,这是宋太太送你的,我可不夺人所爱。”  荀念玉坐下,翻开桌上的卷宗,“又不是什么贵重物品,不稀罕。”  任京端详着香水盒,眼睛眨个不停。  “真正值钱的是那张黑胶唱片,大卫—鲍伊,2012年推出四十周年的纪念版,英国黑胶唱片发行冠军,一张难求。”荀念玉愤愤地朝阮画尘的办公室看了看。“我们这些,就货架上一撸,并不用心。”  任京嘴巴张了张,忙扭过头,走廊上很安静,画尘大概还在会议室里整理会议纪录。  路灯都亮起时,画尘走出银行大门。她仍没有开车,公车站上等车的人,每个人都缩着脖子,搓着手。天气太冷了,冷得不敢相信这座城市叫“滨江”。抬起头,可以清晰地看到邢程的办公室,里面亮着灯。  今晚,他们都要留下加班。新年,邢程还要代替宋思远飞去海南开个亚洲金融会议。  她故意装着有东西丢在会议室,折身回头,那样可以经过邢程办公室,正好听到宋思远和邢程的对话。  他们谈的是翼翔航空杂志的事,邢程几次提到了何熠风。宋思远不以为意,印泽于是给了印学文部分权力,但不会真正放手。大事上,还是印泽于来定夺。所以这事根本不要担心。  邢程淡笑,那是我多虑了。  宋思远安慰道,不,对印学文还是要多个心眼,冷不丁,他就会做出混事。这么大一笔贷款,要谨慎又谨慎,千万别出什么差错。  从会议室过来,宋思远已经走了,邢程站在办公室门前,仿佛在等她。她不由面孔一阵阵发烫。  邢程请她订机票和酒店,那些一般是后勤处的工作。他这样做,是想让她知道他的具体行程,以便于她和他联系?画尘脑中像一张彩色地图,标记模糊,什么都辨不清。  “你瞧,新年本来由你来安排,现在全乱套了。我会给你买礼物的。”邢程笑道,像是开着玩笑,又像很是无奈。  画尘摇着头:“没关系,没关系。”  “对于我来说,关系很大。”  画尘愣愣地看着邢程,一时间不能适应他突然的郑重。  “真是个傻丫头,我忙去啦!”邢程朗声大笑,闭了下眼。屋内开着空调,怕暖气泄出,他缓缓关上房门。  画尘木头似的立在走廊上,心失了序,一会儿狂跳,一会儿停摆。  暮色里,公车颤微微地靠站了。  树上落下一片叶。没有风,叶子也会掉落,这是生命的伦常。  傍晚去超市,是画尘固定的一个节目,如果这天没有别的事件,类似于一种下意识的行为。其实她什么也不买,只是感受超市里那暖融融的氛围。新年前后的超市,是最热闹拥挤的。入口处竖着一个倒计牌,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6”字,一月六日这天,所有商品一律五折。  收银台对面有一排卡车座,供应茶点和小吃。画尘要一杯茉莉,嗅着花香,看购物的人群。节俭过日的家庭主妇们,推着车,细心地观察着货架上的商品,看得多,买得少。年轻夫妇,则是看中什么拿什么,购物车很快就堆成了一座小山。小孩子最欢腾,把超市当成了游乐场,玩起了碰碰车。有几位打工模样的夫妇,表情很矛盾,拿起这个,看看价格,放下,犹豫一会,咬咬牙,又拿起。  就是这样的矛盾,画尘也觉得是种幸福。  提着货品,吃一碗热热的汤面,他们应该就会赶往车站,踏上回家的列车。  画尘从不在冬天安排旅程,有天气的缘故,也是她不好意思和回家过年的人们抢一席座位。  有个作家说过,春运是一场温情的戏,能参与其中是件幸运的事,说明你有牵挂,说明你还有故乡。  妈妈的电话通常会在这个时候打来,问工作顺利不顺利,问同事好不好相处,问有没准时吃饭,问最近有没有交到投缘的好朋友。  画尘逐一回答每个问题,不然她妈妈会十万火急追杀而来,接着可能是通宵审讯。  