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风景如画》(完结)作者:林笛儿

何处风景如画作者:林笛儿万水千山走遍,你在身边,才是最美的风景。林笛儿最温柔治愈故事。编辑推荐  第一次约会,要在初夏的郊外;  亲吻么,要在一个古镇;  结婚,去沙漠,一望无际,没有任何风景;  结婚纪念日,要去东非大裂谷;  死后,就葬在肯尼亚的大草原,人称世界上最后的天堂。  ……  万丈红尘,万水千山,我只想与你并肩一一走过。  为此,我从不介意等待,只要那个人是你。  美景×美食×美丽初恋  林笛儿最温柔治愈的故事  何处风景如画——  原来你在身边,才是最美的风景。  内容推荐  爱情是一种态度,人生是一道风景。  金融男邢程觉得自己是一棵树,为了寻找一块肥沃的土壤,让自己成为云端上的风景,他选择忽视暗恋着自己的秘书画尘。  留美医学博士何熠风觉得自己并不是超人,无法拯救全人类,能够守护在自己深爱的画尘身边,就是美丽的风景。于是,他弃医回国来到了画尘的家乡滨江。  一边是初恋的家教老师,一边是仰慕的励志温和上司,对于随遇而安的画尘,谁才是她的如画风景?序  河川平缓 岁月无惊  呼吸所不及之处 如今都成风景  一切过往历历如晴川上的野树  且让我们来呵护这一颗静观的心  ----席慕蓉  0,Fairy Tale and My Prayer  回想起她那朦胧的笑脸  那一眼再也无法忘怀  一个转身就消失在我眼前  匆匆离去 未能再相见  何时才能相逢  何时雨才能停歇  何时满天才能繁星  何时思念才能终结  ……敬爱的神,我相信,某个时候,你将会让我见到她。能不能好好照顾她,让她过得舒适,直到我们见面的那一天。还有,让她知道,我的心…为她而存!第一章/远和近  你,  一会儿看我,  一会儿看云。  我觉得,  你看我时很远,  你看云时很近。  ---顾城  下午三点,是《滨江日报》编辑部最忙碌的时候。戛然响起的电话铃声,让埋头伏案的每个人不约而同地都皱了下眉。  主编许言“啪”地搁下正在修改小样的笔,不耐烦地拿起话筒。“你好,《滨江日报》编辑部。”  “许姐,圣诞快乐!”清清脆脆的笑声,像落在檐角的月光,随着夜风晃悠,一会儿远,一会儿近。  许言微皱的眉宇情不自禁飞扬,嘴角弯起。阮画尘真是个会说话的姑娘,自己儿子都比她大两岁,叫姨都不为过。认识后,她从没跟着别人客套地称她“许主编”,总是热情地唤她一声“许姐”,仿佛一下子把两人的年龄拉近了。她曾想促合画尘和自己的儿子,还没等她张嘴,儿子疯狂地恋上了一空姐。空姐,听着时尚,就是一服务员,不过不在地上服务罢了。  唉,每扇窗户后面都有一个烦心的故事,许言把一口浊气咽回去。“快乐什么呀,忙得张牙舞爪。”  阮画尘同感地“嗯”了一声,“真是恨死那个把圣诞节带进中国的人,有本事让它落地生根,为什么不能成为法定假日,很不厚道。滨江今天还下雪了呢!”  许言抬起眼,朝窗外飞了一眼。可不是,漫天飞舞着小小的雪粒,把整个天空都搅混浊了。滨江的冬季多雨,阴湿湿的,十天半个月不见放晴。雪很少见,今天真是名幅其实的白色圣诞。“收到很多花了吧?”  阮画尘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语气里带了丝娇嗔:“许姐又笑话我,我是荣发银行二十七楼的粗瓷花瓶,插什么花都不适宜的。”  荣发银行的本部在香港,董事长叫宋荣发。虽然创建的时间不长,在金融界的地位却不敢小窥。来滨江成立分公司是三年前的事,这是滨江第一家注册的外资银行,除了总经理宋思远是香港人,其他中层以上的成员都是高薪从几家国有银行挖过来的。开业那天,许言负责写报道,多位市领导到场剪彩,各大企业老总送的花篮令人眼花缭乱,光礼花就放了足足半天。  二十七楼是荣发银行高层办公的楼层,有一位总经理,两位副总经理,两位特别助理,一位秘书。秘书就是画尘,听着像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位置,画尘自嘲自己是只粗瓷花瓶。  “别气馁,你才去几天呀,以后有的是发展空间。”许言安慰道。  阮画尘噗地乐了,“谢谢许姐的鼓励,我一定努力。”空间还不是一点宽,广如宇宙间的黑洞。  许言看看时间,不能再聊,还有一堆的事在等着她。“画尘,找我有事?”  “新年纪念币从香港过来了,很漂亮,我给许姐和几位大编辑各留了一套。另外……明天的日报头版给我们留个版面,头们正在开会,稿件在六点前我送过去。”  坏丫头,拐弯抹角说了这么多,这才是重点!许言抿了抿唇,翻看着桌上的小样,有些为难。明天日报的头条本来是一篇关于印度女游客安全问题的报道,撤下来是可以的,但是这个时点再换,有点来不及。  “许姐,通融一下吧,真的是一篇重要报道。”阮画尘仿佛透过电线看到了她的犹豫,连忙低声恳求。  许言叹了一声,“你要尽快,新上任的总监非常严厉,七点前,大样要送给他过审。”  “呃,没有听到一点风声呀?”  “他行事非常低调。”所以才捉摸不透。  “何方神圣?”  “是一舶来品,之前为美国国家地理频道工作,再之前,据说是在读医科博士,还是肿瘤专科。总之,是一神人。”听说这样一位总监空降时,一帮编辑也是吃了一惊。《滨江日报》原先是由政府主办的一份报纸,几次改革后,由鸣盛集团收购。鸣盛集团旗下现有《滨江日报》,还有《瞻》月刊杂志,同时还做图书出版。新总监不只是《滨江日报》的总监,而是整个鸣盛集团的总监。上任一周来,神龙见首不见尾,传闻是在了解情况,不过,已够众人战战兢兢。  阮画尘哇了声,尾音拖得长长的,突地又打住,点评道:“原来是多方位人才,头发肯定很稀少吧!”  “为什么?”  “岁月是把杀猪刀,知识就是把剃头刀。”画尘似乎压抑着笑。  许言忍不住笑出声来,其他几位编辑讶然地纷纷抬起头。她忙挂了电话,把阮画尘的话学了一遍,编辑部全笑翻了,僵硬沉闷的气氛在笑声中缓缓地融化开来。  大概是一个月前,天气还没有这么寒冷,许言在采访市旅游局局长时,听他提起滨江机场升级国际市场,翼翔航空为增加国际航班,向荣发银行申请十亿贷款的事。