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曼、心曼,分别于1974年和1976年出生在黑龙江省铁力市桃山镇。1977年姐妹同时被沈阳军区医院诊断患“婴儿型进行性脊髓肌萎缩症”,身体重残。童年时因一次意外事故永失去父爱,在单亲家庭中成长。二人没有上过一天学,依靠自学进行创作,自1995年至今已发表文学作品20余万字,多次在国家级征文中获奖。2000年自费开通了公益热线“君曼心灵热线电话(0458-2458165)”。2005年开通了QQ情感交流热线。姐姐文静、细腻,害怕打针和吃药;妹妹爱哭爱笑,有点任性和挑食。姐妹从2004年开始留长发,渴望做个完美女孩。人生座右铭:生命不拒绝勤奋和美丽!题记废墟里盛开的花起先,我跟大多数人一样,是个毫无理由的乐观主义者。然后,岁月流逝,人世变迁,就渐渐地生出了绝望。在绝望中煎熬、绞扭,在绝望中仰望苍天,也许有一天会从绝望中开出花来。在黑龙江铁力市桃山镇采访这对叫春曼、心曼的姐妹,是我的一次日常工作。那是一个冬天的凌晨,拖着设备、行李下火车时,一脚踩进没小腿深的雪,让我吃了一惊。气温超过零下30度,从北京带来的所有御寒的衣物都不太管用了。但这,远远算不上最严酷的问题。这是一个林场小镇,由于天冷,也因为经济不景气,街道上几乎没有人,我们找到了春曼、心曼姐妹开的小书店,发现那根本就算不上是个“店”,那只是一个小小的、破旧的铁皮棚子,里面摆着几本杂志和一部公用电话。妹妹心曼裹着厚厚的棉衣躺在轮椅里,一动不能动。电话边摆了个小纸盒,客人打完电话自己把几毛钱放在纸盒里,也有的客人打完电话根本不放钱,甚至有可能顺手抄走点东西,心曼也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她有病,站不起来,她不仅不能追,甚至也不能骂,因为她根本不会骂人,一句都不会。这样的买卖能挣多少钱?可这就是姐妹俩赖以生存的来源。在这个不御寒、不挡风也几乎不赚钱的小棚子里,心曼一待就是十几个小时,天天如此,节假日也不敢休息。尽管去之前我对这姐妹两个的病况有所了解,但见了面还是觉得很难受。这两个姑娘显然曾是很漂亮的女孩儿,但疾病使她们双腿萎缩,肩膀塌陷,身体畸形,脸也因为长期服用激素而显得臃肿,只留下一对极温柔的眼睛和动听的声音。她们患的是一种罕见的遗传病,她们的身体一点儿一点儿地失去知觉,最后……心脏停止跳动。医生说,这种病可以潜伏八代人,也就是说,几百年前就已经注定今天这两个女孩儿的悲剧。这简直是一个命运的诅咒,小小的人类又能怎么办呢?她们完全不能自理,连翻身都不行,她们的生活靠母亲照顾。母亲沉默寡言,白天黑夜都在不停地干活,安静而有力,像一只母兽护着自己的小兽。她们的精神靠她们自己照顾,或者我情愿说,靠上帝照顾。她们活不长,也不可能从这个世界上获得任何功名利益,但她们一直在学习;她们不可能成为作家,但她们一直在写作;她们的爱情注定是悲剧,但她们很认真地恋爱,爱得很投入,不吝惜付出感情。没有人对她们的形象有要求,但她们很整洁,吃力地洗澡、梳头、化妆,一年四季都穿长裙;她们的情况很狼狈,但她们很文雅;她们注定会遭受很多不公平,但她们待人和善,不出恶言……她们的人生早就绝望了,那一切努力是为了什么?一部法国电影曾令我印象深刻,在大革命的混乱和血腥中,一个无辜的女人被投进监狱,很快将被砍头。监狱里挤满了即将被屠杀的人们——蓬头垢面,大声叫骂的;苦苦哀求,日夜哭泣的……女人冒着极大的危险跟她的女仆传递一样东西,又把那样东西珍重地藏在自己的胸衣里,我一直以为那是一件重要的证物,可能能够使她免于被杀。其实那只是一个香囊。在等待宣判死刑时,她还体贴地把惟一的一把椅子让给一个年长些的妇人坐,使那个妇人在绝望和暴虐中得到最后一丝安慰,以至于老妇人恍如回到正常的世界,悄悄问她:“您的身上怎么这么好闻?”什么叫高贵?就是在无论多么狼狈和绝望的时刻都能保持一个“人”的尊严,这个保持尊严的过程就是我们反抗命运、破解绝望的过程,是我们在无助中仰望苍天和扪心自问的过程,是我们在这个世界的艰辛旅程中惟一可能获得内心平安与强大的过程。姐妹俩的人生宛如废墟,难道我们的人生就能好多少吗?我们的四肢不残缺,可我们的智识和情感不残缺吗?看看满街营营役役、急不可耐的人,翻翻报纸上那些千奇百怪的社会新闻,想想我们周围一场场的人间闹剧,在夜深无人时审问一下自己的心灵……其实我们也是一片废墟。春曼、心曼是废墟里开出的花,她们的母亲是废墟里开出的花,那些帮过她们、给过她们温暖的人是废墟里开出的花,什么时候,我们也能从废墟里开出花来?张越题记在夹缝中生长这个标题其实是心曼无意中说出来的一句话,就是这句话打动了我,让我决定铤而走险般地为她们的书写序。大约是2005年4月份的时候,我收到了春曼和心曼寄给我的书稿和一封写给我的信,用打印机打出来的,很工整。她们希望被关注,希望有人能帮她们把书稿出成书,帮她们保住全家的经济支柱——书报亭。我不认识她们,也从来没有听说过她们的故事。和大多数人一样,我对她们的了解,是从文字开始的。工作的性质让我养成了快速浏览的阅读习惯,但是她们的文字总是强迫我放慢速度,我在不知不觉中被她们的泪水和欢笑打动,仿佛合着音乐的节拍,我被同化进她们的世界。书稿还没有读完,我就把它交给了栏目主编,希望能够做一期节目,越快越好。主编和栏目的一名主力编导同时看了书稿,表情凝重,唏嘘不已。选题没问题,但是在具体的电视表现手法上,我们遇到了障碍。《道德观察》是一个以纪实手法为主的栏目,就是要把事件的来龙去脉统统用画面“还原”出来,再加上主持人在演播室的点评,这和《半边天》、《面对面》这样的人物访谈类节目大大不同,而春曼和心曼在文章中所讲述的故事我们无法用电视画面去再现。几次公开的、私下的讨论下来,结论仍然是:做不了。我忽然有一种问心有愧的感觉,不知道怎么向她们交待。当我鼓起勇气给她们打电话的时候,已经是6月份了,书稿我已全部读完,眼角的泪水还没有干。接电话的是心曼,声音清澈,但有气无力。她告诉我,姐姐春曼的病情恶化,现在只能每天躺在床上,惟一能动的就剩下头部了。30岁!这个数字突然出现在我脑子里,这是死神给她们下达的最后通牒,刚好是春曼的年龄!我本来是没有资格给这本书写序的。我比她们大不了几岁,让我给这样一本“用痛苦燃烧着爱的书稿”(这是春曼和心曼那封求助的信里的原话)写序,我担当不起,因为写不好的话,某种程度上就是对这本书的亵渎。直到有一天,心曼又在电话中跟我说起写序的事,她说她们姐妹俩从不敢轻易求人,因为她们是在夹缝中生长起来的人,脆弱而敏感,别人的每一次笑脸、每一句温暖人心的话,都会让她们感动;而每一次拒绝、每一次冷眼,都会让她们伤心不已。我没法再拒绝了。为了写这篇序,我又和她们通了几次电话,想了解她们的情况。电话大部分是心曼接的,因为她还能动。我陆续了解到,她们每天都要接100个左右的热线电话,实在累了就躺着接;她们自己排解情绪的方法是写作,所以有了我们读到的文字;她们已经有了100个以上经常打电话的朋友;她们的书报亭因为是违章建筑就要被拆除;她们的弟弟被查出有神经性脊髓炎,也有瘫痪的危险……了解的越多,我越是能体会到“在夹缝中生长”这句话的含义。不多说了,相信大家自然会在她们的文字里发现:生命真的只给她们留了一条窄窄的缝隙,她们能生长起来,真的是个奇迹。至今,我仍然不知道她们的样子。我甚至不忍心看见,两个自由翱翔的灵魂,被牢牢嵌在不能动弹的躯体里。我知道这是现实,可我仍然接受不了。如果世界能够分成情感和物质两层的话,显然,她们生长在情感的中心,物质的边缘。在“超级女生”横行的时代,女生们都不再满足于“正常”,都想让自己变得“超级”。但是,每次那些活蹦乱跳的“超级女生”们在电视上出现,我都好像看到了这一对渴望获得“正常”生活的姐妹。路一鸣2005年7月第一部分 命运是海,我是帆生命从明天开始——一对轮椅女孩儿的生命倒计时春 曼我10岁,妹妹8岁,弟弟上学了。妈妈买来铅笔和田字格本对我们说:“从今天起你们姐儿俩就在家里自学吧,妈教你们汉语拼音。”从此,每天我和妹妹都趴在窗台前焦急地盼望弟弟快点放学回家,然后,我们好能对着他的课本学写生字,用稚嫩地童音拼读:“春天来了,冰雪融化了,柳树发芽了……”我们的小脑袋瓜里就会浮现出一幅美丽的春天图画:天空是蓝的,柳树是绿的,在绿色的春天里,一群小朋友在花丛中捉迷藏,那其中就有剪着齐耳短发的我和妹妹。12岁,我高烧不退,被妈妈连夜送进医院,很快,医生就给家属下了病危通知书,这是我从六岁起第13次直面死亡。我的床头被医生插上了象征危重病人的小红旗。医生和护士忙着给我输氧气、注射药物,我则在半昏迷的状态中紧紧地抓住妈妈的衣角不放——那一次是母爱救了我。当医生无奈地向妈妈宣布医院所有的好药对我的抢救都无效时,妈妈气喘吁吁地跑了很远的路,去单位的医务室求人赊了八支我从来没有用过的青霉素注射液,回来求大夫给我用上,终于使我挣脱了死神的魔爪又活了过来。我躺在病床上看着妈妈憔悴的面容不敢哭,我怕我的泪水一旦流出来就再也无法克制自己的感情,再也做不到坚强地挺住!出院回到家里我也不敢轻易地睡觉,我害怕自己闭上眼睛就再也睁不开了。夜晚我拼命地睁大眼睛抵抗着睡意,妹妹躺在炕稍,她也害怕睡过去,于是我们两个女孩儿就隔着睡在中间的妈妈小声地说话。妹妹问我:“大姐,你说我们能活多久?”我想了想,安慰她说:“我们会看到弟弟娶妻生子,会看到小侄子的出生,我们不是一直盼望着能有下一代人延续我们的血脉吗?他是我们的希望呀!”说起希望,我们开始热切地设想未来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那时我们会住进一个有卫生间和供暖的房子里,我和妹妹再也不用节食和节水了,妈妈的手也不会再被冷风吹出一条条的血口子。妹妹说那时她要做一名主持人,我说我也想,我们一起来主持节目吧,我们还要一起写一本书,书的内容是我们对生活的感悟,凝聚了亲情、友情和爱情,还有,我们和妈妈、弟弟,还有我们可爱的小侄子一起去看天安门和大海……在北方冬季寒冷的夜晚里,我们两个女孩儿兴奋地唧唧喳喳地说个不停,直到困急了才迷迷糊糊地睡去。在梦里,我梦见大海,蓝色的海面如一面平展的镜子倒映出天空和朵朵白云。我和妹妹手拉着手赤脚在柔软的沙滩上奔跑,沙砾和海水亲吻着我们的肌肤,我们的长发和衣裙在空中飞舞,我们欢笑着,仰起脸贪婪地吮吸着大海的气息,用双手彼此紧紧地拥抱住对方,亦如我们深情地将整个世界紧紧地拥抱。20岁,我确切地知道了关于我们病情的详细说明,在此之前我和妹妹在妈妈放票据的抽屉里翻到过一张诊断书,淡蓝色的墨迹经过岁月的沉淀依然清晰可见——“婴儿型进行性脊髓肌萎缩症”。一位记者在文章中详细地介绍我和妹妹患的病是一种很残酷的吞噬性疾病,病魔在人体基因里潜伏可达八代之久,临床病例表明患者一般都活不过30岁。事后很多人问过我:“你恨那位记者吗?”我说我不恨,正是因为她告诉我们这一切,我和妹妹才懂得珍惜自己的存在和时间的宝贵,也才来得及去争取实现我们的梦想。从那一天开始,我们的生命开始进入倒计时!我23岁,妹妹21岁,我们坐在轮椅上经营起一个书报亭,在妈妈和弟弟的帮助下,开始了艰难的自食其力之路。我26岁,妹妹24岁,我们自费开通了“君曼心灵热线电话”,用我们的心灵去倾听和感动生命,播撒爱和阳光。我30岁,妹妹28岁,我们的病情已经发展到十分严重的地步,呼吸和吞咽都十分困难,甚至没有拿起一本书的力气。每一个夜晚对我们和妈妈来说都是极不平静的。我们的肌肉萎缩酸疼,每隔半个小时就需要妈妈给我们翻一次身,妈妈惦记给我们翻身不敢睡,而我们看到妈妈做了一天的家务已经很累了,想让她多睡一会儿,尽量忍着不吭声。有的时候会由于侧身时间久了挤压到心脏憋得喘不过气来,胸口很疼。我和妹妹商量好两个人一起翻身,这样好能减少妈妈起床的次数,即使这样每晚妈妈还是要起来十多次。白天我们靠在枕头上艰难地写作,每打几个字,我们都要垂着头,就势把手放到键盘上头休息几分钟,然后再接着用尽全身的力气在键盘上敲击着生命的音符。大连的作家林夕老师在电视上看到我们姐妹的故事后,给我们邮寄来她写的书,鼓励我们以生命倒计时的方式写一本书,用灼热的文字督促自己勤奋笔耕,也勉励他人珍惜生命中的每一分钟。于是,我们用一年时间写出了16万字的书稿。北京电视台的主持人文燕老师看到我们的部分书稿后,把我们邀请到《真情互动》的现场,她说:“从你们姐妹的文章中我能感受得到,你们对生活体会得很深刻,你们经历了那么多的苦难却还在感动,还在深情地热爱着,这是很多生活在北京这样大都市的人很难做到的。”她还说:“你们的书稿记录的是两个女孩儿生命倒计时的人生历程,我们几个编导看了很受鼓舞。不过说实话,我们大家都希望也相信你们一定会拥有一个更美好的明天的!”她站起身,邀请现场的观众给我们的《生命倒计时》书稿再取一个名字,也是一份祝福。我们选择了一位外国语学院教授取的书名,文燕老师捧起我们的生命日历,由妹妹在空白的日历上填写下了“生命从明天开始”七个字。今年我30岁。我和妹妹将30年的感动和真情凝聚成一部生命倒计时的书稿,但是,我们会努力创造生命的奇迹,坚强地走过去,愿生命能从明天开始!第一部分 命运是海,我是帆命运是海,我是帆(1)心 曼疾病和贫寒,挡不住求知的渴望我的爸爸徐万均和妈妈王兴芝都是黑龙江省铁力市桃山镇的普通工人,家境很贫寒。1974年的正月初五,姐姐春曼出生了,两年之后的农历二月十一,我又降生到了这个家庭,不久我和姐姐同时被诊断患有“婴儿型进行性脊髓肌萎缩症”。