在滨江,画尘没有朋友,稍微可以聊天的,不计较交情深浅的,也没有。这有历史原因,也有现实问题。  画尘习惯了,如果可以,她宁愿与陌生人说话。  “嗨,画尘!”左肩轻轻落下一只手,指尖修长,涂着紫色的蔻丹。  画尘抬起头,对着明艳的女子笑了笑。错了,其实有一个不错的忘年交。  女子是个阅尽风景的女子,领口露着苍白而性感的锁骨。这样的瘦不贫瘠,而是错落有致。暖色的灯光铺满了她的脸,妆容毫无瑕疵,唯有脖子上几道皱褶泄露了她的年龄。  画尘叫她秋琪。  秋琪年轻时是市歌舞团的台柱,大型舞蹈都是她领舞,有一年,春节联欢晚会选拨歌舞类节目,歌舞团的《春来江南》被选中。不幸的情节有时是相似的,在最后一次彩排中,秋琪一个高跳,落地时没站好,摔下舞台,盆骨碎裂,她失去了一个做舞蹈演员的资格,也失去了做母亲的资格。  不知她有没有埋怨上天的不公,再见到她时,她很宁静。她创建了“金舞鞋”培训中心,专门教习国标舞,肚皮舞,还有瑜伽。另外,她还有一个小咖啡屋,店名叫“觅……”。  她至今未婚。  这样的年纪,未婚的理由无非是两种,喜欢的男人娶了别人,或者是挚恋的男人已经是别人的老公。  岁月经不住拖沓,转瞬,青春已逝。  没有结婚的女子,都是尊贵的小姐,不需用出生年月来排出姐姐妹妹的行列。女人的年龄是脆弱的伤痕,轻易别去触碰。直呼其名就好。  秋琪也住在憩园,那天晚上,画尘指给何熠风看的就是她家。秋琪算是滨江励志型的名人。  画尘有时会去“金舞鞋”练瑜伽。瑜伽馆的环境非常讲究,对着山,空气清鲜,馆内是日式布置。兴致来时,应学员们的盛情,画尘会跳一段芭蕾。练了十年,功底很深,至今没丢多少。渐渐的,也有了一些粉丝。秋琪顺应办了个芭蕾舞兴趣班,她找画尘商量,让她有空来帮着指导指导学员。  秋琪打奶泡的技术很高,调煮咖啡的知识丰富。跳完舞,冲凉出来,画尘会到“觅”坐坐,秋琪总会端出自己冲调的咖啡跟淋上焦糖的心形热松饼放在她面前。店里一般没有音乐,但会点一柱檀香。  “你来逛超市?”画尘觉得好玩,秋琪的气质绝对是不食人间烟火般的飘逸。  秋琪在她对面坐下,招手要了杯拿铁,手指焦躁地叩着桌面。她烟瘾上来了,但她从不在公众场合抽烟。“你不会认为我不吃饭不上厕所吧?”  “是呀!”画尘大笑,听到手机有短信进来的声音,她没有着急去看。能有谁呢,无非是年底的一些垃圾促销短信。  秋琪戴着珍珠耳钉,随着说话的节奏,发出皎白的光泽,她的眼睛专注地盯着画尘的脸,偶尔目光会移开一下,蜻蜓点水地掠过别的什么地方。“我正要找你。”她推开画尘一张卡,微微皱了下眉头,“实在是太寒酸,我都不好意思给你。你拿着买杯茶喝喝吧!”  “这杯茶可不便宜呀!”虽然秋琪这样说,画尘知道里面的金额不会太少。这两年,从培训中心不断增加的设施,就知效益有多好。  “你是不在乎,但我想表达下我的谢意而已。”秋琪认真说道。  画尘笑笑,再拒绝就矫情了。  “新年有什么安排?”  “你呢?”  金舞鞋门口有时会停一辆灰色的宝马X5,从来没见过主人。当那辆车停在那时,秋琪的眉眼生动得像一幅流动的画。  “我哪里也去不了,你们的假期,正是培训中心最忙碌的时候。要不要来跳舞?”  画尘想了下,似乎是很闲。“好吧!”  两人喝光杯中的饮料,起身离开。秋琪拎着个小纸袋,里面装的是一瓶男子用的剃须水,薄荷味的。  画尘抚了抚头发,抿嘴一笑。  画尘的公寓门不用钥匙,是以密码设置。按密码时,键盘灯一闪一闪。跟着闪动的,还有手机短信提示灯。  