画尘讲的稿件和这事有关么?十亿,多少架空中客车A320,直飞香港,澳门,台湾,纽约,巴黎……虽然经济总量在全国数前矛,但滨江只是个地级市,拥有一个国际化的机场,在国内大概是屈指可数的。这是条大新闻。  走廊上响起由远及近,不疾不徐的脚步声。又是谁?  看着像刚出校门不久有着一张青春无敌娃娃脸的青年男子朝众人点了点头,目光最后落在许言身上。 “你们好,我是何总监的秘书林雪飞。六点,编辑部全体人员在会议室集中,和何总监开个短会。到时,请许主编把大样一同带过去。”  许言暗暗叫苦,和版面责编交换了下眼色。版面责编会意地闭了闭眼睛,接过她修改好的小样,娴熟地在版样纸上进行划版。在手上天天做的事,一点小意外总能应付的。  五点五十分,大样打印出来,头版的位置留有一块空白。  许言进电梯前,特地朝外看了看。暮色已经完全笼罩,纷至的灯光穿透夜色,盛放出一朵一朵璀璨的光束。不远处,晟华百货的顶楼,用水晶灯缀成的一头驯鹿,撒开四蹄,一圈圈地旋转着,不知疲倦。街边的每家店铺都灯火通明,橱窗上的圣诞老公公笑得非常慈祥。车道上的车堵得像长龙,却有条不紊。  画尘迟到了,是不是也被堵在其中?  许言不多想,随着众人进电梯上楼。杂志和图书的编辑已经到了,彼此面面相觑,虽然圣诞节不算本土生产,在这个日子里加班,多多少少有点怨念。但谁的脸上都没流露出来。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时,许言抢先抬起头,微微愣了愣,心中一乐。新总监的头发不止几根,形象地说,非常茂密。想不到的是,新总监很年轻。干净的轮廓,冷然的眉角,不厚却饱满的唇,唇线倔傲地微微上翘。没有中规中矩的穿一身正装,只是一件墨绿色的套头毛衣,配一条深青色的西裤。男人不管年纪大小,如果没有挺拨的身材,精瘦的腰身,修长的脖颈,不要轻易穿套头毛衣。穿得好,气质温雅,穿不好,大暴其短。显然,新总监深谙此道。无框眼镜往上推了推,一双冷目巡睃了下四周。“各位圣诞快乐,我是何熠风。”  不仅外形清俊冷逸,连嗓音都清朗得令人妒忌。这样的男子,不需要多修饰,腹有诗书气自华。那股子气质不是学得来练得来,是与生俱来。上学时,便是令家长放心、老师开心的优等生。久而久之,举手投足间,自然而然形成了一种高人一等的自信。事实上,他们也有这样的资本。  “在各位同事面前,我算是鸣盛的后辈。请各位不必拘谨,今天,我只是想和各位谈谈这一周来,我对鸣盛现状的一些看法。”何熠风的开头礼貌有加,众人却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他先讲的是图书,特地做了个比较图,给每人发了一张。这一年,鸣盛各个种类卖得最好的书和同行业同类别畅销的书的相比,销量不及十分之一。  “我们怎能沾沾自喜称自己的书为畅销,不觉得有夜郎之大的嫌疑么?”何熠风举起一本书,问图书主编。他的语气并不加重,神情也没有多大的起伏,图书主编两只耳朵涨得通红。  “你找过这之间的差距么?别告诉我现在的人非常浮躁,不爱看书,更不会买书。错,日本的村上春树一出新书,预订的读者如潮水涌至,几天就达五十万册。这不是传说也不是个神话,这是事实。”  “是,是!”图书主编唯唯诺诺。  “关于《瞻》,你是如何定位的?”他扭过头,问杂志主编。  “顾名思义,我们的杂志就是要站在各行各业的最高处最前沿。”主编斟酌了下,回道。  何熠风笑得一派温和亲切,主编生生打了个寒颤。“据我所说,目前全世界没有一家杂志能涵盖各行各业。报纸是大众的,平民的,杂志则是小受众群,高雅的,精致的。我佩服你的勇气,这是一个美妙的梦想,却不实际。一般来说,一本杂志都会给自己定个点,这个点叫个性,叫特色。围绕这个点,再慢慢地向外延伸。四不象,作为动物,是珍奇的,如果是杂志,则如一个硬邦邦的冷笑话。”  一字一句,漫不经心,却如锃亮刀锋,寒气逼人。何熠风推开面前的杂志,又问道:“大大小小的商家,都知抓住圣诞节这个商机,大搞特搞各项活动,我们为什么没有想到发行一期圣诞特刊?”  主编瞪大眼睛,嘴巴张张合合。他知道特刊是怎么一回事,却从没想过与《瞻》有什么联系。  “没关系,不久就是情人节,我可以期待你的表现。”何熠风仿佛读出了他的腹语,迅速收敛视线,即使余光也不多看主编一眼。  滨江的地理位置偏南,冬天没有暖气,即使室内开着空调,效果却不是很明显,几乎外面几度,室内就高个一两度,特别难熬。大家习惯了进屋不脱外衣,半敞着,还是会冻得缩手缩脚。此刻,在何熠风的目光下,许言后背已是冷汗涔涔。  下面就该谈到报纸了,躲是躲不掉的。  “许主编,今天的大样带来了吗?”明明没有和众人见过面,何熠风却没认错一个人。  许言命令自己镇定,大样头条开天窗,不是头一回。“带来了。”  林雪飞走过来,她递过去时,手还是有点抖。  林雪飞瞟了眼大样,眼中掠过一丝讶然。许言艰涩地咽了咽口水。  何熠风从前往后细看,直到最后一页,他才抬起眼,微笑看着许言。“许主编,似乎你应该给我一个解释吧!”修长的手指轻点着大样的空白版块。  许言并不是科班出身,原先只是一个印刷厂工人,一步一步,坐上今天主编的位置,花了三十年的时间。她很珍惜,但不畏惧。“我们正在等待一条重要新闻,何总。”她不卑不亢地迎视着何熠风。“头版是一份报纸的开始,也是读者阅读的起点。因此,头版仅选取那些重要新闻中最重要的并在当时呈显在状态的新闻。”  何熠风眉梢上扬,毫不吝啬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他耸耸肩,“你的意思是我们的记者正在新闻现场进行采访?”  许言抓住外衣的下襟,屏住呼吸,侧耳听听外面的声响,一切都很安静。“头版新闻是综合的,政治,经济,教育,科技,卫生在其中占据着主要地位,不一定有新闻现场。”  何熠风拧起了眉头,身体靠向椅背。“我到底是外行,越听越不明白了。没有新闻现场,是不是也没有记者在路上,那么你等待的新闻从何而来?”  “由对方提供。”许言硬着头皮回答。  何熠风脸上的笑意一点点地消失,一双俊目冰冷彻寒。他站起身,从会议室的一侧走向另一侧。