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东去》阿耐[历史]-68

“你放心,她有一个月两千背着,不敢轻易跳槽。而且她年轻,又是女孩,没资历,充其量只在我手下当了一个月财务经理,她只有在我这儿才有人认她是经理,走出去不会有人认她,起码半年内没人会用财务经理级别的工资拉她跳槽。等半年后我的商场也能看出好坏了,再说吧。小任自己心里也清楚得很,她是个明白人。”  “哎哟,那你就可劲儿地欺负她吧,看她哪天翅膀硬也不飞了你。”  “呵呵,等她翅膀硬了,我给她的工资也会水涨船高,她走不了。开公司嘛,又不是开慈善机构,有买有卖,双方认可就行,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有后盾。你没一点积累,一上来就想拿高工资,做管理工作,冤大头才聘你。今天看见了吧,你也早点拎拎清楚。小任跟你一样也是重点大学毕业,专业以外还精通财务,比你强多了,她也就那个价,现在我们用人看文凭,更看资历。”  杨逦听了好久无语,半晌才道:“太欺负人了。”  “没欺负人,换你进商场,人家明明普遍值五块钱的货,如果标价十元,你肯买不?”  杨逦无言以对。  杨巡趁热打铁,“我知道,上个月本来给宋总儿子送去的金锁肯定被你卖了换钱用。老四,你这半年多混下来,该想明白了。”  杨逦还是没答话,一路沉默,还伸手把录音机给关了。杨巡没再教训杨逦,估计再说,杨逦又得奋起顶嘴,要是在公司谁那么拎不清,早被他开除。对自家小妹,他只有恨铁不成钢。  可他最头痛的还是商场这个自己讨来的热煎堆。春节后他准备大动作,他想好了,最多是转型不成功,商场人气骤降,最后关门歇业。到那地步,上海方面应该就不会阻止他将商场转包给别家公司经营。而且他即使有损失,也因为以后基本是无库存经营,而不会损失太多,最多是损失些运营费用,那损失他负担得起。因此,他可以孤注一掷,做最彻底的转型。他想,他这算是混出来了,他现在有资本可以稍微地进退自如,可以稍微地任性。  当然,损失虽然承担得起,但他现在家大业大,也要开始选择稳健的工作思路。他这时彻底认识到以前梁思申让他做可行性计划的好处,事先把方方面面的关系想清楚,可以避免事后措手不及。他现在做事虽然没给出正式的可行性计划,可是思路却是照着那个方向运作。可见,国外老牌资本主义国家成熟的那一套,都是有其深刻道理在里面的。  杨巡已经想好,春节休息两天,初三直奔上海,去上海的商场摘抄品牌,顺藤摸瓜找去厂家或者经销商,直接从上海那边拉适合的品牌过来他的商场经营。这边市里的他已经基本清楚,光靠这边市里的已有品牌经销商,他的商场只够填满一半,他须眼睛向外。  回到家里,兄妹俩一起吃顿简单的年夜饭。杨巡想去商场慰问一下看门的几个年长老乡,问杨逦去不去,杨逦不去,杨巡就自个儿去了。见到门卫们,他大方地摸出钱包,一人给一张蓝精灵。没想到过会儿杨速吃完饭也过来慰问,杨巡挺欣慰。两兄弟索性汇合了现场办公,从一楼开始讨论商场转型后的重新布局。  讨论到挺晚,两人都想起家里还有个小妹在,好在电话过去,杨逦说在上海一个人怎么过这边也一样,没什么大不了。杨速就没回去,两兄弟继续讨论。零点,杨连一个电话从美国打来,杨巡差点要说“来得好,哪儿走”,抓住杨连狂问美国那些百货商场的布局。可怜杨连又不是跟梁思申一样爱购物的,若是问他超市,他闭着眼睛都能描画出来,可是商场,他只有答应这几天就大哥说的要点好好看看,回头赶紧写份报告传真回家。  初一,杨逦终于加入进来,跟着两个哥哥一起决策。她在上海逛店多,上海现在又有了八佰伴等外资店,她的建议自然比走马观花的杨巡更能反映消费者的视角。杨巡对杨逦的主意有些溺爱地吸收,因此鼓励杨逦试着站到商场经营者的角度来看问题。这一下,杨逦感觉,她似乎也能高来高去了。初三一大早,杨巡便带上杨逦一起回上海,目标只有一个:逛店。  逛店时候,只要看到档次适合的品牌,男女装由杨巡杨逦进去试衣间抄下厂名电话。不设试衣间的商品品牌,则需考验兄妹俩的记忆力。而在品牌的选取上,杨逦成为最好的指导者,这让最近因为工作无着信心丧失的杨逦重新振作起来。  一直逛到初十,杨巡基本掌握了潮流动态,辞别杨逦,自己驾车在长三角一带逐个厂家上门拜访。  任遐迩虽然没杀奔商场,一颗心却是记挂着杨巡对她先行透露的变革计划。她只知道杨巡的计划大胆到本市前无古人,但不知上海或者珠三角地区有没有类似变革。她佩服杨巡的勇气,可也为杨巡的未来揣一把冷汗。当然她最多考虑的是她自己。她需要稳定的收入来支付房屋三年分期付款,而商场的收入是她目前能拿到的最好的,她当然一心一意希望杨巡变革成功,商场客如云来,她个人大发利市。可她也想明白,看起来得一颗红心两种准备,万一变更失败呢?本想过个好年的,结果心事比平时还多。她不得不趁闲暇思考起来,希望能帮老板变革成功,她省得别谋出路。  作为一个从工科专业转行财会的人,任遐迩做起工作来变本加厉地严谨。她担忧着饭碗,没法在家安生待到初五上班,早在初四就从家里乘班车返回冷冷清清的小窝。揭开冷锅冷灶,切一块酱肉吃顿简单中饭,她就来到商场财务部查阅资料。  杨速也一直呆在商场,着手与几个工程部的人员一起清空四楼场地。还是保安上来说任遐迩想进办公区,希望小老板批准。得知任遐迩的来意,杨速颇为意外,不过一再叮嘱任遐迩暂时别泄露改型计划,就让保安开门放行。  杨速忙完搬迁,已是暮色四合,看时间是傍晚近六点。他回到办公室拿衣服准备回家去,不料看到任遐迩还在,整个人蜷缩在面包似的长棉褛里,一手圆珠笔,一手计算器,皱着眉头还在干活。杨速敲门进去,问道:“还不走?”  任遐迩将一包饼干拿出来示众,“算完了再走。明天早上我想跟杨总说说我的想法,希望时间越早越好。”  杨速奇道:“什么事这么要紧?我干脆不走,等你算完。