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重火之水落石出-22

“狼牙,重火宫这两年的实力真吓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只不过是恢复以前的样貌而已,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可是这一点也不像是雪芝妹子的作风。难道一品透出事?”   正如江湖人所说,在重雪芝继承宫主之位之后,重火宫的形象有所转变,开始渐渐被世人所接受。但这样的状态没有持续多少年。  地狱阎殿,人间重火;神乃玉皇,祗为莲翼。  ——这是多年前,人们形容重火宫的话。如今,又一次被人们广为流传。  重雪芝,在她丈夫残废五余年内都一直沉默,渐渐淡出江湖。然而,第六年年初,她却突然改嫁穆远,并且性情大变,张牙舞爪地复出江湖,以支援的借口吞并了大大小小二十余个门派。  如今江湖上能够牵制重火宫的,除了少林以及几个联盟的大门派,再无他者。  重雪芝与穆远成亲后一个月,早已变成老姑娘的林奉紫下嫁武当三弟子蔡诚。蔡诚对重雪芝有意多年众所周之,且妻子早逝,所以林奉紫的婚礼举行得并不是很风光。  这一日,武当例行议会结束后,蔡诚回到家中,一脸心事重重的模样。林奉紫立刻上前端茶送水,往相公身旁一站,那是十足的温婉可人。  蔡诚依然如同以往,举止贵气,面如美玉。他喝过茶,喃喃道:“华山……恐怕要撑不住。”  林奉紫微微一笑,在一旁替他削苹果:“怎么说?”  “丰掌门传话,已经确定副掌门完全叛变重火宫。现在华山有两成的弟子投靠了重火宫,五成和重火宫交往甚密。”  奉紫脸上依然保持着笑容,声音也是软软的,只是顿时冷了个调:“官人说的这些事,奉紫是一句也听不懂。”  “总而言之,如果华山垮台,武当也不远了。”  “官人可憎恨姐姐?”  蔡诚一时哑然,略显尴尬。  奉紫哼笑道:“姐姐一直是这样。无论她犯了多大的错,做了再多不可饶恕的事,总是有那么多人向着。即便此时的她已经成了武林公害,官人却依然对她念念不忘,不是么。”  “当然没有。”蔡诚揽住奉紫的肩,柔声道,“我现在心中,只有你一个。”  “倘若姐姐此时再来找你,说要跟了你,会不要她么。”  蔡诚怔了怔,又笑道:“自然不会。”  “那很好。”奉紫把削好的苹果往篓子里一扔,站起来,“我先回房歇息了。”  “娘子。”  奉紫不搭理他,径直往前走。    六年前上官透残废后没多久,亲眼目睹重了雪芝的痛苦。雪芝一天到晚就抱着适儿发呆,失神地问自己,为何当初不对上官透和显儿好一些,不管出了什么事,她都应该包容才对。奉紫还亲眼看到雪芝亲吻上官透那张烂到惨不忍睹的脸和嘴唇,感到恶心的同时,却又觉得深深震撼。  在这个风生水起的江湖,有太多的不确定,谁也不知谁将来会变成什么样,谁也不知道是否会在第二再看见谁。奉紫终于鼓起勇气,向穆远告白。  她约他在重火宫外的枫林见面。  至今她还记得,那一天风很大,翻卷了整片枫林。丹红的叶片犹如熊熊的火种,无边无尽地燃烧重火境。他自枫林深处走来,一袭深青色的长发系在脑后,在空中飘舞,面容干净而漂亮,令她怦然心动。  几乎不愿意去回想自己是多么失态和语无伦次,反正,让他知道自己的心意。  穆远不是装傻的人,亦不懂得如何婉转地同姑娘说话。他只淡淡地说了一句话,说完便离开,不给她任何还价的余地:  “我不喜欢你。但你是宫主的妹妹,我不会完全不理睬你。”164  虽然他不愿给她承诺,甚至说得残酷而傲慢,奉紫却高兴地跳起来,笑得没了眼,合不拢嘴。  她相信,只要自己努力,一定可以得到穆远。  接下来的六年,她一直陪伴他。为了他,她曾经与林轩凤大吵数次,离家出走数次,在找到穆远后,他却数次以“还有事要做”这样简单的理由,将她冷落在街头  从小娇生惯养的奉紫无数次受不了这样的待遇,想要放弃。但是每次都是在要开口时,被他一两个温柔的举动弄得不忍继续。他不是对她不好,只是不懂甜言蜜语,而且,只要遇到和重火宫有关的事时,她就永远是排在最后位。  她甚至为了挽留他,曾经想过委身于他。可是穆远就真成了木头人,每次都毫不犹豫拒绝她。  她原本以为这样的状况会维持很久,最糟也不过如此。但没料到,仅过了半年时间,在她一味的退让后,他竟因为她没有为自己缝补衣服这样的理由,打了她一顿。她终于忍无可忍,捂着发青的脸颊说,我们完了。  而穆远大概永远都不会料到她会想离开他。他在一夜间变得温柔而多情起来,不仅跪下向她道歉,花很多的时间陪她,甚至很快和她发生了最亲密的关系。  奉紫知道穆远的为人。他这么做,一定是表示他会对自己负责。  但直到第四年年末,她才知道,自己在这个人身上白白浪费了五年青春。  