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的乔》作者:[加]玛格丽特·桑德 -3

她走上讲坛,面对满满一屋子的孩子:“亲爱的孩子们,”她说道,“我收到了一些从波士顿寄来的文件,讲的是一些杀鸟的事,我想给你们读一部分:你们都知道,几乎每棵树、每株植物上都有虫子,如果没有鸟来吃那些蚕食它们的叶子的虫子,它们就没法生长了。小鸟的嘴一天到晚都不会闲着。那张可爱的小红嘴小心地检查着土豆秧,吃掉那些甲虫;燕子吃象鼻虫;鹌鹑和松鸡家族吃臭虫;啄木鸟从树干里挖虫子;还有好多鸟吃那些恼人的苍蝇和咬人的小飞虫,还有蚊子。无论是会飞的还是会爬的虫子,都逃不过它们敏锐的小眼睛。一个伟大的法国人说,要不是有小鸟,人类就该从地球上消失了。它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我们又是如何回报它们的呢?在全国,它们一直都在被猎杀。每年有500万只小鸟被抓来为美国的妇女们做帽子。想想看吧,女孩子们,那是不是很可怕?500万只无辜的、辛勤工作的、美丽的小鸟被杀掉了,无知的女孩和妇人们用它们的小死尸装饰她们自己。在费城附近,一个月的时间里,有100万只长刺歌雀被杀掉了,70只鸣鸟从长岛的一个村子被送到了纽约的女帽制造商那里。  动物的故事  “在佛罗里达,残忍的人类射杀了鸟妈妈,就在它们的鸟巢里,就在它们喂幼鸟的时候,因为它们那时候的羽毛最美。幼鸟可怜地叫着,都被饿死了。每杀死一只珍稀鸟类,例如蜂雀、黄鹂、翠鸟,都意味着几只同类鸟的死亡——也就是说,幼鸟会被饿死,受伤飞走的鸟也会死,那些羽毛被折断的、不适合装饰精美的女式无边帽的鸟也会死。有时候,鸟的翅膀很艳丽,那些猎人不想要鸟身体的其他部分,他们就生生地把翅膀从鸟身上撕扯下来,然后把它们扔掉,任它们死去。  “很抱歉,我给你们讲了这么令人难过的事实,但我觉得,你们应该了解这些。你们很快就要长大成人了。尽你们的所能来阻止这种可怕的贸易吧。我们那些美丽的小鸟变得越来越少了,而害虫却变得越来越多。因为没有保护好那些鸟儿,马萨诸塞州已经损失了超过10万美元。在波士顿附近,舞毒蛾剥去了那些树皮,州里不得不为此花费巨资,即便如此,他们也无法除掉那些蛾子。鸟儿本来可以比州里做得更好,但它们都离开了。我最后要对你们说的是:‘保护鸟儿。’”伍德夫人回到了她的座位上,虽然那些孩子们都听得很认真,但他们都没有为她欢呼。他们显得很伤心,就那么默不做声地作了好几分钟。我看见一两个小女孩在擦眼泪。我想,她们是在为小鸟伤心吧。  社长又变得严肃起来了:“还有7分钟,”他说,“5点钟准时散会。”  一个高个儿女孩从后面站起来,说道:“我的表妹有两个故事,她想在会上讲讲。”  “很好,”社长说,“带她上来吧。”  那个女孩带着一个小女孩走到了前面。她抬头看着她表姐的脸,用手指捻着她的白围嘴。那个大点儿的女孩一次次地把她的手从围嘴上移开,但她每次又都挪回去。“开始呀,囡囡。”那个女孩温和地说。  “好吧,埃莉诺表姐,”小女孩说,“你们都知道托普西,就是格雷厄姆的小马。是这样,托普西要逃跑,一个特别特别大的人来找爸爸,说他能驯服托普西。他每天都骑着它,打它,直到他累了为止,可是,托普西还是要逃跑。后来,爸爸说,他不想让可怜的小马老挨打,他每天都给它一片面包吃,还抱抱它,现在,托普西特别听话,再也不想逃跑了。”  “说说老虎的事。”高个儿女孩说。  “好的,埃莉诺表姐,”小女孩说,“你们都知道‘老虎’,就是我家的大狗。它过去是一条坏狗,费尔乔德大夫来我家的时候,它扑上去把他咬了。费尔乔德大夫一直很温柔地和它说话,还给它肉吃,现在,他再来的时候,老虎会跟在他后面摇尾巴。现在,亲我一下吧。”  高个儿女孩不得不当着大家的面亲了她一下,这下,那些男孩们可乐翻天了。高个儿女孩的脸“刷”地红了,她牵着小女孩的手,匆匆回座位去了。  还有一个故事,讲的是一条勇敢的纽芬兰犬救了八条人命的事,它从一条失事的帆船上游出来,找到了一条绳子,落水的人都抓着这条绳子上岸了。在这之后,有一个少年站了起来,他们都为他欢呼,还喊着:“诗人!诗人!”我不知道他们喊的是什么,后来我听伍德夫人悄声跟劳拉小姐说,这个男孩会写诗,孩子们很愿意听他念诗。  他长了个狮子鼻,脸上还有雀斑,我觉得他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男孩了,但只要别的孩子喜欢他,这就无关紧要了。他背着手,慢慢走到前面,显出很庄重的样子。  “今天要在这里朗诵的美丽诗句,”他慢条斯理地说道,“是在我到这里以后才涌现在我脑海里的。”所有的人都热烈地欢呼起来,而他开始用银铃般的声音朗诵起来:  我是“爱心社”的男孩,  我不会把一只苍蝇伤害,  我总是和狗还有猫咪说话,  只要是我看见它们来。  我总是让鸟儿尽情地唱,  决不会扔一颗石子把它们砍,  动物的故事  我总是给饥饿的狗  一根美味、肥腻、多肉的骨头啃。  我不会去驱赶一匹被截掉尾巴的马,  也不会去催促一头牛妈妈,  我——  他把后面的词给忘了。那些孩子们感到很遗憾。他们大叫着:“猪,”“山羊,”“牛,”“绵羊,”“母鸡,”“鸭子,”以及他们所能想到的其他动物的名字,可是,没有一个是对的,而且,因为这是那个男孩刚想出来的诗,所以,谁也不知道下面的词是什么。他在那儿站了好长时间,眼睛一直望着天花板,然后,他说:“我想,我只能到这儿了。”  那些孩子显得失望之极。“也许咱们下次开会的时候,你能想起来。”社长满怀希望地说。  “可能吧,”那个男孩说,“但也说不定。我觉得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说着,他回他的座位去了。  接下来的事就是招募新会员。劳拉小姐站起来,说她想要加入他们的爱心社。我跟着她走到了前面的讲坛上,当他们给她戴小徽章时,所有的人都在笑我。随后,他们唱着“上帝保佑我们的祖国”,唱完后,社长告诉我们,我们都可以回家了。  这一切对我来说似乎是件大好事,因为那些孩子聚在一起谈论的是善待动物的事。他们的脸都那么灿烂,那么快乐,在我往外走的时候,他们当中的好多人都停下来,拍拍我。一个小女孩还从她的书包里拿了块饼干给我。  伍德夫人站在门口,等着麦克斯韦尔先生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出来。她介绍他和劳拉小姐认识,还问他能不能和她们一起去喝茶。他说他很高兴和她们一起去,接着,伍德夫人就笑了,还对他说,他最好先把他口袋里的东西清一清。