明天是节后第一天,我都有安排了。”  “也是,那麻烦杨总吃完晚饭过来。我根据去年的营业状况计算一下,按照目前的专柜出租价,每平方按去年的租金,租出去多少面积可以保本;再算算如果一月结账一次或者两月结账一次,所得利息可以实现多少税前利润,或者可以实施第二种租金支付方案,前期租金少交,账期拉长;再算算我们应该设立多高的底线,如果哪家平均每月营业收入低于这个底线,出局,不能让占着地方不给我们生利长人气,这样也可以杜绝一部分人不通过收银台交易;再有……”  杨速听得眼睛发亮,“你今天算完,是不是可以为明天起我们新签出租柜台提供充足依据?”  “是啊,自己心里有底,也可以提出多种租赁结算方案以供选择。”  杨速激动,心想大学毕业的做事到底不一样,如此有根有据。他很想在一边帮忙提供意见,但是又怕吵到任遐迩,犹豫之下又问了几个问题后离开,临走让任遐迩别吃饼干充饥,他会带饭菜来。任遐迩没想到这个小老板如此厚道,不由得想到大老板杨巡的精明,心说这对兄弟非常互补。  杨速并没有回家,而是去旁边一家肯德基买了套餐,一份给了任遐迩,一份他自己拿去办公室吃。杨速赶紧拨电话给大哥,告知任遐迩的打算。杨巡心中其实也揣着底线的,他早就想好租金多少,可是被杨速一说,立刻意识到自己预定的底线乃是土法上马。确实,他根本没有明确他的止损点是在哪儿,他怎么做才可以盈利,他跟人谈判可以收缩到哪一根线,他可以抛出多少乱花样来迷惑人上钩而自己没损失,他都没确切数据,都是凭感觉拍脑袋。现在好,他出门跟唐僧一样取经去,家里有个任遐迩给他送上了一对非常实用的翅膀,他让杨速即使再晚,也务必等到任遐迩算出确切数据,他还提出几个租赁变通方式让杨速立刻捎给任遐迩,让任遐迩也赶紧测算出来。  任遐迩没想到又来一堆活儿,不由自主横眉竖目对着杨速三分钟,才又灰溜溜继续做事,杨巡在是上海也是等到半夜。拿到杨速传过来的数据,杨巡满心喜欢,觉得心里有底了。他心想,面包,还真看不出是个脑筋那么管用的。他从东北做电器市场起,已经累计用了无数个会计,任遐迩是惟一不需要他提醒,自己动动脑筋就能给他经营上有助益的。而且根据杨速的陈述,他感觉任遐迩的数据来得非常科学,很有根据,几乎无懈可击。这让杨巡非常佩服,他怎么就想不到这么做呢,不,他即使想到,也做不到,他相信,那么做需要有高度的知识水平来支撑。几乎是瞬间地,杨巡对任遐迩的认识出现拐点。  但杨巡不会忽略杨速告诉他的一个小小细节,就是任遐迩收到他新指令时候的横眉竖目。这说明任遐迩做这些测算之类的工作根本不是心甘情愿地打算与他这个老板同甘共苦的,而是出于自身经济稳定的需要,才会矛盾地一边自愿加班,一边却反感加压。而脸色泄露端倪可见任遐迩的本质还是清高的,越是有拿得出手本事的人,心里越是清高。清高的人就像梁思申一样,遇到心里不痛快,宁可吞下损失,也立刻抽身离去,绝不同流合污。任遐迩现在还因为房子的三年分期付款而受制于他,但等半年后在业内做出名气——杨巡清楚,聪明人崭露头角的速度相当快——届时,即使其他企业提供的工资与他给的一样多,任遐迩都会不顾而去,内心清高的人不受那气。  杨巡不得不反省自己的作为,想好弥补措施。  雷东宝比杨巡更勤快,才过了一个大年初一,在小雷家家里接受众人拜年,与老娘和几个近亲吃了一顿韦春红做的中饭,晚上就接到红伟通知,说外贸公司的通知他们,有家实力很强的外商采购商正在寻找一家长期供货企业,每年需要采购大量铜制水管配件。正好项东工作半年多下来,春节回家省亲去了。雷东宝当仁不让地去接洽。  雷东宝从冯欣欣家拎一只半空的皮箱来到老娘家,载上韦春红回城又收拾了皮箱,而且在韦春红那儿住上一宿,才于初二大清早吃完丰盛早餐,与红伟、小三汇合赶往地处省城的外贸公司。虽然外贸公司的人也是怨声连天,可是怨谁都不会怨钱,为了钱大家春节可以不过。这年头,人到底是与改革刚开始时候不一样了。  商谈之下,雷东宝发现,这单子真是非常大,他铜厂五金车间目前的产能全给这个大单子才刚刚好,为了保证供货,他们还得扩大生产规模。外贸公司也那么说,现在五金厂遍地开花,可能够满足这么大产量的企业还是少数。外商需要的是稳定的供货能力。  但是雷东宝同时也发现,这单生意的利润非常之薄,几乎是勒紧腰带才能赢利。外贸公司的业务员劝雷东宝,如今生意不好做,这么大单子,一年的吃饭都能保证,为什么不接,过了这村没那店。人家既然是那么大的量,当然要的是大单子的批发价。业务员让雷东宝想清楚,要还是不要。要的话,明天派人一起去上海,接外商去考察。不要的话,后面大堆其他企业跟着,他们让其他企业去人。  雷东宝想来想去,还是决定给项东一个电话,让项东这个最懂行的人决定。  项东听了很无奈地道:“书记,起码有一点利润。我的意思是接,起码这一单生意可以消化铜厂一整年的所有费用,保证五金车间吃饱。今年一开始生意环境就不大好,我想有一单一整年的生意保底,心里会有点底气。”  雷东宝心疼道:“割肉啊。”  “书记,没办法,制造业这几年已经从卖方市场转为买方,相应的利润也是越来越薄。相比内贸,我们做外贸的单子只要质量过关,起码不用担心货发出去钱拿不到,而且拿着信用证可以申请流动资金贷款,我们自己的钱就能拿来扩大产能,省心,又不会让回款困难积压太多资金。”  “割肉。”雷东宝闷闷地还是这一句,“你有没考虑,这一年里面,万一又遇到物价疯涨,我们还能有利润吗?”  “我算一下,再给书记电话。”  雷东宝放下电话,背着手在屋子里转圈。红伟道:“书记,我的意思是先把老外钓来再说……”  “那当然,谁不知道。可我就是怕所有东西价格又跟前两年一样,全涨上去,这单生意本来利润就薄,涨价了我还怎么过日子。内贸还能耍赖,外贸没法耍赖。”  红伟等着雷东宝说完,才笑嘻嘻地道:“书记愁的是大方向,当然得多考虑一些。书记,我提把老外钓来,还有另一层意思。他们进出口公司最近有一笔出口印尼的电缆生意,价格挺好,好几家在争。