医生告诉父母这是一种由常染色体感染导致的遗传性疾病,病魔潜伏在人体基因里,世代更迭,没有发病征兆,而一旦发作将一发而不可收。病理表现为四肢残疾,生活不能自理,最后将导致吞咽食物困难,呼吸肌麻痹窒息死亡。目前国内外医学界还没有药物能够治愈这种疾病,只能通过相应的康复锻炼来延缓病情的发展,延续生命。在姐姐春曼五岁、我三岁的那年夏天,我们亲爱的爸爸过完28岁生日的第二天在单位高空作业时突发事故离开了我们。那年我们的小弟弟也才只有两岁,还是在咿呀学语的时候。妈妈面对我们三个年幼的儿女、一个一贫如洗的家痛不欲生。很多亲戚朋友劝妈妈说:“你才29岁就守寡,以后的日子长着呢,考虑一下再成个家吧!”妈妈说:“他们的爸爸去世了,我全部的希望放在了孩子的身上,特别是两个女儿身体残疾,我苦一点没什么,我不能让孩子受到半点委屈!”就这样妈妈放弃了再婚的机会,与我们三个年幼的孩子相依为命,毅然用她柔弱的肩膀独自扛起生活的重担,支撑起支离破碎的家。我和姐姐生活不能自理,大小便都需要人伺候。每天妈妈既要料理家务,照顾我和姐姐春曼的生活起居,还要张罗外面的大事小情。每次妈妈出门办事的时候就把我和姐姐反锁在房里,我和姐姐趴在窗台上,眼巴巴地看着窗外的天空,我问姐姐:“我们什么时候能会走路呢?”姐姐想了想,学着大人的口气说:“等到我们都长大了的那一天吧!”于是我和姐姐春曼就盼望着快点长大。我和姐姐非常渴望上学读书,每天弟弟放学后,我和姐姐就帮他收拾书包,给新书包书皮。一天早上起床,妈妈一边给我穿衣服,一边对我说:“心曼,你外公让我送你和姐姐去上学,我认真考虑过了,你和姐姐都不能走路,妈妈不能同时背着你们姐妹去上学。你身体比姐姐好一点,妈妈想送你去上学,你愿意去吗?”我看到一脸失落的姐姐眼睛里含着泪水,咬住嘴唇拼命地摇头说:“我不上学,我不想上学。”而我心里真实的想法是要留在家里陪伴姐姐!于是母亲买来铅笔和田字格本,一边做家务一边拿着弟弟的语文书教我们学习汉语拼音,认字、读书。姐姐的病情比我严重,经常住医院,每次医生都会无情地下达病危通知书。妈妈为了方便照顾我,把我也带到医院。我给昏迷中的姐姐擦汗,陪着母亲流眼泪,姐姐苏醒后,我高兴地给她读课文,讲解我刚学会的生字。我和姐姐春曼就是这样相互鼓励和督促着自学了从小学到中学的全部语文课程。对知识的渴望已经使我们不满足于弟弟的课本了,妈妈没有钱给我们买书,我们就想方设法地借书看。一次小姨从同事那里给我和姐姐借了一本奥斯特洛夫斯基的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我和姐姐如饥似渴地连夜打着手电筒读了起来,手电筒里的电池是听收音机用过的,电量不足,光线暗如橘灯。我们看一会儿就要把电池取出来放到棉被里焐一焐。这样反复到黎明时分一本厚厚的书终于看完了。就是在这样的状况下,我和姐姐阅读了大量的世界名著。写作给了我们一片自由的天空长期被病魔囚禁在家里,不能感受阳光也不能呼吸大自然的气息,惟一能够看到的只有窗外那一小块天空,这使我们的内心很压抑。在没有书看的时候,我和姐姐春曼就尝试着写一些对生活的感受和心灵的私语。1994年我用一年时间写了一部四万字的中篇小说,书稿完成后我满怀着希望把文稿寄给了北京《三月风》杂志社的文学编辑赵泽华女士,一星期后我得到回复文稿不能发表,第一次的创作失败使我心里很难过,痛苦到了极点。尤其是看着母亲每天服侍我和姐姐穿衣、洗漱、接大小便,在感受母爱的温暖同时我的心也在滴血,我对自己、对生活失去了信心。我悄悄地写下了一封遗书,我告诉她们我爱她们,而这种爱只能以死来解脱妈妈肩上的重担。就在我18岁生日准备结束自己的生命的时候,我意外地收到了北京《三月风》杂志社的赵泽华女士寄给我的一本吴强诗集《我的生日没有烛光》,还有她的赠言:“请再试一试好吗?给自己找一个爱的理由!”吴强也是一个重残男孩儿,他与我们患同样的一种病,没有进过校门,但是他写出了很多美丽的诗句,直到生命的最后时刻,他还在赞美生活的美好。我感到一种极大的震撼,同时也激发了我内心对生命的渴望和对文学的热情。姐姐春曼偷偷看了我的遗书,她对我说:“小妹,我们患的这种病和吴强的一样,只能拥有很短的一段青春旅途,我们也都知道生命不是永恒的,而我们的爱是无限的,我希望我们姐妹能在自己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给亲人和朋友多留下一点什么,就像吴强那样,对吗?!”我拼命地点头,我意识到自我结束生命就是一种逃避,是懦弱的表现。我把写好的遗书寄给赵泽华姐姐,请她代为烧毁,以示自己要坚强起来活下去的决心。第一部分 命运是海,我是帆命运是海,我是帆(2)就在我和姐姐重新投入学习和写作,对生活充满信心和憧憬的时候,我19岁生日到来了。那天早上妈妈给我穿衣服,我意外地发现右手臂没有知觉。我认为是自己翻不动身睡觉时压得不活血,姐姐在一旁却吓哭了。妈妈也慌了手脚,忙把姐姐春曼锁在家里,借了一辆手推车带我去医院看病。由于我体质不断下降导致多发性神经根炎,又名“格林巴利综合症”。我问医生:“阿姨,治这种病是不是要花很多钱呢?”医生转向母亲说:“你先去交2000元住院押金吧。”我知道妈妈兜里没有那么多钱,家里也没有,就坚持不住医院,强烈要求回家。我安慰妈妈说:“我现在感觉好多了,咱们回家打几天吊瓶就能好!”妈妈拉我回家的路上边走边哭,念叨着爸爸的名字希望他能保佑我快点好起来。很快我从脖颈以下全都失去了知觉,全身上下只有眼睛能动,喉咙吞咽食物也很困难。妈妈为给我治病求亲告友,最后到了债台高筑的地步,筋疲力尽的妈妈每顿饭只吃咸菜疙瘩就白饭,把仅有的一点青菜省下来给病重的我补充营养。我又想到了死,想让妈妈和自己都解脱。我在一篇文章里写道:“我实在不想、不忍心让妈妈为我治病四处奔波,我不愿让妈妈为女儿治病看别人的脸色,妈妈已经是忍辱负重,债台高筑了,我不能再让亲爱的妈妈苦下去了!”我拒绝用药,也不肯吃东西。深夜从昏睡中醒来,看到满面泪痕的姐姐守在身边,我问:“我是不是要死了呢?”姐姐含着泪水强作欢颜地告诉我说:“医生说你的病情已经控制住了,只要按时吃药打针很快就会康复的。”姐姐坐在我身边给我读海迪姐姐的《生命的追问》和海伦•凯勒的《假如再给我三天光明》。我边听边流眼泪,我知道姐姐的用意,我说我想写字,姐姐想办法把钢笔用橡皮筋绑在我稍稍还能动一点的左手腕上(右手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又艰难地给我铺好稿纸(姐姐的全身肌肉已经萎缩无力)。我努力地写字,向生活发出了我最后的呼唤——《假如生活肯再给我一次机会》。这篇2000字的自传体文章我整整写了三个昼夜,由于时而昏睡,手不住地颤抖,字迹写得歪歪斜斜,姐姐帮我填写了信封邮寄给了北京的赵泽华姐姐,这篇对生命的渴望呼声发表在1995年第6期《中国青年》杂志上。在爱心的关怀和亲情的鼓励支撑下,在经历了那样三天三夜的痛苦和艰辛磨炼之后,生活的大门又一次向我敞开了。在我的病情逐渐好转之后,我和姐姐春曼又投入到了我们热爱的文学写作当中。我和姐姐春曼写的散文、小说、诗歌先后在《新青年》、《家庭生活指南》、《三月风》以及《家庭百事通》等报刊杂志上发表。2002年7月,姐姐写的《生命,无法拒绝的那份苦涩和美丽》和我写的《命运是海,我是帆》在《中国残疾人》杂志社和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联合举办的“生命礼赞征文”中分别获得一等奖和二等奖。开书亭,办热线,笑对人生成年之后,尤其是身边的表姐妹有的考学走了,有的走入社会参加工作,我和姐姐面对家庭的窘况也开始在思考着一个问题,怎么赚钱养活自己,分担妈妈肩上的重担。由于生活困难,妈妈已节省到不能再省的地步。在我们生病住院时,她怕给年龄已大的外婆添麻烦,一天只吃一顿饭,舍不得去买一点吃的,这些情景都历历在目,我和姐姐商量着想找份事做。但是身体健全的人找工作都很难,何况是我们这对重残姐妹呢?生活的压力向我们步步紧逼。我们给中国残疾人联合会的副主席兼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孙大姐信箱》的节目主持人孙恂大姐写去一封信,倾诉了我们内心的苦恼和迷惘,孙大姐很快就给我们回了信,她非常理解、支持我们,鼓励我们说:“走出去,自己独立起来。”她建议我们开一个书报亭或毛衣编织店。有了孙大姐的支持和鼓励,我们好高兴,根据实际情况决定开一个书报亭。孙大姐在北京卧病期间给我们亲笔题写了“培君书亭”的店名。1997年在贺岁的爆竹声中,书亭开业了。妈妈每天推着我,送我到书亭,再返回家里照顾重残的姐姐。有一天妈妈给我送中饭,天很冷,细碎的雨滴夹杂着初春的风沙打在面颊和手上很痛。为了能让我吃上一口热饭,妈妈把饭盒焐在怀里走得很急,在钻过一个铁栅栏时头被铁钉扎破缝了四针。弟弟闻讯赶到医院,妈妈说的第一句话却是:“饭要凉了,快送给你姐姐吃!”那一顿饭我是就着泪水咽下的。那年冬天弟弟东海冒着零下三十多度的气温,接姐姐回家,路上遇到塞车,等通车后回到家里人已经冻得僵硬。我们坐在轮椅上大小便不能自理,不敢喝水、吃流动食物,由于身体缺乏水分经常引发咽喉炎,浑身乏力。但是,我们就是这样在妈妈和弟弟的理解和支持下坚持自立,尽管辛辛苦苦每月只能挣得百元左右的收入,但我们心里是快乐和充实的。我和姐姐热爱文学,与文学交流就是一个恋爱的过程,当一篇文章完成后,似乎就是一个生命的诞生。文章发表后,我们经常能收到一些陌生朋友写来的信,最多的时候一天就能有130封,给我们写信的有军人、学生、教师,也有社会青年和国家公务员。他们在向我表示钦佩和鼓励的同时,也向我倾诉了他们在生活中遇到的苦恼和心里的小秘密。面对这些来信,我们每一封都认真阅读,很受感动,然而由于经济和精力有限却不能一一回复,心里很不安。有一个上海女孩儿在信中告诉我们,她16岁那年被自己的亲生父亲强暴了,母亲知道后非但不保护、呵护她,反倒用恶毒的语言诅咒和伤害她,这使她很自卑和无助,又担心事情会被老师和同学知道了自己没脸做人,每天都生活在不安和恐慌中。她好想能有一个人听她倾诉,但是又不能向身边的朋友讲,就给我们写了这封信。然而却没有勇气留下通信地址。第一部分 命运是海,我是帆命运是海,我是帆(3)我家里有一台天鹅牌收音机,是爸爸生前用一个月的工资给我和姐姐买的惟一的礼物。我们听了十多年。每天晚上都抱着“老天鹅”躺在被窝里听牡丹江经济广播电台的《夜莺热线》节目,主持人言午充满智慧的思想和生动的语言,深深地触动了我们的心。那时我们姐妹就萌生了成为像言午老师那样优秀的热线主持人的心愿。如果那个上海女孩儿要是给我们打电话,起码我们还有机会交流呀,哪怕只是一声问候也会慰藉她彷徨而无助的心灵!我对姐姐说:“我们开通一部热线电话吧,这样我们和朋友们的交流会更直接一些,也是对社会的一种回报呀。”2000年9月12日是中秋佳节,我和姐姐春曼自费创办的“君曼心灵热线电话(0458-2485165/6927165)”正式开通了。每天晚上九点到十点,我和姐姐轮流坐在电话机前接听电话,倾听每一位朋友的心灵私语。我和姐姐每天要工作、要接听热线,还要学习和写作,晚上躺在被窝里浑身肌肉酸痛,经常在睡梦中呻吟。有时深夜电话铃声会突然响起,接听以后对方并不说话,刚挂断马上又打进来,如此反复一夜。还有人打进热线骂人说下流话的,这令我们在身心疲惫的同时感到愤怒和委屈,甚至也对自己这样做到底值不值得产生了怀疑。那天一位汕头女孩儿拨打热线电话告诉我们说:“我是在一本杂志上看到你们的故事的,很敬佩你们姐妹坚强乐观的精神,记住你们热线的号码已经一年多时间了,就想打个电话问候一下你们现在好吗?感谢你们用自己美丽的坚强来感染我们。”握着电话听筒,我和姐姐春曼的心里好温暖,其实在我们鼓励别人的同时也获得了支持和鼓励,这种支撑是相互的。我们很感谢那些向我们敞开心扉的朋友,她们给予了我们一个回报社会的机会,从而也使我们更加懂得感情的宝贵,还有生命的价值和意义。经历伤痛,依然憧憬美好的爱情每天早上我们都让妈妈早早地帮我们穿好衣服,梳洗打扮漂亮之后,才能安心地吃饭和学习和工作。这么多年由于疾病的吞噬,我和姐姐身体的肌肉已经完全萎缩肌,骨骼也变形了,生活一点也不能自理。虽然在内心深处也为身体的残障而苦恼着,也有不开心和脆弱的流眼泪的时候,但我们很爱笑和爱美。曾经阅读过海迪姐的一篇文字,是关于她的长发的故事。去北京做报告时,她很稚气,带着泥土的芳香,很多人因此看不惯她的长发,劝她把头发剪短,中央也很关心这件事情,把电话打到医院询问海迪是否剪掉了长发。海迪脆弱地哭泣,也为爱坚持,在人民大会堂的灯光亮起的时那一刻,她悄悄地解下了头上的手帕,一头秀发的海迪姐在人们心中凝聚了美丽的轮椅女孩儿形象。我知道在她那柔亮的青丝中也荡漾着太多美好的关于情感的波澜。许多年之后,我们也遭遇了相同的尴尬。那次去石家庄做了一期河北电视台的《真情旋律》,节目播出后有很多亲人和朋友打电话来劝我和姐姐不要打扮自己,说,你怎么可以那么鲜亮?似乎我们是在做一件极其大逆不道的事情,也毁坏了残疾人的某种“形象”。我们感到好委屈,体会了海迪姐当年的心情。那晚我们坐在电脑前写作,一边打字一边流眼泪,姐姐难过地说:“我们美丽也是错误吗?”我气愤地大声说:“不,如果一定要说错的话,只能解释为我们的命运是一个错误,而我们姐妹也是一个错误的美丽!”第二天我和姐姐各选择了一条水红色和乳白色的吊带长裙穿在身上,坐在镜子前淡施脂粉,把自己打扮得鲜亮而美丽。