在窗前,他停下来,背对着所有的人。“那么报道的署名是谁,稿费由谁来领取?”  会议室内迅即一片死寂。许言明白,一篇报道的稿费没有几个钱,他不是针对这个,而是借题发挥。既然头版新闻是重要的,那么怎么可能随意来由对方提供。其实,这是《滨江日报》的特色。原先由政府主管,发行的渠道狭窄,销量也有保证,主要是面向滨江的政府机关部门和企事业单位。习惯的,头条新闻都是刊登政府报告和一些领导活动,这些报道都是由政府宣传干事提供。改成民营之后,有时,头版,大家还是会延续这种方式。对于一个刚从国外回来的总监,让许言怎么解释这种地方特色呢?  如深潭般的死寂中,紧闭的会议室门吱地一声,被人从外推开了。“不好意思,在开会呀,那我在外面等。”压低音量的女子声音突兀地撞击着众人的耳膜,所有的人都看了过来,包括何熠风。  许言紧绷的心突地一松,“画尘,等等。”她拉开椅子,朝外面跑去。  阮画尘全身裹在一件黑色的羽绒大衣里,手里提着一个荣发银行的宣传纸袋,纸袋似乎有些重量,她的肩微微侧倾着。可能走得有点急,气息还没喘定,一团团白气从冻得发白的唇溢出来。  “都在等我吗?”阮画尘嗅出了空气中不正常的因子,悄悄用唇语问许言,晶亮的杏形眼偷偷朝里瞟了瞟。目光在窗边戛地定格,尖尖小小的下巴愕在半空中。接着,双目像显微镜的镜头一样闪了闪,又像调焦距似的眨了眨。  “那就是我们的新总监,正在问头条的事。”许言叹了口气,“我替你介绍下。”她拉着画尘直接走到何熠风面前。“我们总监何熠风,这是荣发银行的总经理秘书阮画尘。”  何熠风从没有像此刻这般,像一只无形的手,拉开了幽暗走廊尽头的一扇门,他一时承受不住明亮光线,不得不紧紧闭上眼睛。  “何总!”林雪飞在身后来清咳一声。  何熠风回过神,镇定地伸出手,画尘迟疑了下,接住。外面实在太冷,即使戴着厚厚的手套,指尖还是冻到了冰点。  “你好!”何熠风轻轻颔首。  只是轻触了下,画尘连忙收回手,从背着的包包里拿出一份打印好的稿件还有一只白色的U盘。“车堵得太厉害,本来会早半个小时。”  “其他人先回去,许主编和版面责编留下。”何熠风接过稿件,艰难地把目光从画尘的脸上挪向桌面,他飞快地看了看。稿件写得不错,语句明快,利落,却不单调,重点部分的修辞也恰到好处。荣发银行通过对翼翔航空十二亿的贷款项目,分三批,将在年后陆续到位。比传闻多出了二个亿。十二亿,不是不巨大,对于正在节节上升的滨江经济,将是一股宏伟的推力。要想富,先修路。交通发达了,才会引来四面八方投资者。这条新闻配得上头版头条的条件,但何熠风还是决定舍弃。  “为什么?”许言急得直跺脚。  “新闻的来源可以是记者主动去捕捉,也可以由对方提供,却不是坐享其成。等待是被动的,这已失去了新闻的价值。这篇稿件放在后天的副版。”何熠风脸上的神情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他收拾桌上的资料,准备离开。  这样的话,许言无法反驳,可是这条新闻真的不一般。报社已经和滨江机场订好协议,飞往滨江的各大航空公司的客机上,向旅客提供的读物里就有一份《滨江日报》。如果其中有投资者,看到这样的一条新闻,将会带来什么样的商机。  她一把拽住画尘,向何熠风追去。  何熠风身高腿长,已经回到了办公室,给自己倒了杯水。  看到许言和画尘进来,他回过身,平静地注视着画尘。“还有什么事?”拒客之意明明白白。  许言悄然推了下画尘,这时,应该由她来争取了。  画尘却不是很着急的样子,她很安然,很恬静,细细微微的眸光悄无声息地环绕着何熠风。  “你到是说话呀!”许言催促道。  “何总真帅,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见过?”画尘歪着头,努力思索着。  许言一口气差点背过气去,这丫头是傻了还是疯了,这个时候能发花痴么?  好烂的搭讪,从外面进来的林雪飞讥讽地眯了眯眼。  “有女朋友了么?”画尘向前一步,凑到桌边,仰起头,眼睛一眨不眨。  何熠风不动声色,不言不语,端起桌上的茶杯。  许言已近崩溃。  林雪飞轻挑眉梢:“如果没有,阮秘书是想毛遂自荐?”  画尘摇摇头,“不,我是拉拉,对男人没兴趣。”  “拉拉?”传说中的女同?  画尘明净的面容缓缓罩上一层阴霾,一如窗外的天空。“嗯,我曾被一个男人深深伤害过。”  “他始乱终弃?”  “我们俩一起坐电梯,不知怎么,跟进来一只大狗。那狗对我好像很熟稔,围着我的裤管嗅来嗅去,还仰起脖子朝我哼哧哼哧。我自小最怕狗,惊恐无比。躲又无处躲,逃又无处逃,情急之下,向身边的人求救,跳进他的怀中。没想到,他一把推开我,我跌在地上,那只狗叫了一声,长舌头朝我舔了过来,眼前,一座大山向我压来……从那以后,我就只能爱女人了!”  噗,何熠风含在嘴边的茶喷了阮画尘一头一脸。  许言和林雪飞脸上的表情也古古怪怪的,其实,不知该作如何表情。  “对不起!”何熠风抓起一把纸巾递过去。  画尘不介意地抹了把脸,“没事!”,别过脸看许言,“许姐,事情说完了,我们是不是该下去了?啊,天都这么黑了呀,不知能不能赶上夜班车,今天又降好几度,现在南北还有差别么,我千万别冻成路边一座冰雕。”  许言没办法正常思考了,眼前的画尘像是换了张脸,让她非常陌生。  画尘又想起了件事:“何总,我拍了几张照片在U盘里,留着配文字,你签字前,看看能不能用。圣诞快乐!”这次,是她拖着许言出的门。  进了电梯,画尘就笑个不停。  “你没发热吧,怎么尽讲糊话?”许言忍不住埋怨道。  画尘笑得更欢了,把一直提着的纸袋递给许言。那里面是作为新年礼物发行的纪念币,很是精美。看她那样,许言哭笑不得,也没心事追问,头条的事还悬在那,一会再想办法去。  两人就在电梯口告的别,许言刚进办公室,版面责编与她差点撞上,林秘书来电话,何总书监签好字了,他上去拿大样,然后送印刷厂。  这么简单?许言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茫然看向窗外,外面的小雪粒,不知何时,变成了翩然的雪花,风大了。一辆黑色的辉腾迎着风雪,驶出鸣盛的大门。  