发来短信的竟然是何熠风,这是第二条。  “回家没有?”第一条,言简意赅。  “难道在路上?”第二条,有点不耐烦了。  画尘小小的意外,以至于在门外站了好一会,才开灯进屋。何熠风当然会发短信,但他们之间的联系,一直都是电话或面对面。“是不是要送碟过来?”她记挂着呢!  “今天没有办法。”他回得很快,仿佛一直在等着。  “很忙?”  “不太忙!”  简直是浪费银子呀,每一条都是短句,画尘歪歪嘴。“那是要请我吃饭?”  “你喜欢飞行餐?”  呃,画尘怔了下。“你在机场?”  “已经登机了,空姐在演示安全装备。”  画尘朝外面看了看,墨黑墨黑的,飞机钻过云层,像宇宙间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红点。“空姐漂亮么?”  “她瞪着我的手机,目光很凶。”  画尘哗地笑出声,“那关机吧,不然她会扑过来。”  “我三号回来。”  然后呢?  没有然后,那边一片安寂,估计是被强行关机,但画尘还是回了一条。“飞机飞行中,一般高度是多少?”  原来是在等她,“我不知道,但我会弄清楚的。晚安,早点睡!”  毫无新意,永远一板一眼的何熠风,可是画尘不讨厌,这让她觉得时光没有老去,何熠风也不算远,尽管他们之间已隔了多年。无论喜欢还是不喜欢,他都会是一百分的表达,不含蓄,不模糊,不会给你生出枝枝桠桠的机会。他对她仍怀有当年家教时的一份关怀,虽然不足以温暖一个寒冬,但足够了。  何熠风,如棱角分明的山脉。简斐然说对他感兴趣,想拿下这座山脉,应该是项挑战型的工程。  临睡前,画尘重温了一部老片《看得见风景的房间》。她更喜欢另外一个中译名《窗外有蓝天》。这是一部浪漫唯美的爱情电影,让画尘痴迷的并不是这个,而是里面意大利和英格兰乡间自然美妙的风光,种满玫瑰的花园,迎风翻滚的麦浪,一簇一簇盛开的罂粟花,与这些风景相衬托的,不受束缚的自然激情。海伦娜那时还年轻,优雅,纯真,画尘无法接受她后来会在魔幻片《哈里·波特》里扮演一个疯狂的女巫。  这些景点,画尘曾去寻觅过,可惜,人满为患。就连乡间的一座小石桥,被人群踩踏得面目全非。任何事,都有两目性,这部电影成就了这些景点,同时,这部电影毁了这里的安宁。  美好的回忆,要小心安放。一再翻阅,不见得是重情。适当的遗忘,实际上是另一种珍惜。  航行时间一小时二十分钟,飞行高度九千六百英尺。一般的商务飞机,飞行高度在八千英尺与一万两千英尺之间,这架飞机适中。  “谢谢!”何熠风微微颔首,看清空姐胸前的工牌上写着:乘务长 简斐然。  从滨江去上海,最快捷应该是搭高铁。林雪飞说咱们不是要研究下航空杂志,正好!  于是,便选择了翼翔的夜间航班,时间上,也不冲突。  机舱内并没有坐满,他们订的是经济舱。在美国,摄制组出去工作,他虽说是策划人,从不搞特殊化,一律坐经济舱。到了鸣盛,按照他的级别,外出公干,可以坐商务舱。他觉得没这个必要。坐下没多久,这位叫简斐然的空姐通知他们免费升舱到商务舱。  商务舱的座椅宽度,大概是经济舱的一点五倍,与前方座椅的间隔,维持着一个人道的距离,至少能让人把双腿伸直。  显然,他们被特殊照顾了。林雪飞耸耸肩,不坐白不坐。  何熠风道了谢,接着问了几个专业问题。简斐然一一回答。  她是刚升职么,第一次负责整个航班,似乎有些不知所措,连着问了两次:“你还有别的要求么?”  林雪飞偷笑,这并不奇怪,百分之九十的女人第一次见到何熠风都会有一点紧张。  