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重火之水落石出-19

“她父母方染重疾去世,此时正在举行丧事。”  雪芝和丰涉对望一眼,都不由自主吞了口唾沫,然后齐刷刷看向上官透。上官透还是万年不变的淡定,令那人退下后便道:“原教主还真是孝思不匮。”  雪芝却握紧十指,轻声道:“透,陪我出去走走可以么。”  “嗯。”  朝丰涉点点头,上官透带着雪芝到了小院中。  满院都是飘零的桃花瓣,空气却格外凛冽。确认四周无人后,雪芝才一下靠在上官透的胸前,紧紧搂住他。上官透拍拍她的肩,温言道:“芝儿,不要怕。”  “都是世上最亲的人……为什么他们就下得了手?”  “这样的事永远不会发生在我们身上。”上官透在她发间轻轻一吻,“我会一直陪着芝儿……直到我死。”  “不准说这种话!我爹爹也说要永远陪着我,可是他还是,还是……”  “其实有一天我做梦,梦到你爹爹了。”  雪芝猛然抬头:“然后?”  “他说芝儿从小孤苦伶仃,过得很辛苦,他很想补偿你。所以跟我有一个协议。”  “什么协议?”  “他说,他会在天上保佑你,而我就在人间守护你,时间是一辈子,谁也不能改。”  雪芝呜咽起来:“爹爹……”  “但是我就觉得吃亏了。守一个人一辈子,那多辛苦。”眼见雪芝红着眼眶瞪自己,上官透连忙搂着她轻轻摇晃,“所以……我跟他商量说要你当我的妻子,这样我就愿意了。可是他却说,我的女儿是全世界最漂亮最优秀的,怎么可以随便嫁给你这种平凡的男人?”  “平凡的男人?”雪芝破涕而笑,“这是上官透说的话么?”  “嘘……这不是我说的,是你爹说的。”上官透抚摸着她的长发,微笑道,“当时我可不高兴了,就说莲宫主,虽然我配不上你女儿,但这可是你在拖我照顾她一辈子,也不能太亏待我。不如这样,这辈子她嫁给我,到下辈子、下下辈子……我也会一直守着她,就算她不喜欢我,我也会保护她,不让她受人欺负,或者孤孤单单一个人。”  说到这里,雪芝又把头埋在他胸前,哭湿了一片。  “不过条件是,这辈子就算她不喜欢我,我就算是靠抢的,也要把她绑进门。”上官透坏笑道,“你爹很爽快,说小透啊,其实芝儿性格这么暴躁,我想也就你敢要。立刻就把你卖给我了。”  雪芝又不哭了,一拳打在他胸口:“你要死,爹爹才不会说这种话!”  于是,反反复复,雪芝在又哭又笑又悲又怒的情绪中度过一个下午。142 143 144  142    重雪芝和上官透婚礼即将到来的前几日,是奉紫的噩梦。  在听说这一消息的时候,奉紫喜滋滋地张扬地跟所有认识的人都说了同样的话:姐姐要成亲了,她一定是全天下最美丽的新娘。  没出几日,她便约好一群姐妹一起去杭州替雪芝挑贺礼。  春季的杭州,花红柳绿。低垂的柳叶犹如摇摆的垂帘,挡住了明镜止水的西子湖,因此湖面的一叶叶扁舟似自画中驶出一般,朦朦胧胧,淡若点墨。  奉紫和姑娘们手中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延河行走,拨开一簇簇粉红色的花枝,一边赏景一边聊天。  其中一位姑娘道:“其实上官公子看上去很高傲,不容易接近,也不知道看上去同样高傲的雪宫主是怎么跟他好上的。”  另一姑娘道:“她一点也不高傲,性格随和得很。上次在兵器谱大会上我横着走路,不小心撞到个人,一看到是重雪芝,吓得魂飞魄散,以为自己小命不保了。可是她竟然很温柔地说不碍事。”  又一姑娘道:“谁叫你横着走路的啊?当自己螃蟹?”  “所幸我撞到她了,不然我死也不相信世界上有这么漂亮的人。原本以为她近看一定有瑕疵,结果愣是一点毛病都没给我找着。睫毛像假的一样……”  “得了吧,那可是女的,是奉紫的姐姐,你陶醉个什么?”  “我想说的是,原来上官公子以前风流成性,是因为没找到最美的女子。一遇上了,还不是给拴得牢牢的。”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谁知道他成亲以后会不会又……”眼见身边的人在清嗓子,并且猛丢眼色示意奉紫在这里,这姑娘立刻改口道,“据说前几个月这里有一家兵器铺生意特惨淡,但是后来老板改行当说书了,生意是一天比一天红火,说的似乎就是上官公子。”  “我知道,我去听过,他们都说那老板姓卓,是个疯子。”  “我也听——啊!”  走在最前面的姑娘脚下踢到一个事物,险些绊倒。所幸身后的奉紫伸手稳住她:“怎么这么不小心……”但是刚一说完,低头便看到她脚下坐了个人。  她们走在柳荫下,本来那人就极不易被发现,垂柳还挡住视线,面孔完全看不清。但奉紫看得到他蓬头垢面,衣着褴褛,口中还念念有词,像在梦呓。  原本她以为是随街要饭的乞丐,但他只哼了几个字,她便认出了是什么人。  他们认识太多年,原本是很和睦的同门师兄妹关系,他却成了她人生中最不可原谅的人。  此时他念的是:  “爱的谁,杀的谁?”  