令我们感动的是有很多读者和观众打来电话和写来信件表示关怀和问候,对于我们这么多年来笑对人生的执著表示赞许,这深深地安慰和鼓励了我们,还有一部分朋友的支持和理解,使我和姐姐有机会和勇气讲出来自己的想法。每一个爱美的、注重生活情趣的女孩儿,她的内心情感世界都是丰富而敏感的,也渴望完美的生活。我们也向往着美好的感情。姐姐经常在报刊和网上论坛发文章,有一位男孩儿总是在她的文章后面跟帖,后来他们通了好久的电话和书信,男孩儿告诉姐姐他的本名叫谭远,他做文字工作,已经31岁了还没有成家,他很渴望那种真实的情感交流和锅碗瓢盆相碰撞的生活。谭远开始向姐姐表露感情,提出要来看望她,照顾她的一生。他了解姐姐的身体情况,他说他喜欢姐姐欢快的笑声和对生活的执著与热情,好想推着轮椅上的姐姐一起吹海风。不久姐姐收到他寄来的一封写得密密麻麻的信和一只淡紫色的贝壳,上面刻着一颗心,心中有“爱”。还有他的相片,相片上的谭远很健壮和阳光。姐姐很感动,她沉默了。经过再三考虑她给谭远发了一封E-mail,她说:“怪我没说清楚,有个男孩和我在同一座城市,他也很喜欢我,他对我很好,我们已经准备结婚了,我想你也能找到一个更好的女孩儿的,祝福你!”我回到家里看到面容憔悴的姐姐心疼地说:“既然你爱他,为什么不接受他的感情呢?”姐姐无奈地叹息:“我了解自己的病情,不想使爱成为一种伤害呀!”姐姐春曼的这句话使我想起台湾电视连续剧《薰衣草》里那对患心脏病早逝的姐妹……我说:“大姐,泰戈尔有一句诗说得很好:‘这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我就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不会逃避的,起码我会告诉他我心里真实的感受,而且拒绝本身也是一种伤害呀!”我的话对姐姐的触动很大,圣诞节来临的时候她主动拨通了谭远的手机,接听的却是谭远的女友,她说她听谭远讲起过春曼的故事,还有那只紫贝壳,她很难过,她和谭远处朋友后谭远从来没有送给过她什么精心的礼物,谭远送给她的东西都是商店里随便能买到的。以前她对此很不理解,现在听到姐姐轻柔欢快的声音后她懂得了,姐姐春曼的坚强和善解人意是她这辈子都无法做到的,而她要用一生来守护自己的爱人。姐姐在电话的这一边真诚地为他们的爱情表示祝福,挂断电话,悄悄地把那份美好的感情收藏了起来。有一个叫小毅的男生经常到我们的书亭买书,每次都主动帮我做事。我们海阔天空什么都聊,我和他在一起很开心,忘记了自己身体的残疾,而他似乎从来也不把我当做一个轮椅女孩儿看,只是在我需要的时候很细心地照顾我。我胃不好,有一段时间特别疼,他就买酸奶给我喝,每天一袋从不间断。我很不好意思,就送他《读者》,而他看完杂志还要送回来给我卖。一天他把酸奶打开插上吸管递到我的唇边,深情地看着我说:“你知道我为什么每天给你买一袋酸奶而不是一次买一箱吗?”我困惑地摇头说不知道。他说:“因为这样我就能每天都能看到我喜欢的女孩儿了。”我的脸红了。那个阳光明媚的夏日清晨,我们依偎在一起喝一袋酸奶,心里充溢着甜蜜的爱情。第一部分 命运是海,我是帆命运是海,我是帆(4)这件事情很快就被小毅的母亲知道了。她很震惊。她亲自登门找到我,告诉我在小毅很小的时候小毅的父亲就因为贪污巨款被判刑,后来她离了婚,带着小毅再婚三次,现在的老公有海外关系,她想送儿子去国外发展。她说:“你是一个好女孩儿,很坚强,请你理解我首先是一个母亲然后才是一个女性。”她提出要给我经济补偿,我拒绝了。小毅的母亲以最快的速度给他办理好了去日本留学的手续,并以死相逼。小毅很憔悴,他狠命地吸烟和酗酒,我强忍住泪水说:“小毅,放弃心曼之后你还会拥有爱情的,失去母亲就不会再拥有了,而且男儿有志在四方,我也希望你能有所建树。”分手的那天我们都哭了,我提出退还彼此曾经送给对方的所有礼物,即使一张相片也不要留,我是不想让爱留下痕迹,而心底却刻下了深深的伤痕。小毅像个大哥哥那样抱着我,说:“乖,你要坚强啊!”我说记住了,还说我们可以继续思念,但不要等待。经历了刻骨铭心的情伤之后,我和姐姐依然憧憬着美好的爱情,在内心悄悄地勾画着爱人的模样,那是一个知识丰富、有爱心和责任心的男人,有健康的体魄照料我的生活,我们也会给他作为一个妻子的全部柔情。有爱,就有希望不断恶化的病情使我和姐姐的生活状况愈加艰难,写作和吃饭都很吃力,但对生命的热爱依然让我们对生活抱有渴望和理想。一次我们在报刊上看到关于倡议身后捐献眼角膜的文章,知道世界上有那么多人因眼疾而失去光明,我对姐姐说:“大姐,人死了之后都提倡火化,你说好端端的东西要被烧掉多可惜呀,不如把能用的东西捐献给别人用更有意义,是吧?”姐姐很赞同我的想法。经过深思熟虑,我们希望在生命走向终点之后把眼角膜捐献给有需要的人们,把光明留给这个世界。姐姐说:“身体受之于父母,这件事情还要征求妈妈的同意和支持才对。”于是,那天全家人在一起吃晚饭,我和姐姐试探地说:“妈妈,如果有一天您的一个女儿的生命走向了终点之后,远方有一位陌生人给您打来电话说:‘您女儿的眼角膜成功地移植给了我,我现在就是通过您女儿的眼睛在看世界。’那个时候您会感到欣慰吗?”妈妈难过地放下碗筷说:“我不理解!”饭桌上的气氛顿时变得好沉重。我们知道妈妈是爱女儿的,任何关于死亡的话题都会使她伤心。我和姐姐只好打电话找来辖区内的户籍民警丁宗利。被我们视为兄长的丁哥对我们的家庭很了解,像哥哥一样爱护我们,妈妈已经把他当做儿子,丁哥的话妈妈总能听进去。在丁哥的讲解和开导下,妈妈同意了。我和姐姐开始四处联系眼库,希望能完成我们的一个美好的心愿。我们很感谢母亲对我们的理解和支持。父亲去世已经24年了,母亲为了我们一双重度残疾的女儿付出的不仅是辛酸和眼泪,也付出了她一生一次美好的青春,放弃了作为一个女人本应该享有的幸福生活。超负荷的体力劳动使母亲患上贫血、风湿和心脏病,还有胃病,1994年又被诊断患有“脑透明中膈囊肿症”。母亲对我们的爱是沉重而无私的。我和姐姐把挣得的稿费一分一分攒着,给妈妈买药治病,同时也悄悄在内心孕育着一个美好的心愿,期待一位好叔叔能为我们亲爱的母亲撑起另一半晴朗的天空,使她拥有安逸幸福的晚年生活。白天,我在母亲的照顾下去书亭卖书,姐姐春曼在家里接听热线电话,夜晚,母亲休息后,我们姐妹一起坐在电脑前写作,在2004年底还完成了纪录我们生命30年历程的书稿——《生命从明天开始》。每个人的生命都是有限的,不过是十几岁到几十岁而已,不同的是生命的意义,我们希望自己的人生能生活得精彩和充实。高尔基说:“没有一所大学,能比拥有大自然和意志与理智所创造的现实更能包罗万象了。”我们就是这样在母爱的温暖下,携手在命运的海洋里扬起生命之帆,延伸着爱和希望。第一部分 命运是海,我是帆那份苦涩和美丽生命,无法拒绝的那份苦涩和美丽春 曼每每看到一个女人怀里抱着还在吮吸乳汁的幼小生命时,我的心里就会充溢着满满的感动,联想到很多,想他们的母亲是怀着怎样的幸福心情哺育他们的,又是忍受怎样的痛苦把他们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一个生命从孕育到出生要经历一个怎样艰难的过程呀!母亲也是经历和忍受了这样一个艰难的过程,才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作为女儿,我没有让母亲感受到初为人母的幸福和骄傲,整个月子里,我都不停地哭闹,没让母亲睡过一个安稳觉,因此母亲极为焦虑不安,担心我是否患上了什么病。可母亲怎么也想不到从此一个可怕的魔爪无情地摧残着我的生命,我的啼哭也许是对自己厄运的先知。两岁时我还不能走路,母亲让我扶着炕沿站立,只一会儿工夫我就跌倒,再也站不起来。她担心极了,认为我得了软骨病,便在那个缺医少药的年代里四处寻医问药。药吃了很多种都无济于事,我的双腿仍柔软得像面条一样。父亲请来一位中医给我针灸,许多细细的银针扎在我细嫩的肌肤上,痛得我浑身体发抖,哭个不停,父亲母亲实在是不忍心,不得不放弃。别人家的孩子蹒跚学步的时候,我却在大人们怀里被他们抱来抱去。父亲一天无奈地领回一个算命先生,想通过我的生辰八字占卜我什么时候能够走路。算命先生说我命薄,容易夭折,取个带清字的名字慢慢就好了,父亲母亲半信半疑,给我取个乳名叫东清,虽然这只是算命先生骗钱的一个把戏而已,但也足以证明父亲母亲对我的疼爱之心。我相继又有了一个妹妹和一个弟弟,母亲发现妹妹也不能走路,这给他们的打击很重。父亲母亲背着我,抱着妹妹继续求医,那段岁月漫长枯燥而无奈。尽管我对自己患的病认识很浅薄,而我童真的心灵感受到自己的病似乎并不是那么简单。在那些我看不懂的仪器敲击我的身体时,我从医生那严肃而深沉的表情以及父亲母亲焦虑不安的眼神中,也暗暗地领悟到什么,知道我的生命与别人的不同。记不清是从哪一日起他们不再奔波着给我和妹妹治病了,我们同时被一家具有权威性的医院诊断患上了一种不治之症,父亲和母亲无奈地接受了这个残酷的现实。时隔不久,父亲就在一次意外的事故中离开了这个有着太多牵挂和爱恋的世界。母亲听到噩耗几乎晕厥,凭她怎样悲泣都无法唤回父亲昔日的容颜和父亲那副坚实的臂膀。父亲去世时母亲29岁,她毅然用自己的青春和伟大的母爱呵护着我们三个孩子幼小的生命。母亲她永远是坚强的。我认识到自己有着和别的女孩不同的经历,因此也有着不同的心态。我喜欢一个人独处,静静地托着腮看辽阔蔚蓝的天空,任由思绪随朵朵白云飘得远远的,那种时刻除了惬意和诗意,更多的是感受到了我生命的存在。一直以来我对自己的病残成度并不十分清楚,只有一点点模糊的认识。20岁时我发现压在抽屉里的一张已经发黄了的纸,原来是我和妹妹的病情诊断。更深刻地了解病情发展,是从一位记者所写的我们的故事中知道的,我当时没有一点心理准备承受和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残酷现实,而在经历几次大波大折的命运之后,我已经变得成熟了许多,那一刻泪水滚落在心里,表面上出奇的平静。以后我对一位采访我的记者说过此事,他的表情很沉重,沉思片刻说那位记者不应如此,说罢他长叹了口气。我在对这位记者表示感谢的同时,也很感谢那位记者,是她让我懂得了生命的美丽和宝贵。我和妹妹体质弱经常生病,记不清有多少次半夜我高烧不退,母亲把妹妹弟弟留在家里,独自一人用手推车拉着我去医院。我面对墙壁躺在病床上,只听见医生用非常低沉的声音告诉母亲说:“已经晚了,无法救治了。”接着母亲泣不成声。我就要死了吗?就这样离开我亲爱的亲人吗?不、不要!我要活着!我要和亲人们在一起!为了不让母亲更加难过,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抑制着不让眼泪掉下来。那时好想念家里的妹妹和弟弟,也知道亲人为我在准备什么。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昏迷过去的,睁开眼睛时床前围着好多亲人,我无力地看了一眼人群,没有妹妹和弟弟,屋里一片久违的宁静,只有母亲的哭声那么清晰,令我心碎。我拼命地忍耐和抵抗着病魔的侵袭,终于一次次顽强地活了过来,从此也更珍视我的存在,珍视生命。我没有上过学,凭着母亲教授我汉语拼音认字读书,慢慢地开始试着抒发我对生命的深深领悟和热爱,常有一些不成熟的稚嫩文字变为铅字,或者获奖。2000年我的一篇关于中国电信发展的文字获得表扬,伊春市政府长途护线局为我制作了一面锦旗,以示鼓励。江西有位患病的女孩给我打电话,向我倾诉内心的寂寞和忧伤,她还用无力的手为我编织了一件毛衣。我捧着饱含深情的毛衣,心里好感动,尽管毛衣太小不能穿,但我还是收下了,我给女孩寄去一本由张海迪提名的《地平线上的呼唤》。19岁的女孩儿,如花一样的年龄,本应该尽情地享受阳光和田野的绿色气息,而她却一直没有穿过裙子。我把我的粉底碎花长裙送给了女孩儿,鼓励她勇敢地向生活展现自己动人的微笑,战胜病魔,珍重生命。哈尔滨18岁的男孩在电话的那端称我为姐姐,他告诉我他患的是小儿脑神经瘫痪,父亲过几天要带他去做手术,说着便在电话的那端哭泣起来,要求我与他通信,给他精神上的鼓励和支持。男孩的哭声让我的心绪久久难以平静,而我的问候和关怀似乎真的温暖了那颗渴望慰藉的心灵。我每晚都如约地守候在电话机前,面对丰富的人生风景及复杂的情感故事,有时不仅是耐心地倾听,还要运用我的思想和智慧。我遭受命运之痛和生命之痛的同时,真的能给别人力量和支持吗?母亲为我早生的白发,弟弟为家庭辛苦劳作的身影,我执著的梦,我亲爱的亲人、朋友们用爱凝聚的是深深的点滴真情,是我对生命的感动!感动生命的同时,我也深切地感受到生命的存在和美丽!第一部分 命运是海,我是帆真情永驻我心(1)心 曼在我的内心深处,我一直珍藏着他的名字——吴强。这是一段久远而鲜活的记忆。三月里的小镇,柳枝已经开始发芽,碎石子路旁的缝隙里也泛起一层新绿,连绵的细雨中混合着早春熟悉的温暖气息。我身穿姐姐的那件红毛衣,剪着齐耳短发,妈妈说我这样打扮很漂亮,像个可爱的洋娃娃。那天是我18岁的生日。我偎窗坐在书桌前,抽屉里有一封信,是我写给亲人也是我留在这世界上的最后文字(当时我是这样认为的)。那时我已经看到了自己的病情诊断书,泛黄的纸页被妈妈压在箱子底下藏了16年,淡蓝色的墨迹已经沉淀了岁月的痕迹,字迹却依然清晰可辨——进行性脊髓肌萎缩症。我悄悄地查阅了相关的医学书籍,了解到这是一种不治之症,目前医学上还没有办法治愈,只能通过相应的康复锻炼来延缓病情的发展,延续生命。我哭了。我以为这么多年了,我已经习惯了身体的状况和这种生存状态,已经有了接受事实的心理准备,而且,也曾在潜意识中想过自己患的也许是不治之症。