简斐然是没想到自己这么幸运,她是极不情愿地被拉来代班,这架航班乘务长的父亲突然发心脏病,匆匆赶去医院了。在舱门站了一会,何熠风棱角分明的面容毫无阻碍地闯进了她的视线。她的身体里荡漾着一种海浪的声音,遥远而庄严地喧闹着。  “如果可以,请给我一杯白开水。”何熠风拧亮顶上的阅读灯,放下小桌板,打开手提电脑。  “你……”她的声音有一点发抖,沙沙的,像磁带倒带的声音。  她第一次看见何熠风,是高一的下学期,学校突然来了次摸底考试,大家都没准备。画尘最慌乱,自然的,考得一塌糊涂。晚自习结束,何熠风在门口等画尘。画尘苦着脸,向他一一汇报各科的成绩。她站在一棵浓密的香樟树下,灯光透不进,整个人被黑暗笼罩着。  她觉得这个有着斯文气质的男人一副不动声色,沉着冷静,几乎闪着金属光泽的表情下面有一种柔软,甚至是温情的东西在慢慢地充溢着,她看得出来,她感觉得到,虽然这个男人整洁清晰,一丝不苟,自觉地跟人保持着一个足够维持自尊的距离,傲骄那是一种假象。  至今她都记得那个夜晚,刚下过一场雨,地面湿湿的,整个城市的灯光都变成了路面上缤纷的倒景。街道是安静的---这并不常见。  何熠风朝画尘笑了,安慰鼓励的笑意。  他的眼睛就像是很深很黑的湖,而那个微笑就是丢进湖里的石块,荡起糅着灯光的斑驳,她几乎听得见心底的呐喊。  她迷失了自己。  “什么?”何熠风抬起眼,睫毛一颤。  “飞机上还供应含酒精的饮料,要来点吗?”  “不用了,谢谢!”目光收回。  前几天才见过,他又一点不记得她,简斐然神情不禁多了点幽怨。  她给他送来了一杯白开水,林雪飞要了杯咖啡。两个人都翻开了航空杂志,埋头研究了起来。  飞机有点颠簸,今晚的气流很大。两人浑不自觉,应是坐惯了飞机。  航程短暂,没有人入睡,机舱内谈话声很大。  翻了几页航空杂志,何熠风明白印学文那种慌不择路的急切心情。翼翔的航空杂志简直就是一本广告合册,而那些广告,从创意到描述,都不够吸引人。“回来时,我们坐另一家航空公司的航班。”他把杂志塞回去,关上电脑。  空姐们开始派送饮料了,显然,过一会,飞机就要降落。  这次,简斐然自作主张给两人送了两杯热橙汁,另外,是两条热毛巾。  “她看你的目光很特别。”又是乘务长亲自服务,笑容格外甜蜜,林雪飞调侃道。  何熠风侧过脸,牵牵嘴角。“看你还是看我?”  林雪飞失声笑道:“你真是太会打击人了。不过,何总,我承认你很优秀,但在某些方面,你非常迟钝。”  “别叫我何总。搞传媒的,没必要分那么多的等级。”印学文是小印总,邢程是邢总,他是何总,一块石头从天上砸下来,怎么的,都会砸上一个“总”。何熠风讨厌和那些人相提并论。  “那叫我什么,何监?”  “大家都叫名字!”  “这样是好,可是以后你交了女友,她叫你什么呢?”  “爱叫什么就叫什么。”何熠风下意识捏着手中的纸杯。哪怕是一个戏谑的别号,比如夫子什么的,但独一无二。  林雪飞无法想象何熠风被人叫别号的样子,摇摇头,拉开遮光杯。外面一团漆黑,看不到云,看不到灯光,唯有飞机的轰鸣声。  走出机舱时是九点多一点,并不算晚。  “何熠风!”应该站在舱门前欢送旅客的简斐然,不知怎么,站在了行李转盘处,还清晰地叫出了何熠风的名字。  怔住的不止是林雪飞了。  “我已经下班了,会在上海停留一天。”简斐然为自己的冒味解释道。“上一次在平安夜,也没来得及和你好好地打个招呼。我叫简斐然,是阮画尘的高中同学。我们一直同桌的,大学时也非常要好。”  这枚敲门砖够狠,成功地推倒了何熠风高高的围墙。“你去提行李。”