我这不是想把老外钓来后,逼着他们现场答应把电缆生意给我们嘛。”  雷东宝眼睛一亮,笑骂:“红伟你真会大喘气啊。要能捆上电缆生意,让电缆出口一次,我答应。”  但是小三却看到雷东宝嘴上虽然说答应,脸上却是心事重重,他倒杯水过去,放雷东宝面前,道:“书记,电缆要是也能出口,我们今年的出口创汇额就高了,赶明儿我写份报道上去。”  雷东宝道:“这个你去办。红伟,我看这单生意接下来,我们铜厂产品可能都不够给其他那些电线厂了。你那边有没问题?”  “我当然有问题,本来可以空手道,直接从铜厂库房提货,现在要换成出钱去买别家的货,我得多备些流动资金。不过最大的问题……”他微笑地看看小三,小三也是笑了笑,还是小三点破道:“书记,史总的意思是,我们本来是可以从铜厂拿到超低价的。”  “嗯。”雷东宝应一声,低头好久不语。这是他制定的从小雷家实体以五鬼搬运法慢慢转移资产的招术,如果答应外贸的单子,最受损的是他们自己的利益。这时候项东电话进来,项东计算后,认为如果真不幸遇到全国大涨价,可以通过几项工艺的偷工减料,可以降低一些成本。因此报价可以接受。但是项东临了却说他挺内疚的,作为一个工程技术人员竟然想出这种损主意。  雷东宝当然不会太在意什么技术人员的良心,他听项东说行,他就拍板。也不等约定时间,就与省外贸联系,确定明天老外从上海过去小雷家实地察看生产环境的接待线路。小三留下,跟着去上海接老外,雷东宝就与红伟当即赶回家,让项东指示着再检查一遍铜厂,以期给老外留下良好印象。不过自项东开发铜五金打开出口销路后,小雷家已经对外商不再陌生,不会再兴师动众把什么民居窗户都擦得跟没玻璃一样地干净。他们现在已经自有一番套路。  回家路上,司机开车,雷东宝和红伟坐在后面。他对红伟想到什么说什么。“红伟,这单谈成,信用证下来,贷款贷出来,我们自有资金那块就多出来了,我们立刻扩大铜厂。有小项在,他不怕钱多活多。”  “我现在最指望电缆厂也来个项总一样的人。项总来后,我有什么特殊要求,只要说就是,跟他说的事情,没有一次不到位,合作太舒服了。一样是花在小雷家的钱,我举双手双脚同意投在铜厂。问题是这回镇上会怎么说?”  “不管镇上怎么说,我们要投还是投,这回镇上再他娘的生痔疮一样跟我憋,我就要求他们减少股份。不能让镇上占着茅坑不拉屎、拖我们后腿。资金不够部分,向个人要,正好我们的钱可以进入。”  “书记,先别跟镇上硬来,还是我去找几个主要关系人,跟他们说说利害关系,让他们主动答应这回不勉强按比例出资,我要是谈不下来,你再出面跟他们拍桌子。我看我们连年大投入,镇里不被我们拖垮,也差不多没剩几口气了。”  雷东宝想到当初为了回到小雷家,不得不对镇里做出的承诺与妥协,只得道:“还是我自己去,一口气说爽快。行就行,不行也得行。”他没法让别人就镇里出资的问题与镇里谈判,那帮人只要说一句当年不是你们雷东宝自己求上门来要镇里占股份吗?他做的手脚还不给戳穿了?  他现在很明确,扩张,不停地扩张,扩张到谁见了他雷东宝都得喊老大。雷霆自己滚出来的资金不够,就让股东出钱解决。钱再不够,让红伟公司的资金趁机打进来,逐步稀释镇里和村里的股份,最终让江山潜改。掌权的就是这几个利益相关人,其他谁会想得到满眼搬不走的厂房竟然会改了别人的名。  两人回去布置人连夜整理厂房,红伟监督,雷东宝自己回城。他想着他性命一样的儿子,可想到过一阵得悄悄拜访镇里几位领导,他得问韦春红拿个主意,韦春红比他熟悉镇里盘根错节的关系。  春节饭店没营业,雷东宝知道韦春红中午要去参加一个婚礼,晚上肯定在,也没预先给个电话,就直接上门。果然敲了几下门,韦春红就出来,雷东宝进去,却看到候客区的沙发上,坐着一个男人,长得有些江湖气,以前没见过。他心中顿时警觉起来,看看穿着玫红羊驼绒短大衣的韦春红,再看看那个才二十几岁的男子,一张胖脸墨黑。  韦春红却是若无其事地道:“你先上楼去吧,我一会就完事。”  雷东宝却不走,厉声道:“什么事?”  那个年轻人却站起来道:“韦姐既然有事,我先走一步。新年大吉大利。”那人不等韦春红说话,拱拱手就走了。  雷东宝眼睛飞着刀子地看着那年轻人走远,才对韦春红道:“你打量我今天不回来?”  韦春红冷笑,“是啊,赶紧趁机找小狼狗调情。要不你去楼上找找,弄不好被子里还有条小狼狗。”  雷东宝被噎住,只得悻悻道:“你多大年纪,还穿红戴绿,我不在你穿给谁看。”  “穿给我自己看,怎么啦,不行?我再告诉你,我还用五六百块一瓶的面霜呢,我高兴,我用自己的钱。你吃饭了没?我可已经吃了,没给你留。”  “少装,赶紧给我盛饭来。”  韦春红心中暗笑,脸上却是爱理不理,唧唧哼哼地才被雷东宝抱进厨房。她虽然现在爱惜自己平时不肯再亲自下厨,却是一招一式依然娴熟,又是最知雷东宝的食性,雷东宝旁边看着的一会儿工夫,她就做了一盘京酱肉丝,一盘香辣鸡块,再来一盘浓香扑鼻的羊肉汤。不等她做完,雷东宝早已抽了筷子站一边抢着吃。韦春红一直眼波流转地微笑看着,心里喜欢两人这样的相处。自有那个冯欣欣后,雷东宝自知理亏,在她面前稍微收敛些脾气。  坐下吃饭,雷东宝才比较正常地问一句:“刚才那人是谁?”  “混子呗,过年过节我总得孝敬他们着点。你以后别这么凶人,这种人不摆平,我生意怎么做?”  “摆平也不用穿这么红啊。不是我替你跟几个本地混子喝酒了吗?又出新山头了?”  “唉,现在还怎么好意思麻烦你。”韦春红不想说今天与混子见面谈的事,就拿话堵雷东宝的嘴。  雷东宝想到他就是专门来麻烦韦春红的,却被韦春红一句话噎住。但没一会儿就若无其事了,韦春红是韦春红,他在韦春红面前有什么不好说不能说的?他就不再追究突然袭击遇到陌生青年男子的事,而与韦春红讨论起怎么与镇政府那帮当事人说话的事儿来。韦春红这种时候不会跟雷东宝别扭,自己也拿个杯子一起喝酒,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凭她做饭店人丰富的消息来源,帮雷东宝出谋划策。  