但是,但是当这一切真的摆在我面前的时候,还是令我异常震惊和心痛得无法呼吸。我发现,其实在内心深处,我一直渴望着有那么一天能够站立起来,我能够健康快乐地去生活,去学习,去工作,享受丰富而多彩的人生。然而,这美好的愿望却被无情的病魔残酷地吞噬掉了,我顿时感到眼前一片黑暗……这并不是我结束生命的惟一理由。那时我已经放弃了绘画,开始迷恋文学写作,以此抒发我对人生美好的情怀和对生活的点滴感悟。尽管由于身体的残疾我没有上过学,这对于渴望知识的我来说是一个极大的遗憾,不过,这并没有成为我执著追求文学的障碍,相反,我的内心燃烧着一股狂热的激情,橘红色的火花跳跃,温暖着我小屋生活的每一天。在我创作的第一篇四万字的小说被编辑否决掉之后,我生命的惟一支柱也坍塌了,我开始怀疑自己的能力,怀疑生命的意义和价值。我想以一种美丽的方式放弃生命,结束这种痛苦的煎熬。认识吴强,就是在那细雨纷飞的生命雨季。那天傍晚,我收到北京《三月风》杂志社的文学编辑赵泽华女士寄给我的生日礼物——吴强诗集《我的生日没有烛光》,还有她的赠言:“请再试一试好吗?给自己找一个爱的理由!”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收到生日礼物,这也成为了我这一生最刻骨铭心的记忆。随着书中前半部刘小敏细腻而凝重的文字,我走入了福州市琴亭村那所被三角梅花包围着的庭院和吴强那间充满温馨的小房间,解读了吴强生前不被人知的刻苦自学的精神和与病魔玩强抗争的事迹。命运之神/将童年的梦/投入阴暗的牢笼/寂寞压来/是一堵厚厚的墙/空气沉甸甸地飘浮/窒息的我/开启那扇小窗/迎面——/普罗米修斯射击来的利箭/摧毁黑暗的禁锢/于是渴望/化一只鹰展翅翱翔/朵朵柔云/驮着我洁白的幻想/灼热阳光……十八岁/我的生日没有烛光/只有十八本年历上/十八个闪光的春秋/融融地照耀我/无怨的青春/十八岁/我的生日没有蛋糕/却拥有/父母含辛茹苦的/慷慨馈赠/一个成熟的生命……这滚烫的诗句深深地触动了我心,使我对生命有了一种全新的认知和感觉。向世界/我伸出双手/不为乞求/怜悯的目光/只为拨响/阳光与爱的和弦/让我用并不有力的双手/将整个世界紧紧拥抱……如果,我有思想,尊重感情的话,那么,我是不是应该学会珍惜痛苦和欢乐,学会体谅父母的含辛茹苦,懂得热爱、争取被爱呢?!窗外,细雨初歇,橘红色的彩霞渲染了小镇美丽的黄昏,也预示着经历了今日的蒙蒙烟雨,明天,我将会拥有一份碧空如洗的心情。我穿着那件红毛衣坐在窗前,膝盖上放着吴强的诗集。我的眼眸里含满热泪。我凝视着窗外树枝上那点点新绿,我知道,那里面孕育着一个充满希望的春天。我在日记里悄悄地写下了一句话:吴强,你用你生命勇敢的姿态点燃了我18岁生日的烛光,我也将用我对生活的全部热情来延续你生命的火焰!在那之后的日子里,吴强的精神一直鼓舞激励着我,使我有了生活下去的信心和勇气,因为爱在人间,我对生命充满着浓浓的感动之情。阅读吴强的文字,我认识了一个身穿黑喇叭裙的女孩,她就是在吴强病逝之后,四处奔波为吴强整理诗稿,把吴强事迹介绍给我们大家的赵小瑜姐姐。后来,我听朋友蒋增水哥哥说,小瑜姐自费创办了一本残疾人刊物《同人》,旨在突破闭塞的世界,增进人与人之间的沟通与和谐。我试着给小瑜姐写了一封信,随信还附上了两篇文稿,不久,我的文字被《同人》采用印成了铅字。接到了小瑜姐寄来的《同人》杂志时,我激动得想哭又想笑,不能自已。坐在和煦的阳光里,轻轻翻开《同人》,那朴实无华的文字凝聚着一种浓浓的亲和力,深情地讲述着一个又一个生动感人的故事。他们身体残疾,是社会的弱势群体,在生活的最底线挣扎,而他们又是那样的顽强和乐观。那一刻我感觉吴强并没有远去,他就活在我们中间。那年我患格林巴利综合症生命垂危,我躺在洁白的病房里,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药水味。距离病房不远处即是太平间,每隔几天,就有一群身穿白色孝服的人在那里哭丧,惊天动地的哀嚎声令人心痛得无法呼吸。没有任何一种时候我会那样恐惧死亡,渴望活着,渴望回到亲人朋友中间,轰轰烈烈地生活,去爱、去恨。我处在半昏迷状态,枕边放着吴强的诗集和《同人》杂志。在母亲倾其所有借告无门的痛苦和尴尬中,我两次被迫停止用药,而姐姐轻声朗读的那些灼热的文字,始终支撑着我求生的渴望和意念。第一部分 命运是海,我是帆真情永驻我心(2)福州的小瑜姐和齐乾昆、西风带动《同人》作者和读者向病中的我伸出了温暖的援助之手。或许,我们平时并不缺少爱和关怀,而在我们遭遇苦难的时候,爱才显得那样真挚和珍贵。我依偎在玻璃窗前,一口一口地吞下母亲为我煮的小米粥。我终于挣脱了死神的魔爪,活了过来,是吴强精神和《同人》的爱心给予了我生命的力量。我的小屋里洋溢着生活鲜活而美好的气息。自从我的第一篇散文被印成铅字,这极大地激发了我的写作热情。在那之后的一年《同人》杂志中,每一期都有的我名字和文字,在《同人》编辑老师的辅导鼓励下,我的文字也开始见诸其他报刊。在梦里,我梦见大海,蓝色的海面如一面平展的镜子映出天空和朵朵白云。我赤着脚踏在柔软的沙滩上,沙砾和海水亲吻着我的肌肤,我仰起脸贪婪地吮吸着大海的气息,用双手环抱住自己,亦如我深情地拥抱整个世界。从梦中醒来,拥着棉被的女孩眼眸里含着一汪泪水,她轻咬嘴唇,让泪水融化在和煦的阳光里,然后绽放出一个明媚的笑脸。柳枝再展新绿,细雨润色过的春天很美,淡淡的紫丁香花香四溢。在那样一个美丽的橘色黄昏,一位报社记者握住我的手由衷地说:“心曼,在生活中其实你已经以另外一种方式站立起来了,你很勇敢和坚强。”我知道那是因为在我的内心深处凝聚着吴强和《同人》的生命情结。第一部分 命运是海,我是帆爸爸,我想给您打个电话爸爸,我想给您打个电话亲爱的爸爸:您好吗?您听到女儿对您的呼唤了吗,我坐在橘黄色的灯光下,在稿纸上给您写一封长长的信,这是女儿对您最深切的思念,也是女儿最无奈的爱。岁月在弹指一挥间悄悄流逝,28年前的正月初五,一个合家团圆的夜晚,您在产房外焦急地徘徊和等待,用宽大的手掌把女儿迎接到这个世界上来,给了我五年的父爱,然后,您走了,一走就是永远。留下小小的女儿孤独地在喧嚣的尘世中一点一点地长大。我置身在人群中,但他们的欢笑和幸福却距离我是那么的遥远。夜晚万家灯火,我知道那每一盏灯下都是一个家庭,每一个家庭都有一个爸爸和一个妈妈,他们在和儿女们幸福地一起吃着晚饭。而我们家的那盏灯下,只有妈妈单薄的身影在辛苦地忙碌着。我依稀记得在我童年的时候,爸爸的工作很忙,也很累。每天早上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您就出去上班,到了晚上又会很晚才回来。我躺在被窝里努力不让上眼皮和下眼皮打架,坚持等爸爸回来看您一眼才肯睡。每当庭院里响起“砰”的一声响,我就知道那一定是爸爸回来了,您总是要在下班的时候顺路扛一根很粗的大木头回家烧火。爸爸难得休息一个星期天。您在家的时候除了干活,无论走到哪里都抱着我。我不能像弟弟那样在庭院里蹒跚走路,医生说我需要多晒太阳,您就亲手给我钉了一个小板凳,夏天的早上,爸爸上班前抱我到小板凳上坐好,我乖巧地坐在板凳上晒太阳,然后目送爸爸高大魁梧的身躯渐渐远去。爸爸不在家的时候,我就守着旱烟盒给爸爸卷好一根一根的旱烟,等爸爸回来吸。妹妹和弟弟都小,他们把烟叶弄得到处都是,是我帮爸爸保管起来没有浪费掉的。晚上等爸爸下班回来,妈妈把我卷好的旱烟拿给爸爸吸,爸爸欣慰地笑了,一个劲地夸奖大女儿懂事,那一刻我的心里甜滋滋的,比吃到糖果都高兴。一天中午,爸爸从商店里给我和妹妹买回来一台天鹅牌收音机,还买了几个咸鸭蛋,妈妈把炕桌放到了地中间,那是我们全家吃得最香也是最快乐和幸福的一顿饭。从此,父爱也就没有了后来,您由于一次突发事故永远离开了我们,让我小小的心灵过早地体味到生命的脆弱和失去亲人那痛彻心脾的疼痛。那台收音机是爸爸送给女儿惟一的礼物和纪念,它陪伴我和妹妹自学和写作,仿佛是父爱在耳畔低低耳语,鼓舞和安慰我们彷徨的心灵要学会坚强。这么多年在我成长的过程中内心充溢着满满的思念和痛苦。女儿今年已经28岁了,别人常和妈妈说:“这孩子出落得很漂亮,眼睛长的越来越像他爸了!”每每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的心里是骄傲的,为我从父亲那里继承来了黑亮的眼睛而骄傲和自豪。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您的身影就会浮现在我的眼前,您的爱也会从记忆里走出来温暖我的心灵。每每看到别人家的父亲牵着女儿的手在大街上散步,或是女儿依偎在爸爸的肩头,我就感动得要哭,我就会在心里千百遍地呼唤着:我的爸爸,您在哪里啊?!我们家的相册里有一张发黄的旧相片,相片上的男孩儿和女孩儿与我的年龄相仿,他们穿着那个年代崭新的“干部服”,笔直地站在照相机前拍下了他们人生结合的幸福笑容。这是很多年以后女儿怀念您时惟一的一点安慰。我还能想起的就是童年时对您的片段记忆,在记忆里爸爸是高大和魁梧的,有着宽厚的胸怀和爽朗的笑声。在我的记忆里父爱永远是鲜活和生动的。妈妈推着轮椅上的我走在回家的路上,炊烟缭绕的傍晚时分,空气中弥漫着葱花爆锅的香味。爸爸,好想您能接我一次,好想您能用温暖的手臂把我从轮椅上抱到妈妈为我烧热的火炕上。爸,您什么时候能回家?什么时候能让我和弟弟、妹妹的家庭中也有爸爸和妈妈?女儿的心里还有一个秘密,您是在28岁生日的第二天离开这个世界的,今天是女儿的28岁生日,爸爸,我不想要生日蛋糕和礼物,我只想爸爸能抱一下我!爸爸,我知道您是爱我和弟弟、妹妹,爱妈妈的。其实您没有走,有多少次我梦里梦见您出差回来,我激动地扑进爸爸的怀抱,哭着哭着就醒了。眼泪还是温热的,我茫然四顾,却怎么也找不到爸爸温暖的怀抱,爸爸,我想您!您那里有电话吗?我想给您打个电话,很多次我拿起电话听筒,却不知该怎么拨?爸爸,可以在梦里拥抱女儿一下吗?我想给您打个电话!!思念您的女儿 春曼于28岁生日第一部分 命运是海,我是帆母爱深深(1)心 曼我还记得很多年以前全国热播一部台湾电视连续剧《星星知我心》。故事讲述的是一位失去丈夫的母亲忍辱负重抚育五个孩子,最大的女儿秀秀15岁,最小的儿子彬彬才三岁。他们一家人住在简陋的小屋里相亲相爱,而母亲却在一次体检中被医生告知患了癌症。她向所有的人隐瞒了自己的病情,四处联系想在有限的日子里把自己的孩子们托付给好人家收养,她对孩子们的养父母只有一个要求:给孩子爱,让他们平安长大。连续剧每播到一半的时候,就会插入这样一幅画面:一只老母鸡“咕咕”鸣叫着呵护一群小鸡雏在地上啄食,画外音乐迭起,一个女声深情地唱道:只有星星知道我的心……很多年以后回忆起那部电视连续剧中的一些情节,我依然会泪流满面,同时心会一阵紧似一阵地抽痛。因为我和故事中的秀秀和东东他们兄弟姐妹一样遭遇着相同的不幸。在我感受无私母爱的同时,那来自于单亲家庭的温暖又是一种辛酸的幸福。曾经有一段日子,我特害怕别人当着我的面提起我的爸爸,因为我想他!在我零星的记忆里,有一次我从柜子上摔下来,右手的食指划破很多小口子,红色的血液横七竖八地顺着手指流淌下来,疼痛和恐惧使我拼命地大哭,爸爸听见我撕心裂肺的哭声跑进屋,从地上抱起我,紧张得忘记了给我包扎伤口,而是心疼地抱着他小小的女儿到院子里走来走去,想使我安静下来。我靠在爸爸温暖的胸膛上,不再感到那么恐惧了,手上的伤口也似乎不那么疼了,透过模糊的泪水我看清手指上的伤只是几道划痕渗着血丝,并不严重,但我还是举着手指“哇哇”地哭不肯停止下来,因为我害怕我一旦不哭了爸爸就会放下我继续去干他的活儿。爸爸的去世就像一次远行,我们姐弟三个孩子和母亲在家里开始了永远的守望。记忆中,在童年的某天早上,我被一阵低低的说话声吵醒。睁开惺忪的眼睛,我看到一个头发斑白的老太太正和母亲低声地交谈着什么,她说:“这个男人刚离婚,没有孩子绊脚,也不吸烟不喝酒的,又是正式工人,条件很好!”她见母亲不说话,又说:“你才29岁就守寡,以后的日子长着呢,考虑考虑吧!”我意识到这个老太太是在给母亲说媒,紧张得屏住了呼吸,小脑袋瓜里也迅速地联想到大人们平时说起的关于继父、继母虐待孩子的事情。母亲幽怨而坚定地说:“他们的爸爸去世了,我全部的希望就放在了孩子的身上,特别是两个女儿身体残疾,我苦一点没什么,我不能让孩子受到半点委屈!”我哭了,我把脸悄悄蒙进被子里,一动也不敢动。妈妈告诉我们,没有爸爸了,从此我们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了,遇到困难我们必须自己克服。我家住的是土坯房,墙皮经常脱落,每年到秋季的时候都要再抹一层泥才能勉强过冬。八月十五中秋节的时候,别人家大兜小包地往家里买鱼买肉买月饼欢欢乐乐地过节,而妈妈却要出去四处打听买回稻草和黄泥,再请来瓦工师傅抹墙。家里吃水要到很远的公用水井担,夏天好说,冬天的时候井沿上结了厚厚的一层冰。一次母亲提水时滑倒洒了一身的水,回家时棉衣棉裤都湿透了,结了一层厚厚的冰花。姐姐心疼地问妈妈:“你冻坏了吧?”妈妈却哆嗦着回答:“没事,妈是大人,暖和暖和就过来啦。”爸爸去世后的第一个春节,妈妈答应给我们炖鱼吃,弟弟要吃鱼汤泡米饭,可是家里惟一的一点细粮大米和小米已经混合到一起了,那是准备家里来客人时才吃的。四岁的我和六岁的姐姐坐在瘪瘪的米袋前忙活了一个上午,硬是从两掺米中挑出了一小花瓷碗的大米粒,小手累得酸疼。米饭很少,鱼也炖得清汤寡水的,但是那顿饭我们几个孩子吃得很香。