他把林雪飞打发走,转过身,看着简斐然的视线温和了许多。  画尘对他的影响力仍然很大,简斐然心里涨满了一点一滴的疼痛,那是妒忌。“你是来出差么?”  “我来参加一个书展。”顺便参加几家特色书店。  “哦,在哪里,我可以去看看吗?”  “明天只对媒体和宾客开放,后天才会面向大众。”  “我知道上海有许多不错的餐厅,明晚我替画尘请你吃饭吧!你是她的老师,请给我这个机会。”简斐然讲得很诚恳,生怕他拒绝,写了电话号码给他,就离开了。  何熠风捏着纸条,看着上面的十一位数字。字体清丽,应该练过的。画尘的字写得可没这么好,她也没这么热情,直接。有时候,画尘可以讲是冷淡的。高三时,一言不发地去住校,然后几年都没联系。  高考那天,恰好他毕业答辩结束,特地来看了看她。她是姑姑送到她来考场的,扎着条马尾,额头干干净净。穿了件红色的T恤,姑姑唯心的,想必是图个吉利。她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笔袋攥得死紧。他远远看着,心脏忽然变得柔软,没有任何前兆。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立刻转身就走了。  一别数年。  书展放在福州路上的一个书城里,各家出版公司都有一个摊位。从摊位的位置,可以看出各家出版公司的业绩。鸣盛的摊位不算是角落,但也不显目。何熠风逐一转了个遍,交换了一大圈名片。好笑的是,有家出版专业书籍的出版社,听说他在国家地理频道工作过,竟然想挖他过去。  何熠风在里面耗了一天,算是对某些畅销书有些了解。这个时代,压力大,节奏快,舒缓情感,心理引导的书籍走俏,是必然的。工作一天之后,又累又乏,没有人再捧本枯涩的名著,听它指导自己的人生方向。不是人的品味在降低,而是  需求不同。但是有部分小众,物质生活优裕,精神层面上就要求苛刻。实体书日后将是两个趋势:平民化和精品化。  午饭,就在附近吃的商业套餐,韩式风格,拌饭的酱微甜,微酸,微辣,何熠风吃了几筷就搁下筷子了。“是不是要留个胃口,晚上陪美女?”林雪飞打趣道。  “她是美女么?”  “不是一般美女,属于大美女。”林雪飞实事求是。  何熠风拧了拧眉,有那么出众?  晚上见到简斐然,他觉着林雪飞夸张了,看着和街上的女子没什么两样。两人约在一家意大利餐厅,餐厅有着大壁炉,漂亮的回廊,侍者的工作服都浆洗过了,修身挺括。  简斐然先到的,身边坐着一个外国男子,两人状似谈得不错。何熠风没有立即走过去,而是走到吧台前,要了杯开胃酒,慢慢饮。  这家餐厅号称“小托斯卡纳”,打的也是有机食物的招牌。何熠风不由想起上次和画尘一起吃的火锅。侍者轻声告诉他,春天时,餐厅附近还有草地,树荫,池塘,大片的向日葵花海。带着恋人来晒太阳,吹吹风,拿本书慢慢翻。  这样的景致,画尘应该会喜欢么?可能不会,太过人工痕迹,她喜欢的是自然的山水。  “熠风,你也不过来帮我。那人来搭讪,我口都说干了,才把他打发走。”简斐然看见何熠风,挥挥手,扬起一张俏容,娇嗔道。“哦,我可以叫你熠风么?虽然你是我们的老师,但你又不老,还是叫名字自如点,是不是?”  何熠风立刻就否定了在鸣盛彼此间直呼其名的念头,名字还是朋友间叫着亲切。“叫我何熠风好了!”他拉开椅子,在她对面坐下。  简斐然白皙修长的双手胶在一起,优雅地托起下巴,一张妆容修饰得完美无瑕,每一根发丝都精心打理过。笑只有七份,并不满,却是刚刚好。刚刚好,最美好!“好的,但你要叫我斐然,千万别叫简小姐。