雪芝态度稍微一转,穆远便昏头。很快,他便向雪芝求婚,雪芝很痛苦地答应。  奉紫知道雪芝不爱穆远。完全不爱。  因为这些年,她一直都有探望雪芝。雪芝一直跟着上官透同居一室,无论去了多远的地方,都会在半个月的时间内回重火宫照顾他。最开始她情绪很不稳定,而且常年处在自责和悲伤中。但是渐渐的,她开始习惯上官透新的模样,并且决定重新开始,与他平平淡淡地生活。  可是,就在去年年底她再去看雪芝的时候,她发现雪芝精神很不好,整个人都病怏怏的,还瘦了一大圈。只要一提到上官透,雪芝就会转移话题。  至始至终,她爱的人只有上官透。  年初她却突然和穆远成亲。最荒谬的是,她根本不知道奉紫和穆远的事。  穆远最看重的并不是重火宫。在他的心中,只要有重雪芝,她林林奉紫就永远是第二位。  她一度将雪芝和上官透的爱情奉为信仰。有一次她去重火宫探望雪芝,上官透正坐在朝雪楼外面,双目紧闭。而雪芝站在梨花树下,面容妩媚,一身素白如同出尘的仙子。她走过去对上官透说,相公,奉紫来看我了,我要进去招待她吃点东西,你还想在这坐一会儿么。上官透点点头。雪芝说,我先去给你拿件衣服,外面凉。说完在他的额心上轻轻吻了一下。这只是他们夫妻生活中很平常的一幕,奉紫却莫名泪流满面。  雪芝和穆远成亲之后,她又去过重火宫。那时雪芝正在接待几个其他门派的客人,打扮得花枝招展,一身艳红的衣裳长长垂落在地,金玉发钗在阳光下灼目闪烁。  她走过去,努力保持平静,逼问她为何要和穆远成亲。  雪芝愣了愣,道:“因为我喜欢穆远哥。”奉紫道:“不,你一直喜欢上官公子的。”  “妹妹,你要看清事实,这样一个残废的人,我伺候了这么多年,已经仁至义尽了。责任和爱情是两回事。”  “可是,你不喜欢穆远。”  “是你不希望我喜欢他。不是我不喜欢。”雪芝笑得很妩媚,“好妹妹,你站在姐姐的角度上想想,如果你喜欢的人变成上官透那样,你还会爱他么。”  “会。”  雪芝瞬间闭眼,转身背对着她:“可是,我爱的是武功卓绝,风流潇洒的上官透。对着那样一个废人过五年日子,已是我的极限。”   “奉紫。”蔡诚也跟着站起来,“平时你如此娴淑体贴,为何一牵扯到你姐姐,你就……”  “那是因为我在乎你。”林奉紫冷冷扔下句话,出大厅。    重火宫。  朝雪楼。  满目樱枝,繁花飘落。薄薄的烟雾笼罩着树林,樱花雨迷人而轻柔,轻柔如同情人的眼波。  在这片花林中,一个红色的身影飞速穿过。  艳红的绸缎,银白的弯刀,女子长发轻扬,却舞出了极其阴柔飘逸的剑法。纷繁的樱花瓣中,若隐若现的是一张美艳之极的脸,还有眼角上扬的深黑双瞳。  乱刀舞起,闪烁的却仿佛是剑影。凛冽的光芒向前方直劈,隔着一颗完好无损的樱树,一片石林轰然坍塌。  同一时间,树林中响起了掌声。  女子握紧宝刀,看着前方的树林发怔。她浓密而稠黑的长发间,系着几缕泛黄的小辫子。她一直出神,直到身后的声音响起:  “宫主好身手。”  雪芝深吸一口气,回头笑道:“穆远哥。” 165    穆远高挑的身影出现在樱树下。  雪芝一刀劈去,将挡住他面容的花枝砍下。  穆远右手端着一碗药汤,左手伸手接住樱花枝,微微一笑:“拨开便是,为何砍了它。”  “这院子里的樱花总是开得太旺,不摘掉一点,结不出好果。”雪芝接过他手中的花枝,扑过去挽住他的手臂,轻声道,“这两日都去了哪里,为何不来看我?”  “不是帮你办华山的事么。”穆远垂头在她的发侧轻轻一吻,然后搅拌着手中的药汤,“有人来找你,你猜是谁。”  “柳画。”  “真聪明。怎么猜到的?”  “释炎肯定着急了。依华山目前的情况来看,是分一杯羹,还是极力维护丰城,他想要做出决定。”  “先担心身体吧。也不知你是怎么回事,这几年身体怎么越来越差。”穆远语气中有一丝谴责,不过还是很温柔地将勺子送到雪芝嘴边,“小心别烫着。”  雪芝喝下一口,把玩着手中的樱枝,轻轻转了一圈,接过汤药:“我自己喝吧。你先去,我很快就来。”  穆远离开。她将药汤倒在地上。  六年前她患了大病,一躺就是几个月。大夫说她是因为过度操劳导致旧疾复发,而且病情严重,如果不好好调养会落下病根,必须按时服药和调养内力。所以这六年来,穆远一直在悉心照料她,督促她吃药休息。不过也不知是何原因,雪芝病情一直没有好转,还经常会胸闷咳嗽。她自己并不在意。只要不死,怎样都行。  雪芝足下一点,跃到二楼,踩在房檐上,将青瓷花瓶中的旧花枝拔出,换上新的。春日阳光明媚,淡淡洒落在她鲜红飘扬的裙裾。  窗内,床旁放着一根淡青色的杖,杖顶的宝石闪烁着冰蓝的光。  站在高高的楼台上,下面依然是满目的花红如云。空空的庭院中,樱瓣纷纷扬扬落了一地。  阳光虽然不刺眼,雪芝却明显感到眼睛疼痛灼热。她闭上眼,快速离开了朝雪楼。    