奉紫被他说的话吓着了。但她还是没忍住,挑开柳帘,看着他。他也是立即抬眼看向奉紫,双目呆滞,却依然不停念着:“我杀谁,要爱谁?我爱谁,要杀谁?我杀谁,要爱谁……”  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的单边酒窝还是会随着深深地陷进去——就只是这个小小的酒窝,都曾经引起灵剑山庄十来个女弟子激烈的讨论。  然而此时此刻,那酒窝深深陷入他的脸颊,他的轮廓,仿佛是一道残忍的伤疤。  “师姐,你怎么一直在看这个乞丐?快走快走,他好像不大对劲。”其中一个曾经为夏轻眉茶不思饭不想的女弟子拽了拽奉紫的袖子,强行把她拉走。  夏轻眉并未追上去,只是眼神一直随着奉紫走,嘴里仍旧念着爱和杀的三字经。  他们都说,夏轻眉为修炼《芙蓉心经》杀了柳画,却还是走火入魔。  直到回了雪燕教,奉紫都一直忘不了这个场景。以往她遇到什么困难,总是喜欢找原双双的,在极度害怕的情况下,她还是下意识走向了原双双练功房门前。可是当她真正打算敲门的时候才想起,上次原双双曾经对她做过很奇怪的事。  想了想还是找姐妹们聊天比较合适,她悄声退去。  哪知刚退两步,练功房里面便传来了一个声音:“进来。”  奉紫又一次被吓着了。  那个声音……她已经听不出来是什么人。若不是这房间只有原双双一人会常驻,外加口气很好认,她准会以为里面住的是个男的。  原双双的声音何时变得这样粗?  在她犹疑的瞬间,里面的人又道:“奉紫,进来。”  既然都叫出自己的名字,奉紫再无理由逃跑,只要硬着头皮推开门。  里面的人确实是原双双。她是背对着奉紫的,似乎在运功打坐。奉紫缓缓走到她身后,轻声道:“教主是因为操劳父母的事……中风寒了么,声音为何……”  原双双用低沉的声音哼笑两声,又道:“最近确实病得不轻,所以一直没出门。你放心好了,我自会调养。”也不知道是否由于声音变化的缘故,奉紫觉得她说话口吻跟以前也截然不同了。似乎变得……刚硬不少?  就在奉紫感到纳闷的时候,原双双回头看着她,朝她微微笑着。  而这一刻,奉紫再看不到任何东西。  她只留意到原双双的眼睛。  “我听说了,你要去参加上官透和重雪芝的婚礼大典。路上小心。”原双双用那双深紫色的瞳孔看着她。    143    四月。  傲天庄。  大红日子,素雅的庄园张灯结彩,也被大红染了个彻底。满园丁香婉约绽放,花团锦簇,白紫相映,色泽饱满而淡艳。在春风的吹拂下,纸蝴蝶一般翩翩起舞。  而园中的景象,用人海如潮四字形容,绝不夸张:武当星仪道长、少林释炎方丈、灵剑山庄林轩凤、峨眉慈忍师太、大侠花遗剑、酿月山庄段尘诗、紫棠山庄司徒雪天、平湖春园何霜平何春落、南客庐卓献、采莲峰杜若香……只要是江湖上有点脸面的门派老大,几乎都能在这里看到。  坐在父母座席上的,却是非常格格不入的三个人:上官行舟,福月兰,林宇凰。林宇凰身侧空着的座位上,放了重莲的灵牌。  林宇凰很少穿华贵的衣服。这一日他打扮得不仅体面十足,连眼罩都换上了镶金的。乍一眼看去,还真有几分大派掌门的味道。雪芝之前还夸过他,二爹爹你简直是帅透了。林宇凰居然理都不理她。  他不理她已经很多天了。  此时此刻,雪芝在马车中看着这样的情形,几乎不敢出来。  成亲似乎没她想得这么简单。若不是亲眼见到,她还几乎忘了上官透是出身侯门,身后还有一帮一品官二品官三品官四品官的哥哥,或者嫁给皇上王爷侯爷的姐姐。这一回来参加婚宴的,不止国师夫妇,还有上官透的大姐、二哥、三哥和小姐姐。这四人都是前几天就赶到月上谷的,都说要看看小弟未过门的妻子。前三者对雪芝都是赞不绝口,唯独上官透的小姐姐上官婵对雪芝有些冷淡,还私底下对上官透说,这姑娘确实很漂亮,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不喜欢她,长得有些妖气,不像好人家的姑娘。这一日在见过林奉紫以后,上官婵又补充道,你夫人的妹妹就要好很多,一看就知道是大家闺秀。  裘红袖的回答是,思蝉姐,按你的说法,重雪芝长得妖气,那我不是长得骚气了?上官婵忙说没这回事,裘妹妹是风情万种,那重雪芝看上去实在不正派。仲涛忙补充说,雪芝妹子那是狐狸精的脸,白蛇精的心。刚说完就被上官透打了个爆栗。  当然这些话雪芝是不知道的。上官透的父母她甚至连见都没见过,也不知道会不会不讨他们喜欢。然而,在看到他们被林宇凰逗得哈哈大笑时,她算放了一颗心。  小小的花朵大片绽放在长而宽的绿叶间,在柔和的春风中,傲天庄中下起了一场丁香雪。  雪芝站在马车后,一身大红云裳。她将凤冠前的珠帘拨到耳后,垂头看着地面,紧张得双手发颤。  这时,一双黑红相间的靴子出现在视线。  她抬头,只见眼前的男子同样身着红纹黑衣,却面白如玉,长发如云。雪芝一时间竟没认出眼前的是什么人。  “雪芝。”那男子唤道,“怎么还在这里?”  雪芝这才认出是穆远。  “穆远哥……怎么看去不大一样了?”  “哦,你是说头发。”他转过头,指了指压住长发的蝶型黑色发冠,“前两日成年了。”  穆远以前一直都是一丝不落地将长发束在头顶,因此尽管个子很高,却依然带着少年的稚气。此时他将头发散落,一下子变得成熟不少。  雪芝道:“啊,穆远哥的冠礼……我真是糊涂,把这事都给忘记了。”  “没有关系。”穆远微笑道,“今天真的很美。”  雪芝也笑道:“是不是有一种嫁妹妹的感觉?舍不得了吧。”  穆远眼望着她,却不说话。  花瓣纷纷扬扬落了满地。  雪芝感到有些不自在,正准备找点话题,穆远又突然道:“完全没有。”说罢抬手,顺着她头上的步摇轻轻摸下,他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你原本应该是我的。”  雪芝微微一怔,脸上的笑容变得很僵硬:“成亲只是个形式,就算嫁了人,我依然属于重火宫。”  “是我的失误。只想着大局,分了心,让你跑了。”穆远的手指把玩着她的步摇,“不过没有关系,就像你说的,成亲只是个形式。即便你嫁了别人,我也可以把你夺回来。”  雪芝顿时尴尬了。不知如何回答。  也是同一时间,媒人高声道:“吉时已到,新人拜堂!”  雪芝这才留意到所有的人早已步入大堂。  “拜堂了,去吧。”穆远拍拍她的肩,“别走太快,小心身子。”  上官透一身红衣,正站在大堂门前等她。她放下珠帘,在几名喜娘的搀扶下进入大红轿子。若不是因为有身孕,她还真的很想跑开。  穆远的笑容不同以往,竟让她觉得害怕。    144    花轿渐渐靠近礼堂,乐师们开始奏乐。轿停,出轿小娘上前迎接。  隔着珠帘,雪芝隐隐看见前面英气勃发的新郎。每次靠近他,她便不会再惧怕任何东西。  出轿小娘搀着她跨过朱红马鞍子,踩着红毡子,缓缓朝前走去。直到走到他的面前,站在他的右侧,之于她,所有的人仿佛都已消失不见。  在花香酒香流溢的空气中,喧闹而喜庆的奏乐中,他们彼此对望一眼,嘴角都勾起一抹会心的笑意。  大堂中,各大门派的掌门弟子都坐在客席上,静静看着二人走向主香者和双方父母。  园中繁花飘扬,穆远站在很远的地方,丁香花枝下,仿佛这一切都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赞礼者高呼道:“一拜天地!”  两人随着主香者,朝着门外鞠躬。  “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  “二拜高堂!”  两人转身,又朝着林宇凰、上官行舟和福月兰鞠躬。  “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  林宇凰笑脸盈盈地看着眼前的两人,正如身侧的国师夫妇,笑得像个菩萨。只是再多看几眼雪芝,就会揉揉眼睛看向别处。  “夫妻对拜!”  祥烟瑞气轻绕,香烛氤氲。  两人转过身,面对彼此。隔着珠帘,雪芝仍觉得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她曾经一路跟着取笑逗乐的昭君姐姐,或是她难过时就会对着撒娇赖皮的透哥哥……竟然会在一夜间成为她的丈夫。  “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  不真实,幸福,却又有些惆怅的一刻。  上官透接过金制秤杆,挑开雪芝面前的珠帘。  雪芝低垂着眉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落深深的阴影。隔了片刻,她才抬眼看着他,在轻轻吸气后,朝他微微一笑。  接过喜娘端上的茶水,二人分别向父母敬茶。  在朝着国师夫妇敬酒的时候,老俩口似乎完全把自己儿子忘了,只是无比错愕地看着雪芝,然后福月兰对林宇凰道:“我说林大侠,你说的何止是不夸张,简直是太不夸张了。我们这儿媳妇还真是……国色天香啊。”  上官行舟道:“小透,看你从小就没让我省心过,你个孽子总算做对了一件事。”  上官透又是自豪又是郁闷,只低声道:“爹爹教训的是。”  福月兰道:“你又拿儿子开刀,今天他成亲!”  “成亲怎么了?成亲就不是我儿子了?”  雪芝捧着茶,高高举过头顶:“请公公婆婆用茶。”  两位老人接过茶盏,眉开眼笑地饮茶。  然后两人又在林宇凰和他身边的空座前跪下。上官透和林宇凰早已熟络,这时候客套起来两人都忍不住笑。在他敬茶过后,雪芝捧着茶杯,轻声道:“二爹爹,请用茶。”  林宇凰接过雪芝的茶,手指都有些发抖。  那个在他怀里撒娇的,软软白白的奶娃娃,早已经出落成了一个水灵的大姑娘,而在这时,就要嫁作人妇。他依稀记得很多年前的一日,重莲小心翼翼地抱着她,还试图掰开她死抓住林宇凰食指不放的小手,温柔地唤道:“芝儿,芝儿,别抓二爹爹。二爹爹是最喜欢你的了,哪里都不会去。凰儿,你把芝儿的棉袄拿来,她好像有点冷。”  