现在,‘小姐’可不是个高贵的称呼。”她努努嘴,风情中多了缕女孩般的俏皮。  “你点菜了么?”何熠风从菜单上抬起头。  他专注地看着她,用他很深的眼睛。简斐然感觉这样的目光猝不及防地烫了自己一下。“别管我。航空公司对空姐的体重是有严格要求的,我晚上很少吃食物。我只是想和你叙叙旧。”  他们有过“旧”么?  既然这样,何熠风就省了开胃菜和餐后甜点,直接要了正餐和水果,还要了瓶香槟。“你和画尘读的不是一个专业?”  “你会不会笑我,一个读金融管理的居然做了空姐。”简斐然浅浅地笑,无限自怜。  何熠风有点惊讶,只是挑了下眉梢,不作评论。大学里的专业并不是缚绳索,没有法律规定不可以改行。  简斐然继续说:“空姐吃的青春饭,做不了几年。还不太受人尊重,我前男友的妈妈就非常瞧不起我。我不想留在航空公司做后勤,浑浑噩噩一辈子就过去。后面,我想去进修,然后找一份对口的专业。”  何熠风对她的锦绣前程不感兴趣,他想听她多聊点画尘。“大学时,你和画尘离得远不远?”  “南城和北城,坐地铁非常方便。我那时读得昏天黑地的,不像中文系好混,个个又多放荡不羁,玩的画样很多,动不动就举办什么活动,我有时去围观。”  “画尘都参加么?”  简斐然神秘地一笑,叉起沙拉,细细地嚼着。“这是什么音乐?”  “不知道!”餐厅里现在都爱用梵乐,有一声没一声,恨不得把你从里到外洗涤一遍。食物是地道的,对着一个节食的人,胃口再好,也难以下咽。何熠风拿过餐巾,拭了拭嘴,端起香槟。  简斐然还没忘记刚才的话题,“你是她的家教,对她了解的。画尘在学业上并不肯用心,我一直不知她到底喜欢什么。她经常逃课,有次差不多失踪两个月,几乎被退学。但她命好,有惊无险地毕业了。他们班,没几个记得她的,因为她出席次数太少。他们都传画尘并没有考上大学,顶多算是旁听生。她和我一样,读的是理科,中文系可是文科。好像是那么回事。不过任何事发生在画尘身上,不正常也正常,她是个幸运儿。说起来,她中学比较正常。我大学同学里,有一位是她小学时的同学,她说画尘小时候也是这样,她似乎……心理上有什么问题,隔一阵就要去北京看心理医生。举止行为很怪异,几天都不讲一句话。后来,她转学了……”  “可以买单了么?”何熠风重重放下似郁金香花朵般的酒杯,刚刚还平静如水的目光戛然怒涛翻滚。  简斐然瞧着等于没动的盘碟,体贴地问道:“你不再吃点么?如果你觉得这家食物不可口,我们换另一家。”  餐厅的领班也是大惊失色,这是开业以来遇到的最不可思议的事。大厨也被惊动了,惊惶地看着何熠风,谦虚地问对食物有什么不满意之处。  “和食物无关,我只是太疲累。”何熠风没多解释,递上信用卡。  餐厅经理出面,打了个对折,真挚地邀请何熠风下次不太累时,一定要再来用餐,他们会推荐最好的牛排和香槟。  简斐然在一边叹息,若是何熠风没有这样凌厉的气场,餐厅经理会是这态度么?  侍者送来大衣,不知怎么回事,衣袖处沾了一大块酱汁,非常显目。餐厅经理忙不迭地道歉,允诺赔上干洗费。  “这怎么可以,你知这是什么牌子,登喜路的大衣,即使不算关税,价格也会吓死你。”简斐然圆睁双眼,不依不饶。  用餐的人纷纷看过来,经理出汗了。“那小姐您说怎么办?”  何熠风摆摆手,无力计较,他只想尽快离开这家餐厅,尽快与简斐然道别。  “我们虽然不差钱,可是也不能这样算了。”简斐然拉了何熠风一把。  他和她什么时候成了“我们”?何熠风咄咄看着简斐然。视力不错,就可以明明朗朗看出他非常的不愉快。  