一会儿红晕跑上韦春红如今略显嫩白的双颊,雷东宝忍不住再次警告,不许韦春红单独与小狼狗混一起。韦春红不答应,只斜睨一眼,道:“你怎么管得住我?你凭什么管我?”  雷东宝连连拍案,可韦春红不怕他,两人一直闹到楼上,雷东宝发奋地宣示所有权。  韦春红从卫生间出来,见雷东宝倒头睡觉,她吱溜钻进被窝,将冰凉的双手围到雷东宝的脖子上。雷东宝给冻得惊醒,韦春红笑嘻嘻地有意道:“前儿我特意帮你去了趟上海,看看宋总他们的儿子。”  雷东宝有了兴趣,问道:“怎么样,比我的大还是小?”  “我又没见过你的。”韦春红飞一个白眼,“唉,这辈子都想,小孩子用的东西有这么复杂。我就是给他们做保姆去都不合格,连调个奶粉都不行。你的跟他们比……钱再多也只是粗生放养。”  雷东宝不满,“有啥,小辉还不是粗养大的?我儿子以后比他们的能。唉,回头给我准备四十万,我下月要。”  韦春红心里警惕,若无其事地道:“刚谈下几个店面房,交了押金。其他钱存银行里,现在就拿利息太亏。那么要紧吗?红伟那儿的事儿吗?你要是不好意思说,我来跟红伟说说,让他宽你几天。”  雷东宝无奈,只得坦白:“我想买房子。”  韦春红一听,一张脸顿时凝住,两眼在黑暗中闪烁不停。好久,才心平气和地道:“是山河路那新造高楼吗?别处没那么贵房子。要买那儿的房子,我替你找陈总去,我认识他,可以打折。”  雷东宝没作他想,只认为这是理所当然,道:“行,你去给我挑个好楼层,十八楼,十六楼也行。房子大点,大人房,小孩房,客人房,最好再有书房的地儿。厅也要大。”  “行,过完年了我去看看。”韦春红咬牙切齿,她跟着雷东宝这么多年,住的都是自己的房子,雷东宝从来没想过给她买一套,现在却一下就要跟那狐狸精买套那么好的,是可忍孰不可忍。她终于忍不住问:“东宝,我们去年离婚时候说得好好的,为了那狐狸精把肚子里孩子生出来我才答应离婚的。现在孩子已经生了,也满月了,你打算怎么打发我?总不成反倒让我做狐狸精做小老婆跟你轧姘头吧?”  雷东宝一下没话可说,想好久才道:“孩子还吃奶。”  “对啦,我打听明白,生完孩子一年内男方不能提出离婚。一年后呢?你给我个准信。”  雷东宝好生头痛,他最希望维持现状,韦春红稍作牺牲,他会记得她的好处,可看来她现在不愿了,他只得强词夺理地道:“什么轧姘头小老婆,你是小老婆吗?我钱都在你手中,除了一张结婚证,跟以前有什么两样?”  韦春红“呵呵”一笑,“是呢,我怎么就想不明白呢。好了,睡觉睡觉,你明天还要接待外商。”  雷东宝将信将疑,却又不能不信,想想韦春红这辈子还能翻到哪儿去,他总是顾着韦春红的,就翻身睡下也就睡着了。  若干天前,韦春红还在别人面前为雷东宝辩护,说他是受狐狸精逼迫,不是没良心。可今天一番话下来,她动摇了,这胖家伙敢情想的只有他自己。看他今天说话言不由衷、能拖则拖,难道他就准备这么打发她的后半辈子?韦春红略带迷惘地想,她难道后半辈子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过了?  她想到了她本来的计划。可是看看雷东宝的态度,这还是躺一张床上说出来的话,她心寒,考虑她以前是不是想错了。难道,她当初离婚离得太痛快?或者,雷正明跟雷东宝串通一气,耍她?韦春红想得睡不着,起来穿上衣服一个人在一楼失魂落魄地晃荡。越想,心里越不是味道,越想,越发现自己是个蠢货。  第二天一早,雷东宝被韦春红叫醒,穿上熨得笔挺的西装裤子,蹬上擦得雪亮的皮鞋,吃韦春红亲手为他准备的饺子。但见韦春红脸色不好,眼圈墨黑,不免心虚,问道:“你昨晚没睡好?”  韦春红笑道:“你这段时间不常来,我都有些不习惯你的呼噜了,吵得我半夜醒来睡不着,只好给你做饺子来。”  雷东宝这才放心,道:“你不会踢我一脚吗?”  韦春红还是笑,却道:“这回住小梁家里,说了好多体已话呢。宋总对小梁真的好,小梁现在身体不方便,宋总什么都是抢着帮她做好,两人在一起也是蜜里调油的……”  “人家那是新婚。”  “你跟那狐狸精也是新婚,是不是也那么亲的?”  雷东宝立刻闭嘴不语,飞快吃完一大碗饺子,告辞离去。韦春红满面春风地送雷东宝出去,关上门终于哼出声来,一脸冷笑。她算是看明白了。想到宋梁两个相对时候那个甜蜜,套用到雷东宝与那狐狸精身上,她满腔炉火,雷东宝当然当着她的面没法说出口。她又背着手在一楼饭厅里来回踱步,想了半天,给儿子打了个电话,说暂时不回。上楼整出两包高档烟酒一沓钱,出门找人去。她这一刻咬牙切齿地下定决心。  雷东宝第二天才正式迎来老外的参观。如今的铜厂在项东的整治下,相当正规,所有人进来一看厂区,常会发一声感慨:不像乡镇企业。外商看着也满意:满意冶炼与五金加工一条龙,说明供货有保障;满意陈列室的样品质量;作为业内人,可以满意地看到现有设备的加工性能足以达到产品质量要求。因此外商留下产品图纸,让赶紧打样。  项东得知消息,立刻结束假期,回来主持工作。他根据图纸很快设计出工艺,安排样品制作,样品出来,新鲜热辣地就递送国外。当然,样品被认可。可是,价格却无论如何都没法再往上提一些。外贸公司为了安抚雷霆这一头,被迫将一单出口印尼的电缆大单交给雷霆。雷东宝这才肯签下合同。  扔下笔,喝完庆功酒,退房回家路上,雷东宝有些如释重负地对项东道:“起码一年内不会饿肚子。”  项东道:“居安思危,我们扩大规模的工作也该紧锣密鼓地抓起来了。”  雷东宝与项东一拍即合:“放心,等信用证一来,资金没问题。镇里我已经谈过,他们表态拿不出钱,今年什么审批都被卡住。哎,你说国家发展得好好的,干吗要调控,弄得我们日子那么不好过,银行贷款跟挤奶一样难,国家有什么好?我不明白,小辉还跟我说国家政策对头,要不那样,什么经济发展过热,经济出现泡沫。”  