明明是简单而又平凡的一件小事,却已在林宇凰的梦中出现过无数次,却已令此时的他热泪盈眶。  雪芝又朝着重莲的灵牌捧上茶盏:“爹爹,请用茶。”  香烟环绕,重莲的灵牌像是一座置放了千年的古碑。  没有人说话。  雪芝将茶水倒在椅子上。  纵然有千言万语,满心的思念,都只能化作深深的一拜。    因为重雪芝和上官透的身份特殊,这一次的婚礼不同于寻常夫妇。在拜堂之后,两人还不能洞房,在送走二老以后,还要负责招待前来拜访的客人。  最开始来敬酒的几个人中,有一个就是丰城。丰城还是非常爽气又有些调侃地祝福两位新人,跟雪芝说话的时候,脸不红心不跳,好像发生在华山秘道的事,都是雪芝做的梦。雪芝有些按捺不住怒气,但是看上官透亦是客套地回礼,也就不便多说。  因为雪芝有身孕,喝酒的重任就交给了上官透。来人只要敬酒,他就必饮满杯。一杯接一杯高粱酒下肚,看上去没什么变化,上官透的眼神已经有些涣散。他搂住雪芝的肩,又轻轻用指尖勾了勾她的下巴:“芝儿,以后我们的孩子叫什么名字?”  雪芝看了看周围的人,小声道:“这个还是回去再说吧。”  “可是,我都好久没碰你了。宝宝出生以后,你会不会要他不要我?”上官透也学着她的模样,认真地,悄悄地说,“偷偷告诉你一件事——我都好久没碰你了。”  雪芝轻轻推了一下他俊俏的脸蛋:“喝醉了你。”  上官透很配合地将脸侧过去,却看到了门口站的人。145 146 147  145    那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脸上堆着痴痴傻傻的笑,口中念念有词,却因礼堂喧哗无法听清。上官透轻轻拍了雪芝一下。雪芝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若不仔细看,她会以为是个乞丐。  可是很快她就留意到,这人她在苏州见过。  没过多久,在场的所有人,也都留意到了他。所以,礼堂中很快安静下来。  于是,所有人也都听到了他念的话:“我杀谁,要爱谁?我爱谁,要杀谁?我爱谁,要杀谁?我杀谁,要爱谁……”  上官透和雪芝面面相觑,然后搂住她,往后退了些。  原本以为念久了他会说点别的。但过了很久,在大家的耐心都达到极限的时候,他依然念着这几句话。  就在这个时候,丰城站出来道:“哪里来的乞丐?没看到别人在大婚么,来人,把他赶出去——”  “慢着。”林轩凤打断他,往前走了几步,眯着眼睛道,“这人……你是,轻眉?”  夏轻眉轻轻歪过头,依然傻笑着:“爱谁,我爱谁?”说罢,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林奉紫嫌恶地转过头去,躲在人群中,生怕他看见自己。  就在这个时候,夏轻眉的目光停在奉紫身上,突然不再说话。  “不好。”雪芝往前走了一步,却被上官透拦下。他摇摇头,示意前方危险。她还未开口,夏轻眉已经对着奉紫露出诡异的笑容:  “我爱你,要杀你。”  话音刚落,他抽出腰间的锈剑,一剑刺向奉紫——剑法又快又狠,快得看不清轨迹。  上官透忙抽出下属腰间的刀,准备挡住他的攻击。但因为相隔太远,雪芝又在他身后,根本连武器交锋的机会都无。所幸奉紫反应及时,往后一仰,躲开了。  夏轻眉仍不死心,大声道:“紫妹,不要逃啊,我爱你啊。”话音刚落,又是一剑。  林轩凤抽剑挺身而出,挡在奉紫面前:“保护我女儿!”  这时在场的人才反应过来,都纷纷掏出武器。但,无一人敢上前。  二十多年前梅影教主修成《芙蓉心经》,在冥神教以一敌百,大战各派群雄一事,对所有老的一辈人来说,是一场噩梦。他们都告诫后代,逆天而行,必遭天谴。然而,没有哪一个人在回想梅影教主神一般的身手之后,还能受得住邪功诱惑。  夏轻眉修炼《芙蓉心经》,已不是什么秘密。  说他走火入魔,也只是传言。  但是当年的梅影教主也是在走火入魔的状态下,杀了成千上百的人。  有不少人开始退缩。有几人甚至已经悄悄退出礼堂。  夏轻眉挥舞长剑,频频攻击林轩凤——仍是灵剑山庄的剑,正宗的灵剑招式却早已凌乱,还掺合了很多古怪邪气之极的剑法。  夏轻眉的攻击不按牌理出牌,林轩凤根本看不出招式的来头,接招接得很吃力。眼见夏轻眉刺向自己的面门,林轩凤闪躲开来,夏轻眉却突然间变换了数次攻击,只是身影便让人看花了眼。  林轩凤正琢磨着怎么回击,夏轻眉身形一闪,绕到他身后,站在极近的距离杀向奉紫的咽喉。  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近。  所有人几乎都可以看到奉紫身首异处的模样。  剑锋凛冽,剑声刺耳。  狂风卷席而过。  傲天庄中,丁香花瓣无规则地乱舞。  然而,就在剑锋已经指在奉紫喉间前的刹那,剑停住了。  再一看夏轻眉,众人都屏住呼吸。他的右肩已被贯穿,隔了很久,才有鲜血从里面浸出。  