路边站台等车的人还少,少男少女紧牵着手,好心情丝毫不受天气的影响。画尘拉上颈后的帽子,系紧围巾,她只站了一会,继续往前走。走走还是暖和的,就是脸冻得可怜,肌肉都硬了,寒冷紧贴着皮肤。  没有雪的冬天是寂寞的,而这样似有似无的雪更加深了冬天的寂寞。路边的草坪被雪薄薄地覆盖着,像纸,还没人动过。灯光下的白色是无际的,幽然地延伸到景物里,留给人无尽的想象。  走着走着,感觉到有一辆车往路边贴过来,这是违障的,那车却不在意,挨近路芽时,车停下来,车门打开。  画尘站住,打量着里面的何熠风,他在毛衣外面加了件深青色的大衣,真是耐寒。  没有人出声邀请,也没有人出声询问,目光交集了一会。画尘先撤,掸掸肩头的落雪,上了车。车无声地向前滑行,仿佛两人预先约好在这里等着似的。  车里开着暖气,因为时间不长的缘故,不算太暖和。画尘摘下手套,搓搓掌心,咕哝了几句。  何熠风专注地辨识着外面的路标,没听得清楚,“你说什么?”  画尘饶有兴味地回道:“我在背诗,拜伦的。”  若我见到你,事隔经年。  我如何对你,以眼泪,以沉默!  她用中英文各吟诵了一遍,何熠风以沉默相对,他无法分神。滨江今晚的路太难开了,而且这个时点,亮着灯的餐馆门前都排着长队。  来滨江十天了,他还没来得及熟悉这座城市。稍微深的印象是到达滨江的那个下午,天气晴朗,落日的余晖灿烂了半片天空。飞机在两千米的高空,空姐在广播里用甜得发腻的声音说,还有十分钟,飞机即将降落滨江机场。他当时非常疲累,懒懒地拉起舷窗幕布。纽约到北京的空间距离是一万六千公里,时差十三个小时,再从北京转机到滨江,他已不知今夕是何夕。  滨江就在这时撞入了他的眼帘。  从高空俯看滨江,这座城市有如房产公司制作的一个精美沙盘,高楼,绿树,宽敞的街道,近郊的青山,湖泊,田野,还有那丝带般、绕城而过、滔滔不绝向东奔流的长江。  当时,心里面轻轻叹了一声:哦,这就是滨江啊!有着江南山水的秀丽,又不失都市的繁华绚丽。  至今,他都不太相信自己来滨江接下鸣盛公司总监一职。他在美国国家地理频道那份工作很不错,有挑战,有趣味,高品质,每天都非常充实。他有自己的项目,资金不受限制,可以自由地发挥,有可以一起喝酒,旅行的朋友,有默契合作的搭档,生活非常愉快。  有天,国内来了一个参观团,是由各地方电视台的部门负责人和一些杂志总编组成的。因为是华人,便由他出面接待并负责讲解。参观团的领队告诉他,国内各大卫视准备成立旅游频道,想制作出优秀的纪录片,特地来这里学习。  他在自己的职责范围内,尽力做出最好的安排,参观团非常满意。结束那天,公司特别举办了送行酒会。他一桌桌的敬酒,和大家寒暄。  酒会过了一半,有个半百男子把他拉到一边,自我介绍他是一家文化公司的董事长,叫周浩之。他情绪有些激动,说他一直有个梦想,想出一份品质精良、内容不凡的地理杂志,讲风景,讲民俗,讲美食,讲住,讲行……不是泛泛而谈,照本宣科,要有独特的视角,无穷深远,有着震撼力的视觉和灵魂激荡。他已想好了杂志名称,就叫《瞻》。瞻---往上往前看。  可惜它现在是只四不象,说到这,周浩之失望地摇摇头,然后,目光灼灼地看向何熠风,你能回国帮我么?  何熠风诚实地回道:我对杂志一点也不了解。  他笑了,医科大学里也没电视策划这门课程。  何熠风没有说话。  我信任你,你绝对担得起这个重任。他拍拍何熠风的肩,举起手中的酒杯,轻轻与何熠风碰了碰。我的公司叫鸣盛,在滨江,那是一座不大的城市,风景秀丽,生活节奏缓慢,你会喜欢上的。如果你回国,我给你足够的空间与资金,人员随你调配。怎样?  他给了何熠风一个月的时间考虑。第二天,参观团就回国了,何熠风飞去了印度,那里有支摄影队在拍摄印加文化遗迹。  从印度回来后,他向公司递交了辞职书。林雪飞是他的助理,和他一同辞职。  林雪飞是这样理解何熠风的决定,不管多么美的风景,看多了,就会产生视觉疲劳。同理,再好的工作也会让人有倦怠感。换个工作环境,才能有新的激情。  何熠风失笑,他从来就不是一个有激情的人。曾经,有一个人给他起了个外号:夫子。夫子---称呼读古书而思想陈腐的人。  在第三次绕过市中心那座像飞鸟般的标志性雕塑时,何熠风选择了放弃。他瞟向身边安静得出奇的阮画尘,“你是滨江人!”言下之意,这领路,找餐馆,该是你的事。  阮画尘本来是蜷在椅子上,听了这话,直起腰,朝外面看看,“怎么还在这,这么久,我以为都过江了呢!”  何熠风嘴角抽了抽。  “平安夜又称情人夜,像样的餐馆,咖啡厅,估计排到半夜也没戏,我想想。”手指在脸腮上轻弹着,眼珠转了转,朝他抿嘴一笑,“幸好,还有个地方。”  她指挥着车左转右拐。  雪疏风骤,雨刮器摆个不停,灯光像被分割成一块一块,忽明忽暗,视线并不清晰。穿过一条又一条大道,何熠风终于听到阮画尘说到了。  他呼出一口长气,解开安全带,手机响了,是那种称之为落伍却很传统的电话铃声。他不喜欢那些所谓的个性铃声,有些人还为不同的来电设置不同的音乐。手机就是只通讯工具,功能太多,也成四不象。  他还没拿出手机,副驾驶座上的阮画尘手忙脚乱地拉开搁在膝盖上的包包拉链,“手机呢,手机呢?”嘴里不住地念叨,她把包半侧着,对着外面的灯光。  “不是我手机,你也用这铃声?”她在包包的角落摸到了手机,摇了摇。手机很安静。一时间,她像是很失落。  何熠风任由手机催魂似的叫着,他看到她的包包里有一只四四方方的盒子,用海水那样蓝的缎纸细心地包着,顶部,丝带扎成一个可爱的蝴蝶洁。圣诞礼物?送给某个男人的圣诞礼物?  他按下通话键。来电话的人是翼翔航空公司的大公子印学文,他和他就见过两次面,不算熟悉,而印学文却已把他归为朋友类。印学文在加拿大呆过四年,所以他认为,他和何熠风都属于海归派。  “熠风,怎么还没到,等你好一会了。”背景电子乐震耳,印学文直着嗓子叫道。  “不好意思,我约了朋友。”  何熠风语气和温度一样冰冷,印学文却不在意,他就欣赏何熠风冷冷淡淡的样。“我以为你在滨江的朋友只有我一个呢,是不是女人,想不到你下手挺快的!”他暧昧地笑着,“那就妨碍你了,玩开心点。”  其实没有解释的必要,何熠风沉吟了下,还是说明了。“不是!”  “不是女人,还是你没上手?哈,我们今天要玩通宵的,你那边结束得早,就过来。不会让你白来的,几个空姐都非常正点。我还有事找你,是公事,不是私事。”  真难得,印学文在圣诞夜还想着工作。何熠风觉得真像一个黑色幽默。  车身内的空间狭窄,印学文的音量又大,阮画尘想装着什么没听见都没办法。她把脸别过去,不让何熠风看到她脸上放大的笑意。  打开车门,呼呼的冷风刮在脸上刺刺地痛。  是家西点店,店名叫“简单时光”,铁艺雕花的大门,上面应景地挂了一个圣诞花球。推开门,飘入耳中的是轻快的美国乡村歌曲《老橡树上的黄丝带》,空气里浮荡甜滋滋的糕点香,画尘嘴角情不自禁上扬。冬夜听这首歌,太幸福了。  店内有地暖,温度很适宜,从寒冷到温暖,何熠风的镜片上立刻蒙上一层白雾,他摘下眼镜,从大衣口袋里拿出手帕。  站在一边的画尘悄悄呵了呵手,踮起脚,朝他的头发摸去。  就在她快得逞时,不早不晚,何熠风抬臂捉住她的手,一扳,“干吗?”  “不是假发吧!”画尘问道。  冷眸一深,他牵着她的手走向里面的卡座。  “哇!”穿着女仆制服的店员嘴巴张得大大的,都看傻了,是那种羡慕的傻。  这家店刚开张不久,没来得及宣传,店里的客人不算多。但是,不多的客人,也都精心修饰过,男的英俊,女的靓丽,看着就是郑重约会。今年流行糖果色,女子们身上衣服的色彩都非常鲜艳。画尘脱下羽绒大衣,里面是黑色的银行工作服,正正经经,胸前还别着工作胸牌,往这一坐,很煞风景。看着菜单上的西点介绍,画尘什么都不计较了。  “我要这个,还要这个,再来两杯伯爵红茶。”她咽咽口水,指着菜单对店员说道。  好识货。一款叫做缘份,是店里的招牌点心。朗姆酒,巧克力和核桃仁做成蛋糕坯子,配上纯正的奶油和黄油,加上片片橙子。一点都不搭的几样物品,凑到一起,淡淡的微酸的奶油香和略有苦味的巧克力,让舌尖享受无尽美味,可不就是缘份么?  另一款就叫简单,普通的三明治,翠绿的生菜,嫩黄的鸡蛋,鲜艳的火腿,雪白的奶油,光色泽就已是诱人。  “先生呢?”店员问何熠风。  何熠风眼中、耳中,只有画尘一个,其他万物皆是背景。  “其他不要了,多给我们两只盘子。”阮画尘扬起脸,嫣然一笑,露出一口白白细细的牙,店员忽然想起一个许多年前在书上看到的形容:齿如编贝。  仿佛知道他们又饿又冷,茶和点心上得都非常快。店员还贴心地送了两碟新样品让他们试吃。  三明治一分为二,蛋糕一分为二,分别放入两只空盘。一盘推给何熠风,一盘留给自己。阮画尘先喝了口茶,再吃一口蛋糕,眼睛闭起,嘴巴抿着,专注地感觉着“缘份”的美妙。“好吃哦!”她告诉何熠风,接着,又叉起一块三明治放入嘴中,“啊,这个也好吃。”  何熠风的胃下意识地痉挛了下。  他在国外六年,即使做中餐非常不方便,但他坚绝不吃三明治,不碰面包。从前,他吃太多,吃到胃排斥。  从前……并没有什么刻骨铭心的事发生,可是每一个节日,每一次季节变化,每一件大事,小事,他都记忆犹新。  画尘到是吃得非常香,手机搁在桌边,吃两口,看一眼,仿佛在等什么重要的电话。盘子都见底了,它也没响。画尘短促地笑了下,一半自嘲,一半寂寥。如墨般的发丝在柔和的灯光下飞起一道光晕。  何熠风只是把伯爵茶喝完了,味道纯正,也不是他喜欢的。现在,他爱喝黑咖啡,味觉并不美妙,但能刺激神经。  突然,画尘在桌下轻轻踢了踢他的脚,嘴巴往左挪了挪。他看过去,左侧坐着一桌情侣,隔着一张桌子,都嫌距离远,两人挤在一张椅子上。女子长得一般,男子,不知为什么剃了个大光头。  他收回目光,责备地瞪了瞪画尘。  画尘撇嘴,清澈的黑瞳中满是认真,以只有他听到的音量:“那不是剃的,而是谢顶。你要引以为戒。”  这样的姿势,这样的话语,在别人眼中,会觉得他们是非常熟稔的关系,有着千言万语都不用说出口的默契。实际上……  “阮画尘,你就没别的话对我讲吗?”按捺不住,在心口徘徊又徘徊的一腔烦躁还是脱口而出。  这似乎是今晚何熠风第一次叫她的名字,画尘凝视着他,隔了很久,云破月来般笑起来,从身后拿过包包,翻出钱包,朝他晃了晃。“今天,我来买单。”那眼睛是朦胧的,又是清澈的,像淡雾下的水面。  他没说话,沉默才是最高贵,最安全的。  路上已积了薄薄一层雪,走过,留下一行行脚印。  画尘在“简单时光”前和何熠风说再见。恰巧有辆出租车送客过来,没等他说话,急急走了,像飞一样。  何熠风只看到她黑色的羽绒大衣一摆一摆在前面,背影很模糊。他突然想起一件事,自己没有她的联系方法,她也没问他的。当然可以找许言问,但是那太笨拙和刻意。  心情自然就差了。  他不知站了多久,感觉冻得知觉都要消失了,才打开车门。一缕清雅的香气在他周围缠绕了一下,然后散去。腊梅花。这种香,在国外是闻不到的。冷冷清清,若远若近。应该是画尘在上车前从路边摘的。香气渗透肌肤和呼吸,心一寸寸沉淀、安静。  何熠风去了酒吧,因为印学文说有公事。  酒吧气氛很热辣,入目白花花的一片,是女人裸露在外的肩和背。数九寒天,这样的穿着,不敢恭维。到处都是彩带,气球,音箱里传来的音符,砸得耳膜嗡嗡作响。酒吧布局有点别致,主人像是摄影爱好者,四周的墙壁挂着世界各地的风景照。光线,角度,内容,都不错。  印学文的包间在楼上,服务生替何熠风打开门。灯光昏暗,酒味呛鼻,依稀看到沙发上坐满了人,男多女少,桌上的酒瓶东倒西歪,零食,小吃,一堆。  最先迎上来的是印学文,穿件衬衫,最上面三个扣子松着。他很洋派地和何熠风拥抱了下。“鸣盛总监何熠风,这是真正的海归精英。不像我,假冒伪劣。”。  印学文有一点好,他知道自己某个地方蠢,而他善于把这样的蠢演绎成一种谦虚,反而成了美德,让别人想讥讽都没机会。  印学文的父亲印泽于,是很想儿子成材的,不然也不会起这么风雅的名字。偏偏印学文,文也学不好,武也学不好,到是学坏很容易。印泽于眼看着印学文高中想毕业都难,一狠心,把他送去了加拿大。印学文英语别提有多烂,却也活了下来。回国时,手里捏着一张大学文凭。那所大学,非常神秘,就是加拿大人都很少知道。  印泽于无力追究,只得自己手把手地带。印学文是独子,翼翔迟早是要留给他的。  现在的印学文和以前相比,算是懂事一点。这次滨江机场升级,翼翔参预投资,就由印学文负责。  