这些年重火宫确实改变不少。  四大护法都将护法的位置转给了新护法。朱砂和琉璃已成亲,依然在帮助重火宫,海棠破格成为长老候选人,砗磲因为受到穆远的重用,一直跟随其后。  穆远和雪芝分别修成《沧海雪莲剑》和《三昧炎凰刀》。原来修炼条件穆远早已知道:将重火宫所有心法都修至顶重,而且刀用阴内力,剑用阳内力,交错使用。这样修炼发挥的效果,只领悟皮毛便已笑傲武林。  所以,重火宫又轻松站回了武林霸主的地位。  重雪芝不曾问过穆远为何他不提早告诉自己,她也不曾关心过重火宫此时的实力究竟已经强大到什么程度。  她知道她想杀三个人。  这是她此时生存下去的唯一动力。  其中一个,便是丰城。    嘉莲殿外,侍女罗列作两排,一直蔓延到阶梯下方,以及桥梁的尽头。在雪白的楼宇和白衣女子们中,雪芝的衣裳犹如一团火焰,一路燃烧至大殿。  大殿正中央站着一名粉衣女子。听见脚步声,她慢慢转过身来。她的眼角微微下垂,两鬓别着精致的兰花发簪,整个人都显得亲切温柔。她冲着雪芝微微一笑:  “雪宫主。”  “柳姑娘此次前来,有何贵干?”  “只是想与雪宫主聊一点小事。未料到发生了那样的事,才经过这么些时日,便恢复得精神奕奕。果然是重火宫的宫主。”  “多谢。雪芝愧不敢当。”雪芝的笑容不带一丝热度,“柳姑娘坐,请用茶。”  柳画坐下来,端起茶盏,小啄一口,脸立刻拧起来:“好苦。”  雪芝看了看自己的茶,道:“似乎是放错茶了。这一杯才是柳姑娘的。”将自己的茶盏递给柳画后,她接过柳画的茶递给烟荷:“烟荷,去把这个倒了。给我重沏一杯。”  柳画抬头,表情有些不自然:“其实,此次前来,是为了替释炎大师传话。”  “但说无妨。”  “方丈只想知道,雪宫主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分明是来替释炎大师套话。雪芝笑道:“我不理解姑娘的意思。”  “自然是关于丰城。”  “我依然不理解姑娘的意思。”  “雪宫主,请不要再装糊涂了。”  “我想,只要少林不干涉我做的任何事,姑娘很快便能懂。”  “何时能懂?”  “我又如何知道?”  柳画想了想,从袖中取出一个信封,交给雪芝。雪芝接过拆开,快速扫了一遍,又将它叠好,放入瑶空手中:“瑶空,释炎大师的信给我收好了。若是丢了,我拿你试问。”  “是,宫主。”  “新进的有武功基础的弟子,带一部分给柳姑娘。走之前,请他们务必留下书信,写明自己从何而来,正去何处。”  “是。”  柳画一脸不甘,却看见雪芝侵略性十足的美丽面孔渐渐靠近:“你们什么都不必懂。只要在我重雪芝的眼皮下,该活的人死不了,该死的人,自然会死。”  柳画嘲道:“这么说,上官透在你的眼里,算是该死的人?”  她分明看见雪芝的眼神闪烁。但,雪芝说的却是:  “既然他死了,他便该死。”  “雪宫主何必逞强?”柳画直直看着她的双眼,“每次我只要提到上官透三个字,你的眼中都写满了痛苦。实际上,心里难过得很罢。”  雪芝迅速站起身:  “来人,送客。”  “不必送。”柳画站起来,轻轻笑道,“我和方丈都在等着雪宫主即将带来的‘惊喜’。告辞。”  柳画婀娜的背影消失在整齐的侍女队伍中。  雪芝忽然轰地一拍桌,背对四大护法道:“烟荷,我的茶呢?”  烟荷端着茶盏,支支吾吾道:“宫主,茶虽好,但浓茶伤身。一次放这么多莲子芯叶,恐怕……”  “给我。”  烟荷垂着头,默默无声递给雪芝。  雪芝饮酒一般将茶水一饮而尽。浓重的涩味充斥了舌尖口腔,脑中所想,却是那个人淡淡的笑容:“我不是很喜欢浓茶。只有若无若隐若现,才叫真正的茶香。芝儿这样淡雅可爱的女子,也应该更适合淡茶。”  雪芝将茶杯重重放在桌子上:“适儿呢?适儿去了哪里?” 166    “娘。”一个尖尖脆脆的童声传入嘉莲殿。  雪芝忙转过身。  一个小男孩捂着手肘,跛着脚走过来。前一年,雪芝带着他和上官透一起回京师探望国师夫妇,所有见了他的人都说,这简直就是上官透孩童版再现。甚至更加可爱。远看很有上官透的模子,近看五官却有八九分像雪芝。因为显儿的去世,适儿便成了重火宫唯一的继承人。所以之后雪芝将他的姓氏改为重。重适确实有着上天赐予的漂亮脸蛋,性格却比小时候还要让人无法接受。  “娘,有人打我了!”重适提高音量道。  他一走近,雪芝便跪在他面前,将他紧紧搂住。靠在他小小瘦瘦的胸脯上,雪芝轻声道:“谁欺负你了?”  “没有关系,一点不痛。”重适骄傲地扬起小脑袋,“他们真是蠢死了,竟不知道我是少宫主。我还了手,他们比我伤得严重多了。”  “伤得严重?”雪芝检查了重适胳膊上的伤口,又摸了摸他的脸,“儿子,你记得,下次人家伤了你的手,你就把他们的手打断。他们若断了你的手,你就断了他们的命。