然而,贯穿他肩膀的物体,竟是一条长鞭。  鲜血顺着长鞭流下,渐渐地将之彻底染红,变成一条血鞭。  血珠滴落在地板,滴答作响。腥味混着花香,蔓延在礼堂。不少人都捂住嘴,恶心到几乎呕吐。  雪芝在感到龌龊的同时,更感到惊讶。眼前的这个场景,让她想起了小时候发生的一件事:她和海棠一起出去,她买了青石绣板给林宇凰,林宇凰说重莲才喜欢这些东西,让她送给重莲。拿到心莲阁间的时候,重莲正在折腾他那副紫砂壶杯,雪芝便把绣板送给他,要他挂墙上。重莲答应了。海棠正说要去拿东西来打洞,重莲还惦记着自己的茶壶,便叫她把鞭子给自己。然后海棠拿稳绣板,重莲轻轻一舞鞭,青石绣板上方便多了一个洞。他抱着雪芝,让她把绣板挂在墙上。  那一天起,雪芝才知道,原来鞭子也是可以贯穿物体当刀剑使的。可也是那一天过后,她再没看到有任何人可以用鞭子打穿硬物。  这个时候,一个男子的声音自庭院中飘来:  “轻眉,你该死了。”  话音刚落,一个淡绿色的身影轻飘飘落在礼堂门口。那人散着发,头上无一装饰,五官柔和皮肤白皙,却长了喉结。虽然声音是男的,还长了喉结,胸部却明显突起,线条柔软不似男性。  没有一个人认得她。  除了奉紫。  因为这人身上的衣服,是她很久以前买的。    146    她紧紧攥住林轩凤的衣角,颤声道:“爹,爹,我受不了了,让我走……”  林轩凤拍了拍她的肩,对那人道:“你是何人?”  那人看了林轩凤一眼,不多言,只冲到夏轻眉的身后,一下抽出长鞭。顿时,鲜血四溅。血花伴随着夏轻眉的惨叫,散布在礼堂的每一个角落。夏轻眉一边嘶声大喊,一边以左手握剑,像失控溺死的野兽,发狂地攻击那人。  那人甩着鞭子,试图将血甩去,同时左躲右闪,毫不费力。  也是这个时候,人群中有女子胆怯地唤道:“教……教主?”  那人停了一下,继续躲避夏轻眉的攻击。  林轩凤微微蹙眉,回头看向奉紫:“小紫,莫非她是……”  奉紫使劲摇头,生怕那人发现了自己,却晚了些。那人的目光刚一落在奉紫身上,整个人顿时大变,放轻软了声音,跑到奉紫的面前,捉住她的手:“我的奉紫,你平安就好,你平安就好。”  奉紫立即抽出手,恐惧地后退。  那人却穷追不舍,又上前走了几步:“小紫,是我,我是双双啊。”  “我知道!你……你不要过来。”  林轩凤大惊:“你是……原双双?”  “为什么?”原双双根本无视林轩凤,只一直对着奉紫谄媚而又温柔地笑,“小紫,我一直在担心你记挂你……小紫,你为何要躲我?我做错了什么?”刚说完这句话便挥鞭,也不看一眼就将夏轻眉刺来的剑以鞭卷走,甩在地上。  然后她又继续看向奉紫。奉紫只是躲她,藏在林轩凤身后。在原双双眼中,其他人仿佛都已变成了障碍物,包括林轩凤。她绕过林轩凤,又继续逼问奉紫。  这一次,是有人代替奉紫说话:  “当然是因为你练邪功练得男不男女不女,说话还变得不三不四——”  说话之人是华山的一个弟子。可惜话未说完,咽喉已经被长鞭穿透。  在众人都在惊恐的时候,原双双依然不放过和奉紫说话的机会。  “你为何这样怕我?难道我变难看了?”原双双神经质地在脸上抚摸,又缓缓回过头,阴森森地看着夏轻眉,“还是因为……他?”  奉紫尚未回话,原双双已狠狠一甩鞭,面无表情地走向夏轻眉,挥鞭攻击。夏轻眉回击得很激烈。原双双手臂和大腿中了剑,仿佛没有感觉,任鲜血从伤口流下。只见原双双一咬牙,目光冷冽,只见噼噼啪啪一阵猛打,鲜血如同绽开的礼花,又一次乱飙。夏轻眉的面部中了很多鞭。在剧痛之下,他终于坚持不住,跌倒在地。  这一摔,更是将他自己推向无尽深渊。原双双的眼中渐渐露出兴奋的神色,仿佛在他身上抽一千次,一万次也不足够令她愉悦。起初,夏轻眉还因为疼痛嚎叫,翻滚。渐渐的,动作幅度越来越小,声音也越来越微弱。  在场的人多都抱着让他们互相残杀的心理观战。没有人出面阻止。  到最后,夏轻眉已经完全不动了。原双双还在享受着鞭尸一般的快感,越打越兴奋。终于,普通的抽打已经无法满足她。她回头,对奉紫笑道:“小紫你看,你看啊,我打他,我用最厉害的武功打他。”  奉紫早已捂住眼睛,再无法多看一眼地上血肉模糊的事物。  原双双脚下一踩,腾空而起,旋转一圈,伸展四肢,将鞭子舞出——若她穿的是红色衣裳,这样的动作,会很像夏季荷花的绽放。  在场的人,多半都猜出了她练了什么武功。  对雪芝来说,这一系列的招式,更是不能再熟悉了。  可是,原双双却在落地的时候,突然停止了手上的动作。  花瓣飘零,万物静止。  下一刻,一滩黑血自她口中涌出。她摇了几下,跪在地上。她捂着胸口,看向门外,紧紧蹙眉。  大红的蜡烛,烛光摇曳。  “真相已大白。”慈忍师太缓缓道,“盗取‘莲翼’,偷练邪功的人,就是这两人。”  星仪道长道:“只是,‘莲翼’若是到手了便可修成,恐怕是真的会天下大乱。”  “没错,我是没练成。”原双双又吐了一口黑血,却依然笑着,“而且,我也快死了。”  这一句话刚一出口,所有人都像活过来一般。