项东对这方面当然没法跟宋运辉一样有宏观认识,但他有他的观察:“书记,这就跟车子一样,我们国家现在好比一辆功能简陋的车子,可是车子现在却到了向下的斜坡,即使不踩油门,都自个跑得越来越快。如果国家不预先想到,一路踩着刹车控制车速,而是任着车子越开越快,等车子吃不消时候,就是散架车毁人亡了。我看到《参考消息》上有说,不能让中国经济硬着陆,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国家刹车时候嘛,我们总得受到点震动。”  “可国家得想个办法啊,别一会儿物价长得跟飞一样,大伙儿都冲去抢商店,一会儿又专门拿我们企业开刀,让我们日子不好过。你说这几年下来,都折腾几回啦?我看到大的就有三回了。踩刹车要讲点技术嘛,别踩得‘咣咣’的。”  项东笑道:“国家也难,那么大个摊子,全国发展那么不平衡,按住这头翘起那头的。”  雷东宝一想,道:“对,我一个小雷家都事情那么多,呵呵,谁电话?我的……”  他取出包里的手机,他的包现在已经换成一张A4纸大小的扁平包,不再是以前那种长方体,韦春红说那种不流行了,拿出去让人笑,硬给他换下的。没想到一接通,那边传来的是冯欣欣父亲的哭腔,“书记,不好了,我们中午吃饭时候一伙人冲进来把家砸得稀巴烂,我们一家都挨揍,欣欣的脸都抓花了……”  “什么,谁?宝宝呢?报警没?”雷东宝大惊,想到襁褓里肉团一样的宝宝,一颗心都揪紧了,头猛地撞到车顶。  “他们没动宝宝一指头。是个泼妇带人来的,我们不知道这是谁,看门外是女的就开门,没想到那人这么狠,好像……好像是你前面一个老婆。书记,家里全烂了。”  雷东宝怔住,突着眼睛想好一会儿,才道:“不许报警。等家里,我让正明接你们去医院。”  雷东宝说什么都不会想到韦春红会采取行动,他还以为韦春红全听他的。雷东宝赶紧先给正明一个电话,让正明前去处理。他随即便拨打韦春红的手机,可是通了却没人接。他只好又打饭店的电话,也是通了没人接。他心说这时机选得真好啊,他正出差回来的时候出手,他现在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只有憋车子里干着急。所有小雷家的人认韦春红是老板娘,她想知道他行踪,还不是小菜一碟。  雷东宝还在为打不通韦春红电话焦急上火,却有红伟电话打到项东手机上,要他接听。红伟在电话那头期期艾艾地问:“书记,听说韦嫂打到冯家去,那个……你原定买房子的事不变吧?”  “当然不变。啊,不要春红买了,我以后自己来。”  “书记,已经买了,今早韦嫂来,给我看存单,说你交她存的钱不到三个月取出来不合算,让我这儿先垫几天,不到半个月她就还我。还是我陪着她一起去银行拿钱,又开车护送她去房产公司交的钱。发票上写的是韦嫂名字,我还以为是你的意思。没问题吧?我看她存单里的钱,不正好是书记你去年的分红嘛。”  雷东宝再次怔住,没想到韦春红精密布局,这边掏了红伟公司的钱买房,那边挥师砸烂冯家,他都不知道韦春红还做了什么。“没问题?没问题你还会急着找我来?你赶紧去饭店,给我看住她,不许她再闯祸。”  雷东宝恨不得脚下生出风火轮。他压根儿没想到韦春红会给他来这一出,这几天他去吃饭,不是都还好好的?除了总是问他到底离不离婚。难道他本心不想离婚被她看出来她生气了?可去年他提出离婚时候,她不是应该更生气吗,怎么就顺顺利利答应离婚呢?他越想越不明白,但却清楚明白一点,韦春红问红伟暂借四十几万房款是有预谋的,而他元旦后交到韦春红手里的那笔钱估计她也扣下了。除非他与冯欣欣离婚,再与韦春红复婚,否则那些钱多半有去无回。  再过一会儿,正明的电话打进来,说冯欣欣挨打挨得最多,一张脸给划得怕是以后鬼见愁了。雷东宝这才想到冯欣欣。忙问伤势怎么样。但想到这张年轻而酷似宋运萍的脸给弄得没法看,他不寒而栗,心说韦春红倒是没趁他酒醉时候做了他命根子,饭店多的是趁手工具。  那边红伟赶紧丢下手头工作,赶去饭店找韦春红。他本想着韦春红未必能让他找得到,没想到却见饭店大门洞开,几个人正往两辆搬家公司的货车上搬桌椅家什,而韦春红则是缩着手在一边看着。  韦春红看到红伟来,就阴着一张脸转进里面去,红伟忙跟上,却见平常热热闹闹的饭厅已经给搬得七零八落。红伟追着韦春红道:“韦嫂,罢手,罢手,书记让我来劝你。”然后扭头对搬运工一声断喝:“喂,你们住手,住手。”  红伟这一喝,让众人都一时止住,看着韦春红讨主意。韦春红冷笑道:“晚了,这家店面已经租给银行,我好不容易拿来的租约,红伟你别坏我好事。这些桌椅餐具也都找到下家,下家也付了钱,红伟,由不得到我了。”  说着,她操起倚在墙边的一条木棍,红伟以为她要动武,忙道:“韦嫂,有话好说,我们谁不知道你才是大嫂,谁认那狐狸精呢……”  “可雷东宝不认!”韦春红嘶吼着抡起木棍,一棍砸在屋顶的一盏吊灯上。那吊灯红伟认识,韦春红常喜滋滋地告诉他们这是雷东宝结婚前送的,一共三组。随着韦春红棍起灯落,三盏吊灯全部报废。此时,红伟无话可说,他知道现在除非雷东宝现身才能劝住韦春红,只好劝韦春红消消火气,一刻不离地跟在韦春红身边怕她出事。  很快饭店给搬拆一空,亢奋了一天的韦春红看着此生花尽心血经营的饭店从此化为乌有,她浑身疲倦,一屁股坐在空阔的地毯上发呆不语。她早就策划着这一天。她策划着等雷东宝杀回家跟她算账前,把该砸的砸光,该挪的挪走,让雷东宝想出气只有找她,她等着看雷东宝敢不敢对她出手。  雷东宝在车上无法稳坐,满心又惊又气,骂骂咧咧不绝于口。项东只管开车,即使书记跟他唠叨他都不接口,只是一脸歉意地说他不熟悉书记家,雷东宝碰到软钉子,只得闭嘴。  终于车子到达市区,项东问去哪儿,雷东宝正昏头昏脑着。立刻说去饭店。项东听了一路。本以为雷东宝先去医院,斜睨了雷东宝一眼,不清楚书记搞的什么名堂。他把雷东宝送到饭店门口,就赶紧驾车离开这是非之地。  