沙发上的人起哄地拍了拍手,招呼何熠风坐下。何熠风落坐,有个男人站了起来,朝何熠风笑笑,“打个电话,失陪下。”端正的眉眼,高大,有型,肩膀宽宽的,黑色的西服无比熨贴。  “荣发的副总,叫邢程。”印学文替何熠风倒了杯酒。“翼翔贷款的事,他帮了大忙。今天,他是贵宾。”“你是我的朋友。”印学文加了一句。  朋友,就代表是同一个等级。贵宾,再尊贵,也是一客人。没有什么需要联系时,就是一路人。  何熠风淡淡地抬了下眼,难怪觉着眼熟,原来和画尘穿的一家制服。连副总着装上都这么严苛,荣发的规矩不小。  “怎样,很漂亮吧?”印学文喝酒非常猛,酒量又大。与何熠风碰了下杯,自己一仰脖,把杯中的酒喝了个尽。“都是为新增的国际航班招的,个个会说外文,美得冒泡。”印学文说的是坐在对面的几个女子。他目光绕了一圈,倏忽一下,又迅速地收回,无线电波似的。  即使灯光明亮,何熠风觉得空姐们看着就是一个模子铸出来的。一式的制服,一式的发型,笑起来,嘴角上扬的弧度是一致的,讲话都在同一个频率。要辨别,只能靠胸前的工牌。  “你找我什么事?”包间里的光线和声音,还有气味,都太丰足了,如果不喝酒,安静地坐着,所有感官都难以忍受。何熠风坐了没有一支烟的功夫,就觉得整个人都木了。  印学文已经有点微醺,意识勉强清晰,“真要谈工作?”  何熠风放下酒杯。印学文赔着笑,“好吧。翼翔的航空杂志,以前做得非常一般,这不,现在上了一个大台阶了,那么航空杂志的品位也要跟上来。这事我想拜托你。哦,有个人,你要打听下,舒意,出过几本旅游方面的书,听说人在滨江。他给《中国民航》和《南方航空》都写过文章。”  何熠风哦了一声,这个场合实在不适合讨论这么重要的一件事,他又端起酒杯。  邢程从外面进来了,包间内的气氛又热闹了起来。大概是响应印学文的号召,个个争先恐后地和邢程喝酒。  邢程轻松而简单地应对着,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既不冷落谁也没有和谁特别亲近。无意间遇上何熠风的目光。那眼睛里的内容他读不出来,只是黑白分明,好像不经意地把什么都看在眼里了。  邢程低下眼帘,摇晃着酒中的冰块,手腕上的脉博快速地跳动。不是第一天认识印学文,却从来没有看到他这般在意一个人,或者讲讨好一个人。邢程原以为讨好这样的事,印学文这样的富二代,永远不会懂。即使向荣发贷款十二个亿这么大的事,印学文的口气也是居高临下的。突然就像被针扎了一下,醒来了,看着眼前的一切怎么都有点迷茫。  “看到一熟人,我去打个招呼。”印学文不知看见了谁,摇摇晃晃站起来。门外,一抹红色的身影飘过。  必然是美女,面孔漂亮,身材魔鬼。有一个空姐促狭地挤挤眼,印公子的熟人通常都长这样。没头没脑的,众人笑得恨不得把天花板给掀了。  何熠风嫌吵,想去外面让耳根清静些。  外面也好不到哪里去,时间快过十点了,人越来越多。楼梯口,撒哈拉沙漠风光的下面,站着一个女子。手里握着手机,侧脸望着窗外,她穿一条浅灰的羊绒束腰裙,领口偏低,令她颈部的肌肤有如杏仁豆腐一般的滑润,配上一根极细的白金项链,无比动人。这样的装束,是那种刻意的随便。神情却是不自觉的落寞,眼睛望出去,似乎也没有什么视线。  走得这样近了,她竟没有察觉。何熠风不得不出声,请她让一下。  她一怔,转过脸来,“哦,是你!”长长的睫毛在眼角处投下剪影,鼻子尖尖翘翘。  何熠风皱了下眉,她认识他?多看了一眼,猜测是刚刚包间,对面坐着的空姐里的某一个。“你好!”他疏离地点了下头,越过她,拾级向下。  身后,她低声笑了笑,“我估计你是不记得我了。”  何熠风站住,回过头,飞快地翻阅记忆,这张脸,他绝对没有一点印象。“我不是滨江人。”他委婉告诉她,她认错人了。  她身子往后靠上墙,像是在欣赏他的疑惑,“记得宁城十中么,隔壁是面湖,湖岸边都是高大的水杉树,那些一本正经的水杉树,一年四季都一个样。”语气里已经有了一丝奚落。  他也没在宁城读中学,何熠风不喜欢猜谜的游戏。  “你不会连阮画尘也忘了吧!”嘲讽之意很明显。  不会,二个小时前他们刚刚分开。何熠风反应很快,思维立刻跟上她的情节。  “我记得没错的话,你好像是阮画尘的老公。”第二章/行走的风景  有时候,我在细想  一个季节怎么更替另一个季节  可我并不知道  一个世界之外的另一个世界  ----七月黑子  那不过是几个小女生的戏言。  何熠风第一次听到时,那种心情像惊涛拍岸,又像小桥流水,恍恍然,不知向何处流淌。一种颜色掺着另一种颜色,有着理不清的乱。  画尘的电话是中午打来的。本硕连读的医科生,课业不是一般的沉重,又是学业,又是医院,又是实验室,忙得焦头烂额。他在实验室接的电话,情绪不太稳定。前几天培养的几瓶细菌,应该长势茁壮,不知为什么,有枯萎的趋势。他在查找原因,晚上还要赶一个重要的报告。  你能不能放学后来接我?画尘的声音很雀跃,和他的心情正好相反。  没空。他也没问她有什么事,直接拒绝。那天是周四,作为高二生,乖乖呆在教室上完晚自习回家,是必然的职责。  画尘哦了一声,没有生气,也没有失落,仍然保持昂扬的兴奋。你有没注意注意现在的季节很美?  医科生眼里只有课业,没有四季。  太阳和风一起酿造着暖洋洋,干燥的空气,落叶则代表所有的植物在珍重谢幕,那姿势胜过了前面演出的本身。如果能选择死的季节,一定不要在秋天,我舍不得。画尘讲得声情并茂。  我对朗诵没兴趣。这就是阮画尘,不知道吃什么长大的,时而沧桑,时而愚蠢,时而忧郁,时而纯真。是不是青春期的小女生都是四不象?  嗯,你去忙吧,我就想和你说说这些。再见!  她撒下一串音符,自己化作天边云,悠然飘远。何熠风直直地站着,手机握到滚烫,然后,眼里冒火,瞅着实验室里杯杯皿皿,有砸烂的冲动。  结果,赶在放学前半小时,他扔下实验和报告,站在学校大门正对面的站台前,像根显目的电线杆。  总是如此,怕迟到,怕她找不到。他想他的神经肯定有问题。  何熠风对家教是没兴趣的,不差那个钱,也没那个时间。高中时的一位师兄读的是宁城师大,毕业后分配在宁城十中教英语。两人是在街上遇到的,聊了几句。