记忆中童年家里从来没有吃过年夜饺子,我和姐姐、弟弟熬不住,天一黑就困得睁不开眼睛了。我们不知道在烟火纷扰的爆竹声中,母亲是怎样独守那份冷清和落寞熬过除夕夜的,但当多年以后,当我和姐姐已经成长为少女之后,我们能想像和体会得到其中的酸涩和苦楚……1984年9月1日那天,母亲上街给我们姐弟每人买了一份礼物,一枝铅笔、一个田字格本子、一块花手绢。弟弟背着大舅草绿色的军挎包高高兴兴地去上学了,晚上弟弟放学回来后,母亲拿出他新发的语文课本教我和姐姐学习汉语拼音。第二天早上,母亲站在土炕上边叠被子边教我们复习头天晚上学过的拼音字母,还用右手的食指比划着音韵,当教到a的第二声音韵的时候,母亲的食指向上一扬,“扑哧”一声把纸糊的棚顶捅了一个大窟窿,我们姐弟三个孩子滚在被窝里笑作了一团。我喜欢画画,经常在田字格本上涂涂抹抹的,姐姐看见了就拿出家长的威风管我,我不服气,她就像个小间谍一样向妈妈打小报告。我以为妈妈会骂我呢,赶紧用橡皮蹭掉那些花花草草的,没想到妈妈轻声细语地给我们讲起她童年上学的故事。外祖母家是一个大家庭,全家上下十几口人都是曾外祖母一个人说了算。她说女孩儿读书没用,长大了早晚嫁人是人家的人,还不如多帮家里干点活儿。于是只允许心爱的长孙女和长孙子去读书,留下妈妈在家里照看弟妹。大舅舅在家里被宠惯了,在学校里也很顽皮,经常逃学,为此老师多次家访,曾外祖母没有办法,只好允许妈妈去上学,好能在学校里和高一年级的大姨妈一起对大舅舅严加看管。这样母亲12岁时才上学。外祖母生病在医院动手术期间,母亲很早起来就挑水、煮饭,然后自己顾不上吃一口饭,匆匆忙忙往学校跑。在学校里,母亲的个子最高,学费交得最晚,但是学习很用功。然而,小学还没有毕业文化大革命就开始了,母亲不得不匆匆结束学业开始上山下乡。母亲叹息一声说:“妈就没赶上好时候,你们虽然不能上学,但在家里自学,你们姐妹一样不比他们差,到什么时候人都是有知识好。”听了母亲的话,我变得乖巧懂事了,开始认真地练写小楷字,认生字。妈妈在给弟弟买图画本的时候给我也买回了一本,我高兴极了,兴奋得小脸通红。很快我画了一本的红楼梦人物,表妹把我的画拿到学校参加画展,还获得了一等奖呢!第一部分 命运是海,我是帆母爱深深(2)母亲笑了,母亲笑的时候很好看,大眼睛弯弯的,像月牙儿。但是母亲不常笑,母亲经常坐在炕沿上出神。我们爬到母亲的怀里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却总搞不清楚母亲究竟在看什么。有一次广播里播放《高山下的花环》的电影录音:梁三喜在对越自卫反击战中壮烈牺牲了,玉秀背着婆婆跑到三喜的坟前号啕大哭。母亲就那样坐在炕沿边眼睛望着前方和玉秀一起泪流满面。我们姐弟小心翼翼地守在妈妈身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们生病的时候,母亲也会悄悄地流泪。一天夜里姐姐发起高烧,母亲用小花瓷碗盛满白酒点燃,蓝色的火苗欢快地跳跃着舞蹈,母亲就那样把手指伸进燃烧的火焰里沾一点酒,迅速地抽出来甩一甩,再给姐姐搓额头和前胸后背,满屋子飘散着甜滋滋的酒香。深夜母亲起来给姐姐试体温,发现高烧不仅没有退反而升到40度了,母亲急忙给自己和姐姐穿好棉衣,再敲开邻居家的门借木板车送姐姐去医院。母亲先在木板车上铺好棉被,再把姐姐抱上去,然后又给姐姐盖一床被子。深夜的街头空寂无人,只有母亲单薄的身体肩扛一根粗粗的麻绳吃力地拉着木板车的影子被路灯拖得老长老长,还有脚和车轮踏在积雪上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响声。姐姐呻吟着喊母亲,母亲安慰姐姐说:“别怕,天还不算晚,你看路两旁还有人家亮着灯呢!咱们很快就到医院了。”到了医院,浑身被汗水浸透的母亲把昏迷的姐姐交给大夫抢救,转身再踏着夜色去张罗住院费。那次姐姐昏迷了一星期,医院三次下达病危通知书,所有的亲戚都认为姐姐不行了,劝母亲放弃。母亲坚持守在姐姐床边,她攥着姐姐的手喊姐姐的名字,硬是从死亡线上把姐姐拉了回来。醒来的姐姐想吃肉,母亲跑到副食店,掏出身上所有的钱给姐姐买回半根香肠,姐姐咬了一口说好吃,要母亲也吃,那顿饭是外婆点着一双小脚送来的小米粥就半根香肠。就像秀秀和东东一样,小时候我们以为母亲很强大,懂事后才知道,其实母亲的坚强都是硬撑出来的。母爱是那么的辛酸和沉重,她为了儿女、为了家,放弃了一生一次美好的青春,也在透支着生命。医生不止一次地叮嘱母亲不要疲劳过度,因为她有高血压、风湿、心脏病等多种疾病,需要治疗和调养。而母亲却说:“我没事,我的两个姑娘还需我伺候呢,我决不会倒下的,我不放心啊!”熟悉母亲的大夫都说:“大姐是连生病的资格都没有啊!”我和姐姐商量很久以后决定在离家很远的小镇中心摆起一个小书摊,卖些书啊笔啊什么的,为母亲分担点经济负担。每天母亲推着轮椅上的我或是姐姐,送我们到书亭,再返回家里照顾另一个重残的女儿。一次母亲给我送中饭,一不小心,扎破了头。有熟人到书亭告诉我:“我看见你妈妈满脸都是血一个人去医院了!”我急忙打发弟弟去医院找母亲。当弟弟找到母亲时,大夫正在给母亲缝合伤口。母亲见到弟弟的第一句话却是:“饭要凉了,快送给你二姐吃!”弟弟给我送来的饭盒上还留有母爱的体温,我惦记母亲的伤情,我内疚和自责,我一口也吃不下,可是我知道那是母亲的心意,而且,晚上母亲若是看到饭盒还是满的,她心里肯定会不好受的,我只好含着泪水吞咽!夜里,头上缠着纱布的母亲依然要起床很多次给我和姐姐翻身,第二天早早起来给我们穿衣、伺候我们洗漱。去年腊月,天气格外冷。我和姐姐接受中央电视台《半边天•张越访谈》的采访,在室外配合剧组拍外景的时候,我的手冻得像猫咬的一样钻心疼。母亲脱掉手套用她的手握住我的手。母亲粗糙的手上布满了一道一道冻裂的伤口,在阳光下渗着殷红的血丝。随着关节的活动血丝凝聚成血滴涌了出来,我的泪水也涌出了眼眶。我的眼前浮现出一只老母鸡呵护着一群小鸡雏在地上啄食的情景,母亲就是这样用双手向她的儿女传递着生命的体温,用她艰难的脚步来衡量她和一双重残女儿的人生之路。拉开窗帘,窗外星河闪烁,忽然,一颗流星从夜空中划过,外祖母曾经告诉我们,流星会给人带来好运,我们希望它能带给母亲安逸的幸福生活。远远的那首熟悉的旋律飘来,仿佛母爱在深情地诉说:昨夜多少伤心的泪涌上心头/只有星星知道我的心/今夜多少失落的梦埋在心底/只有星星牵挂我的心/星星一眨眼/人间数十寒暑/转眼像云烟/像云烟/像那浮云一片/诉说岁月的延绵/生命的尽头不是轻烟/我把切切的思念/寄托星光的弗远/希望你知道我心愿!第二部分 支撑我们生命的美丽亲情福州爸爸心 曼永远失去父亲的那一年,我三岁,正是渴望爱、需要呵护的年龄。母亲的性格柔弱、善良,身体也不好,我们的家庭开始在风雨中飘摇。童年的我像小刺猬一样,早早地学会了勇敢地保护母亲和姐姐,还有小弟弟,用我的小拳头和口水,还有眼泪。在那种紧绷的精神状态下,我一点一点地长大。后来,偶然得知我和姐姐患的是一种不治之症,我的心理和精神都承担着超负荷的压力。逐渐成长为少女的我,已经不再是儿时的那只小刺猬了,开始慢慢理解和体会了母亲作为一个女人为家庭、为儿女操劳的那份辛苦和难耐的寂寞。这么多年,在离不开轮椅身体重残的我内心深处,也一直在渴望着父爱的关怀,渴望有一个坚实的臂膀,在我受到伤害和委屈的时候,让我靠一靠,那样我会卸下身上的盔甲,做一个乖巧会撒娇的女儿,多好!每每看到表姐妹在舅舅或姨夫的怀里撒娇时,我既羡慕又妒忌,心里酸酸的,更加渴望父爱了。母亲为了我们几个孩子一直拒绝再婚,我也不敢向母亲开口。我也担心,担心我坐在轮椅上的形象和那不定期支出的医疗费,会影响父亲对我的疼爱和关怀,惟有把这种深深的渴望埋藏进心底。弟弟升入高中时,母亲的单位已经连续三年发不出工资了,家里的经济状况非常窘迫,窘迫到连支持我自学和写作的钱都拿不出来。为了写信和投稿,母亲从邮局里给我买了10枚信封和邮票,嘱咐我要用一个月,这已经是一笔很大的开支了。那次,当月的邮资已经用完了,我把要投的文稿认真地抄写、整理好,等待下个月再邮。好不容易盼到了月末,新闻里忽然广播了邮电部的通知:邮资从即日起调整,邮资从每封信的20分涨到50分,信封也从五分钱调整到一角钱。我被搞得哭笑不得无可奈何。以后邮资又调整到80分,也就是说一封信从信封到邮票和信纸,要花一元钱。那天,我像往常一样兴奋地拆阅《同人》。我很喜欢那本杂志,那里面的文字凝聚着温暖和真情。但却意外地从杂志里飘出了整版56枚80分面额的56个民族大团结的邮票。我从来也没有看到过这么多的邮票,激动的同时也糊涂了。是哪位编辑送给我的邮票呢?我给编辑部写信询问,没有回音。而每过几个月邮票就会如期而至,这样持续有一年之久。一次,打开《同人》杂志时邮票是装在一个旧信里寄来的,信封上写有“康强老师”四个字,下面印着福州第一中学的红色铅字。我立即给康强老师写了一封信。不久之后,在一个细雨初歇碧空如洗的傍晚里,我收到了康强老师的回信,原来是他在一直资助我邮票。这次恰逢他动手术,《同人》的编辑去医院里看望他时,他请编辑代劳给我寄邮票,邮票装在一个旧信封里,编辑有意连信封也一起寄来了。于是我就看到了那枚装邮票的信封,也知道了他的名字。从此我们建立了忘年交的情缘,建立了真挚的友谊。在《同人》杂志上,我曾经看到过康强老师的文字。从而我了解到他在当年国民党飞机轰炸时被炸断了双腿,后来装上了假肢,又经历了一次婚变,有了现在的妻子宝宁姨和女儿,拥有了现在的幸福家庭。一位福州的朋友告诉我,康强老师这人平时生活很节俭、朴素,却很乐于助人。我开始拒绝他的资助,再收到邮票时就原封不动地退回去。没想到康强老师生气了。他写信、打电话批评我说:“做人要懂得感情,要遵循《同人》的宗旨——‘自助助人,人助天助’,学会接受别人的心意!”并举出了切身的例子来给我听。康强老师还很关心我的身心成长。由于从小就失去父爱,在母性柔软的氛围里成长,与异性接触时,我的内心会本能地产生一种排斥心理,不能建立良好的人际关心。他说异性相吸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告诉我什么是爱和喜欢、欣赏,什么是骚扰和伤害,怎样保护自己,怎样与人和谐相处。我和姐姐的培君书亭开业后,康强老师为了增加我的收入,多次给我批发优惠价电话卡,经常一次就是几百元。最初,我考虑到他老人家也是重残人,负担也很重,接到东西后我没有按他说的那样卖完之后还钱,而是立即想办法东挪西凑硬是把钱汇了过去。康强老师在电话里又发脾气说:“钱的事不用你考虑,说好卖完了再还钱,你不听话,这样做等于说我不是在帮你,而是在增加你的压力和负担,我变成帮倒忙了,懂吗?你再这样不听话,我就与断绝外交关系!”接着他又语重心长地说:“你就当做是父亲在帮女儿的忙,不要介意,好吗?”而那一晚,我在《福建老年报》(2002年8月13日第739期)上看到题为《残疾儿子的敬老车》的文章,看到了康强老师的相片,50年前的康强老师经过那场劫难,坐在母亲给他加工制造的轮椅车上去上学,双腿膝盖以下的裤管是空空的……50年后,他用残疾人代步车带着母亲逛公园,他的脸上始终洋溢着灿烂的微笑。这两张照片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给我的印象太深了。我也想像到了康伯伯拖着假肢去给我批发电话卡的情景,为了买到价格便宜一些的电话卡,他也许要冒着酷暑跑很远很远的路,我无法说出我当时的那种心痛和感动,我流泪了……那次,我的一篇文字《命运是海,我是帆》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和中国残疾人联合会、《中国残疾人》杂志联合举办的生命礼赞的征文中获一等奖。康伯伯打电话来向我表示祝贺,问我想要什么礼物。我说:“我想要的是您!”康伯伯问:“要我做什么?当你的爸爸吗?”那一刻我好激动,渴望了那么多年,今天,终于有一个可亲可敬的长辈肯做我的父亲了,我的脸羞得通红,眼睛湿湿的,真想甜甜地叫一声爸爸,但张口试了几次,都被泪水哽住。我知道,康强老师是一位失去双腿的重残老人,而我也是一个身患不治之症的轮椅女孩儿,以我们的身体状况和经济条件来说,也许,今生都不会有机会见面。于是,怀着无限的深情而热切的渴望,我给亲爱的父亲写信说:“下辈子,我要生在福州,做您的女儿,在福州第一中学上学,好吗?!”中秋佳节,一份珍贵的礼物从祖国南方的福州越过千山万水,飘到最北的黑龙江省林区小兴安岭伊春,我收到了父亲寄来的高档月饼和福州小吃,还有一页信笺,上面写道:“祝女儿中秋节快乐,全家幸福!”捧着那篇滚烫的文字,感受着那浓浓的、久久渴望的父爱,我深情地在心中喊道:“爸,爸爸!”第二部分 支撑我们生命的美丽亲情妈妈,我拿什么来爱你春 曼妈妈头上的黑发几乎已经全白了。我清晰地记得去年的时候,还只是在鬓角零星地有几根白发,那时我和妹妹会趁妈妈睡觉的工夫,拿小剪刀轻轻地给妈妈剪掉白发,这样妈妈看起来会年轻一些。而今年,妈妈不得不用染发剂把白发染成黑色。去理发店连染发带剪发要花10块钱,妈妈舍不得去,她说只需花三块钱去剪一下就可以了,省下的七块钱可以给我们补充营养。我和妹妹劝妈妈去化妆品商店买回来一盒染发剂,我的手已经拿不动梳子,妹妹主动承担起给妈妈染头的任务。妈妈先把妹妹抱到炕沿边靠着枕头坐好,然后搬来一只板凳横放在炕沿前的地砖上,这样妈妈坐下妹妹刚好能够到她的头发。事先妈妈已经把染发剂融到一个废旧的瓶盖里,妹妹用牙刷蘸一点染发剂,在妈妈的白发上一点一点地刷过,我坐在旁边看妹妹吃力地挥动着手里的牙刷,看那一根一根如丝的白发在牙刷的齿痕中无奈地掩去生活的艰辛和岁月的沧桑。