她可不希望像上次那样,让他的一只小蟾蜍跳到她的茶几上。  麦克斯韦尔先生穿了一件衣袋宽松的外套,伍德夫人这么一说,他便架在拐杖上,开始用他的手拍衣袋:“没有,今天口袋里什么都没有,”他说道,“我觉得,我在来开会之前,把口袋都清干净了。”  正说着,他就叫了起来:“哎呀,我的豚鼠,我把它给忘了,”他掏出来一只几英寸长的、带斑点的小东西。“可怜的德里,我伤着你了吗?”他温柔地抚慰着它。  我站在那儿,看着麦克斯韦尔先生,因为我从没见过像他那样的人。他有一头浓密的卷发和一张白净的脸,长得跟女孩似的。正当我盯着他看的时候,有个东西从他的一个口袋里探出头来,用舌头舔了我一下,它的动作特别快,几乎还没等我看见它,它就缩回去了。我被吓了一跳。我以前从没见过这种小东西。它又长又细,像男孩子玩的藤条,颜色是像青草一样的绿色,还有一双亮得出奇的眼睛。但最奇怪的莫过于它的舌头了。它的伸缩像闪电一样快。我有点害怕它,便开始大叫起来。  “怎么了,乔?”伍德夫人说,“豚鼠不会伤害你的。”  可让我害怕的不是豚鼠呀,所以我继续大叫着。那个神秘的东西不断地探出头来,用舌头舔我,可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到。  “快6点了,”伍德夫人说,“我们该回家了。走吧,麦克斯韦尔先生。”  那个年轻人把豚鼠放进他的口袋,拄起拐杖,我们开始沿着洒满阳光的乡村街道往回走。在路过他的公寓时,他把豚鼠留在了家里,但他提都没提另一个小东西。所以,我明白了,他不知道它在那里。  我被麦克斯韦尔先生深深地吸引住了。他显得那么聪明、快乐,虽然他有残疾,不能像其他年轻人那样又跑又跳的。他好像比劳拉小姐年长一点儿,大概在这之后的一两个星期,有一天,他们一起坐在游廊上,我听见他对她说,他刚19岁。他还告诉她,他的残疾使他爱上了动物。它们从不会笑话他,也不会轻视他,不会因为他不能走得很快,就对他不耐烦。它们总是对他很好,他还说,他爱所有的动物,但只喜欢很少的几个人。  动物的故事  “专业人员太多了,但我们的农民还没有多到能使我们的国家变好。在我看来,什么都比不上农业。其他职业都不能给你一个有保障的生活。我不喜欢大城市。闷热,灰尘,拥挤的人群,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奔命的生活,让我喘不过气来。假设我要到城市里去,我得卖掉我在农场的股份,得到几千块钱。你知道,我不是一个聪明的天才。我不可能成为一个出类拔萃的人。我会成为一个可怜的律师,或者是医生,一辈子生活在一条小街上,看不见树和花的生长,无法看护一只小动物,也驾不了马车,除非我把它买下来。不,谢谢你。我同意哈佛的埃里奥特教授的说法。他说,在那些背井离乡、迁居到城市的人当中,一万个人里恐怕也就只有一个人能过得比原来好。如果你是一个百万富翁,那你在城市里可以生活得如鱼得水。但我现在觉得,总的来看,当一个百万富翁也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我觉得,国家的安全掌握在农民的手中,因为他们很少有特别穷或是特别富的。我们处于两个危险的阶层之间——富人和乞丐。”  “可是,大多数农民过的都是像狗一样的生活呀。”麦克斯韦尔先生说。  “没错,农业连它一半的魅力都没有展现出来。”哈里先生说。  麦克斯韦尔先生笑了:“有魅力的农业,你能给我们描绘一下吗,格雷?”  “首先,”哈里先生说,“我要让农民抛弃一种观念,他们和他们那些在城市里的同胞一样,已经让这种观念深深地灌输到了他们的心中,这种观念正在日益危害着我们的国家和人民,而且比普天下的其他问题更严重。”  “是什么观念呢?”麦克斯韦尔先生好奇地问。  “对金钱的渴求。农民想致富,他为此而勤劳地工作,把他自己搞得身心疲惫,他周围的那些年轻人不喜欢他那种致富的方式,便去城市里寻找其他的途径,或者,最起码是去享受他们的乐趣,因为,我认为,好多年轻人并不是为了要积累财富才去城市的。”  麦克斯韦尔先生显得很有兴致:“可确实是有一大批人从农村跑到了城市里呀,”他说,“你打算怎么来改变这个局面呢?”  “我要让农村变得很舒适,让那些男孩女孩舍不得离开它。我也要让他们工作,辛勤地工作,但在他们结束工作后,我还要让他们开心地玩。他们去城市里就是为了这个。他们需要娱乐和交际,需要在工作之余有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年轻男女想要在一起,这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现在这些在农村里都能实现了。如果农民能满足于小富即安和小规模的农场,他们的房子就能离得很近。他们的孩子就能有社交的机会,还能有社交场所和俱乐部。还有,还得要注意传播文化。一个农民应该订五六份报纸和两三种杂志。总有一天,他会发现这很值得。还应该定个规矩,规定他必须每天去一趟邮局。”  麦克斯韦尔先生大笑起来:“还有,要让他在修他的小路的同时,也要去修他的大路。我跟你说,格雷,那些破路会让你这一切美好的规划都化为泡影。想象一下,农民在春天的一场洪水过后,在黑暗的夜色中互相串门时的情景吧。我能想见他们身陷泥泞、进退两难,而他们的房子还在一英里开外呢。”  “的确是这样,”哈里先生说,“路的问题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你知道我父亲和我是怎么解决的吗?”  “不知道。”麦克斯韦尔先生说。  “我们真是被这些事烦死了,这附近的农民用了好长的时间来讨论修路的技术,诸如,应该是从工程的角度来看这个问题,还是从农民的经验角度来看待它?我们是需要用这么多掘根呢,还是只要用那么多?我们进行道路维护时需要多少把铁锹,多少个夯子,多少个挖沟犁,等等,等等,所以我们只好退而求其次了。我们还是把自家的路先维护好吧。每年一次,爸爸会找一帮人来把我们划界区周围的路都修补好,我们家的路是这边最好的。我希望政府能考虑修路这件事,并且把它落实好。如果我们有了平整、通畅的乡间公路,就像在欧洲的一些地方那样,我们就能一年到头都可以进行舒适的旅行,而且我们那些役畜也能受益,因为它们在拉重物的时候就不用费那么大的力气了。  出事了  我一直在劳拉小姐的椅子底下趴着,从那个位置上,我能看见哈里先生一直在说话,麦克斯韦尔先生虽然更多的时候是在笑他,但依然是很钦佩地看着他。  等哈里先生沉默下来后,他很热切地说道:“你说得对,格雷,你说得对。