过了几天,师兄找上他,请他帮忙辅导一位高一女生的数学,一周两次,分别是周六和周日的下午。  女生很乖巧,性格有点内向,不笨。她爸妈对我帮助很大,我现在是她的班主任。找其他人,我不放心,想来想去,只好来麻烦你。师兄恳求地看着他。  何熠风盛情难却,无奈地接受了这份家教。  第一天上课,师兄带他过来的。普通的小区,房子半新,绿化不错,离十中很近,进进出出的,多数是穿高中校服的青涩面孔。  她家在三楼,没有电梯,楼梯间打扫得很干净。给他们开门的是位中年妇人,自称是女生的姑姑。  听到开门声,从房间里走出来一个女生。个头娇小,像是发育不良,一张脸不过巴掌大,眉眼清秀。她恭恭敬敬地喊他老师好,家教不错的样子。  他放下心来,心想应该不太难教。  师兄走了,他翻开女生的作业本,封面上写着“阮画尘”,字迹很绢秀。  她爸妈似乎不在宁城,房子是租的,姑姑在这里照顾她。像她这种情形,高中生里很普见。  为了了解她,这天,没上课,他出了几条习题让她练习。她安安静静地坐着,不言不语。中途,姑姑给他倒了杯茶,送进一碟水果。她做题很慢,像是对一些概念很模糊,公式也记得不清楚,但思路清晰。  第二次上课,他就针对她的弱项进行了辅导,她认认真真地听。结束时,礼貌地将他送到楼梯口。  第三次来,家里就她一个人。她说姑姑在隔壁打麻将,有事叫一声。  那天,她就不太专心,不时抬头看他。  有事?他挑眉。  你希望第一次约会约在哪里?第一次亲吻在什么地方?结婚呢,去哪里度蜜月?结婚纪念日,想去哪里旅行?死后,葬在哪里?她的神情很严肃,眉心紧拧着,不像是恶作剧。  他想了想,耐着性子回答她,有些事,不要刻意安排,来的时候就让它自然发生,这样才有惊喜。  她仰起头,眼睛眨呀眨的,无限神往地说道:我希望我的第一次约会是在初夏的郊外,一边是河渠,一边是田野。他骑着自行车,我坐在后面。路有点不平坦,颠簸时,我们一起笑。傍晚,有萤火虫在草丛中飞,我们手牵着手,紧紧的。亲吻么,要在一个古镇。那种老旧房子的屋檐下,即使是夏天,也非常阴凉。空气里飘荡着荷花的香气。结婚,去沙漠,一望无际,没有任何风景。其实,没有风景,才是唯一的风景。在那里,很容易就想到天老地荒。以后的每一个结婚纪念日,我们都去东非大裂谷,那是地球表皮上的一道大伤痕。身处其中,自然就会珍惜现在的每一天。死后,就葬在肯尼亚的大草原,人称世界上最后的天堂。  十五周岁的小女生,对爱情有着许多甜美的梦想,这是自然现象,但做梦做得这样具体,就是一异类了。何熠风承认,在那一刻,自己的心里有一种迷路的感觉。又不是走着路,却觉得丢了方向,这就是特别。  但是阮画尘可以疯,何熠风已经读大四,二十一周岁了,对于爱情和婚姻,没有画面,只是人生计划里几条几款。  现在我们可以上课了吗?他板着脸,翻开课本。  阮画尘低下眼帘,逸出一声叹息。  一个月后,何熠风来给阮画尘上课。进门时,姑姑对他笑了笑,将一个信封放进他的包中。他使劲吸一口气,知道那是家教的酬劳。  冬日黑得早,下课结束,外面已是墨黑一片。夜掩盖了一切丑陋,在灯光的修饰下,显露出一种梦幻,迷离的美。他走出楼梯,竖起衣领,听到后面噔噔的脚步声。  阮画尘气喘吁吁站在他面前,朝前指了指。街角有家意大利饼屋,提拉米苏非常好吃。  然后呢?他问道。  我们一起去吃。她还穿着高中校服。那件校服太宽大,她像穿了件袍子。  谁付钱?  她指着他。  为什么是我?  我看到姑姑给你信封了。  那是我的劳动报酬。  她瞪大眼睛。如果我的数学没那么差,你就没有劳动对象。所以,这钱应该分我一半。  这是哪门子道理?何熠风失笑,却不想反驳。领着她穿过斑马线,去了那家意大利饼屋,买了一客提拉米苏。  你要不要尝一下?她自然地挑了一匙,凑到他嘴边。  他知道小女生们喜欢分食,买两个菜,你吃我的,我吃你的,不分彼此。他看着那匙中的点心足足有五秒,然后摇了摇头。  她吃得津津有味,还给他讲了个故事。  二战时期,一个意大利士兵的妻子打算给即将出征的丈夫准备干粮,但由于家里贫穷,因此她就把所有能吃的饼干和面包都做进了一个糕点里,那个糕点就是提拉米苏。因为提拉米劳在意大利语里有“带我走”的意思,象征食用者吃下的不只是美味,还有爱和幸福。  似乎阮画尘除了数理化不太灵光,其他知识都非常丰富,包括别人很少问津的旁门左道,她连二十四节气都能倒背如流。甚至,她可以安静地坐一天,画好一张世界地图。  陆地,海洋,岛屿,山脉,高原,大大小小的城市……她仰起脸,鼻尖上满是汗,手指被铅笔灰染着乌黑。怎样?那双眼睛,有着灵动的清秀,荡漾着浅浅的湿润。  他的脑子蓦然死机。杀掉病毒,正常运转后,何熠风再次肯定,阮画尘是个异类。  这只是个开头。以后,在他拿酬劳的日子,他都会带着她出去吃点什么。阮画尘的要求不高,有时是路边一只蛋饼,有时就是一根玉米。  离小区不远有条美食街,那条街上好像每天都在过节。粽子,月饼,汤圆,这些应节的食物,这儿什么时候都有。阮画尘最爱来这里的,一家挨着一家的吃。医生都有点洁癖,对路边摊没好感。但看着画尘那吃得满足幸福的样,何熠风什么都不说,付钱付得很快。有时,碰到品种特别多,画尘就矛盾了,什么都想尝,肚子又塞不下。于是,各种买一点,一分为二,他吃一半,她吃一半。  时间飞逝,都已是高二的秋学期。画尘的数学勉强有点小小进步,师兄对何熠风说,画尘的爸妈希望他能辅导她到高中毕业。  何熠风没说话。其实,何止是辅导。画尘的姑姑见何熠风学识丰富、人品高尚,很值得信任,索性画尘的什么事都扔给他了。她说她是一家庭妇女,没读过几天书,只能负责画尘吃好穿好,其他都不懂。  家长会,是何熠风来参加。  文化艺术节,画尘有芭蕾舞表演,何熠风坐在台下观看。  画尘参加夏令营,何熠风来学校签字。  阮画尘有一次上课发高热,师兄第一个电话打给他。他咬牙切齿问道,这应该先通知她姑姑吧!师兄叹了口气,你不是医生吗,打给姑姑,还是要找你。一口腥甜漫到嗓子口,何熠风无语问苍天。  虽然每一次他的脸色都非常难看,明明写着“我不情愿”,但还是来了。就像今天。  下课铃声终于响了,何熠风觉得都过了几个世纪。画尘没让他等太久,背着书包向他走来,脸上挂着笑意。  