有说她行为怪异恶心的,有说她不男不女的,有骂她妖妇品行不正的……谴责声,唾骂声,源源不断。  慈忍师太道:“我只问你,你的父母,是怎么死的?”  “愚蠢的老太婆。”  “不要逃避我的问题!”慈忍师太面露愠色,“你都有胆以这样卑劣的行径和龌龊的外貌出现于世人面前,就没胆承认自己做过的事了?”  原双双冷笑道:“当然是我杀的。”  此话一出,谩骂声更是铺天盖地。连一直沉默不语的释炎方丈都忍不住皱眉,闭眼道:“阿弥陀佛。”  雪芝这才留意到,几年之间,释炎的胡子已经花白。  也是几年的时间,人心惶惶的年代,连有史以来最往嫉恶如仇的方丈,也变得没有棱角。    147    “原教主,”雪芝站出来,“当时你的武功并没有强到可以自由出入重火宫。我只想知道,你是怎么进入去,又怎么找到秘籍的?”  “总算有一个人算问对了问题。”原双双抬头,眼神突然变得温柔,“不愧是奉紫的姐姐。”  雪芝不言。  “当年给我放路,让我盗取秘籍,在你被驱逐离开重火宫以后又出来追杀你的人,都是一个人。”  “什么人?”  “我可以告诉你,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说完这句话,原双双又开始咳血,而且比前两次要激烈得多,到后来她似乎连坐着支撑背脊的力量也无,瘫软地靠在椅子脚上,“照顾好奉紫,我对不住她,让她自小因为我卑劣的欲望而蒙羞。欠她的,一辈子都无法还清。你……要替我还。”  她声音低沉,面容又是属于一个妇女的,看上去无比诡异。只是,态度却十足的真诚。  奉紫觉得恶心的同时,又有些于心不忍,只好转过头去。  雪芝道:“她是我的妹妹。不用你说,我也会对她好。”  “那就好。”原双双咳了几声,“那人是尉迟长老。”  “什么?”雪芝愕然道,“为什么?”  “这后面的事,恐怕也就只有他自己才清楚。反正我要死了,我可以把我所知道的事全部说出来。”原双双突然看向丰城,眼中写满了仇恨,“我和夏轻眉,不过是牺牲品,其实,这两本秘籍——”  话未说完,一把长剑自她的后颈贯穿,从喉咙捅出。她张嘴咿咿呀呀叫了半天,瞳孔缩小,眼睛睁大,再说不出一个字。  “这是还你的!”华山派的一个弟子泪流满面,也不知是悲痛还是受到了惊吓,“你杀了我师兄,这是还你的!!”  一片哗然。  星仪道长急道:“她话还没说完,你怎么就——”  丰城立刻一个耳光抽在那弟子脸上:“从今天起,你不再是华山的弟子!”  那弟子捂脸,突然不哭了:“掌门,你,明明是你……”  “你若再做错事,会有什么后果,应该比谁都清楚。”  那弟子不敢多言,只恨恨地退下。  上官透道:“慢,她在写字。”  丰城的脸色大变。  原双双伏在地面,鲜血从喉管中汩汩流出。她用指尖沾着血,抬眼死死地看着奉紫,写下了五个字:  若生为男 我  但是没写完,她已经断气。  丰城轻轻吐了一口气,道:“其实,这女人也蛮可悲。”  慈忍师太道:“真是古怪,原双双对杀死父母的事一点都不愧疚,反倒对奉紫的事耿耿于怀。她究竟做过什么?”  雪芝和上官透对望一眼,都没说话。  丰城道:“既然人已死,就不必多做追究。把他们抬走吧。”  华山的几名弟子将原双双和夏轻眉的尸体抬出去。  在场的人,很多都有些回不过神。  春风中是舞动的丁香花瓣,粉一片,白一片,粉白交错。原双双翩飘的裙摆犹如翠绿的荷叶。  释炎道:“多亏了奉紫施主,是你还了天下人太平。”  奉紫摇摇头,神情黯淡。  “只是雪宫主和我老弟的婚礼给弄砸了,”丰城笑着,朝大家举杯,“来来来,大家忘记不快,继续喝酒吧。”  待众人情绪平定后,雪芝对上官透悄声道:“你认为原双双的话可信么。”  “你是说尉迟长老的事?”  “嗯。”  “提防着一点,但是不要一冲动回去就直接问了。”    时至午夜,盛筵已散。  傲天庄樱树林中。  丰城微微弯腰站在一个人面前。那人一袭黑衣,身形高大,依然如同过去一般,身上的皮肤无一寸暴露在空气中。  “请相信我,我也是最近才知道自己被人陷害了,若不是因为满……”丰城擦着额上的汗液。  “我自然知道不是你。”黑衣人道,“是满非月。问题是,你为何不答应她的要求?”  “她要的是我儿啊……你知道她对我大哥的儿子做了什么事么?”  “大哥都杀过了,又何必介意儿子?”  “可是……”  “你哪来这么多话?”黑衣人不耐烦了,“当初叫你偷偷把秘籍改了,不是让他们来暴露我的行踪的。”  “这……属下知错。”  “所幸你杀原双双杀得快,不然她把事情抖出来,你我都别想活。”  “是,原双双和夏轻眉已死,这秘密除了满非月,不再有人知道。”  “满非月先留着。她还有用。”黑衣人放细了嗓音,声音变得更加像个妇女,“你先走吧。”  眼见丰城离去,黑衣人转身,对着树林道:“公子,一切都已按计划行事。”  没有回答。  黑衣人略微迟疑,欠身道:“……公子?”  