有了你那些畅通无阻的高速路,和好多的学校、教堂、图书馆,还有为年轻人搞的聚会,你将把乡下的生活变成一个天堂。我告诉你,你还能做到的一点是什么吧:你将使城市里的贫民窟变得空无一人。那些人寄居在肮脏的小巷和经济公寓里,不仅仅是因为他们贫困,还因为农村的生活太沉闷,太乏味。虽然穷,但他们在做完一天的工作后,也同样需要激情和乐趣。如果乡下能使他们更开心,我相信他们肯定会去的。”  “那是另一个问题,”哈里先生说,“也是我头脑里亟待解决的一个问题——劳动力和资本的问题。麦克斯韦尔,我在纽约的时候,在一个医院里,看见了好多曾经打零工的人。其中一些人年老体弱,还有一些是年轻人,在他们年富力强的时候就被累垮了。他们曾经在地下挖掘,在高楼大厦上做工,被限制在黑暗的地下室里,为别人做各种各样的苦力活。他们为别人付出了他们的生命和气力,而这就是他们的结局——贫穷、孤独地死去。我看着他们,他们让我想起了过去的那些烈士。穷困潦倒,糊口度日,多数都和他们的家庭分离了——他们受过好多苦。他们没有机会摆脱他们的命运,只好工作到他们倒下为止。我告诉你,有些事是不公平的。我们为那些为我们辛勤工作的人做得很不够。我们应该更关心他们,我们不应该把他们像牛一样圈在一起,等我们富裕了以后,我们应该带上他们,给他们一部分我们的财富,因为,没有他们,我们将会和他们一样贫穷。”  “很好,哈里——我支持你。”他身后的一个声音说道,我们扭头一看,只见伍德先生正站在门口,充满自豪地看着他的继子。  哈里先生笑了,他站起身来,说道:“先生,你要不要坐我这儿?”  “不了,谢谢你。你妈妈叫咱们进去喝茶。有松饼吃,你知道,那东西放久了就不好吃了。”  他们都朝餐厅走去,我也跟着他们去了。在半道上,伍德先生说:“哈里,正好接着你们刚才的谈话,我得给你们讲讲另一个要去波士顿讨生活的人的事。”  “谁呀?”哈里先生说。  “懒人丹·威尔逊。我今天下午看见他了。你知道,他的夫人身体不好,他们还时常饿肚子。他说,他要去城市,因为他不喜欢砍树和做工,他觉得,也许他能在那边找到一个轻松的工作。”  哈里先生的脸阴沉下来了,麦克斯韦尔先生说:“他会挨饿的,那就是他能做的事。”  “没错,”伍德先生说着,在桌旁坐下了,还张开了他那双粗大的、被晒黑的手,“我不知道为什么,但如今这一代人有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习惯,老是要逃避任何需要用他们的双手来做的工作。他们要用他们的头脑,直到他们的脊梁变得连一个毛毛虫都不如,一提到体力劳动,就说它是过时的,落伍的。我奇怪,如果过去的那些牵涉者都坐在石头上埋头看书,想方设法地去琢磨他们怎么才能只干最少的活,但又能活下来的话,那这些农场又怎么能够从那些未开垦地上开创出来呢?”  “哎,爸爸,”伍德夫人说:“你这是在拐弯抹角地说现在这代人懒惰嘛,我确信,不是这样的。看看哈里,他工作得和你一样勤奋。”  “要不你怎么是女人呢!”伍德先生说着,和蔼地笑了起来。“现在这代人包括她的儿子和她丈夫的过去。我觉得,哈蒂,并不是所有的年轻人都懒惰,但是,除非上帝降生一大批农民,否则我们将来怎么养活我们那些年轻的律师和医生呢?他们说,世界正变得越来越好,越来越兴旺发达,但我们得进行更多的斗争,引发更多的犯罪,我们还得喜欢在早餐的时候吃馅饼和甜甜圈,否则,我们的一些从学校出来的年轻人就要去乞讨了。”  出事了  “你不是要贬低良好的教育所带来的好处吧,伍德先生?”麦克斯韦尔先生说。  “不是,不是,看看哈里吧。他不就如我所愿,什么都不想,只想当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场主吗?但他会成为一个比我要强的农场主,因为他有一个受过教育的脑袋瓜。当他还是个小孩、在村里的学校上学时,我就发现了这一点。他会用几何学布置他的小花园,用代数挖掘他的沟渠。教育对任何人都是一个促进。我想要说的是,在某些方面,比起我们的先辈来,我们增加了头脑的使用,而减少了艰苦的工作。”  伍德先生边说,边用他的食指敲打着桌子,引得每个人都笑了起来。“约翰,等你讲完了你的长篇大论,”伍德夫人说,“也许你能把浆果分分,再把奶油和糖递过来。麦克斯韦尔,你在村里能吃到这样的黄奶油吗?”  “吃不到,伍德夫人,”他说,“我们吃的颜色浅多了。”接下来,便是瓷器发出的一阵清脆的声音,传递器皿的声音,还有说笑声,谁都没有注意到我并没有待在走廊里我常待的那个地方。我无法克服我对那个绿色的东西的恐惧,便悄悄地爬到了桌子底下,这样,如果它出来,并且吓到劳拉小姐的话,我就能扑过去把它抓住了。  当他们的茶正喝到一半的时候,她轻轻地叫了一声。我跳起来,扒在她的腿上,就在那儿,一个长得惹人嫌的绿东西正从桌上向她滑行过来。我跳到桌上,在它爬到她那儿之前,把它拦腰咬住了。我的后腿踩到了一盘果冻里,前腿在一盘蛋糕里,我感到很不舒服。那个绿东西的尾巴挂在了一个奶罐上,舌头还冲我伸了过来,但我死死地咬住它,十分镇定地站在那儿。  “放开它,放开它!”劳拉小姐心疼地喊着,麦克斯韦尔先生还拍打着我的背,所以,我只好把那个东西放了,并且局促不安地站在那里,四下张望。伍德先生靠在他的椅背上,笑个不停,伍德夫人拉长了脸,看着她乱七八糟的桌子。劳拉小姐让我下地,然后赶紧帮她的舅妈收拾桌上被糟蹋了的东西。  我觉得我做了错事,于是便逃到了客厅里。麦克斯韦尔先生正坐在长沙发上,把他的手绢撕成一条一条的,然后缠在那个东西身上被我咬过的地方。我很小心地没有把它咬得太紧,因为我知道它是他的宠物,但是他不知道这些,还瞪着眼睛训我:“你这个坏蛋,你把我可怜的蛇咬惨了。”  听到这些,我感到很难过,我走到一边,把头抵在了一个角落里。我宁愿挨鞭子,也不愿挨骂。过了一会儿,麦克斯韦尔先生回餐厅去了,他们又继续喝茶。我能听见伍德先生洪亮、爽快的声音:“那狗做得很对。蛇多数都是有毒的,它的本能告诉它,要保护它的主人。它在哪儿呢?乔,乔!”  我依然一动不动地站在墙角,后来劳拉小姐过来了。“亲爱的老伙计,”她轻声说道:“你一直都知道蛇在那里,对吗?”她的话让我感觉好多了,我跟着她走进了餐厅,伍德先生让我坐在他旁边,一直用他的手喂我吃他们剩下的东西。  麦克斯韦尔先生的怒气也消了,还轻松地聊起了天。“好样的,乔,”他说,“我错怪你了,请你原谅我。我的宠物一受伤,我就会发脾气。你不知道,我的宝贝蛇只是要找点儿东西吃。伍德夫人把它别在我的口袋里了,所以它不会再出来了。你知道我是从哪儿得到这条蛇的吗,伍德夫人?”  “不知道,”她说,“你没告诉过我。”  “是在蓝山脊旁边的那条河的对岸,”他说,“去年夏天的一天,我去划船,天特别热,我就把船拴在了一颗大树的阴凉下。村里的几个男孩在树林里,我听见了一阵吵闹的声音,便走过去看个究竟。他们是爱心社的孩子,他们发现一个乡下的男孩把一条蛇打个半死,就责备他太残忍,还告诉他,有些蛇是对农民有益的,能消灭大量的田鼠和其他害虫。那个男孩很倔强,说蛇是他发现的,并且坚持要把它打死,在我到那儿之前,他们已经争执好长时间了。我说服他们把那条蛇给我。从表面上看,它已经死了。考虑到它可能还能活过来,我就把它放在了船头的一些青草上。它一动不动地在那儿躺了好长时间,我摇起桨,动身往回走。走到河中间的时候,我回过头去一看,蛇不见了。它刚好落到了水里,正往我们刚离开的河岸那边游呢。我掉头跟着它回去了。  出事了  “它游得很慢,显然是忍着痛呢,每过几秒钟,它就把头伸出水面,看看它游的方向。游到岸上以后,它把自己盘起来,吐着血和水。我小心地把它抓起来,带回了家,照顾它。不久,它就好起来了,从此便成了我的一个宠物。”  喝完了茶,等伍德夫人和劳拉小姐帮阿黛尔收拾完东西后,他们都聚到客厅里了。天气已经很暖和了,但此时刮起了一阵凉风,伍德先生说,风是雨的头。  伍德夫人说她觉得把炉子升起来会舒服一些,所以他们就把敞开的壁炉里的那些木柴点着了,大家都围坐在燃烧的壁炉前面。  麦克斯韦尔先生手里攥着那条小蛇,让它烤火,他还想让我和它交朋友。现在我知道了它是无害的,我就不害怕它了,但它不喜欢我,我一看它,它就把它怪异的小舌头吐出来。  终于,雨开始敲打窗玻璃了,麦克斯韦尔先生说,“这正好是适合讲故事的夜晚。伍德先生,给我们讲讲你的经历吧,好吗?”  “我给你们讲什么呢?”他很愉快地说。他坐在他夫人和哈里先生中间,还把手放在了哈里先生的膝盖上。  “和动物有关的,”麦克斯韦尔先生说,“我们今天好像离不开这个话题了。”  “好吧,”伍德先生说,“我就说说好长时间里一直在我脑袋里转悠的一件事。如今咱们总是谈论要善待家畜,但我没怎么听到要善待野生动物的讨论。同一个造物主创造了它们这两类动物。我搞不懂,为什么你们不同时保护它们呢?我没有权力折磨一头奶牛,也同样没权力折磨一头熊呀。我们这附近的野生动物都被杀得差不多了,但别的地方还有好多呢。我小的时候特别喜欢打猎,但最近这些年,我很厌恶杀生,除非野生动物跑到我们的街上来,否则我是不会对它们下手的。我给你们讲讲我小的时候我们搞的一些活动吧,好吗?”  “好啊,好啊!”他们都兴奋地叫起来。  伍德先生开讲了:“你们都知道,我是在缅因州的东部长大的,我们经常去新布伦兹维克打猎。驼鹿是我们最好的猎物。劳拉,你见过驼鹿吗?”  “没有,舅舅。”她说。  “啊,在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觉得,这世上再没有比驼鹿更漂亮的东西了:黝黑的皮毛,长长的腿,分枝的鹿角,站在那儿比马儿还高出一头来。它们的腿特别长,所以它们不能凑近地面去吃东西。它们吃植物顶上的叶子,还有树的嫩芽。它们在茂密的树丛里走动,灵巧地移动它们的角,以免刮到树枝上,它们走得特别稳,躲得也特别准,在它们走过的时候,你几乎听不到有树枝折断的声音。  “除了个别情况之外,它们的胆子都很小。它们会用蹄子和角攻击那些挡了它们的路的家伙。它们讨厌蚊子,当它们被蚊子折腾的时候,你要去接近它们的话,最好是要当心。和其他动物一样,上帝赐予了它们丰富的感情,当母鹿要生小鹿的时候,它会钻到林子的最深处去,或者是游到大湖中间的岛上去,直到那些小鹿能自立才回来。  “我们过去喜欢猎驼鹿,而且我们还有各种各样的方法。一个方法就是给它们设陷阱。我们在一根绳子上系一个套,然后在它们要经过的一条路上,把绳套埋在地上那些枯树叶下面。我们把一棵小树的树冠弯下来,把绳子系在上面。当驼鹿踩进绳套里时,小树冠就被放松了,并且能反弹起来,这样绳套就把驼鹿的腿拴住了。这些陷阱总是下在林子的深处,我们不是经常去查看。有时候,驼鹿能在那儿被困上好几天,它发狂地来回乱跑,把腿上的皮都擦破了。那很残忍。现在,就算是给我100块钱,我也不会再用那种方法猎驼鹿了。  “还有一种方法就是穿着雪鞋带着狗去猎驼鹿。二三月份的时候,雪很深。驼鹿不是聚居在一起的。夏天的时候,它们在森林里转悠,到了秋天,它们就聚成一小群、一小群的,并且会选一块草木丰盛的地方,大概有一二百英亩吧,把它们自己圈在里面。它们这么做是为了不让它们的敌人知道它们的踪迹。  出事了  “像这种有几只驼鹿在里面的地方,我们把它们叫做驼鹿苑。我们在林子里穿行,找到那些我们认为是它们留下的足迹,再让那些狗去闻,然后继续前进,去把它们惊起来。现在,我一闭上眼睛,就能看见我们猎驼鹿的情景。驼鹿奔跑着,冲到积雪里,偶尔还跳起来跟咬住它们的狗搏斗,那些狗把它们的腰和腿咬得血淋淋的。猎枪在砰、砰、砰地响,有时在打到驼鹿的同时,也会打死、打伤猎狗。那也很残酷。  “还有两种猎驼鹿的方法:召唤和围捕。召唤是这样的:我们用一片白桦树皮卷成一个号角,带着这个号去捕鹿,那可以是在月色皎洁的夜里,也可以是在天刚黑或者是清晨的时候。吹号角的人要把自己藏起来,然后模仿出母鹿那种低沉的叫声。他得学得很像,好蒙蔽它们。远处的一些驼鹿听见他的叫声后,会咕噜咕噜地叫着走过来。如果过来的是一只小公鹿,我敢向你们保证,它的脚步会很轻,因为它害怕那些大鹿;但如果过来的是一只成年公鹿,你就能听到它很勇猛地跑过来,还用它的角轻轻地敲击着树木,碰到路上有水的地方,它也会径直扎进去。等它走到很近的地方后,它会停下来听声音,那个学鹿叫的人得很小心地把他的号角尽量靠近地面,吹出一种很低沉的声音。要是那只鹿觉得可疑的话,它就会掉头回去;否则,它就会过来,如果是这样,它就倒霉了,因为它会得到一种热情的招待,要么就是我们那些埋伏在召鹿人附近的人手里的猎枪,要么就是我们那些守在远处的人携带的武器。  “在围捕的时候,我们悄悄接近它的方式就像猫抓耗子一样。白天的时候,驼鹿一般都会躺下。我们从被它们咬过的树枝和嫩芽上发现它们的踪迹,然后跟踪它们。它们轻易就能察觉出人的气味,所以我们一直得在下风口。有时,我们碰巧能赶上它们正躺在那儿,但如果我们在接近它们的时候,碰断一条嫩枝,或是发出极其轻微的声响,它们就会以为是它们的天敌来了,会以为是一头熊在靠近它们,它们会马上站起来,逃走。它们的听觉特别敏锐,但它们的眼力不够好。狐狸也是这样。它的眼睛可比不上它的鼻子。  “围捕是最温和的捕杀驼鹿的方式。它们不会受惊,也不会遇到追赶。”  “我一点儿都不明白,为什么它们要被杀死呢?”