在他的目光下,简斐然慢慢不自然起来。“好吧,尊重你的绅士风度。”  “你开车来的么?”一弯寒月挂在天边,习习的北风,更添冷意。  “我住航空宿舍。”意思是,怎么可能有车呢?  何熠风点头,拦了辆的士,说了地址,递上车资,替简斐然拉开车门。  “你……不走?”简斐然张大嘴,吸了口冷气。  他当然走,坐另一辆的士回酒店。  简斐然降下车窗,不敢相信他会这样的安排。似乎,这个夜晚并没期待中那般美好。  酒店用的是中央空调,温度很高,进了门,就觉着燥热。林雪飞趴在电脑前看照片。他晚上去逛外滩,刚好看到一家特色书店转了转,拍了不少照片。听到开门声,他回过头,咦了一声,“这么早?”他看了下手表。  何熠风把大衣扔进洗衣篮,挽起衣袖,凑到电脑前看了看,“有什么可以借签的?”  林雪飞抓抓头,“有,多着呢!现在的书店,那就是高雅的会所,可以听歌,喝咖啡,还会供应茶点。我和这家老板聊了聊,他说卖书是方式,目的是吸引一群志同道合的人在一起。倘若有一天,这个世界变得让我们不那么喜爱,至少还有一个地方能够换来想要的宁静和舒适,丰富与简单。看一个城市的品位,就看书店在城市中的地位。这样一说,滨江确实需要一家别致的书店。”他笑着竖起大拇指,“你的创意,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何熠风打开他的手,“快去洗洗,身上什么味?”  林雪飞大笑,“我去云南路吃了臭豆腐,闻起来臭,吃起来香。你呢,用餐愉快吗?”  隔了许久,何熠风才回答。“你讲得很对,在某些地方,我确实很迟钝。”  “哪个地方?”林雪飞好奇上了。  “给我台湾时光二手书店的资料。”何熠风瞪了他一眼。  林雪飞从公文包里翻出一叠纸,促狭地挤挤眼,没有再问。关上洗手间的门,泡澡去了。  台湾时光二手书店,俨然已是台湾一道特别的风景,很多游客慕名而来。一栋日式老房子伫立在狭小的街道中,米黄色的外观及深海蓝的窗框,屋檐下的绿色小招牌,有着想让人停下脚步一探究竟的好奇。  资料不太厚,何熠风翻了翻,却怎么看不下去。他拿起烟,去阳台。林雪飞不抽烟的,他不想让他吸二手烟。点燃一支,深吸了几口,烦燥的心情稍稍减轻了点。无由地,对简斐然有点生气。关于画尘的一些话,她可能并没有歪曲事实,可是他觉得刺耳。像是自己的什么宝贝,被一只脏手碰了,虽然人家并不是故意的。但是,他断定,简斐然和画尘算不上朋友。从一个朋友的口中,是不会说出那样一番话的,刻薄,尖锐,嘲讽。  突然就很想听听画尘的声音,他拿出手机,翻出画尘的号码。响了很久,都没人接听。在他快要放弃时,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冒了出来,背后是柴可夫斯基的《天鹅湖》。  “这么晚还在外面?”他脱口问道。  画尘缓了一会,才回道:“我在跳舞。明天开始小长假,可以多睡一会。”  “有人陪你?”  “我自己开车来的。有几位学员和我同路。你在干吗?”  听着她欢快的声音,郁闷了一晚的心情,破云见日。“给你打电话!”  “你那个娃娃脸的秘书呢?”  “在洗澡!”  “啊,你们同床共枕,是不是有基情?”  “哪来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上次她也说什么拉拉,这几年,看来是没有一个严师管着她,心都长野了。  画尘呵呵地笑,“下一曲要开始啦,回聊!哦,忘了说一句:夫子,滨江人民欢迎你!”  不等他说话,匆匆挂了。