知道么?”  “孩儿谨遵娘亲教诲。”重适开心笑了,“那,倘若人家要了我的命呢?”  “没有人能要你的命,别说这样不吉利的话。”雪芝极其温柔地亲吻他的脸颊,“适儿要有个三长两短,我会要天下人陪葬。”  重适早就长成了个小魔头,仅六岁就养成了比同龄人残忍十倍的性格。可是在听到雪芝说这样的话时,还是下意识感到些许害怕:“娘……”  雪芝的声音依然柔软如润雨:“娘一直在这里,没有人可以伤害你。”  穆远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们。  其实他一直都没有理解她。看着雪芝无视上官透的伤残毁容,还一直悉心伺候照料,他其实早就已经放弃了和她在一起的想法。可是她却在今年态度大转。  她突然愿意和他在一起了。只是,他依然什么事都不知道。  雪芝只是在哄着重适,很平淡温柔的一句话,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悲伤和仇恨。  确实,她说着这些话的时候,不是不难受的。  依稀记得当年,上官透随便说一句话便可以让她哈哈大笑,他要稍微一点不对劲她眼泪就哗哗掉下,一点儿不值钱,也就他心疼。可是事到如今,她再已无泪可流。  她只想忘记一切。  只要想到上官透,她便会努力转移注意力。  哪怕多想一刻,都无法承受。都会觉得呼吸也是疼痛。  他等了他一百天。她守了他六年。  一直以来,她不曾为自己感到不值。世间有很多事都是这样,要论孰是孰非,没一个人能说得清楚。  当初上官透彻底沦为废人,她在绝望中度过了数百个时日。四个月后,他的伤病复原,意识也相对清楚许多,她天天与他说话,不论他是否听得懂。  即便伤口愈合,他的脸也依旧惨不忍睹。除了衣服和发冠被她打点得一如既往的考究,没有人能认得出这个成日坐在轮椅上行动不能的厉鬼,便是当年潇洒风流的一品透。  曾经想过找释炎和丰城报仇,也想过要练成绝世身手,闹得天下大乱,要用所有人的痛苦来祭奠上官透。但是在经过大起大浪之后,雪芝总算想清楚,她要做的,是守好自己所拥有的。  上官透复原后某一日,雪芝坐在床旁,亲吻他的手指说,透哥哥,你好好养身体,总会康复的,我也会一直陪着你。上官透双目无光,直直看着上方,眼角却微微湿润。  雪芝轻轻吻去他的泪,顺着那张凹凸不平比烧伤还狰狞的脸,一直吻到他的嘴唇。  那是在他残废以后,她第一次吻他。  他的呼吸微微急促。  雪芝与他十指交握,轻声道,既然我嫁给你,就永远是你的妻。  她知道他没有生育能力,却依然保留些许男女交欢的能力。  所以,她宽衣解带,与他缠绵了整整一夜。  这件事被第二天闯入的侍女看见。侍女失声尖叫,仿佛真看到了鬼。雪芝却站起来,冷冷问她,你看到了什么。侍女连忙摇头说什么也没看见。  对一个女子来说,跟一个意气风发的男子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但是跟一个落魄到一无所有的人,是比登天还难。  就保持着这样的相处模式,五年过去。  这不是单单爱情二字能够形容的感觉。从她的少女时代开始,他便一直存在于她的生活。都说激情是将所有的感情都投入在一个人的身上,失去时痛过了,便再不记得什么。  可是,上官透是早已是种入她人生的一棵树,即便没有了激情,甚至没有了爱情,他依然根深蒂固地伴随着她。  如今,她要将这棵树拔出来。  “娘,娘,你把我抱得好疼。”重适轻声哼道,“我快不能呼吸了。”  雪芝怔了怔,松开他,轻轻拍拍他的肩:“傻儿子。”  “雪芝。”穆远走过来,也蹲下,看着重适微笑道,“我看你也在重火宫内待得够久了,离兵器谱大会还有一段时间,不如我们带着适儿先出去走走?”  “去哪里?”  “当然是宫主说了算。”    167    雪芝眺望窗外,仿佛可以越过千万重树枝花叶,看见天边最遥远的地方。她一直沉默不语。  “还是不想出去么?”穆远顿了顿,轻轻摸摸重适的头,全无失望之色,“无妨。我们确实该留下来为大会做准备。毕竟是你复出后第一场。”  “江南。”  穆远倏然抬头:“什么?”  “我想去江南。”  穆远素来喜怒不形于色,对于她的拒绝,他早已习惯而且绝对不会透露情绪。但是在听到雪芝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竟显得有些兴奋——来回走了两圈,转过身道:  “那我们早些出发吧,我这就叫人去准备行囊。”  “嗯。”    夜幕降临。  朝雪楼的南厢房门前。  雪芝轻轻敲门,然后推门进去。  冷月几条,寒光幽照回廊。黑夜中,画卷和器具都显得精致而孤独,厢房中飘逸着茶香。一个男子背对着门,坐在轮椅上,月色沐浴了他一身柔光。  “我就要出远门了,”雪芝走上前一步,想了许久,“会让人照顾好你。”  上官透没有说话。  长时间的沉默过后,雪芝又说:“我出去的这段时间,会很想你。”  上官透半侧过脸,一双眼直直地看着她。她亦回望着他,眼带笑意。在她看来,那样恐怖乃至让人无法联想到是人类的脸孔,似乎就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一张脸。  “我就知道你肯定有想说的。”她笑着,快步走到他面前,蹲坐下,然后轻轻伏在他的膝盖上,握住他修长却残破的手指,“你想说换季了,让我注意身体对不对?我当然会注意的。”  上官透看着她,依然不说话。他不能说话。  雪芝就像一只黏人却安静的雪猫,在他的膝上轻蹭着。  这样清冷的月夜,她却似乎拥有了全天下最大的幸福。  上官透眨眨眼——那一双长在皮开肉绽的容颜上双眼,在月光中是如此明亮。可是,很快红了。他用手背回蹭着雪芝的脸,眼泪啪嗒啪嗒落在她浓密的发间。  她感受到了,却未表现出一丝伤感。她只是闭着眼,微笑着说:“透哥哥不要难过,只要芝儿在,就会让你开心的。”  他看着她半睁着的漆黑瞳孔,吞了吞唾沫,却发不出一个字。  其实他很想说:雪芝,你明明知道了,什么都知道了。为何还要这样?    这一夜温暖却又寂寞。就像过去的六年,她在满足于心安中度过的六年的每一个夜。  花香虫鸣的夜。    其实,上官透和雪芝的劫难事撮合了很多夫妇。例如仲涛和裘红袖。然而,在初闻上官远耗之时,裘红袖并没有考虑过仲涛。就是直到雪芝这回前往苏州之前,她都没有同意和仲涛在一起。  裘红袖一直都是那种自我为中心的女人。她不怕孤独终老,也不怕闲言闲语。而且她认定了男人就是往骨子里的贱,她在同男人花前月下的时候,从来不愿意把心交出去。  上官透重伤的时候,裘红袖和仲涛是最先赶来看他的。他们几乎每几个月就会长途跋涉赶到重火宫一次,就算再忙,也会发信函给雪芝询问上官透的近况。  但是,自从雪芝和穆远成亲,他们就断了联络。雪芝完全理解他们这样做的原由,而且就算有一天他们带着大批人马上门劫人也不会是出乎意料之事。  所以,雪芝也早就猜到了他们对自己的态度。    很多年没有回到苏州。  她抵达苏州的一日,城内起了大雾。  暮春时节,疏花暗香。清晨的雾气,在一片片吹落的柳树红花中游走,就像挂上了薄纱,透明细白,朦胧一片,把柳树枝条勾勒得更加嫩绿。  远处的楼房早已湮没在大雾中,屋顶纱窗像是挂上了垂帘一般。窗台上的花儿恬静地仰头,花骨朵儿变成一团团白雾中的红晕。天方亮,整个城市渐渐苏醒过来,仿佛梦已和雾连成了一片。  春风十里。雪芝终于在两岸红楼碧瓦中望见一栋酒楼上挑起的菱形酒牌:仙山英州。  春阳淡柔,照应在那木制的酒牌上。大红色的四角灯笼,也被朝阳照得一如新制。  这个时段酒客不多。  裘红袖也在接到书信后早早地准备好接见雪芝。接待男子的时候,她鲜少下楼。但对于女子,她从来都是给予十分的尊重。她站在岸边,艳丽胜似两岸的七里香。  只是在和雪芝见面后,她的态度冰冷得几乎令人失去知觉。  “雪宫主,有何贵干?”  雪芝掀开珠帘,从船上下来,轻身跃到岸上:“红袖姐姐。”  “进来坐吧。”裘红袖看了一眼随后上岸的穆远和重适,冷笑一下,话还未说完就转过身去。  “穆远哥,你先带着适儿去逛逛好么。”  穆远点点头,摸摸重适的头,抱他骑上自己的肩,逛街去了。  雪芝看着他高挑的背影,突然发觉近些年他瘦了很多。过度的繁忙仿佛让他的骨架子都瘦了不少。她一直注视着他,直到他彻底没入闹市区,才进了仙山英州。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小节分开发太没进展,还是凑在一起吧……下个月10号月上完结篇上市,终于要解脱了,啊哈!168    裘红袖命人替雪芝沏茶,又冷冰冰地问她要吃什么。她摆摆手问仲涛去了何处。裘红袖句“他死了”就完事。雪芝哭笑不得地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女子,想了半晌,还是起身道:“我不过路过此地,想着来看看红袖姐姐,既然姐姐安好,便不多打扰了。”  “慢走不送。”裘红袖双眼飘到了窗外,还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还没下肚,胸膛已经剧烈起伏,直到雪芝走到门前,她终于忍不住,狠狠拍桌,站起来道:“重雪芝,你回来!”  雪芝站住脚:“红袖姐姐还有何指教?”  “既然咱们都是多年的姐们儿了,有的事就不要遮遮掩掩,开门见山谈谈。”裘红袖冲到她面前,怒道,“你知道么,狼牙听说你要来,一大早就离开,说等你走再回来。