伍德夫人说,“要是我知道山后面的森林里到处都是野生动物的话,我想,我会很高兴的,而不会想着要去猎杀它们,我是说,如果它们都是像鹿那样美丽、无害的动物的话。”  “你是一个女人嘛,”伍德先生说,“女人就是比男人更仁慈。男人想要去杀戮。他们就像那个英国人一样,那个人有一句话就是,‘多好的天啊,咱们出去杀点什么吧。’”  “舅舅,再给我们好好讲讲帮你们猎驼鹿的那些狗的故事吧。”劳拉小姐说。我腰杆笔直地坐在她旁边,一字不落地听着伍德先生的话,还让他爱抚地摸着我的头。  “好的,劳拉,我们跟踪驼鹿的时候,会在雪地里宿营,而且就睡在云杉的大树枝上,那些狗能给我们很大的安慰。它们就睡在我们的脚边,让我们取暖。可怜的畜牲,它们几乎没过过什么好日子。它们和我们一样喜欢奔跑和追逐,但是,当它们摔断肋骨,磕得头破血流时,那又是另一码事了。豪猪会来骚扰它们。我们的狗从来都不知道要放过它们。如果它们在林子里没有发现驼鹿的踪迹,却发现了一只豪猪,它们会过去把它弄死。豪猪的硬毛会扎到它们的嘴里、脖子上和胸口上,我们得把它们的嘴撑开,用弹壳或者镊子,或是我们手头有的工具,有时是我们的大折刀,把那些该死的东西拔出来。要是我们能立刻把狗找到的话,我们就能用手把刚毛拔出来。有的时候,刚毛扎进去了,那些狗就得回家躺在炉子旁边,一直忍着,等那疼劲过去。我见过刚毛把狗扎穿的。从一边扎进去,从另一边穿出来。”  “可怜的畜牲,”伍德夫人说,“真不懂你们为什么要带着它们。”  出事了  “有一回,我们在猎驼鹿的时候丢了一条很值钱的猎犬,”伍德先生说,“驼鹿用角袭击那条猎犬,把它伤得很重。它在林子里躺了好几天,直到我们的一个邻居在那儿找木材时发现了它,并且把它扛了回来。看到老‘狮子’回家了,我们几个孩子这叫一个乐啊。我们精心地照顾它,让它好起来了。  “我们和狗一起捕猎一头熊的时候,你就看这些狗吧。熊很善于奔跑,当狗攻击它的时候,会有一场很激烈的小冲突。它们在熊后面咬它,等它一转过身来,它们就疯狂地逃跑,因为,对一条狗来说,一个熊抱就意味着必死无疑。如果它们被它的爪子扇一把,它们也完蛋了。刚开始打猎的狗常常会被熊杀死。”  “伍德先生,你们家附近的熊多吗?”麦克斯韦尔先生问。  “可多了。比我们希望的要多。它们经常会让我们为我们的牛羊提心吊胆。我就常常得在半夜爬起来去找牛。那些熊会从林子里出来,扑向母牛和小牛,把它们打倒在地;被它们抓到的牛会发出吼叫声。如果牛离我们的房子太远,我们没听见它们的叫声的话,那些熊就会一直把它们弄死。  “至于羊,它们从来都不做反抗。当它们看见一头熊过来的时候,它们会胆怯地跑到一个角落里,挤作一团,而熊会打它们,用它的爪子抓它们,在它牢牢地抓住一只羊之前,它可能会弄伤十只羊。它会用爪子紧紧地抓住一只羊,然后用它的后腿行走,翻过栅栏,或是其他任何挡在它的路上的障碍,一直走到一个很好的、隐蔽的地方,坐下来,像一个屠夫似的剥羊皮。它狼吞虎咽地把肉吃掉,到早上的时候,我们还会发现另一只被它撕碎的羊,我们发誓要找那头熊报仇。几乎可以肯定,它会再回来抓羊,所以,那一阵,我们每天夜里都把羊圈在谷仓里,并且用它吃剩的那只羊设了个陷阱。  “每个人都讨厌熊,对它们没有太多的怜悯,但它们不过就是像其他野生动物那样给自己找肉吃罢了,我们不应该用金属捕兽器之类的东西给它们设下那么残忍的圈套。那些捕兽器都连着一块重物,还有又长又尖的齿。我们把它们放在地上,上面铺上树叶,再在邻近的地方挂上熊留下的羊的残骸。它要想去拿这些肉的话,就会踩到捕兽器里,那些齿会合起来,咬住它的腿。它们总是挣扎着想摆脱出来。我曾经见过一头熊死命地要挣脱捕兽器。它的腿折了,皮和肉都撕掉了,但它的腱还被咬着。被咬住的是它的一条前腿,它把后脚顶在捕兽器的夹板上,使劲地拽,把它的腱抻到了极限。  “我见过它们一直不停地拽,直到把它们的腱从脚里拉出来,然后跑掉。在我们那儿,逮到一头熊可是一件大事。无论是谁逮到它,都要吹响号角,然后,男人和男孩们都会拥过去看。我见过他们在一个星期天的早上吹响了号角,然后就见教堂里的那些男人都转身跑去看熊了。”  “没有比用捕兽器更仁慈一些的方法来抓它们吗?”劳拉小姐问。  “哦,有啊,可以用乱木陷阱——把粗木棍打进地里,做一个盒子似的空间,一边开口,开口的地方放两根原木,上面再摞上更多的原木,熊抓到诱饵时,上面的原木就会滚下来,把它砸死。还有一种方法就是在某个地方放一个诱饵,用绳索拴住,绳子的另一端系在放在不远处的猎枪的扳机上。熊取诱饵的时候,枪就会击发,它就把自己打中了。  “有的时候,得用好多子弹才能把它打死。我记得有一头熊中了我们11枪才倒下。那是一个秋天,就在‘帕克山’上。雪比往年都来得早,这头熊还没有回它的洞穴冬眠。我们好多人在后面追它。山上全都是山毛榉树,它整个秋天都靠那些坚果过活,吃得它肥得像牛油一样。我们带着狗,骚扰它,让它从一个地方跑到另一个地方,然后向它开枪,直到它最后倒下。我们把它的肉带回了家,把它的皮毛揉成了一条雪橇盖毯。  “有一天,我正在林子里,从树木之间看见了一头熊。它正用后腿站立,朝各个方向使劲地闻着,在我看见它的同时,它也看见了我。我没带狗,也没带枪,所以我想,我最好是赶快回家吃饭去。我那时还是一个小孩子,那头熊大概觉得我无论如何都是它的囊中之物了,便开始慢慢悠悠地在后面跟着我。我现在还能想见我在林子里穿行的样子——帽子也掉了,外衣飘了起来,胳膊张着,眼睛不时地往后看着,看那头熊是不是要追上我了。它是一头长得很憨厚的大熊,它的样子好像是在说,‘别着急,小孩。’它做得不太聪明,所以我很快就把它甩掉了,但我从那时起就认识到,当追捕者比当被追捕者要好玩多了。  出事了  “还有一次,我在我家的玉米地里,听见了一种‘沙沙’的声音,我从玉米秸中看过去,看到了一头棕熊,它还带着两头小熊崽。它用它的爪子,把齐耳高的玉米秸都打断了。它闻到了我的味,害怕了,要跑。这次,我带了一条狗,我呼喊着,敲打着栅栏,让狗去扑它。狗扑过去,咬到了它的腰窝,它转身扇了狗一巴掌,那一掌能把它打出好几英尺远。我紧跟着它,它和它的小熊崽爬到了农场后面的一棵树上。我让狗回家去叫人,我父亲和几个邻居赶来了。这时候,天已经黑了,所以,我们就在树下点了堆篝火,整夜都在那儿守着,我们互相讲故事,以免睡着了。天快亮的时候,我们都困得打起盹来,篝火也烧得差不多了,那头大熊和一头小熊正好掉到我们的中间,接着便向树林跑去。我们都被惊醒了。我们把篝火烧旺,继续守着,这样,那头还在树上的小熊崽就跑不掉了。熊妈妈一直在附近转悠到天亮,招呼小熊从树上下来。”  “舅舅,你们放它走了吗?”劳拉小姐问。  “没有,亲爱的,我们把它射杀了。”  “多狠心呀!”