何熠风仿佛看到偌大的舞池中间,她双臂举起,踮着脚尖,一圈一圈,随着音乐旋转,腰间蓬蓬的纱裙,像花朵般绽放。  他摸摸冻僵的鼻子,对着夜空,吐了口长气,笑了,眼睛很细很细。  只要当他很高兴的时候,他大大的眼睛才会眯起一条线。  夫子!  滨江人民欢迎你!  画尘是说:再次与他重逢,她是快乐的!  第二天,两人又去画展转了下,然后紧锣密鼓看了几家书店。何熠风觉得失望,可能先前看了台湾的时光书店资料,一比较,这些书店根本称不上“特色”二字。古板的货架,板着脸的店员,唯一可以称赞的是书的种类齐全,但看书的人很少。就是新年这样的假期,也不例外。  他沉思着,鸣盛书店不只是一个书店,还是鸣盛的一个宣传窗口。他准备和几家店老板深聊。下午,一个紧急电话,让他和林雪飞不得不急急赶到机场,坐最近的航班回滨江。  周浩之的妻子今天凌晨去世了,周浩之经不起这样的打击,突然中风。  来接机的是鸣盛的总经理,只是挂着头衔,偶尔来办公室坐坐,他是周浩之妻子的小弟弟。  何熠风还是第一次见到他。  握手时,他多看了何熠风几眼,自嘲地笑了笑,“你和我想象中完全不同。”  “我应该是什么样?”何熠风顺着他的话问,很讶异他还有这份闲情拉家常。  “霸气外露,带有掠夺性。”  这话有点意思,何熠风定住目光。  他摆摆手,亲自给何熠风打开车门。“快上车吧,表哥在等你呢!”  表哥?不应该是姐夫么!  他苦涩地撇下嘴,叹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周浩之的故事,是完美版的《红楼梦》+唯美版的《漫步云端》。  周浩之的妻子,也是他的表妹,家在农村。因滨江师资力量优异,被周浩之父亲接来读中学。两人青梅竹马,情窦初开。工作之后,仍情比金坚。周浩之辞去公职和几个同学创建鸣盛,家人反对,只有她全力支持。同样,这份恋情,也不为两边的父母接受。《婚姻法》里严格规定不允许表兄妹结婚。周浩之默默跑去做了结扎手术,向天下告之,他们一辈子不要孩子,只要两人能在一起。周浩之的行为打动了很多人,包括婚姻办事处的人员,却伤透了周浩之爸妈的心。  自然,婆媳关系不太和谐。不过,两人购屋另住,平时交往不多,二人世界还是甜美的。  鸣盛创业以来,不算红红火火,却也是稳步前进。家中经济优裕,周浩之便让妻子辞职,只做他的贤内助。妻子性格内向,朋友不多,又不爱旅行、购物,时光多如流沙,怎么都数不尽。有天,她向周浩之提出领养一个孩子,她想做母亲。说话时,她眼中溢满泪水,像被大水冲散的浮萍。  你有我不够吗?周浩之问。  做妻子和做妈妈是两种感受。妻子泪花纷飞。  周浩之考虑了两天,同意了。两人去了北京,从一家福利院领养了一个不足周岁的男孩,悄悄带回了滨江。  转瞬二十多年,男孩长成英俊的男人,赴法国某大学攻读传媒学硕士学位。周浩之妻子说到儿子,那是无比的自豪。没有任何人怀疑他不是她亲生的。她在床头柜上放了本厚厚的日历,每天数着还有多少日子儿子学成归国。她和周浩之打趣,你是外行出身,鸣盛才一直不温不火,等儿子回来,你瞧瞧专业人士的管理。  初冬,周浩之在董事会上提了两项大的决议,一是他不再兼任鸣盛的总经理,由他的妻弟接任。二是鸣盛要来一位新的执行总监,负责一切业务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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