树林中,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响起:“你莲神九式练得如何了?”148 149 150  148    黑衣人道:“托公子的福,十分顺利。”  樱树林中迷雾一片,只依稀可见一个修长的男子身影,还有他垂落如流云的长发。虽然头发极长极美,衣着却非常轻便贴身,毫不拖沓。若他就只是站在那儿,看到这个身形,很多年轻姑娘恐怕都会浮想翩翩。只是这“公子”声音虽动听,说话却不带感情,语调也无甚起伏:  “下一个门派是玉镖门。”  “玉镖门?应卿为是个老固执,恐怕很难说服。”  “你知道怎么做的。”  黑衣人顿了顿,道:“是。”  “三天内完成。”  “是。”  “我最开始给你说的人,他在今年六月必须死。”  “六月?”黑衣人略有些惊慌,“六月之前,我不知道我的武功能不能……”  “我说的是六月。不能是五月,也不能是七月。”  “是,是。”黑衣人连连应声,过了许久,又问道,“公子还有何吩咐?”  没有人回答。  “公子?”黑衣人往前走了两步,“公子?”  依然没有回答。  黑衣人正待离去,身后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爹,不,娘,你在做什么?”  “公子刚才来过。”  “然后呢?”  “让我六月杀一个人。”  “谁?”  “这不能告诉你。”  “什么人?连我都不能说?”  “不能。”黑衣人回头看了看那女子,“不过我没什么把握。现在我的内力尚未调整好,也不知道到时候会不会出状况。”  “你最好想清楚了,公子会不会是想让你们两败俱伤?他既然可以修改秘籍让原双双和夏轻眉走火入魔再让他们互相残杀,对你也难说。”  “不会,以他的身份来看,他只能暗中操作一切。我若死了,他什么也做不了。况且,到目前为止,我确定我手中的《莲神九式》没有问题。”  “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不知道。从来看不出他想要什么,打算做什么。慢……”黑衣人压低声音,“他叫我六月动手。六月……难道是因为……”  “因为什么?”  黑衣人眯着眼睛:“没事。”    重雪芝和上官透的婚礼被搅合成一团乱。根据原双双的话来看,重火宫里很可能有内贼。俩人步入洞房,甚至连亲密的时间都无,就开始讨论回去该如何套尉迟长老的话。  第二天起,婚礼上发生的事很快传开。  以武当派为首,各大门派的掌门和弟子在雪燕教搜出了《莲神九式》的经书,大家都在讨论如何处理这本秘籍的时候,丰城提议将之归还于重火宫。原本无人同意,但丰城说,这本秘籍只是副本,重火宫必然有《莲神九式》的原本,所以归还他们对他们其实毫无影响,反而交给任何一个门派保管,都有可能节外生枝,毁之,又是公然与重火宫作对,更可能会激怒他们。  所以,秘籍又回到了雪芝的手中。  雪芝拿到《莲神九式》的时候,刚好当时奉紫也在场。奉紫凑过来,歪头看了看:“这字迹不像是教主写的,也不像夏轻眉写的。”  “那像谁的?”  “不知道。不过他俩写的字都很秀气,没这么入木三分。”  雪芝握紧手中的秘籍。  事情没这么简单,她知道。唯一的线索是丰城、满非月和尉迟长老。只是丰城表面功夫做得太好,满非月性格诡异不好打探,她什么都不能做。  于是只能找尉迟长老。  雪芝和上官透开始往重火宫赶。  很快,雪燕教被各大门派封锁。在发现所谓的真相以后,人们都认为“莲翼”的风波就此平定,整个江湖不安的情绪渐渐平定下来。  但是就在雪芝回到重火宫的当日,又听说了玉镖门门主应卿的死讯。查出来是门派里的一个小喽罗下的毒,怎么处理的没有追究。但是很快,玉镖门又换上了新的门主。  原本不是小事,却因为天下动荡后平息人们的懒惰而被忽视。  雪芝回到重火宫,把穆远和四大护法叫到朝雪楼正厅,然后端了一杯热茶,静静等候。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尉迟长老提着衣角进门:  “不知宫主有何吩咐?”  在这帮老江湖面前,雪芝多少还是会有些底气不足。她将头埋入茶盖下,叹了气,轻到自己都难以察觉:  “长老应该知道我这次叫您来的原因吧。”  “宫主要说的,可是和上官谷主的婚事?”  “不是。”雪芝放下茶盏,直视他的眼睛,微笑道,“彼此都心知肚明的事,就不需要我挑明了说。”  尉迟长老看着地面,面不改色:“老朽愚昧,还请宫主明说。”  雪芝放下茶盏,俨然道:“尉迟,你是在装糊涂么。”  尉迟长老迟疑片刻,又道:“老朽真不知。”  “砗磲,”雪芝击掌道,“把东西拿来。”  砗磲应声,将墙角的一个箱子搬来。  在场的人都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尉迟长老有些不安地搓了搓手掌。  “四个长老里,您的辈分仅次于宇文。最近听说您日夜操劳宫内事务,还生病了。”