伍德夫人大声地说。  “对呀,我们是不是跟畜牲似的?”她的丈夫说道,“但我们也有一些借口,哈蒂。那些熊祸害我们的农场。简单地为了杀戮而猎捕和杀害动物和我们这种猎杀是完全不同的性质。我要告诉你我不能容忍的是什么,那就是那些英国佬穿着盛装,骑着宝马良驹,带着狗,在乡间横冲直撞地追一只小狐狸,或者是一只兔子。呸,太可耻了。如果他们是在捕猎凶残的、吃人的老虎,或者是毁坏财物的动物,那就另当别论了。”  兔子和母鸡  “伍德先生,我猜,你们缅因州那儿有狐狸,对吧?”麦克斯韦尔先生问道。  “多的是。我一想到我们那儿的狐狸,就想笑,因为它们太聪明了。虽然我设了好多陷阱,但我一只狐狸也没抓到过。我会找一些已经死了的动物的残骸,比如一只羊,把它放在林子附近的野地上,那些狐狸会来吃它。它们吃习惯了,而且又没遇到什么危险,在那之后,它们就不再疑心了。然后,在一场暴风雪来临之前,我会把一个陷阱设在这个地方。我要带着手套布陷阱,还要用烟熏它,再用松树枝擦它,好把人的气味都去掉,然后,等下雪的时候,雪就把它盖上了,但是,那些狐狸能知道那是个陷阱,它们会绕着它走。动物的嗅觉真是太奇妙了,如果那是一种嗅觉的话。乔就有这种本事呢。”  “老爸,那是种什么样的陷阱呀?”哈里先生问。  “挺残酷的一种——是钢制的捕兽器。它们能夹住动物的腿,有时候还能把骨头夹断。腿会流血,卡在夹子里的那部分会被冻死,因为没有血液循环了。那些捕兽器真是很可恶。这儿附近的人用同样的原理做了一种鼠夹。给我再多的钱,我也不会在我家里装那种玩意儿。我觉得,我们应该反思一下我们带给动物的所有那些不必要的苦难。”  “约翰,从你自己的经历看,你会遭到一些报应的。”伍德夫人说。  “我已经遭到报应了,”他说,“有好多个晚上,我躺在我的床上唉声叹气,我想起了我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的时候,在动物身上下的那些没必要的狠手, 其实,我也是在精心呵护下长大的,遵照的是我们那个时代的道德规范。我总觉得,如果说,我在接受了所有那些要我必须宽容慈爱的训导之后,还能下那些狠手的话,那么,对于那些从小就根本没受到过良好教育的孩子,你还能指望他们什么呢。”  “伍德先生,再给我们多讲点儿狐狸的故事吧。”麦克斯韦尔先生说。  “好,我们常带着猎狐犬进行一些不寻常的猎狐行动。我经常带着我的猎狗出去。有时在清晨的时候,它们会在雪地里发现一行足迹。嗅猎的头犬会走来走去地找出狐狸走的是哪条路。我现在还能想见当时的情形。它一直在跑,一会儿是狐狸的这行足迹,一会儿又是那行,它沉默了,但依然竖着它的尾巴,它摇着尾巴,像是给后面的猎犬打信号。它是嗅猎的头犬,但它不喜欢血腥、危险的战斗。很快,它就确定了狐狸行进的方向。它会使劲摇着它一直竖着的尾巴。其他的猎犬会排成一队,跟着它,很慢很慢地前进,好让我们能跟上它们。很快,它们就赶到了狐狸白天睡觉的地方。它一被惊醒,就会从它的床上溜走,而它的床就在靠近地面的一些浓密的松枝或云杉树枝下面。这样它的新鲜气味就散到了空气中。猎犬一嗅到那些气味,就迫不及待地大叫起来。那种此起彼伏的、低沉的叫声能让我热血沸腾。在初次受惊的刺激下,狐狸会飞奔出一两英里远,随后它便发现,它能很轻易地就把猎犬甩开。然后,这个狡猾的东西就开始来骚扰猎犬了。它会爬到那条曲曲折折地把田野和森林分隔开来的栅栏上面。它能在栅栏头上一溜小跑地跑出好长一段距离,然后一下子跳进林子里去。猎犬会靠近它,但它们没法在栅栏上面踩高跷,所以它们很难发现狐狸是从哪个地方跳下栅栏的。接下来,我们就能领略到什么是将才了。猎犬在各个方向上散开,迂回进入森林和田野。狐狸的踪迹一消失,它们就不叫了,但一旦有一条猎犬重新发现了踪迹,它就开始大喊大叫,给其他的狗发信号。所有的猎犬都会匆匆赶过去,然后,它们又会像之前那样叫起来。  “随后,狐狸先生就会玩一个新花样。它会爬到一棵歪脖树上,然后再跳到地面上。这个花招很快就会被识破。接着,它又玩起了另一个花样。它会在方圆四分之一英里的地方跑出一个圈来。有了这个圈,它就能跟在猎犬的后面跑,用它之前和之后的气味把它们搞得晕头转向。如果雪很深,猎犬就会给它留下很清晰的足迹。这样它就能很轻松地跑掉,而它们还得在那绕圈子,因为,在它跑了几圈之后,它就会尽可能地跳到离那条被踩出来的路远一些的地方,然后径直逃走。我设计的是,在它逃走之前,我要小心翼翼地从下风口接近那个圈。如果狐狸嗅到了人的气息,它就会迅速离开它跑出来的那个圈,快速逃离危险。听着猎犬的叫声,很容易判断出它们跑的那个圈。当猎犬的叫声从那个圈子最靠近我的一侧传来时,我必须要紧跑几步到达能射击的地点。因为狐狸随后会出现在离我最远的那一侧。等我刚一能看见有猎犬跑过,我就会停下来。等它们跑到远端时,我就擦亮眼睛瞄狐狸了。有时候,树丛长得很茂密,我就不能看得很清楚。击发一定得快。猎犬一听到枪声,就会停止叫喊,赶往枪击的现场。如果狐狸被打死了,它们就欣喜地闻着它的血。如果狐狸被打伤了,它们就全速去追它。有时候,它们能追上并且弄死它,有时候,它会钻进地洞或是空树干里,或者钻到石头缝里去。  兔子和母鸡  “我记得,有一天,我正站在圈的外面,狐狸出现了。我开了枪。它尖叫了一声,向我走过来。然后,它倒在雪地里,死了。我那时候的枪法可准了。”  “可怜的小狐狸,”劳拉小姐说,“我真希望你放过了它。”  “还有一只,差点就跑掉了,”伍德先生说,“那是冬天的时候,有一次,我带着猎犬追它。雪上结了一层冰,而且狐狸很轻盈,但那些猎犬又大又重。跑的时候,狐狸能很机敏地在冰层上小跑起来,而猎犬则需要把冰层破开,每隔几分钟,狐狸就会停下来,坐在那儿看着那些猎犬。它们都有点气急败坏了,而那个缺德的狐狸逗弄它们的样子把我都逗乐了,我真不想朝它开枪。”  “舅舅,你说你们的钢制捕兽器是很残酷的东西,”劳拉小姐说。“那你为什么不用对付熊的那种乱木陷阱来对付狐狸呢?”  “它们太狡猾了,掉不到乱木陷阱里去。但是,还有一种更好的猎狐的方法。狐狸不喜欢水,除非迫不得已,它们是绝对不会下水的,所以我们通常会找一个地方,把一棵树放倒在河面上,形成一座可以让它们来回走动的桥。我们在那儿设陷阱,上面带个弹簧柱,它们要是使劲挣脱的话,就能把它们掀到河里去,淹死它们。劳拉,你听说过吗,有只狐狸要过河,它躺在岸边装死,一个农民走过来,以为他捡了个便宜,就把它扔到了他的船上,划到了河对岸,然后,那只狐狸就站起来,跑掉了?”  “啊,舅舅,”劳拉小姐说,“你在逗我吧。那不可能是真的。”  “对,对,”伍德先生吃吃地笑了,“但它们装死的时候真的很好玩。