你说,光头变成那样,你就嫌弃他了?好吧,我承认他变成那样确实配不上品貌双全的重大宫主,你改嫁了也就算了,还弄得天下皆知,你这样对得起一品透以前对你一往情深么?”  “我自然对不起他。”  她这么一说,反倒让裘红袖说不出话了。裘红袖摇摇头,冷静了许多,态度也软了下来:“那你这是什么意思?”见她看着自己没说话,又道:“确实,你还年轻,要跟个废人这么过一辈子,是谁都受不了。姐姐不是不理解你,只是……那人是一品透啊。”  “是,我欠他的。”雪芝淡淡笑道,“无论我做什么,都弥补不了欠他的。”  “儿子都长这么大……你们夫妻还有谁欠谁的?只是,改嫁以后,千万不要丢了他。他这人我最清楚,有什么不高兴的,全部都往心里搁,死都不会说出来的。更何况他现在也说不出……”  “他死了。”雪芝打断道。  “所以我才说——什么?”裘红袖像是突然被人抽了一耳光,愣愣地看着她。  在苍茫的白雾中,春日的苏州失去了鲜明的色彩,轮廓也变得模模糊糊。满目的红楼仿佛化作了海市蜃楼,不再精致,不再明媚。  裘红袖反应很快,立刻笑得有一丝轻蔑:“你是在为自己改嫁找借口吧。”  雪芝静静地看着她,许久,才又次重复道:“他死了。”  她已经调整好了心情,没有表现失态。只是在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一颗巨大的泪水从眼眶中落下,毫无预警地。  她认定自己能够平静地诉说这一切,她也做到了。  看着裘红袖那张妆容精致的面容在瞬间变得悲恸不已,她不是没有受到影响。只是,她不能继续哭。如果她哭了,大概真的会做出很多傻事。  她还有自己的安排。  最起码,她要为上官透和显儿报仇。    裘红袖和雪芝聊了一整个白天。夕阳西下,雪芝刚离开没多久,仲涛便回来了。他又为裘红袖买来了她最喜欢的桃花枝,也做好了花枝又一次被她无情扔到一边的准备。  在把花枝递到裘红袖手中的时候,他还顺便板着脸说:“我还真是看到姓重的丫头走了才回来的,怎么样,她跟你说了什么?”  裘红袖看着花枝发呆,眼睛肿肿的,妆也有些糊了。  仲涛这才发现她的异样,急忙道:“难道她说了很过分的话?她欺负你了?红袖,红袖,你不要吓我。”  微风徐徐,轻轻摇动了仙山英州的酒牌。黄昏的阳光洒落万点殷红的苏州。那四个飘逸的大字摇摆的时候,裘红袖的发丝与金钗也略微乱了。  她突然扑到他的怀中,紧紧地抱住他,大哭起来。  一直对仲涛若即若离,其实是害怕他得到自己后便跑掉。可是,在面对心爱之人的死亡和离开之时,还是前者更令人害怕。  世事难预料。她不愿意像雪芝那样。她不愿意后悔。他们不会是雪芝和上官透。   此时此刻,雪芝站在对岸的小船中,掀开帘子,看着里面抬头对自己微笑的重适和穆远。她摸摸重适的头,指着他怀里的一堆木制玩具道:“哇,穆叔叔给你买了这么多东西呀。”  “是啊,这是关羽,这是张飞,这是刘备!”重适摇晃着手中的木偶。  穆远道:“跟裘姑娘聊了一天?”  雪芝笑着点点头。  很快,船夫摇晃着桨,她偷偷回头掀开纱帘,看到了对岸的仙山英州,还有站在夕阳下旁若无人紧紧相拥的两个人。  雪芝知道红袖姐姐是真的很伤心,所以才会哭成这样。她一直都把上官透看成最重要的人。  雾散了,苏州繁华的夜晚在一片宁和中,悄然升起。大红灯笼亮了,游船在缓缓前进。岸上的两个人也在视野中被缓缓平移,最后被来来往往的人群和灯火替代。  悲伤时,谁都是会哭的。  可是雪芝不能哭。  因为能够让她停止哭泣的人,已经不在了。169 170  四年前,在少林的支撑下,柳画自创门派画剑庄,规模与实力日甚一日,并且在这两年和重火宫数次交锋,争夺吞并门派与买卖。  柳画重回江湖的时候引起不少人的猜疑。她和夏轻眉的过去也没有被人们忘记。但是时间可以冲淡一切,外加释炎这个强力的避谣后盾,很快她恢复了正常生活。  她擅长一切三从四德女子擅长的东西,门派争斗方面却显然心有余而力不足。几次在大场合与重雪芝碰面,雪芝几乎都不大留意她,在与各派掌门人的交流中她也经常插不上话,这让她很懊恼,决意要与重火宫以及雪芝分出个高下。  去岁腊月,柳画曾经来找过雪芝。  那个时候雪芝几乎已经完全隐退江湖,而且数年未见,所以在看到柳画的时候,她几乎没有认出眼前的人是谁。岁月催人老,不长不短的五年过去,柳画的外表依然秀丽温柔,却显然已不是当年那个水嫩嫩的小姑娘。  柳画说话一向语速很慢,她在雪芝几次耐心几乎磨尽的情况下,慢吞吞地诉说了一个让雪芝崩溃的故事。在她离开过后,雪芝不记得任何事,只记得她说的两段话。  第一段是:“如果上官透没有告诉过你一件事,那由我来告诉你。毕竟你再也没有机会从他口中听说这件事——我和他早就有了孩子。我曾经要上官透休了你,上官说会考虑。