雪芝脸上又一次绽开了笑容,站起来,把箱子打开,“这里的衣物,都是我和上官谷主路过洛阳时给您带的。”  尉迟长老愕然抬头,看着雪芝。  这是一张年轻而精致的面孔,意气风发如同年轻时的甄宫主,美丽绝代如同少年时的莲宫主。在经过重火宫三代宫主更替,岁月的洗练,以及武林中无数黑暗纠葛之后,她却像个孝顺的孙女一样同自己说话,尉迟长老顿时百感交集,沧桑的眼变得通红。  “宫主,我对不起你。可是,很多事……”  “什么都不用说。”雪芝微笑着打断他,“我想长老做任何事都有自己的理由。况且,您在重火宫待了也超过了五十年罢,从我爷爷到我爹,再到我,辅佐了三代人。您对重火宫的感情远远超过在场的每一个人。见您生病了,原本想给多一些薪水,但未免俗气。所以做了些衣服,希望您身体早日康复,重新成为我们重火宫的中流砥柱。”说罢,将衣服披在他肩上。  尉迟长老扶着衣角,泪眼模糊,只连连点头。    149    几日后,奉紫和丰涉上门拜访重火宫。这一待就待了接近一个月。雪芝知道她不愿意离开的原因是什么,也暗中暗示过穆远,只不过穆远似乎就是冰雕一个,外形美丽,里外却都是冷飕飕的。所以一个月下来,奉紫和他说话都不超过十次。不过她倒不大介意,因为一来重火宫,就可以看到林宇凰。她叫林宇凰二爹爹比雪芝还热络,还说林宇凰比自己爹爹好玩多了,于是父女俩天天爬山捉麻雀,弄得雪芝还吃了好几次醋逼问林宇凰是要奉紫还是要自己。最惨的是,在场的人,不论是丰涉还是穆远,还是护法们,都是替奉紫说话,除了上官透。尤其是丰涉,他自从上次在玄天鸿灵观外摔跤受伤,鼻梁上的疤就一直没消失,因此一说话显得更加叛逆,更加欠揍。  只是在看到雪芝撒娇赖皮,林宇凰亲昵地揉她的脑袋时,他经常会露出好奇又羡慕的眼神,还私底下问过雪芝,是不是所有的父亲都是这样。雪芝一想起他的身世,不忍回答,只好转移话题。  又过了十来天。  初夏。  衣服渐薄,雪芝有身孕的事再瞒不住,只好公诸于世。林宇凰在听说这个消息以后激动得热血沸腾,还重重拍了拍上官透的肩,说小子动作真快,而且这才多久就有喜了。说完以后更加激动地补充一句,这才多久,肚子就这么大了,说不定是双胞胎。上官透清了清嗓子,又清了清嗓子,扭扭脖子,再清了清嗓子,没了下文。  每次看到林宇凰灿烂天真如孩童的笑容,上官透和雪芝都实在没办法开口告诉他孩子就快出生了。于是,两人借口回洛阳看上官透的外公离开重火宫,顺便把丰涉和奉紫也给撵走。  回洛阳,探望了福景然,老人家果然特别高兴。只不过不少姑娘对上官透发射的目光让雪芝爆发数次,每次都对他又捶又踢又打,还威胁他以后不准多看别的女人一眼,不然戳瞎他的眼睛。上官透被这句暴力的话吓得不轻,天天躲在家里不敢出去,还对着雪芝的肚子抱怨诉苦。  不久以后,雪芝和上官透迎来了新婚后的第一次争吵。在给孩子取名的时候,若是女孩,两人都同意叫“唯”。若是男孩,分歧就来了——上官透喜欢“显”,雪芝喜欢“适”。所以经常会有两人对着肚子叫不同名字的情况发生。最让上官透无奈的是,雪芝非要孩子姓重。他说哪有孩子跟娘姓的道理,雪芝说这是我孩子为什么不跟我姓。为这个问题,两人连吃饭都在拌嘴。  虽然日子过得很是惬意,宝宝出生的日子也即将到来,雪芝还是没有忘记很多没解决的事,还把重莲谱写的两本秘籍都带在身上,每天让上官透念给自己听,尽管行动不方便,也要用手比划招式的动作,琢磨其中的奥妙。  可惜琢磨了很久,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俯仰之间,已是五月。  雪芝在出门逛街的时候不小心滑了一下。这一滑,孩子出世便提前了。  一个下午,雪芝都在撕心裂肺的惨叫中度过。上官透神经紧绷面色苍白,在房门前踱了起码一千个来回。  终于,在听见里面孩子奶声奶气的哭声后,他非常不稳重没形象地抓住家丁的手,使劲摇了几下:“孩子出生了,我当爹爹了,我当爹爹了!”  然后,产婆在里面大声道:“是儿子!”  上官透冲过去:“显儿,爹爹来了!”  怎奈过了一会儿,当雪芝睁开眼,居然还不忘记夺回自己的主权:“适儿呢,我还没看到他……”  “你们俩啊,都别争了。”福月兰抱着孩子,走到床旁边,“显儿适儿都在。”  雪芝愣了愣,看着早已经笑没眼逗着孩子上官透,第一次觉得二爹爹长了一张好看的乌鸦嘴。    150    当然,在二爹爹听到自己闺女生了双胞胎的时候,兴奋程度绝对不亚于上官透。他还特地背着重莲的灵牌大老远赶到长安,轮流抱着孩子给重莲看。  同一时间,玄天鸿灵观。  藏书阁。  “你在做什么?”  满非月的声音响起时,正在翻看手中机密文书的丰涉手也抖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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