一天早上,我打中了一只狐狸,扛着它走了好长一段路,等到下午我要给它剥皮的时候,它扭脸就咬了我一口,都咬出血来了。还有一次,我从一个地洞里挖出来一只狐狸。它假装死过去了。我把它拎起来,扔了出去,它跳起来就跑到林子里去了。”  “你小的时候还逮过什么别的动物呀?”麦克斯韦尔先生问道。  “噢,那可多了。水獭和海狸——我们用乱木陷阱和钢夹逮它们。逮水貂时,我们通常用乱木陷阱,当然,那比我们用来逮熊的那种要小一些。逮麝鼠的时候,我们用的是像捕鼠时用的那种陷笼。我们还逮野猫,比如山猫。它们经常在村子周围转悠,咬死母鸡、鹅,有时还有羊。它们把獠牙扎进羊的脖子,吸它们的血。它们不大吃羊肉。我们带着狗追捕它们。它们经常会跑到树上去,我们就用枪打它们。我们还逮兔子,大多数是用陷阱。逮麝鼠时,我们得在陷笼的锭子上放一根萝卜,或者是放一个苹果。我们逮兔子的时候,我总是希望看到它的脖子被夹住,这样它们一下就被勒死了。要是它们只有一半进了陷阱,被夹到了身体或是后腿,它们就会活上一段时间,它们会像一个孩子那样哭叫。我更喜欢用枪打它们,因为我不喜欢听它们凄惨的叫声。这样杀害不会说话的动物真是太不好了,我年纪越长,我的胆子反而越小了。”  “胆小了——我觉得你的确是这样,”伍德夫人说,“劳拉,你知道吗,他连我们吃的鸡都不想杀。他把鸡拿给别人,让别人去杀。”  “‘上帝保佑慈悲的人,’”劳拉小姐说着,搂住了她舅舅的肩膀,“我爱你,亲爱的舅舅,因为你对每一个活的东西都那么好。”  “我现在要对你好了,”伍德先生说,“我要你去睡觉。你显得很疲惫。”  “太好了。”她笑着说。她对大家道了晚安,然后上楼去了。伍德先生转身对麦克斯韦尔先生说:“你想在我们这儿过夜吗?”  “伍德夫人是这么说的。”那个年轻人笑着回答。  “当然,”她说,“我不想让你这么晚了还回村里去。外面下着倾盆大雨呢。我去收拾一下你在哈里隔壁的老房间。”她匆匆忙忙地走了。  两个年轻人去食品储藏室拿甜甜圈和牛奶,伍德先生站在那儿,低头看着我:“乖狗狗,”他说,“看样子,你好像听懂了今晚的故事。来,吃根骨头,然后去睡觉。”  兔子和母鸡  他给了我一根很大的羊骨头,我把它叼在嘴里,看着他打开了柴房的门。我喜欢人类,对我来说,一天里最难过的时候就是我得在他们睡觉的时候跟他们分开。  “来,去睡吧,美丽的乔,睡个好觉,”伍德先生说道,“你要是听见房子周围有奇怪的声音,就出来大声地叫我们。但是,可别在你的睡梦中追野兽啊。人们都说,狗是唯一会做梦的动物。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说完后,他走进屋里,关上了门。  我有一张可以睡在上面的羊皮,它给我铺了一张特别舒服的床。我甜甜地睡了好长时间,等我醒来时,我发现周围不再是漆黑一片了,雨也不再敲打顶棚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光亮。雨停了,月光很美。我跑到门口,朝外面看。外面亮得跟白天似的。月亮把房子和农场的建筑物都照得很亮,我能看见周围的一切,而且我没看见有人走动。我围着院子转了一圈,还走到房子的侧面,抬头看了看劳拉小姐的窗户。我在夜里总是要这么看上好几回,主要是看看她是否很安全。在我正想回去再睡上一觉的时候,我看见两个白色的小东西正在小路上移动。我站在游廊上,注视着它们。当它们走近时,我才看出来,那是一只在路上蹦蹦跳跳的小白兔,后面还跟着一只白母鸡。  在我看来,这真是件很怪异的事,它们俩为什么深更半夜地跑出来,而且还跑到幽幽谷农场来呢?这里不是它们的家啊。我跑过去,站在它们面前。  那只母鸡一看见我,就拍着翅膀跑到了兔子的前面,而且还张开它的翅膀,生气地咯咯叫着,那架势就好像是在说,要是我再走近一点儿的话,它就要把我的眼睛啄瞎。  我知道它们是无害的动物,而且,再想想我和那条蛇之间的误会,我就闪到了一边。此外,从它们身上的味,我判断出,它们曾经在麦克斯韦尔先生身边待过,所以,说不定它们是来找他的。  它们清楚地知道我不会伤害它们,便从我身边走过去了。那只兔子又走在了前面,而那只母鸡落在了后面。在我看来,那只母鸡困得不行了,并不想这么晚了还出来,它只不过是要陪着那只小兔子,因为它觉得那是它的义务。  那只兔子走路的样子很怪,它把鼻子探到地面上,然后用后腿站立起来,用力地吸着空气,先是这边,然后是那边,然后鼻子又探到地上,周而复始。  它在屋子周围嗅着,直到它找到麦克斯韦尔先生在屋子后面的房间。房间在游廊上开了一个玻璃门,门虚掩着。兔子从门缝里挤了进去,而母鸡就待在外面。它等了一会儿,见兔子没出来,它便飞到了门边一把椅子的靠背上,把它的头埋到了翅膀下面。  我回到了我的床上,因为我知道,它们不会干坏事的。清晨,当我围着屋子散步时,我听见麦克斯韦尔先生的房间里传出了很大的叫声和笑声。他和哈里先生刚发现那只母鸡和那只兔子,哈里先生正喊他的妈妈过来看它们。兔子已经在床脚那儿睡着了。  哈里先生一个劲儿地和麦克斯韦尔先生开玩笑,还对他说,谁招待了他,谁就能参观动物园了。他们说笑了好久,麦克斯韦尔先生说他在波士顿的时候把那只可爱的白母鸡当宠物养了好长时间。有一次,它生了几只小鸡,一只被狗追逐的兔子惊慌失措地跑进了院子。兔子被吓得躲到了它的翅膀底下,而它保护着兔子,还把那条狗的眼睛给啄了,在它的援手赶来之前,它一直没让狗靠近一步。兔子是邻居家的孩子养的,麦克斯韦尔先生把它买了过来。从那天起,母鸡就保护着它,成了它的朋友,到哪儿都跟着它。  难怪那只兔子想见它的主人呢。那个年轻人身上有某种东西,能让那些不会说话的动物喜欢他。当伍德夫人说到这点的时候,他说:“我不知道它们为什么会这样——我并没做什么让它们着迷的事。”  “你爱它们,”她说,“它们知道这点。这就是原因。”  本书来自免费txt小说 下载站  更多更新免费电子书请关注  幸福的马儿  到幽幽谷农场以后,有那么一段时间,我特别害怕那些马,因为我担心它们会踢我,把我当做是和布鲁诺一样的恶狗。不过,它们却总是和颜悦色的,还很亲切地看着我,所以,我慢慢地开始克服我对它们的恐惧了。  哈里先生的小马驹“快脚”是我的最爱,一天下午,哈里先生和劳拉小姐出去看它,我也跟着去了。快脚正在一棵树下玩得起劲,在草地上滚来滚去的,但当它一看见哈里先生,便打了个响鼻,跑到他身边,开始嗅他的口袋。  “等一会儿,”哈里先生说着,抓住它的额发,稳住了它,“让我来给你介绍这位年轻的女士,劳拉·莫里斯小姐。我想让你给她鞠个躬。”他冲小马驹做了个手势,它随即便开始用蹄子扒地,还摇头晃脑的。  哈里先生笑了,他继续说道:“这是她的狗狗,乔。