不过我想嘛,男人都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他大概提都不会跟你提到这件事。但我比你要幸运很多。我在怀孕的期间就听说了公子打算杀了上官透的消息,立刻当机立断亲手了结了肚子里的婴儿。不然,这孩子也该跟你的适儿一样大了吧。”  在上官透变成废人的冲击下,雪芝几乎忘记了上官透之前说要休她的事。她一心认为这是他为了让自己远离危险编出的借口。  总而言之,在她觉得快要失去他的时候,他的一切都是好的。  在听说这件事以后,她已经下定决心回去问清楚这件事。因为他身体的缘故,她不能再抛弃他。可是,她甚至还没想好怎么去对上官透说,柳画由告诉了她第二件事:  “与你寸步不离和如琴瑟的那个人,你大概永远不会知道是谁。因为,上官透早死了。”    苏州下起了毛毛细雨。再过几日便是兵器谱大会,城内人声喧嚣,城门车马如龙。然而雨水缓慢而虚弱,像是连倾注的力气也丢失了。  水道城门处,雪芝、穆远还有重适在船上静坐,排队等着出城。岸上的抱怨声,谈笑声,仿佛离她有几十里远。  其实最开始,她是拒绝相信柳画说的任何一句话的。但静下心来想,她不是没有发现上官透的异样。她认为与他的那种生疏感和同房的不契合都是他残废的缘故。  尽管如此,她依然拒绝相信——直到她鼓起勇气,与那个废人谈了话。  “你告诉我,你究竟是不是上官透?”——她这样问他。  那个废人明亮的眸子中闪烁着些水花。她在他久久的沉默中感到越来越深的恐惧。直到最后,她受不了了,站起来,发狂地摇晃着他的肩,问他是不是上官透。  他沉默着。一直沉默。  这一回轮到雪芝去找柳画了。  柳画告诉雪芝,那个废人是自己的安排。在释炎大功修成并且接到公子命令的情况下,上官透不可能有活下来的希望。然而,为了让方丧幼子的雪宫主不至于太绝望,她把很久以前就是活死人的“上官透”留在了光明藏河河畔。  后来她问了柳画很多问题。例如上官透的尸体在哪,他们为何要杀上官透,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还有,公子是什么人。  但是柳画只是一直笑,笑靥如花,同时残忍狂妄。  之后,雪芝连续几日不吃不喝,将自己封锁在一个小房间里。在整个重火宫的人都以为她有轻生念头的时候,她突然振作起来了,并且宣告复出江湖的消息。  人活着,就一定有想要的东西。  是的,她想要杀了三个人。  其中一个是丰城。  一个是释炎。  另一个,是“公子”。  虽然,她在明他在暗,她随时可能死在他的暗箭之下。虽然,她甚至连公子是谁都不知道。  前方是漫漫悠长的河道,身后是名城苏州的繁华胜地。珠帘声在微风细雨中碰撞,清脆而空灵。雪芝打着油纸伞坐在船头。  “我觉得苏州很好玩啊,穆叔叔,为何我们不多留几日?”  “因为过几日我们就要去兵器谱大会打坏人了。”穆远低沉的声音在船篷中轻轻响起,“如果你喜欢,等兵器谱大会过后,穆叔叔就带你去如何?”  “嗯!”  两岸的画梁红窗已消失在视野。满目柳枝烟树,青草香荷。雪芝觉得有些累了,轻倚在船舱旁闭眼休息。  睡意越来越明显,意识越来越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  “芝儿。”有人轻轻摇晃她的肩。  “我很困,让我再睡一会儿吧。”她扭扭肩。  “芝儿,别在这睡,会患风寒的。”  这个声音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到了。非常年轻动听却不浮躁的男子的声音,每次响起都会让她心跳不已的声音。  隔了很久,她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听到的是谁的说话声。  她立刻坐起来。  可是,周围没有人。细雨依然在无声飘落,她的面颊和睫毛上都是融融的雨粒,四周灰蒙蒙的,两岸模糊的灯光与行船擦身而过。她失望地靠回去,却又一次听到那个声音:  “芝儿。”  这一回她反应很快,立刻站起来四下观望。但是依然没有人。她站起来,掀开珠帘看船篷内。  穆远和重适不知去了何处。  她再转过身,看到了站在船头的上官透。  他依旧一袭白衣,外面披着长长的狐裘,连襟白绒帽低低半掩着青丝,几缕及腰的长发在风中飘舞,玉树临风,潇洒翩翩,一如他十年前第一次出现在她的面前。  雪芝捂着自己的嘴唇,几乎要尖叫出声。  朦胧的春景中,他对她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她加快脚步,直奔过去,却站在他的面前不敢轻举妄动。她生怕这是梦,她要有所举动梦就醒了。  