我的鼻子有点发酸,但我忍着没让泪水在妈妈和妹妹的面前掉下来。我的心在悄悄地抽泣,无奈地面对着这个无情的现实——妈妈老了。以前我和妹妹翻身,只要有一点轻微的动静妈妈就会醒来,而现在晚上妈妈一旦躺下就会睡得很沉,若是我和妹妹翻身把妈妈叫醒,她就辗转反侧很难再入睡,第二天起床后她就会眼窝深陷或是周身浮肿。因此,每天晚上我们姐妹躺下后,就会找一个能够躺得久一点的姿势,尽量多挺一会儿。我很怕睡觉,怕夜半醒来忍耐周身那被硌得痛彻心脾的酸疼劲儿,我经常是疼得满头大汗,心跳也在加速。而那个时候,静谧的夜晚里只有妈妈沉沉的呼吸声。我失神地睁着大眼睛数窗外的星星,任思绪飘渺。为了能让妈妈多睡几分钟,我忍耐一会儿,再忍耐一会儿,想等妈妈睡累了自己翻身的时候趁机叫醒她帮我翻身。自从我20岁那年在抽屉底下发现那张我和妹妹的诊断书以后,每一天对于我来说都可能是一个句号。我努力压抑着心底的恐惧和痛苦,向妈妈展示出作为女儿的所有快乐和欢笑。我和妹妹每天辛苦写作,我们想成为妈妈的骄傲,也想用自己赚的钱给妈妈买一份礼物。终于在妈妈过53岁生日的时候,我和妹妹攒下200块钱,我们商量着想用这笔钱给妈妈买一件衣服,让女儿的爱永远温暖、陪伴着妈妈。可是我们坐在土炕上不能去商店,就趁妈妈不在家的时候,悄悄地给表妹丽丽打了一个电话,求她帮忙去服装店用160块钱给妈妈买回一件浅咖啡色的小薄衫,这是我和妹妹有生以来第一次用自己赚的钱给妈妈买衣服穿。与别人家的儿女相比,我们能回报母亲的不多,但我们想尽自己的力量报答母亲,减少做女儿的愧疚和遗憾。妈妈和弟媳抱小侄子一涵打针回来,我和妹妹兴奋地把衣服拿给妈妈。她显得很高兴和激动,穿在身上试了又试,很合身。她舍不得穿,把衣服脱下来小心地叠起来放到衣柜里,只有在出远门或是家里来客人的时候才肯拿出来穿,平时在家里还是穿那件捡亲戚穿过的袖口已经麻花了的旧绒衣。就在妈妈站在穿衣镜前试衣服的时候,我和妹妹的心头掠过一丝酸楚。妈妈已经五十多岁了,她还能穿几件新衣服?而我和妹妹的生命短暂,我们还能给妈妈买几件衣服穿呢?我和妹妹细心地存好每一分稿费,在妈妈的生日和母亲节的时候,悄悄地托表妹丽丽给妈妈买件新衣服穿。我们吝啬每一分稿费还有一个原因,妈妈患有心脏病和胃病,胃疼起来的时候不敢吃东西。我和妹妹不能下地给妈妈做点软乎饭吃,我们手上有点钱就能打电话到饭店给妈妈买一碗手擀面或是她喜欢的甜食吃了。2005年春节,妈妈一直在感冒,不停地咳嗽,也吃不下东西。在医院里打了五天的吊瓶之后,妈妈就说什么也不肯再继续治疗了,她舍不得花钱,只是在家吃点常用的口服药挺着。一个月后妈妈咳嗽非但没有减轻,而且胃疼也加重了。我拿出积攒的稿费还有妹妹的福州爸爸春节时给她的500元压岁钱,让弟弟陪妈妈去铁力市医院看病。起初妈妈不肯去,我们三个孩子软硬兼施,外婆和大姨也帮着我们劝说,后来妈妈终于同意了。那天早上妈妈起得很早,给我和妹妹穿好衣服,伺候我们洗漱完,又收拾好房间才和弟弟乘坐客车去市里看病。我和妹妹担心妈妈的病情谁也没有吃早饭。自从爸爸去世后,我们的天空就坍塌了一半,如果妈妈再有什么意外的话,那么我们的世界就整个坍塌了呀!无论是在照顾我们姐妹的生活上还是在我们的精神世界里,妈妈都是我们生命的支柱,就像我曾经面对一个媒体记者提问时回答的那样:我们一家人是以紧紧相依的方式生存的,彼此相爱,彼此支撑。我和妹妹没有心思看书和写作,一上午我们都在焦虑地等待着弟弟的电话。只有27个月的小侄子一涵搬来一把小凳子放在炕沿边,他先踩在板凳上,再爬上炕,小脑瓜枕在我的右腿上,忽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咿咿呀呀地和我们聊天。我抚摩着他柔软的头发和细嫩的小脸蛋儿,那带着奶味的温热的呼吸喷到我脸上,他问我:“奶奶呢?”不等我回答,他就自己回答说:“奶奶去看病了哦。我想奶奶,要奶奶,奶奶!快回来呀!”孩子天真热切的语言使我热泪盈眶,他稚嫩的童音也让我感受到了生命的延续和希望。我高兴我快乐着,我坚信我们的高兴和快乐会给妈妈带来好运、妈妈的晚年会平安幸福。快到中午的时候,弟弟终于来电话了,告诉我们妈妈刚做完胃镜,又拍了胸片,检查结果已经出来了,是浅表性胃炎和肺炎,医生给开了药,让妈妈回家调养。我和妹妹紧缩的心终于放松了。忽然间我看见房间里的阳光好明媚,一涵在敞开门的各个房间里跑来跑去,生活又是充满欢笑和希望的。命运再次善待了我和我的家庭。妈妈每顿饭只能吃一点稀粥或者是很软的面食,稍稍吃硬一点的东西她的胃和胸口就会火辣辣地疼,而且家务活儿做多了也会疼,夜里也睡不好觉。我和妹妹看见妈妈迅速地憔悴下去好心疼。我们不能帮妈妈分担一点家务,也不能给妈妈做一顿可口的饭菜,只有悄悄地嘱咐弟弟给妈妈买袋豆奶粉回来喝,并且提醒忙碌起家务来经常忘记吃药的妈妈要按时服药。我活着的每一分钟心里都充满了矛盾,我不知道究竟我带给妈妈的安慰和快乐多一些,还是带给她的痛苦和负担更多?妈妈,我拿什么来爱你?!第二部分 支撑我们生命的美丽亲情远方的姐姐等着赴我五年之约春 曼那天傍晚,我是准备躺下休息一会儿的,倏的,电话铃声响起,一个女性甜美的声音幽幽地问:“是君曼心灵热线吗?请问你们的电话不会对外广播,是吧?”我说是,她竟哭了,忽然电话听筒里传来忙音,电话被挂断了!我的心忐忑不安起来,不敢想像她遭遇了什么样的打击?而此刻又在面临着什么样的困境?在接下来的两个小时的时间里,我用简短的语言向拨打热线谈心的朋友们讲述了那个女孩儿无助的眼泪,得到大家的理解和配合,0458-2485165深情为她守候,希望今夜,那脆弱的心灵不再感到忧伤和无助。不久,女孩儿终于又打来电话,她还在哭,从她哽咽的叙述中我知道了她的名字叫林闽,是一个弃婴。她才出生两天就被狠心的父母遗弃,后来一对善良的夫妇从福利院领养了她。养父母的疼爱让她体验到了家的温暖。她喜欢躺在床上用脚蹬着床头吃饼干,爸爸下班回来看到她那个样子就说:“坐没坐姿,站没站姿,哪像个女孩家!”她从爸爸嗔怨的目光里捕捉到一丝怜爱,撒娇并不起来。不过她是怕爸爸的,爸爸常说:“你别气我,你再气我就死了!”她知道自己还没有长大,还要靠他养,她也怕来不及在爸爸和妈妈身前尽孝。养父经常告诫林闽,做人要善良,要善解人意,要有爱心,不贪图小便宜。在严格的家教下她成长为一个美丽的少女,做一份薪金稳定的工作,有一个深爱自己的丈夫。这时养父母已经去世,留给她一所房子,她拥有自己独立的空间,生活是充实和满足的。她是一个热心的女孩儿,喜欢帮助别人,然而却常遭到别人异样的目光,尤其最近发生的事情令她始料不及,她照顾一个生病的异性朋友,周围人都很不理解,甚至传闻她与他有染,要不怎么那么关心他?她好愤怒和委屈,好在先生理解,但是毕竟人言可畏,她要崩溃了。说实话,我真的不知道该怎样帮助她。我经历了很多苦难,包括人性的残忍,我的经验是,在这种特殊的状况下,除了坚强地承受没有别的选择,反之,只能是越描越黑,相信时间能说明一切。我把电话听筒放在复读机前,放凯丽•金的盒带给她听,我相信音乐能够疗伤。一个月以后,我和林闽已经成为了好朋友,那时她已经从流言中走出来,精神振奋了好多!她在电话里和我谈论文学,她说她很喜欢美国作家米切尔的小说《飘》,对于她提起的主人公经历我无从做答,我遗憾地说我没有看过那本书。第二天她竟跑到书店买了《飘》的上下部,专程去邮局从她那座城市里邮寄给我,一起寄来的还有两管口红和一盒巧克力糖果。她知道我心脏不舒服的时候贪吃甜食。那次她在异地出差,夜里打电话过来问我好不好,我正患重感冒在发高烧,39度的体温折磨得我焦躁不安。我说你当心流感通过电话线传染给你,她没有被我的幽默逗笑,而是体贴地问:“春曼,你有什么心事就告诉我,我和你一起分担。”听了她的话我想哭。我告诉她,我的五姨从小就照顾我的生活,我对五姨的感情很深,可是最近我得知她生活得并不幸福,甚至很不幸。老公爱上了别的女人,抛弃了她和幼小的儿子,她没有房子也没有工作,不知道将来的日子怎么过。我心很痛,不知道该怎样帮助五姨渡过难关。林闽听后说:“让她来我家里住吧,我帮她找份工作,请相信我会代你照顾好她的!”我好感激林闽的热心,可是我害怕给她添麻烦。她说:“春曼,我从小是孤儿,你就做我妹妹吧,姐姐和妹妹一起渡过难关。”我有弟弟妹妹,没有姐姐,她给了我渴望已久的温暖。眼泪再也忍不住掉了下来。一个星期后走投无路的五姨真的投奔到她生活的那座城市。林闽对五姨很亲近,她安慰五姨不要紧张,去应聘工作就当是相亲。她还带五姨去逛街,吃肯德基的时候她会问起春曼吃过肯德基吗?她们聊天的时候所有的话题都是关于她的妹妹春曼。说实话,我很希望五姨能留在林闽那座城市生活,忘记过去重新开始,她还可以代我陪陪林闽,没有娘家的她有时会感觉孤单。但是,意想不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小表弟离开母亲温暖的怀抱极伤心,他离开学校夜不归宿。最终一颗母性的心战胜一切,五姨无奈而迫切地选择了回归。林闽送五姨上火车时哭得很伤心,她拉着五姨的手久久不愿松开。我在电话里问姐姐什么时候回黑龙江,林闽说她一定回娘家看看,她在电话里与我定下了五年之约。那年是2002年8月,她刚刚产下可爱的宝宝,她给女儿取名叫思遥,她说:“春曼你等着,五年后我攒下积蓄就带着女儿去黑龙江看你!”我说:“好!”这份情浓于血的美丽亲情值得我用一生去等待!第二部分 支撑我们生命的美丽亲情我们策划六月里的婚礼春 曼明天家里办喜事,妈妈提前两个月就开始筹备了,我和妹妹也帮助妈妈想着需要准备什么东西。自从七岁开始我就协助妈妈操持家务,虽然我具体做不了什么,但是我能提醒她什么事情还没有做呢,也会说些自己的想法和意见。那时,小小年纪的我就已经懂得了帮助妈妈分担肩上的重担。新房已经布置好,大姨和大舅母给新人缝新被褥,纷乱的棉絮弄得她们浑身都是,虽然手腕酸疼,她们还说笑着一会儿也不肯歇着,硬是连赶三天把活儿做完。我和妹妹在本子上记录下婚礼的程序,预算出全部的费用开支,然后,我拿起电话开始联系预定迎亲的彩车、婚礼录像、请司仪的事情。这些事几乎每个婚纱影楼都配备了全套的服务,因此,谈好价钱事情很快就敲定了。接下来是结婚时需要用的红包,我和妹妹在每个红包里装好面值四块和八块象征着吉祥数字的纸币。这时三姨走进来,我们拜托三姨明天由她来发放红包,小姨负责发放婚宴上的喜糖和喜烟,大舅、舅母、大姨夫、五姨和四姑家的大表嫂一起去接亲。二舅和二舅母在酒店那边负责安排婚宴的事宜。五姨在家里张罗新娘进门时所需要的东西,招呼来参加婚礼的宾客们。弟弟东海即将做新郎,心情一直很兴奋和激动,从不操心的他面对即将来临的宾客和庞大的婚礼,显得有点发晕。除了要搬搬东西的活儿以外,其他事情他几乎插不上手。好在新娘小英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女孩儿,她和东海能把娘家那边的事情沟通得很好,这样也就不麻烦媒人来回传话了。奶奶家那边有四个姑姑和两个叔叔,自从爸爸去世以后,我们疏于联络,只有四姑和三叔时常来看望我们。也就是在弟弟即将举行婚礼的前一星期,我从四姑那里要到了其他几位姑姑和叔叔的电话号码。23年后我第一次拨通了辽宁朝阳老家的电话。在我拿起电话听筒,按下那串数字的时候,我的心情是极为沉重和复杂的。爸爸的音容仿佛就在我面前,而电话那端首先接电话的老姑也是失声痛哭。她说中央电视台播出我和妹妹电视片的那天,家里偏巧停电,她和老姑父步行走了好几里路到别人家才从电视上看到了23年没有见面的我们姐弟三个孩子和妈妈,她深感高兴和欣慰。她说弟弟的婚礼她一定来参加。二叔、二婶、二姑、三姑也都表示要一起坐火车过来。妈妈听后显得有点激动,急忙准备接待老家的亲人。然而,第二天二叔家的堂弟东野忽然来电话说,二婶生病住医院了,其他的几个姑姑也都有事过不来了。我的内心有一种说不出的酸涩和失望。妈妈让东海带上用红纸包着的烟酒去爸爸的墓前告慰他的在天之灵,告诉他我们会生活得很好,我们一家人会相亲相爱延续他生命的血脉。婚礼的头一天晚上妈妈和东海熬到深夜,把两个卧室和客厅的地面都铺上了塑料膜,以防客人多时没法换拖鞋,会把地砖面划坏和弄脏。第二天早上,东海早早地起来在院门和玻璃窗上贴上对联和红喜字回来洗了一把脸,表妹们簇拥着给他扎领带和弄头发。做新郎的弟弟今天特别帅,眼神中洋溢着幸福和喜悦之情。首先到来的是高叔和丁哥。高叔是婚礼的证婚人,丁哥是东海和小英的介绍人,他们作为主持婚礼的主角要和新郎一起去接亲。丁哥就站在妈妈身旁,妈妈转了个身竟没有看到,问我:“你丁哥呢?”宾客们都笑了。这时准备迎亲的彩车已经到了,妹妹让五姨推着轮椅上的她出去找司仪,她交给司仪一封信,那是我和妹妹头天晚上写好的婚礼致辞,我们的家庭是一个特殊的家庭,这个婚礼也是将是隆重和美丽的,因为东海和小英的结合凝聚着所有亲情的倾注和友谊的真挚,也是母爱的升华。我坐在四姑和四姑父身边,四姑可能是血压高,脸有点浮肿。她支撑着来参加婚礼,看着他的侄子东海长大成人,今天做了新郎,她和妈妈是一样高兴和欣慰的。一个小时后丁哥打电话过来,告诉妈妈:“婶,我们把儿媳妇给您接回来了,现在在路上,正往回走呢!”妈妈显得异常的激动和喜悦,她和亲人们一起出门迎接新娘。我和妹妹在新房门口兴奋地等待着。10分钟后,外面响起鞭炮声,东海手挽着身穿白色婚纱的美丽新娘小英在众人的簇拥下跑进新房。妈妈怕表弟和表妹手重扬五谷粮时伤到儿媳,事先把打新娘的五谷粮挑了又挑,即使这样小英的妈妈还是紧张地脱下上衣护住女儿的头。新娘在新房里坐福后要去酒店举行结婚典礼。