几个勾肩搭背的女生从他面前走过,抿嘴偷偷乐。  那就是阮画尘的老公。  真的?是大学生吧!  嗯,听说一起两年了。  哇,好成熟呀!  吃吃的笑声飘远,何熠风的脸刹时就黑了。  大学里也是这般,男生女生谈恋爱,都不说这是我男友,这是我女友。而是故作豪气称呼,这是我老婆,那是我老公。仿佛这样真实感更强烈些。  这是戏谑,也是调侃,可是听在何熠风耳中,却像讽刺。他发火了,不等阮画尘,转身就走。  阮画尘不明所以,笑嘻嘻地追上,把书包递给他。  是你告诉她们我和你在交往?他怒气冲冲地质问。  阮画尘笑意不减,没有呀,她们乱猜的。  你为什么不解释?  不想浪费时间。我们今天去东郊,那儿有银杏林,可以拍照片,晚上还有露天电影。我没看过露天电影。  不去。他甩臂向前,衣角被拽住。  他木雕似地站着,不愿回头。  好吧,不去,那我们逛市场,好不好?阮画尘从他身后探出头,委屈求全地朝他挤挤眼。  他把牙咬得痒痒的,接过她的书包。  两人真去了农贸市场,阮画尘还在路边的一家餐厅里把校服给换了。走在卖蔬菜的摊位前,她捏捏西红柿,摸摸黄瓜,咂咂嘴:哎哟,物价怎么涨这么快,老公,以后怕是连蔬菜也吃不起,怎么办?  一张俊脸扭曲到变形,他命令自己想着实验室里那瓶枯萎的细菌,不去看她那故作苦恼的表情。  卖菜的大妈震愕地看着他们,犹犹豫豫地问:你们成亲了?  是呀,都两年啦!纸婚。  看着真年轻,我以为你还在读书。  她捂着嘴咯咯笑,买了一袋鸡蛋和他走出农贸市场。  好了啦,脸臭臭的你,真的不好玩。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不会强求的。我们呀,就是过家家。她不再捉弄他,强忍住笑意。  这话他更不爱听,他在蹒跚学步时,都不屑于玩过家家这样的弱智游戏。  真是一个迂夫子。她吐吐舌,蹦蹦跳跳地向前。  不是不惊悚的,他在脑海里一遍遍检点自己的行为是否哪里不当。毕竟她还是学生,还未成年……  回到家,姑姑又不在。她要他坐下,说给他做饭赔礼道歉。谁会和一个小女生真计较,他慢慢平静下来。  她哪里会做饭,把买回来的鸡蛋洗了洗,放进锅里,再倒进冷水,煮熟了。倒上一碟酱油,两人就站在锅旁,沾着酱油,把几个鸡蛋全吃了。别说,味道真的很不错。  后来,她还给他煮过泡面,下过饺子。  我是一个合格的老婆,对不对?她摇着他的手臂,逗他。  他不耐烦地甩开,吼问:你习题做完了没有?  她总是死皮赖脸的笑,让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画尘高三这年,也是何熠风在校的最后一学期,他面临两个选择,一个是留校任教,一个是出国深造。他想哪个都可以,先要保证画尘顺利地考上大学。他特地把实习和写论文的时间挤了挤,尽量多留点时间给画尘。没想到,开学都快一个月了,他还没接到画尘姑姑的电话。他跑去画尘的租处,里面换了新的房客。  他给师兄打电话,师兄吃了一惊。你不知画尘住校了吗,自己要求的,说这一年要好好地温课。  哦,他终于解脱了。  为了庆祝自己的解脱,他给自己买了瓶酒,喝得酩酊大醉,在宿舍睡了两天两夜。然后跑去告诉导师,他决定争取国外的奖学金,出国深造。  往事如烟,早已随风!  何熠风淡漠地对着撒哈拉沙漠风光下的女子耸耸肩,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多年前的一句戏言,没有必要详细分析,直接忽视。  生活里总是有些戏剧性的情节,锦上添花般,点缀几笔,给日子染上几份颜色。但那毕竟不是本来面目,生活应该是朴素的。  “抱歉!”他越过女子。  外面的空气舒服多了,雪惬意地飘着,那么淡然,那么清冷,带着无始无终的柔情。  有时候,人要忘记什么,是会真的忘记的。  阮画尘睡得很好,连个梦都没做。天放晴了,没有云,冷得无阻无挡。路边的积雪很稀薄,那种四季长青的植物依旧舒叶展枝,没有一点被冻坏的残相。  她坐公交上班。  画尘会开车,也有车。红色的牧马人,驶过街头,回头率百分之八十。在高速上驰骋,有如一束红色的火焰。她的车技很不错,是牧马人车友会的会员。曾经参加过车友会组织的穿越齐鲁大地的自驾行,几千公里,都是她一个人开的。后来,车友会又组织穿越新疆,西藏的活动,她和妈妈说,想参加。妈妈没拦阻,去吧,哪只车轮向前转一下,我一桶汽油浇过去,然后点火。  画尘摸摸鼻子,没再提这话。她妈妈是个言出必果的人,这绝对不是恫吓,而是声明。聪明人都懂,退一步,海阔天空。  来荣发银行上班,也是妈妈的意思。画尘的大学读的是中文系。中文系的,读书时,个个都带些文人的清高习气,仿佛众人皆俗唯我独雅。一毕业,其他系的都按照专业找到对口工作,唯独中文系的最不守节。有的教书,有的从政,有的经商,有的出国。她进了银行,一身的铜臭。  画尘几乎是战战兢兢跨进了荣发银行的大门。皮袍下的尾巴终究是藏不住,不到一周,她就露出彻头彻尾门外汉的真实面目。  二十七楼粗瓷花瓶一说,许言以为是她的自嘲,其实是同办公室的荀念玉对她的总结。  荀念玉和任京都是总经理特助,注册会计师,审计师,英语八级,还能说一口流利的广东话。画尘没来之前,两个人共用一间办公室。因为实力相当,暗地里就有点较劲。画尘来了后,总不能让个小秘书专用一间办公室,于是后勤处就把画尘的办公桌搬进了特助室。  不了解画尘的底细,画尘又惜言如金,开头两天,荀念玉和任京对画尘是客客气气的。总经理也没给画尘任务,让她先熟悉情况。见荀念玉和任京都忙着,画尘就帮着接接电话。  荀特助,楼下营业厅说有个什么票……背书出了问题。画尘捏着话筒,眉头皱皱的。  荀念玉第一次与任京默契地对视了一眼。阮秘书,你知道银行背书是怎么一回事么?荀念玉不动声色地问道。  画尘坦白地摇摇头。  转账与汇兑有什么区别?  画尘屏住呼吸,不都是从银行里出钱么,有区别?  什么叫头寸?  很短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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