然而,他却轻而易举地将她搂入怀中。  闻到熟悉的味道时,雪芝哽咽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只是紧紧回抱着他,呼唤着他的名字。  这不可能是梦,梦不可能这样真实。  “我想你,我真的想你了。”雪芝大哭出声,“透哥哥,我想你了。”  然后,她被自己的哭声惊醒了。  周围的环境没有变,她也依旧满脸泪痕。只是她依然坐着,而船头没有任何人。  她懵懵懂懂地环顾四周,然后擦了擦脸上的眼泪。一切都已中断,唯独眼泪像是不受自己控制一般,不停流下。  还是那艘船,还是那条河,还是这片天下。思念也一如既往,潮水一般吞没她的世界。  只是,他依然不在。  从来不曾有这样真实的梦。真实到梦断人醒,她都觉得他才来看过自己。  春雨过后,空气潮湿。雨后的夜空繁星闪烁,更加高远,耀眼,美丽。船只在河中轻微摇摆,河面一片深蓝,岸边的红色小圆灯笼在上面投落团团光晕,又被行船溅起的水花荡漾开。  空气寒冷,身体像是从薄冰中穿过。雪芝抱着双腿,坐在船头。  “雪芝。”穆远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嗯。”  “进来吧,外面冷。”  “嗯。待会儿就来。”  自从知道他的死讯,她便拼命让自己忙碌起来,只要一闲下来就会拼命练武,这样她就不会太难过。所以,外人根本看不出她有怎样的变化。  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放纵自己去想上官透。  对他的感情一直变化很大。从最开始的仰慕,到自己都难以察觉的动心,到爱恨交加,到单单纯纯的爱慕,到现在……她第一次如此深刻感觉到,原来只是单纯的思念,也可以如此疼痛。  这是没有任何转圜余地和弥补机会的失去。永恒的失去。上官透这三个字,已经变成回忆和过去。  一阵沉默之后,穆远走上前来,坐在她的身边。  “可能你不知道,莲宫主去世之前曾经交代过我一些事。”穆远声音低低的,像是害怕舱内的孩子听见,“如果你生活困难,让我来照顾你。”  雪芝缩紧脖子,轻声道:“你一直都很照顾我。”  “他的意思是,要我娶你。”  雪芝怔了怔,又道:“你已经娶了我。”  穆远又一次陷入沉默。  过了许久,雪芝才麻木地说道:“你是想说我们没有圆房么?”  “不是。”穆远立即回答,却又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可能在你看来,我一直是个没有感情的人。或者我所做的一切,也都只是莲宫主叫我那么做。”  “我知道你是真的对我好。”  “可是雪芝,你的人生还很漫长。往事固然可贵,但接下来你不能总是在回忆和惋惜中度过。”  “这些道理我都知道。我也想忘记他。他已经走了,我不管那是什么理由,他丢下我了。现在我再难过,他也看不到。我真的不要再想起这个人。可是,你觉得我能够做到么?”  她转过头,眼眶和鼻尖都红红肿肿的:“我能做到么?”  四周静悄悄地,只剩下水声。  穆远望着她许久,突然搂住她:  “你不用忘记他,也不应该忘记。但是,我不希望你再难过下去。”他半睁着眼,双瞳在漆黑透亮,在长长的睫毛下泛着点点水光,“无论多久,我都会陪着你。”  “穆远哥,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虽然你不嫁给我,我也会帮你报仇——”发现怀中的雪芝身体僵硬,他轻轻抚摸她的背脊,柔声道,“可是,既然我们已经成亲,我就会努力成为一个好丈夫。那些上官透答应你却没做到的事,我会努力替他完成。”171    雪芝脑中一片混乱,只想起了多年前那个桃花飘舞的下午。上官透说自己梦到了她爹爹,还说了一堆哄她开心的话。  虽然知道甜言蜜语是上官透的拿手好戏,也知道这个男人说的话十句里最多只能相信一句。可是雪芝还是非常违心地听进去,并且相信了。  当时,他也是这样温柔地抱着她,抚摸她的长发,说:“你爹爹在梦中说我平凡,当时我可不高兴了,就说莲宫主,虽然我配不上你女儿,但这可是你在拖我照顾她一辈子,也不能太亏待我。不如这样,这辈子她嫁给我,到下辈子、下下辈子……我也会一直守着她,就算她不喜欢我,我也会保护她,不让她受人欺负,或者孤孤单单一个人。”  也不知道是那一日的阳光太温暖,还是飞舞的桃花太艳丽,她记忆中的上官透笑颜淡雅又温柔,美好得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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