家里必须留个人接待晚来的宾客,我让妹妹去参加典礼,而妹妹坚持她留在家里让我去,她说:“你是长姐,应该你去!”在典礼上,司仪首先代表我们家庭向所有的来宾表示感谢,然后又以她个人的心情向妈妈这个伟大的母亲表示了深深的敬意。在证婚人和介绍人祝辞之后,东海和小英双双来到妈妈面前,深深地鞠躬,感谢母亲的养育之恩,从此,我们一家人将生活在一起,彼此相亲相爱。弟弟的婚礼很隆重,整个婚宴都是大舅和二舅在操持。惟一遗憾的是外祖母和老舅在丹东没有赶回来。自从爸爸去世以后,三位舅舅就主动承担起了父亲的责任和义务。有一段记忆在我的生命中是最为刻骨铭心的。那次妹妹病重,大舅和舅母把我们全家接到他们家里让妹妹养病,我们看到舅母每天给我们洗衣服、做好吃的很累,心里过意不去。妹妹闹着要回家,大舅不放心妹妹的病,不让走。后来舅母告诉我们:“你大舅躺在丽丽的屋里哭呢,你们不能走。”后来妹妹的病加重不得不住进医院,大舅急得嗓子沙哑,血压也升高了。我和妹妹的生命被浓浓的亲情支撑,支撑我们精心地策划这个隆重的婚礼。看着懂事的弟弟和弟媳举杯为宾客敬酒,我从心底感激每一位来参加婚礼的人。第二部分 支撑我们生命的美丽亲情你是我们的希望和寄托孩子,你是我们的希望和寄托春 曼孩子,在你的爸爸也是一个孩子、一脸稚气背着书包上学时,我就盼望着你的出生。你可能无法理解姑姑的思想及对你的爱,那是因为我们——你的两个姑姑身体重残,又在很小的时候失去父亲。你的爷爷去世那年你的爸爸也才只有两岁,是你的奶奶忍辱负重地把我们姐弟三个孩子养育成人的。只有你的出生才会给她带来希望,也以此才能告慰你九泉之下的爷爷,安息。你在妈妈腹中艰难地孕育时,我就悄悄地在心里开始勾画着你的小模样,想你将成为我们家庭怎样的一个小生命?我和你的小姑姑早已为你取好了乳名,叫小杠杠,官名为一涵,希望你身体强壮,且茁壮成长成为一个有建树和涵养的男子汉,这是十几年前就已经为你取好的名字。我等待你的出生,这种等待是幸福的——我的孩子!我终于盼到了你在妈妈腹中拼命地挣脱着要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时刻,我好激动好高兴呀!但医生说你妈妈无法顺利生产,我为你妈妈担心的同时,也更担心你这小生命的安全降生,我便默默地在心里为你们母子祈祷!那天的阳光很好,很明媚,我就这样一整天守候在电话机前,一整天也都没有吃饭,也不觉得饥饿,直到夜幕降临星光璀璨。晚上九点钟的时候你的爸爸终于打来电话告诉我们说,你已经在八点十五分时顺利出生。他还喜悦地告诉我说你是一个男孩。我欣喜得和你的小姑姑欢呼,耳畔仿佛响起与我们血脉相连的婴儿嘹亮的啼哭声。孩子!我终于盼望来了你的降生,盼望到了我们家的后望啊!这是我们生命的延续。那时正直寒冬腊月天气很冷,我和你的小姑姑忍受着寒冷与无法定时吃饭所带来的饥饿,常常啃一个凉馒头当做午饭,但一想到有你,我们的心里是幸福和骄傲的。几天以后你被奶奶用一条小花棉被从医院里抱回来,那条绿底印有凤凰花图案的缎子被是包过姑姑和你爸爸的,那上面留有我们的体温,现在又包裹着你小小的身体。我把你抱在我的怀里,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你正在熟睡中,也许是大家的欣喜和亲昵惊扰了你甜美的梦,你扭动了一下小小的身体。孩子,我按捺不住内心对你的亲热和爱,轻轻吻了一下你小小的脸蛋,那一刻把你抱在我的怀里,我完全被幸福所充溢和包裹着。从此我的生活里多了一个小生命的存在和对你的牵挂。你失去母体的包裹,小小的身体抵抗力似乎很虚弱,经不起病原的侵犯,生病了。每天医生都要通过你头上细嫩的皮肤下的血管输液,可以想像你很难受,每天晚上都不停地哭闹。你的奶奶整夜不合眼地抱着你,我也和你的小姑姑在睡梦中轻唤着你的名字,为你担心而无法熟睡,总是不断地醒来看一眼你才放心。那段日子你不小心受惊吓了,总是哭闹不止,你的奶奶请来一位经验丰富的婆婆来给你医治。婆婆说你被惊吓得很重,要用银针扎挑七穴才可以治好,我们迫于无奈只得同意。可当细细的银针在你的小身体、小手、小脚、前胸后背和你的小脸蛋刺入时,鲜血立即涌出你细嫩的肌肤,你拼命地啼哭,你哭得几乎都要窒息,而你几乎窒息的哭声也在撕扯着我的心,痛得我不忍心再看下去,任泪水在我的脸上横流。那一刻我真想把你从针下夺到我的怀里,说不要、不要了!不要再扎了!我的孩子!可是我无能为力。我们全家人的心都好痛,也都在哭,对你的疼爱无发言表,变成了一种撕碎心灵的痛楚。孩子,那时你的小生命才成长了只有62天啊!而那天你那撕心裂肺的哭声和痛得抽搐的小身体无法在我们的记忆之中淡化,那天是你奶奶50岁的生日呀!孩子,你如一棵嫩绿的小苗在明媚的阳光下成长,已经九个多月了。你会欣喜地向爸爸、妈妈和奶奶的怀里奔过去,会在你的小姑姑回到家里的时候在她的怀里撒娇,雀跃地踢着小脚和举着小手,也会在早上我还熟睡时趴在我的脸上与我亲昵,用你的小手指在我嘴巴上抠来摸去,我感受到了你柔软的小身体和小生命温热的呼吸。有时你也会在我吻你的小手和脸蛋时,咯咯地笑个不停,那笑声是何等幸福和灿烂啊!还有70天你就要过一周岁生日了,姑姑要为你买一个生日蛋糕,点燃一支红色的蜡烛,让它跳跃起橘红色的火焰。而我要在你的对面透过柔和的烛光,用温暖的心情看着你,看你长长的睫毛下如黑葡萄一样亮晶晶的眼睛,那里饱含着你对世界的惊奇和欣喜,还有你将来人生的梦和风景,一切都即将开始也已经开始。我坐在轮椅上在电脑前敲击着这些心灵的文字的时候,你在我的身边咿呀学语,不时地抱住我主动与我亲昵,然后就拉扯我的头发和裙带以及所有你的小手能抓住的东西。孩子,你懂得我对你的爱吗?姑姑爱你,这种爱是永远和永恒的。你是我生命的延续,也是我们的希望和寄托!第二部分 支撑我们生命的美丽亲情永恒的记忆春 曼我的对床住着一个三岁的小男孩儿。每天有那么多的人来看他,带来好多的好吃的,还有一盒热气腾腾的米饭和炒菜,那是给小男孩儿的妈妈吃的。我的病情已经逐渐好转,闻到饭菜的香味特别馋。我趴在妈妈的耳朵边悄悄地问:“妈妈,那一盒米饭和炒菜要多少钱呀?”妈妈说:“你想吃吗?要四块钱,我去给你买!”我听到要花四块钱,而妈妈却为给我治病每天吃在医院门口买的馒头夹咸菜条,赶紧补充说:“我不饿,只是问一问。”然后我咽了一下口水,低下头反复地折叠我那块花手绢,眼角却不时地去瞟一眼对床的那个阿姨,看她一口一口地吃着那香喷喷的饭菜。直到已经怀孕六个多月的五姨在姨夫的陪伴下来医院看我了,我才把目光移开。五姨挪着笨重的身体在我的床沿坐下,问我好点了吗?看到我还没有吃晚饭,她不顾妈妈的阻拦,和姨夫出去买回了两大碗米饭和一盘干豆腐炒肉片。姨夫穿着厚厚的棉袄,他还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了两根鱼肠。那是我生平住医院吃得最香的一顿饭,我吃得很饱,也很开心。姨夫是一个出苦力的知青,五姨没有工作,而且还在孕育着腹中的胎儿,正需要营养,那顿饭花去的是姨夫两天的工钱。这件事在我小小的心灵里留下的是甜蜜的痛。在外祖母家,五姨和姨夫的婚姻很具有传奇色彩。姨夫是我家的邻居,从小我和弟弟妹妹就称呼他为“新哥”。爸爸去世以后,还在上小学的五姨被外祖母派来和妈妈做伴,从而开始了她和我们的“新哥”青梅竹马的恋情。两人在谈婚论嫁的时候,遭到了家里人的强烈的反对,这其中也包括妈妈,妈妈认为他们的恋爱是由于五姨给自己做伴引起的,她和外祖父母一样担心五姨将来的婚姻会不幸福。然而,在五姨的执意坚持下,家里人还是勉强地做了让步,接纳“新哥”做我们的姨夫。姨夫最终也用他的勤劳和善良赢得了外祖母一家人的喜欢。五姨在娘家过最后一个春节时,给我和妹妹每人买了一条红发带。我还比妹妹多得到一条红卡基布的裤子,裤脚镶了白花边,漂亮极了!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得到的礼物,我舍不得穿它,让妈妈用方格布把红卡基布裤子包起来放到箱子底下,偶尔会拿出来看一眼,心里就已经充满了满足感。五姨会教我和妹妹唱歌,是《妈妈的吻》,她还教我们化妆,教一些别人不肯教给我们的东西。和她在一起我从来没有感觉自己是个病孩子。小表弟七岁的那年冬季,五姨和姨夫带着孩子去浙江东阳打工,八年后五姨独自带着小表弟身心疲惫地回到了家乡。起初姨夫还会时不时打电话回来安慰妻子和孩子,说处理完那边的事情也马上回来,后来就杳无音讯了。那段日子五姨很憔悴,那是她人生中最难熬的时光。在我们生活的小镇,五姨实在找不到工作可做,姨夫又一直不寄生活费回来,没有办法她只好带着孩子去山东打工。她在那里生活也很艰苦,每天去市场只买处理的便宜菜吃。妈妈不敢和年迈的外祖母讲,她悄悄地去邮局给五姨汇去了对于我们家来说也很重要的100块钱,让五姨给正在长身体的小表弟补充营养。经历了两年多的夫妻冷战,最终五姨和姨夫还是以两个绿色的小本子结束了他们彼此深爱又彼此伤害的16年婚姻生活。或许在他们的内心还有永远无法释怀的一丝情感。我记得姨夫给我来过一封信,提起当初我和妹妹还没有轮椅时,他心里曾经有过一个想法,他想出去赚钱给我们两个不能走路的孩子买一台轮椅,也记得他两次打电话来说要和我谈心,我都推说我有事不方便接电话,婉言拒绝了。我无法评判他们的婚姻。我记得五姨在生活最困难的时候,花掉10块钱给我买猪肝吃;我记得姨夫抱着棉被接我出院;我记得他做的西红柿炒青椒,那是我吃腻了妈妈炖的土豆和大白菜后,最喜欢吃的一道菜。我还记得我们和小表弟情同手足,在我们生活最困难的时候,妈妈谎称我们都吃饱了,煮了馄饨哄他多吃,看着10岁的小男孩儿吃得小脸红扑扑的满头是汗,我心里是满足的。我也还记得小表弟哭着给我和妈妈打的一个电话,说:“二姨、大姐,我回到家里冷清清的,我不想让爸爸妈妈离婚!”他把一根火腿肠放在背包里,坐了一路的火车,带回来给我们吃。我记得一切的美好,这在我短暂的生命旅程中将是永远!第二部分 支撑我们生命的美丽亲情人字格言春曼 心曼我们的外祖父是一位非常善良、朴实的老人。他活到70岁,腰板挺拔,脸上总是带着慈祥的微笑,就连细密的皱纹也显得和蔼可亲。外祖父一生养育了九个子女,晚年外孙子、外孙女、孙子、孙女一大群。由于我们姐妹身体重残且自幼失去父爱,外祖父对我们特别关怀疼爱。爸爸刚去世的时候,有些好事的人劝妈妈把我们扔给奶奶,自己带着健康的弟弟重新选择生活,甚至有的人还说出了非人道的话。外祖父愤怒地斥责那些人说:“这是自己的亲骨肉,就是路边拾到的孩子,也不能不管,那是生命呀!你摸摸良心,说的是人话吗?!”我们姐妹患的是“进行性脊髓肌萎缩症”,体质弱,经常感冒住医院。外祖父就让外祖母做些好吃的东西,他亲自送到医院。外祖父在一次事故中失去了一条左臂,他就用一只右手提着饭盒和暖瓶,早晚奔波在家和医院之间,医生和护士都夸我们有一个好外公。我们小的时候,妈妈带着我们姐弟三个住在外祖父母家里。外祖父总是对我们百般呵护,即使我们淘气弄坏了东西,他老人家也从不训斥我们一句。记得一个春节前的晚上,外祖父支起一个大圆桌子开家庭会议,奖励一年中对家庭有劳动贡献的成员。大我们一岁的小姨因放学回来帮助外祖母做家务,得到外祖父奖励的一只大茶缸和一颗大苹果。我们以为做不了家务就得不到奖励了,心里好难过。谁知外祖父把两颗苹果放到我们的小手上说:“两个小外孙女这一年很听话,不惹妈妈生气,奖励你们一人一个大苹果。”我们好高兴,激动得脸像红红的苹果一样。外祖父家开小食杂货店,平时少不了给我们吃苹果,但那两颗苹果吃起来却格外地香甜。外祖父疼爱我们,更关心我们姐妹的成长。他让妈妈平时帮助我们锻炼身体,还想送我们和弟弟一起去上学。外祖父不识字,但他知道知识的宝贵,希望我们也接受正常的教育。我们考虑到妈妈的身体,没有去上学,尽管我们姐妹非常渴望读书,心好痛,好不甘,但我们还是决定留在家里,在妈妈的辅导下自学一点一点认字,还尝试着写作。现在我们已经在报刊上发表了200篇文学作品,还多次获奖。遗憾的是,外祖父没有看到我们迈向人生的这一小步,他的爱还没有来得及收获,哪怕只是一个欣慰的微笑也好呀!外祖父临终前已经被病魔折磨得憔悴不堪。但是,他依然支撑着极度虚弱的身体,问守候在病床前的妈妈把我们姐妹安顿好了吗?外祖父一生为人正直、朴实,但他的人生道路却布满了坎坷。他经历了几多风雨,几度辛酸始终挺拔着脊梁,以一颗坦诚的心面对平凡的人生。如今,撩开记忆的窗纱,回想外祖父的深爱,成长的心又有了新的感动和震撼。外祖父给予我们的不只是浓浓的亲情,还有他用勤劳、朴实的一生书写的人字格言。第二部分 支撑我们生命的美丽亲情为外祖母祈祷(1)春 曼外祖母是一位出生在旧社会、裹着小脚的中国传统女性。她上面有一个姐姐,三个哥哥,她是家中最小的孩子。由于先天营养不足,外祖母出生时又瘦又小的,还未满月小小的头上就长了七个疮。疮很大,又红又肿,有的已经开始发炎化脓,脓水淌到哪里哪里就接着长疮,用什么药也医不好。病毒的来源是曾外祖母出去讨饭时曾向别人借了一把推子给外祖母的三哥剃头,从那以后外祖母的三哥头上就开始生疮。全家八口人盖两床被子,为了控制病毒传染给其他的孩子,曾外祖母在三儿子睡觉的那头系了一个布条作为记号,后来布条掉了,三哥睡觉的那头被子错盖在外祖母身上,因此还没有满月的外祖母也被传染上了。曾外祖母请人卜卦,算命的老先生说:“这妮子是一个坑人的娃,不成人呀!”然而外祖母却以她顽强的生命力存活了下来。13岁那年,曾外祖母求人讨到一个偏方:把朱红研碎,用猪板油搅拌后抹在头上,一天一次。外祖母被抹得满头都是朱红,疼得在地上直打滚,汗珠成串地往下滚。三哥心疼得实在看不下去了,喊着让母亲给妹妹洗掉,曾外祖母忍住泪水继续给女儿往头上抹药。