雷东宝跑着进门,果然看到的是一屋的空廓,一地的狼藉。红伟本是蹲着冲坐在地上的韦春红赔小心,听得动静回头一瞧书记跑进来,连忙起身想挡住,不想起得急了,一个踉跄向雷东宝摔去,反而是雷东宝托住他。红伟都不等站稳就抢着道:“书记,书记,打住,打住。”但是红伟说到一半就感觉有异,站稳身子依然紧紧抱住雷东宝不动,却忍不住回头看韦春红。只见韦春红扶着木棍子硬是站了起来,站得笔挺地与雷东宝怒目相对。但是雷东宝与韦春红都不说话,寂静空阔的餐厅里,听得出两人呼哧呼哧的粗气。  红伟心说今天雌老虎雷老虎对上了,他只能硬着头皮做中间人:“书记,韦嫂,咱找个地方说话,别都站着。”  “红伟,你放开他,老娘今儿倒要看看他有脸把我怎么样。”  红伟心说大姐您就别专捡痛处捏了,但嘴里还是一个劲地“好说,好说。”雷东宝在红伟的阻拦下,除了反复朗诵“妈个逼”,却一时没法说出别的,好不容易才有句不一样的,“谁教你的”。对于韦春红的忽然转变,忽然滑出他的掌控,他一筹莫展。  韦春红却尖锐地道:“你少大脚装小脚,凭红伟这把子力气,拦得住你?老娘不怕,今儿就等着你明刀明枪。”  雷东宝只得调转风向吼红伟,“妈的红伟你不是爱拍老板娘马屁吗?老子成全你,给老板娘做两件事。打电话让小辉管住他老婆别总煽动我们夫妻闹事儿,你再给我盯住她,一步别离,她今天去哪你跟去哪。老子看儿子去。”  “用不着,我三言两语,今天三头六面说明白。雷东宝,你听清楚,一,你对不起我。我主动退出让你生出儿子,你怎么对我?二,你回去转告狐狸精,她敢一天不离婚,我一天不放过她。老娘只要知道她住哪里,天天杀上门去打。”  雷东宝没回头,却也把韦春红的话听得清清楚楚。以前他把这种威胁当蚊子叫,听得烦了伸出手掌拍一下了事,今天却不敢再忽略不计,从此算是明白韦春红不仅对别人泼辣,也会对他泼辣。可要他怎么办才好?  雷东宝想来想去,打电话给正明,问冯欣欣一家在哪里,宝宝又在哪里。正明说都已经包扎处理,来人下手有分寸,只是皮肉伤,不需住院,现在他安排他们住在宾馆,开两个房间,那家里没法住。正明还说,他妻子上阵帮忙管着孩子。雷东宝想了想,便打车先去那砸烂的家中看。打开门,里面简直是灾难,所有的东西,没一件还是完整的,包括玻璃窗。他不由得想到同样横遭劫难的冯欣欣的脸,还能看吗?  雷东宝站废墟上吸烟,外面天色已经墨黑,屋里也是墨黑,连完整的灯都找不到,只有红红的烟头一闪一闪。他想去看看冯欣欣一家,可是想了好一会儿,两条腿还是没挪窝。他知道目前的局面维持不下去了,他必须做出选择。但这个选择很难。他连吸了三支烟,才拿起电话拨给宋运辉。虽然知道这事儿被宋运辉知道,他肯定得挨骂或者挨鄙视,甚至又会领到一句“我以后不认识你”,但他想来想去,能提供他最中肯意见的还是宋运辉,他也没脸找别人。  电话打给宋运辉时候,宋运辉说他正开车,很快就到家,到家再说。雷东宝心虚地问一句回上海的家还是东海的家,听得宋运辉说是回东海的家,他才放心。他总感觉宋运辉要是在上海的家,他这件事被梁思申听到,准保会出问题。他总感觉,韦春红是在跟梁思申接触后才变得泼辣的。  其实,雷东宝没料到,梁思申此时却正住在东海宿舍区。梁思申担心妈妈花在她身上的时间太多,让年纪也是一大把的爸爸一个人吃苦,就找借口说想丈夫了,想与宋运辉多多相聚,让妈妈回家,自己带着可可和保姆离开上海。因此宋运辉到家给雷东宝打电话的时候,包括梁思申等全家都听着这个电话。  雷东宝拎起电话就噼里啪啦一顿问宋运辉他该怎么办。  宋运辉只觉得不可思议,没想到那些个传说中才会发生的事在雷东宝身边上演,他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雷东宝道:“我怎么会有事,她们都等我拿态度。”  宋运辉再度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道:“你掏个硬币出来,正面是韦姐,反面是孩子妈,抛硬币解决,听天由命。”  梁思申在一边听宋运辉说出如此无厘头的话来,不由得暗笑。但雷东宝却是听出宋运辉的调戏,气得掐了电话。再不肯拿宋运辉当兄弟。  梁思申见宋运辉打完电话,就好奇地问:“怎么回事?雷先生想浪子回头?”  “浪子?抬举他。”宋运辉看看宋引稚嫩的脸,不便在饭桌上说这些,就笑道,“回头再跟你说,你准保得拍桌子。”  梁思申本就是养孩子闷得无聊的,终于嗅到八卦的事儿,忍不住转弯抹角地问:“他该不会想享齐人之福?”  “是享不下去了。吃饭。猫猫,说说学校的事情。”  吃完饭,安排宋引上二楼书房做作业,才以可说话。四个大人凑一起一说,梁思申先道:“我拍案惊奇。”  宋母也是撇嘴:“敢情他还当自己是香饽饽。”  梁思申道:“不,天下美女这么多,丈夫只要不出轨,哪会有那么多挠心事,雷家事情的本质是坏在东宝大哥手里,那位冯欣欣只是恰好出现,即使不是冯欣欣也会是别人。我不明白,明明主要错误在东宝大哥,为什么韦姐不先追究他的责任。反而一手追着冯欣欣打,一手拉着东宝大哥回家?”  宋母道:“他们好歹是一家人,哪有老婆舍得打老公的,吵过闹过差不多了。”  梁思申道:“可是既然主凶可以放过,怎么倒行逆施追着帮凶打?我奇怪,韦姐看上去挺有主见啊。”  宋运辉本来跟母亲想的差不多,但被梁思申一说,也觉得韦春红这口气出得不是地方。但他不便支持谁反对谁,只中肯地道:“你们忘了去年他们离婚?韦姐能为雷家有后答应离婚,可见别看她能干,骨子里是个相当传统的人。”  梁思申不由得看看婆婆,心说看来婆婆的想法在国内还是很有市场的,她无奈地道:“地球真陌生,我要去火星。”见宋运辉一笑,她又问:“韦姐真还等着东宝大哥回去?或者只是东宝大哥的自以为是?”  宋运辉一时不能确定了,就问父母:“出这么大事,韦姐还会要大哥回去?”  宋母道:“东宝要肯回去,她怎么会不收,以前出坐牢那么大事两个人都没分呢,一起苦过来的夫妻,哪有说分手就分手的。