那个偏方真的起了作用,外祖母抹了几次头上的疮就好了,但是却落下了许多的疤痕。一天,曾外祖母把外祖母叫到身边,从箱子底下取出一块三尺长的白布,撕成四条,给外祖母缠足,从此,也用三尺白布缠出了外祖母在那个年代里作为女人的三从四德的卑微夙命。几十年以后,每当外祖母洗脚的时候,看着她畸形的脚趾,我心疼地问她疼不疼。外祖母说现在不疼了,最初缠足的时候脚脖子不活血起了好多水疱,不得不放了了一个夏天,然后才接着缠的。那时谁家娶新媳妇下轿之前都要先拿尺量脚,若是三寸金莲就会成为美谈,反之则会成为笑柄,娘家和婆家都会感到没有面子。外祖母说曾外祖父是做小买卖的,每到农村赶大集的时候,他就挑着小担去集上卖“呼啦汤”。“呼啦汤”是用面粉、粉条、海带丝,姜、葱、胡椒等做成的一种吃食。也许是因为喝起来会发出“呼啦”、“呼啦”的响声吧,人们都叫它“呼啦汤”。外祖母没有读过书,在听她叙述这种这种吃食的时候,我和妹妹也无法确定究竟是哪两个字。外祖母五岁那年,曾外祖父浑身生疮卧床不起,买卖交给二儿子去做。外祖母的二哥不务正业,吃喝嫖赌无所不为,经常是赶集到一半的时候就掉头回家,在庭院里把担子一放人就没影了。家里人口多,几亩薄田的收成不够糊口的,为了给家里省口粮食,曾外祖母只好带着外祖母和她的大哥、三哥去新沂讨饭。一走就是半年多,期间大哥和三哥回家看一眼卧病的父亲。哥哥们每次回来说起父亲病情又加重了,小小年纪的外祖母心疼父亲吃不下去饭,陪着她的母亲一起流眼泪。过年的时候,家家户户都杀猪宰鹅,大哥也用卖杂货挣到的一点钱买回四只猪蹄子和一点猪肉,四口人坐在借来的土屋里一起吃年饭,心里惦记着家里的病人都无法下咽,正月初三大家用小坛把肉乘好一起返回了家乡。到家时曾外祖父已经是奄奄一息,不久就过世了,扔下曾外祖母和五个孩子相依为命。外祖母说她的姐姐16岁那年就嫁人了,男人比他大四岁,婚后生了一双儿女,日子过得也十分艰难。姐姐和姐夫迫于生计不得不背井离乡举家出外逃荒。他们讨饭到天津后又到邯郸落户。就在那年8月的一个闷热的雨夜,姐姐生孩子难产,在那个缺医少药的年代里,对于一个贫苦的农民来说,面对任何病症都只能是隐忍着痛苦,期盼老天能开恩发生奇迹,结果婴儿落地时胎盘断在了肚子里,大人和孩子都不治身亡。外祖母的姐姐死后肚子还高高地隆起着,别人都说她肚子里还有一个孩子没有出来。外祖母的姐夫担心大舅哥们不明妹妹的死因事后寻仇,步行三天三夜把遗体用独轮架子车拉回到了老家安葬。一个年轻少妇就这样匆匆结束了她充满苦涩而短暂的人生之旅。外祖母17岁那年,家里陆续有媒人来提亲。那时镇子上五天一个集,有个邻庄的媒婆每逢赶集的时候就到外祖母家坐会儿。她介绍说她那个庄上有个小伙子,小时候出疹子落下一脸麻子,但是家境很殷实,姑娘嫁过去管保穿金戴银享轻福。曾外祖母也希望小女儿嫁到一个富裕人家过上好日子,答应考虑一下再答复她。过了几天媒婆来家里探口风,提起赶集的事情,她对曾外祖母说:“集上卖的旗袍很好看,你给妮子买一条穿呗!”曾外祖母一听这哪是过日子的人呀,家里连肚子都填不饱呢,哪有钱给孩子买裙子穿啊!那样的亲家自己也高攀不起,就婉言谢绝了提亲。第二部分 支撑我们生命的美丽亲情为外祖母祈祷(2)一天,外祖母的堂姐到家里来给她提亲,堂姐和曾外祖母说话的时候,外祖母就在一旁听着,知道男方是堂姐夫的表弟,人很勤快,不嗜烟酒,家境虽贫寒却是本分人家。那时的人都很封建,媒人来提亲的时候,姑娘自己插不上话,愿不愿意都得听父母的安排。外祖母的终身大事就这样在堂姐和母亲的交谈中定了下来。外祖父给外祖母的聘礼是20元钱。曾外祖母用这笔钱给她置办了简单的嫁妆,省下的10块钱按照当时的风俗压箱底又带了回婆家。出嫁的那天,曾外祖母让儿媳妇给女儿煮了两个水煮蛋吃,按照习俗新娘子三天不上厕所,三天后下厨房擀面条,擀面条是图吉利。老人们都说:“先擀饼过两顷(地),先擀面过两万。”尽管社会动荡不安,贫苦的农民们还是盼望着将来能过上好日子。而外祖父的母亲之所以倾其所有急着给外祖父成亲,是因为当时村里要按人口分地,多一口人就能多一份收成呀。身穿红妆的外祖母坐上椅子由婆家派来的人抬上迎亲的花轿,在唢呐声中茫然无知地结束了她单纯的少女时代。我问外祖母新婚见到外祖父是一种什么感觉,外祖母说:“连面都没有见过,第一次见到一个陌生人心里很怕,一想到以后就在一起过日子,慢慢的也就好了。”外祖母嫁给外祖父的两个月后婆家粮囤里就没米了。几亩薄田九涝十旱,1949年黄河决口时全部被淹,外祖母和外祖父不得不带着当时只有两岁的大姨坐船过黄河出去讨饭活命。他们与邻居一家住在黄河边的高岗上的一所空房子里,屋地中央支一口大锅,两家11口人睡一铺床,夜里起来就没有地方躺了。提起当年讨饭的经历,外祖母仍记忆犹新。她说抱着大姨出去讨饭时,饿得头晕眼花,有的人家院里养着狗,大姨饿得哇哇哭着说:“娘,狗汪汪,狗咬你,咱回家吧!”一个好心的老太太看着年轻轻的外祖母抱着孩子哭得可怜,盛了两碗粥让她们吃饱了再走,而多数时候她只能讨到一个胡萝卜或是半块地瓜,要了一天的饭还填不饱孩子的肚子。一次她惦记着家里的婆婆让外祖父渡黄河回去看看,走时估计几天就能返回来,可是半个多月过去了人还没影。晚上邻居一家讨饭回来有说有笑地团聚在一起吃饭,外祖母抱着大姨在门外边哭。她想起来时乘船邻居男人的帽子被浪卷走的情景,担心外祖父是不是遇上了不测,寝食难安。好在20天后外祖父终于回来了,原来他是在家盖房子耽搁了时日,外祖母悬着的心才放下。后来外祖父找到了给别人劈柴的活儿,外祖母才不出去讨饭了,她留在家里照顾孩子兼顾做些家务活。外祖父每劈100斤柴能挣3斤玉米棒,除去吃的还攒下了100斤玉米。大水退后外祖父母寻思回去一家人也没吃的,就没舍得把玉米卖掉,而是寄存在雇主家,打算回家安顿好后再回来取,结果一路拾荒到家时已经是秋天了。外祖父从河里打捞了10多斤小鱼自己舍不得吃,晒干后给雇主送去,谁知雇主却告诉他玉米都生虫做马料了,只补偿了10斤棉花。无奈外祖父只好提着棉花回来,一家老小啃糠咽菜过了一个冬天。外祖母怀二舅时已经解放了,那时人们在大队里干活挣工分,吃大锅饭。每到吃饭时间,全村的人都拥挤到大队食堂,每个大人只能发一个有牛眼珠子大的杂面窝头,孩子只能得到半个,根本填不饱肚子。人们纷纷挖野菜吃,有的野菜有毒,吃多了浑身浮肿没有力气。而吃野菜的外祖母还坚持挺着大肚子去地里干活儿挣工分。一次半晌下起大雨,路面都已经流成了河,外祖母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雨里,不慎摔了一跤,挣扎着爬起来继续赶路。曾外祖母心疼怀孕的女儿,趁儿媳妇回娘家的工夫,稍信让外祖母回去帮忙做几件棉活儿,借机给外祖母吃几顿饱饭。那时不允许自己家动火,公社里来收缴公粮时,曾外祖母提前把十几斤麦子分藏到房顶上和庭院里做棉活儿的木板底下。结果房顶上突起的部分引起了人们的怀疑,那几斤麦子被收走了。外祖父来接外祖母回家时,外祖母惦记着婆家没米下锅,在灶上和母亲商量,想要那盆麦麸子回家蒸干粮吃。想到自己吃白面馍,而女儿却要麦麸子回家吃,曾外祖母的心里很不好受,隐忍着眼泪又给装了几张白面饼。我这才理解了外祖母为什么那么会过,一块干巴巴的剩干粮她也要用热水泡了就咸菜吃掉。后来外祖母和外祖父为了生计,携带全家老小12口人从山东梁山移民到黑龙江铁力市桃山林业局,外祖父在局机关做厨师,外祖母一个人在家一边带孩子,一边打些零工贴补家用。那年春节,外祖母终于用自己的劳动所得给远在山东梁山的曾外祖母汇去了50元钱。那是她今生对母亲惟一的回报。外祖母先后生育了11个儿女,有两个由于先天营养不足夭折了。大舅小时候很顽皮,把邻居家的青菜偷偷拔了栽到自己家的菜园里,还把邻居家窗户的插销全体拔下来给自己家的窗户插上,外祖父不在家,教育孩子的责任就落在了外祖母一个人的身上。一次三姨和二舅吵嘴,外祖母忙着陪客人说话没多过问,12岁的二舅居然负气离家出走,当时外祖母刚生下小舅舅在月子里,她胡乱包了一条围巾,用衣襟抹着眼泪出门四处寻找。一个星期后她远在天津的二哥来电报说二舅跑到了他那里,外祖母悬着的心才落了地。第二部分 支撑我们生命的美丽亲情为外祖母祈祷(3)一家人经历风风雨雨,几个儿女虽衣难遮体、食不果腹,但是终于都长大成人了,相继也都各自成家娶妻。外祖母也已是满头银发了。自打五岁记事起,我就在外祖母家。那时爸爸刚去世,妈妈仍不甘心,带着小我两岁的妹妹投奔天津的表舅,给妹妹治病。因此,我便有了一段生活在外祖母家的童年。妈妈不在我身边,外祖母代替妈妈照料我的起居,头发也由外祖母给我剪,但外祖父对外祖母的剪发技艺一向不满意。一次外祖母洗完了一大堆衣服,将它们晾晒后就拿起把剪刀给我剪发,外祖父从外面回来,说外祖母给我剪的刘海不像小女孩。他从外祖母手中夺过剪刀,就要给我重新修剪,而外祖母说什么也不肯让外祖父剪,两位老人便为我的头发开始争执。外祖母说好看,外祖父说不好看,不过外祖父最后还是没有争过外祖母。由于身体不好,我常生病,每次生病外祖母都会给我煮两个白煮鸡蛋,她一边在灶膛前烧火,一边撩起衣襟擦眼泪。外祖父很早就去饭店门口等着给我买豆浆和油条吃。晚上我睡在外祖母身边,她一边在灯下做着针线活,一边讲故事给我听,我最愿意听的还是她经历的往事。外祖母告诉我,有一年她到园圃干活儿扭伤了腿,后来扭伤的地方发炎了,不得不在桃山医院动手术。当时外祖母家还在圣浪林场居住,只有12岁的妈妈休学在家,每天抱着还在吃奶的二舅乘火车给病床上的外祖母送饭。提起这些,外祖母长叹一口气,她说她的腿医好算幸运的,当时很多大夫都说要给她截肢,多亏了妈妈休学在家照顾她,那段日子妈妈受了很多委屈,吃了很多苦。外祖母和妈妈都是女人和母亲,不同的是她们在两个社会和时代里出生和成长,而我总以为妈妈的刚强和朴实是从外祖母那里继承来的美德。外祖母和外祖父的性格很平和,他们从来没有打骂过晚辈。在我童年记忆中最深刻的都是两位老人对我的疼爱。如今,外祖父已经辞世14年了,外祖母和大舅、舅妈生活在一起。舅舅和舅妈也已经成为公婆,他们都十分孝敬老人,有一口好吃的东西也要教育儿女端给祖母吃。然而丰衣足食的外祖母内心却并不快乐。晚辈们都希望外祖母在经历了大半生的困苦之后,能够享受到儿女承欢膝下的天伦之乐,而老人却有她自己的心思。她常和我们说起外祖父在世时的一些往事。一次我和妹妹写外祖父的文章在黑龙江省广播电台《音乐与文学》节目里发表了,我们用录音机录下来放给外祖母听。外祖母含着眼泪听完录音,用袖口抹着眼角的泪花说:“多好的一家人呀,就这么散了!”她不止一次地和我们说起过她心里的想法,其实她很想能在儿女跟前有一间自己的房子,那样她可以按照自己的习惯弄一点玉米面窝头和面汤吃,馋时吃一顿水饺或是含一块糖,过自己简单的生活。只要儿孙们有空的时候能过来看看她,陪她说说话,她就知足了。也许外祖母表达的是每一位老人内心真实的渴望。我们总以为孝心就是把老人留在身边,让她吃好穿好,而忽略了老人内心的渴望。外祖父的辞世令我深感遗憾和内疚,我无法回报那份浓浓的关爱之情,茫茫苍穹中又多了一个白发的灵魂。我没能在外祖父辞世前再看上他一眼,这是我最大的遗憾!惟有真情地祝愿两鬓如霜的外祖母,健康长寿!第三部分 影响我们一生的人梅花也在三月里绽放心 曼记忆中那一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早,才三月初,冰雪就已经融化了,细雨润色的春天很美,犹如一位少女撑着一把花雨伞,盈盈的笑容里孕育着生活的温暖气息。就在那样一个多雨、脆弱,充满了绵绵希望的季节里,我认识了北京的赵泽华姐姐。每个人第一次经历的事情,在许多年之后回忆起来的时候,都会记忆犹新。比如说,第一个梦想,第一次远行,第一次与异性接触,而我的第一次却是那么刻骨铭心。那是一部四万字的中篇小说稿,我用一年时间写完,工工整整地抄写在蓝色的稿纸本上,装进一个大的信封口袋里,寄给了北京《三月风》杂志社的赵泽华姐姐。后来小说没有发表,她告诉我我的小说叙述的情感很真实,但文笔太稚嫩了。这对我的精神和心灵的打击很大,令我难以承受。我想到了放弃,放弃文学也放弃生命。就在我徘徊在生命的边缘。伤心哭泣的时候,赵泽华姐姐给我写来一封信,她鼓励我说:“再试一试好吗?给自己找一个的理由!”随信一起寄来的还有一本吴强诗集——《我的生日没有烛光》。橘色的灯光下,我了解了吴强不畏病痛的侵袭,刻苦自学、珍爱生活的感人事迹,细细品味泽华姐姐的那句“再试一试”,我想,试过之后也许是失败,也更可能是成功。我选择了再给自己一次机会,那天是我18岁的生日。而在我19岁生日到来的时候,由于病情不断地恶化体质下降,我感染了格林巴利综合症。生活的清贫使我生存的信念又一次动摇了。泽华姐姐骑着自行车去《中国青年》杂志社联系一位朋友梁晓升,想在杂志上讲述我的故事,通过社会的力量来挽留我19岁生命的脚步。他们还从北京寄来了自己辛苦赚到的稿费。泽华姐姐的小女儿文思听妈妈回到家里讲述了我的故事后,小小的身体伏在书桌上,一笔一划地给远在北国边陲小镇的我写了一封饱含深情的信。九岁的女孩儿认真地对我说:“东梅梅姐姐,生命不像游戏机,打完一次还有一次,生命只有一次。你的名字使我想起了白雪中生长的梅花,那样坚强而美丽。你会挺住和活下去的,我们大家都爱你!”我看到一个穿红衣服的小女孩儿,站在树阴下,闪着一双聪慧而明亮的眼睛,在她小小的手掌心里握着一枚生命的绿叶。还有泽华姐姐,那是一个温婉如春天一样心灵明媚的女性,秀发高高挽起,静若止水的面容洋溢着古典而现代的个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