可东宝也麻烦,那边给他生了儿子,那边也扯不开。”  宋运辉见梁思申两眼骨碌碌转,知道她没法理解,笑道:“换你就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吧?大哥可算了解你,他让我别跟你说,怕你给韦姐出馊主意。”  宋季山听了就笑出来。梁思申也是笑道:“怎么换我?这种事轮不到我头上,你才不是那种人。好吧,我不出馊主意。”心里却想,她并非不想出馊主意,而是郁闷得真想骂人,女人怎能把自己放到这么贱的位置上,让男人抛硬币解决命运?女人不自爱,又让男人怎么尊重她们?她只能如此解释给自己,那或许也是国情差别。  宋季山道:“什么锅配什么盖。小辉,你刚才说的已经差不多,让东宝自己拿主意。他反正怎么做都对不起另一个。”  梁思申道:“你猜猜外公会怎么说。”  “你外公……”宋运辉一想就笑,“他肯定会先骂一通,笨蛋,两个女人都摆不平,跳河去算了,根据你外公自身婚姻,他估计会选韦姐,家中红旗不倒。”  “前面是对的,一顿骂免不了。后面错了,他肯定会说,哪个更刺儿头选哪个。他就是按不下外婆才一夫一妻到底,愁眉苦脸响应什么新生活运动的。”  宋家人都哭笑不得,尤其是宋季山夫妇,更是没想到看上去气度不凡的梁家外公竟然有如此异端的思想。梁思申更是看死雷东宝,现在她有了吹枕边风劝宋运辉远离这种人的冲动。她才忍不住沉默呢,可是她打韦春红手机,却是关机,电话则是没人接,她只有冲宋运辉出气,替韦春红大大地不值。  雷东宝被宋运辉气得暴跳,平息后还是站在废墟中一直拿不定主意,香烟一支接着一支。虽然不断有电话进来,包括冯家总是催他赶紧去,但是他索性拔掉电板继续站在废墟里考虑。韦春红那边却是绝无消息,他反而惊悚,想到今天韦春红的决绝,他忽然意识到韦春红可能从此离开他,他急了。他赶紧摸出电板插上,一个电话打给红伟,问清韦春红现在好好地呆在什么大樟树小区一间屋子里,才稍安心。只是他想来想去,记忆里春红没有跟他提起过大樟树小区有房,难道韦春红早已有了异心?他妈的,这不可能。  可问题是他就是不知道韦春红在大樟树小区买了房。他当即又想打电话给红伟,让红伟来接他去大樟树,可想来想去,不愿冒失,心知韦春红肯定把她平时放床边、今天下午捏在手里的木棍带去大樟树,他现在敢去,乱棍打出。他焦躁地在废墟上继续踱步,取舍。  一包香烟完结,他终于一个电话打给正明。正明终于听到书记的声音,赶紧捞住救命稻草。  “书记,你赶紧来,这边都哭晕过去了。”  “谁哭晕过去?宝宝呢?”  “宝宝我太太抱着。”正明知道雷东宝最在意的是儿子。  “你总不出现,小冯急得哭,医生说过伤口不能沾水,可她把脸上绷带都哭湿了。”  雷东宝听着,心里一颤一颤的,那个曾经婉转在他怀里的女人……  但雷东宝沉默会儿,最终还是强硬地道:“我不过去了,具体怎么说,你看着办。这件事你得有始有终。我一个要求,孩子归我,房子归她,其他条件你谈。你要敢乱谈,我抽你的筋。”  正明大惊,他本来也没想着这一对可以长久,早就想过冯欣欣生完孩子估计得玩完,因为小雷家上下几乎还认韦春红是老板娘。但没想到雷东宝会在这种时候提出,而且还不肯现身。他知道他麻烦了,但他当务之急,是要把书记的儿子安顿得万无一失:“书记,那么今晚就得把宝宝转移。你看,要不让我太太抱回家?”  雷东宝又是沉着脸想了会儿,道:“你带上宝宝,拿上吃的穿的,到大樟树小区门口交给我。”  说完这个电话,雷东宝就让红伟来接他去大樟树。红伟赔笑劝说雷东宝还是先回小雷家住一宿,彼此都消消气,以后再心平气和地讨论。雷东宝道:“讨论个头。”说完就不说了。红伟心说完了,该不是打上门去为冯欣欣讨公道吧。他暗自捏一把汗,到了大樟树小区门口,就耍赖道:“书记。我有点记不起到底是哪幢楼。你看现在这房子造得都跟火柴盒似的,晚上还真难弄清楚。你车上等等,我下去看看能不能看清楚墙上刷的第几幢。“  “你少跟我装。别怕,我不惹事。”但雷东宝终究是不大好意思说出他的本意,那比较煞他的威风。  红伟还是不放心,“我跟书记装什么,我真得下去找找,要不书记一起来?”  雷东宝没答应,往后面小区大门看看,也不让红伟自己走。红伟不知道雷东宝葫芦里卖什么药,一个劲劝说雷东宝好说好说,念在往日情分,无论如何不要对韦春红动粗。雷东宝最先还解释不会动粗,但后来烦了,就改为骂正明怎么拖拖拉拉还不来。红伟心说麻烦了,还叫来正明这个不讲原则的帮凶。  过好一会儿正明终于过来,红伟赶紧抢下去想先阻止正明下车,却见正明老婆抱着太子从另一边出来。他转念一想目瞪口呆。雷东宝让正明回家去,自己抱起孩子,手上挂满叮叮当当的塑料袋,要红伟带到楼下,让红伟也回去,自己一脸笃定地走上楼去。红伟没敢走远,在小区里面晃,想再过十分钟过去看看,捡上被打出来的雷东宝回小雷家。  雷东宝则是走到红伟指的四楼四零一,看看门板缝隙漏出的灯光,就伸出脚往防盗门上踢了两脚。声音刚落,只见头顶一盏门灯忽地亮起来,门板上面的猫儿眼暗了一暗。雷东宝当即当仁不让地道:“开门,接了宝宝。”  里面静了下来。但是外面的宝宝却被雷东宝的大声闹得扭起眉眼唧唧哼哼哭起来。宝宝没哭几声,板门哗啦打开,韦春红黑着一张脸拿一大串钥匙打开防盗门,放外面的雷东宝进屋。  雷东宝进去,见韦春红呆着一张脸看着他,就一把将宝宝塞她怀里,道:“以后你养着,给我好好养,别亏待我儿子。”随即卸下手上挂的那么多塑料袋,从韦春红手里夺过钥匙关门,嘴里却是骂骂咧咧,“妈的,买了房子都不跟我说,想偷养小狼狗是不是,还想把老子关在门外,没……”  雷东宝才刚找着钥匙将板门锁上,屁股就狠狠挨了一脚,害他一头撞门板上。后面却传来韦春红的轻喝,“不许当着孩子面说粗话,注意家教。”  雷东宝本要跳几下,可见到韦春红抱着宝宝,他只好偃旗息鼓。却见韦春红下午只会飞刀子的眼睛,此时却咕噜咕噜冒出眼泪来。他愣了一下,就走开去,打开房子所有的灯查看他的地盘。见这是四室两厅的房子,半框架结构,非常宽敞。他看完,就挑了一间看似主卧的房间进去,脱鞋子上床,躺在被罩上发呆。选择是做出了,可是他心里并不轻松,现在按下了韦春红这一头,他想到那一头的艰难了。他知道自己不能再露面,必须快刀斩乱麻。可是想到那张像极宋运萍的脸,他心里头沉沉的,一张脸墨黑。  韦春红没打扰他,一边自己流着眼泪,一边抹着宝宝的眼泪。想到孩子可能是饿了,可是她当然是没母乳的,只好翻找塑料袋,寻找奶粉。眼泪模糊地找了好久才找到,照着说明书上面的说明泡好,赶紧喂给。可是孩子不肯吃,硬是往她怀里拱。她看看躺床上的雷东宝,就过去将卧室门关上,自己和宝宝关在另一间卧室里,耐耐心心地哄宝宝喝奶。她当过妈妈,手势纯熟,虽然艰难,好歹让宝宝终于喝下几口,伺候着宝宝打出奶嗝,又伺候着宝宝小便换尿布,终于等来宝宝累极而睡。她叹口气,心说摊牌结束了。  正明那边既然得到雷东宝的明确指示,而且他以常理分析也感觉雷东宝以后不大可能再与花脸的冯欣欣在一起,因此他回头便旗帜鲜明地变了脸色。  梁思申从向她询问最新育儿知识的韦春红那儿得知消息,与宋运辉一起非议了雷东宝好一会儿。宋运辉更是怀疑,如果他姐姐还在世,雷东宝敢不敢出轨,出轨后还当自己是个女人争着要的宝。宋运辉抱着侥幸心理认为,可能雷东宝忌惮他的影响力,和念在姐姐是第一个恋人和爱人,不会做得如此出格。梁思申却不以为然,梁思申认为雷东宝骨子里是根深蒂固的大男人沙文主义思想,饱暖思淫欲是迟早的事。最多因为忌惮而做得隐秘一些。她认为,在可以预见的将来,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的冯欣欣冒出来,第一个冯欣欣不可能是特例,是什么像姐姐或者生儿子的特例。  宋运辉想来想去,觉得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就是当初没以翻脸阻止姐姐嫁给雷东宝。他至今还没弄清楚,姐姐与雷东宝之间有没有爱情,两人的思维相差太远太远。也或许,他们那时候都不懂什么爱情,他们从小受人欺压歧视,当时只要有人对他们好,就感恩戴德以身相报了。他自己的第一次婚姻又何尝不是如此?  他看着正生着雷东宝和韦春红的气给儿子喂奶的梁思申,心说当时与那么小的梁思申交朋友,其实可能也是因为他的家庭关系。那时候成年人的成分心态那么严重,只有单纯的小孩子如梁思申才不会顾那么多,也算是注定的缘分。  梁思申感觉丈夫在看她,回头果然见他怔怔的,好像在想什么心事。她忙里偷闲打个岔,笑问:“画眉深浅入时无?”  宋运辉一时没反应过来,但感觉梁思申肯定在打趣他,就应景地呵呵地笑。梁思申奇道:“我说的什么,你真的听明白了?”  宋运辉只得道:“你现在中文比我好。”  梁思申笑道:“那当然,一周两首诗,不是白背的。以后可可的中英文都不愁家教了,哈哈。”  宋运辉也笑,这小家伙自信得超乎寻常。但他还是提醒道:“你最近看我每天给你下载的信息的时间减少了,当心回去跟不上形势。”  “放心,了然于胸。白天你不在的时候,我经常与团队同事开电话会议,一步没拉下。这几天梁大怂恿我去香港买楼,我看着果然是走出去年低谷,温和回升了,股市也向好。梁大说是97托市,他顺势而为。”  宋运辉看梁思申嘴角挂着戏谑,奇道:“梁大是不是来嘲笑你年前否定他们入香港?”“他敢!我告诉他,炒房太原始。既然去了香港,应该玩金融衍生品,香港这方面不亚于几大金融中心。”  宋运辉忙道:“你别唆使他们,他们两个已经够冒进,原始炒还没炒熟练,就去做金融衍生品,不是找死?会拖累你爸。对了,你提醒一下你爸,要他小心,继续观察。”  梁思申笑嘻嘻地道:“早警告啦,我把外公的话告诉爸爸,爸爸说才不放心贷款给梁大搞投机。那俩愣小子想找外公筹资去香港炒楼炒股,被外公考得灰头土脸,外公说他们土老冒进城澎恰恰,小心被人白相。但外公一转身就怂恿我拿他的钱去香港炒期指,我哪儿有精力,等上班后再说吧。养个小可可让我损失巨大。”  宋运辉听了好笑,“你外公……一张嘴毒死人。不过梁大李力两个人智商不错,慢慢混总能摸到门道,就怕他们两个急于求成。他们现在被公司居高不下的负债逼得有点心态不好。”  一会儿有电话进来,是有人找宋运辉办事。梁思申看着宋运辉盛气凌人的样子,翻个白眼。想到宋运辉刚才对她爸可能放贷给梁大的担心,她思索良久,从她多次见爸爸拒绝梁大要求来看,觉得爸爸不是那么鲁莽的人。她太放心爸爸。  杨巡亲自跑了半个月,基本摸出门道。虽说隔行如隔山,但是生意的基础却是相同,就是利益交换。杨巡凭着接手商场半年的经验打底,谨言慎行,在接触与谈判中广交朋友,在觥筹交错问摸索门道。回来了解一下经营情况,下午便召集中高层干部会议,带着明显倾向地讨论商场改型计划,会议开了半天,计划通过。但是所有中层,包括早已从杨巡口中预知消息的任遐迩,都对为什么要改型有些不明白。有人在会议上提出,可以适当降低商场货品档次,适应更多消费者的需求,或许是更好的改型方向。但被杨巡否定。杨巡说,绝不降低档次。  杨巡向大家解释,本市的高档消费并不是档次太高,而是没有做细。本市的新人只要一说到结婚买些奢侈的衣物,就直奔上海采购;本市的富人,包括他,大多数衣物也是从上海采购。确实本市还不具备实力引进某些名品,但是有些品牌却已经在本市有一定的市场,可以大力引进上架。他提出,因此废弃原有百货的求大求全,以后专攻百货中的一大赢利分支,专做衣服鞋帽等用品,向许多香港的商场学习,或许才是未来商场的发展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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