我希望你也喜欢它。乔,过来。”我一点儿都不害怕,因为我知道,哈里先生不会让它伤害我,所以我站到了它面前,第一次仔细打量了它一番。他们都叫它小马驹,但它其实是一匹已经发育好的雄马,而且已经开始干活了。它是深栗色的,体型健美,长长的头,很漂亮,我从没见过像它那样漂亮的眼睛,无论是在人的头上,还是在动物的头上——那是一双棕色的大眼睛,圆鼓鼓的,看着我时的神情就跟人似的。它上下打量着我,好像是在说:“你是一条好狗吗?你会对我好吗?你不会是跟布鲁诺一样,也是一条恶狗吧?你要是追我,咬我的脚后跟,骚扰我的话,我可要踢你啊。”  我诚心诚意地看着它,轻轻地晃晃我的身体,然后后腿着地直立起来,往它那边移了移。它显得很高兴,低下头来闻我,然后我们就成朋友了。朋友,仅次于吉姆和比利的好朋友,我喜欢上了快脚。  哈里先生从口袋里掏出几块糖,交给了劳拉小姐,让她把糖放在手心里,送到快脚面前。小马驹吃着糖,平静地注视着她,眼睛始终就没离开她,她高兴地叫道:“多聪明的小马驹啊!”  “它就跟一匹老马似的,”哈里先生说,“要是突然听见一声响动,它就会站在那儿四下张望,看看是怎么回事。”  “它被驯服得真好。”劳拉小姐说。  “我很小心地把它带大了,”哈里先生说,“说真的,训练它的时候,不像是在训一匹马,倒更像是在训一条狗。它跟着我,在农场里到处转,闻我手里拿的每样东西,像是要弄清它们的来由似的。”  “你妈妈说,”劳拉小姐接着他的话说,“去年夏天的时候,有一天,她发现你们俩在草地上睡着了,马驹的头还枕在你的胳膊上呢。”  哈里先生笑了,把他的胳膊搭在了小马驹的脖子上:“我们是亲密的伙伴,对吧,快脚?我都被它的忠心耿耿搞得有点不好意思了。它会跟着我去村里,还老是要和我一块儿去钓鱼。它已经四岁了,所以它得改掉那些小马驹才有的任性。我已经驾驭它好多次了。我们今天下午要驾着轻马车出去,你去吗?”  “你们要去哪儿?”劳拉小姐问。  “就是去河那边不远的地方,替爸爸收点儿钱。应该在下午茶之前早早地就回来了。”  “好吧,我也去,”劳拉小姐说,“我得回房间去拿另外一顶帽子。”  “走吧,快脚。”哈里先生说道。他在前面带路,小马驹和我在后面跟着他。我在游廊上等着,不一会儿,哈里先生就把车赶到了前门。轻马车是黑色的,油亮油亮的,快脚戴上了一副镶银的马具,看上去可精神了。它站在那儿,轻轻地甩动它的长尾巴,把苍蝇赶跑,同时还歪着脑袋看是谁要坐它的车。我站在它旁边,它一看见劳拉小姐和哈里先生都坐好了,就做好了要动身的准备。哈里先生一吆喝它,它就迈步走了,我在它旁边,沿着小路跑着,一想到它是我的朋友,我就特别高兴。它喜欢有我在它旁边,每隔一会儿,它就会把头往我这边凑凑。动物不用说一个字,就能彼此交流。当快脚以某种方式把它的头凑近我的时候,我就知道它是想和我赛跑。它的步伐特别稳健,还跑得特别快。哈里先生不断地吆喝着,让它慢点儿。  幸福的马儿  “你不想让它跑得太快,是吗?”劳拉小姐说。  “对,”他答道,“我想,要是我们愿意的话,我们能让它成为一匹赛马,但是爸爸和我都不喜欢赛马。关于小跑马和赛马的故事太多了。在这附近的一些农场里,人们为了培育出快马,都到了疯狂的地步。 村子后边有一个老农,他有一匹很普通的拉货车的马,有一次他无意中发现它的速度和耐力都很棒,他把它卖给了一个投机商,价钱还特好,这下子让人们都疯狂起来了。如果那些把全部时间和精力都搭进去的人都养育不出快马来,我真不知道那些农民怎么能养得出来呢?农场里有一匹快马,对那些男孩来说,就是一个祸根,因为那样的话他们就想去赛马和赌博。爸爸说,他要设立一个奖金,奖励在新罕布什尔州培育出来的走得最快的马。我们家那匹荷兰人虽然块儿大,但也是一把走路的好手呢,还有克里弗和行者,它们走起来的时速能达到4.5英里呢。”  “你为什么要这么强调它们走的速度呢?”劳拉小姐问。  “因为农场里的活有好多都是靠走着来完成的。犁地,套车,拉东西去市场,上山、下山。就算是在城市里,也需要有善于走路的好马。在城里的马路上走对拉货车的马来说,是很困难的一件事。如果它们能走得快,它们的腿就能更长时间地保持强壮。看到大城市里的那些马的境况,真为那些城里人感到羞耻。那些马路太差了,拉出租车的马3年就完了。在许多方面,我们在这片新大陆上的人比那些在欧洲的人要强多了,但我们在出租马车这方面不如他们,在伦敦和巴黎,那些拉出租车的马能跑上五年呢。我在纽约的时候看见过劳累过度的马暴毙街头。可怜的畜牲,虽说它们的好日子就要来了。等电力被充分开发后,我们就能看到一些可喜的变化了。实际上,随着电力被用到路上,去年在各个地方有大约三万匹马从那些可恶的马车里解放出来了。哎,快脚,你想再跑一轮吗?好吧,小伙子,驾。”  我们又在一段平路上跑了起来。快脚漂亮的脖子上没戴马缰,当它跑起来时,它能轻松、自然地把头扬起来。看着它那双漂亮的眼睛,还有飘垂的鬃毛,以及那油亮的、红棕色的身躯,我觉得它是我见过的最英俊的马了。它喜欢快跑,当哈里先生再次让它慢下来时,它不耐烦地梗了梗脖子。但它的性情太好了,所以它不会不服从。在我认识快脚的这些年里,我从没见过它违抗主人的命令。  “你忘了带马鞭了吧,哈里?”我听见劳拉小姐说,此时我们正慢慢地溜达着,我跟在马车旁边,气喘吁吁地,舌头也吐出来了。  “我从来都不用马鞭,”哈里先生说,“要是我看见有人对快脚动鞭子,我会揍他的。”他的声音很严厉,我不禁往车上瞥了一眼。他的样子就跟那天他把詹金斯推倒在地、揍他时的样子一样。  “我真高兴你不用鞭子,”劳拉小姐说,“你就像俄国人一样。他们好多人都用声音来驾驭他们的马,还给它们起好听的名字。但对有些马儿来说,你还是得用鞭子,对吗,哈里表哥?”  “是的,劳拉。对那些性情不好的马,不用鞭子你就驾驭不了它们,还有好多马,人们用鞭子就是要催促它们前进。”  “我估计,快脚绝对不会突然停下来不走了。”劳拉小姐说。  “对,”哈里先生说,“荷兰人有时候会这样,我们有两种解决方法,都很有效。我们抬起它的一条前腿,用一块石头在它的掌上敲两三下。这能很好地提起它的精神,通常它就会继续往前走了。要是它还不走,我们就在它的两条前腿的膝关节那儿绑一根绳子,然后走到它前头,拉那根绳子。爸爸不让人用鞭子,除非他们是迫不得已。”  “快脚过得很幸福,对吗?”劳拉小姐说着,羡慕地看看它,“它怎么会这么喜欢你呢,哈里?”  “我用我的方式对待它。爸爸把它给了我,我第一次看到它站起来时,就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把手放在它身上。它的妈妈很怕我,因为我们才把它买来没多久,而这也使快脚感到了畏惧,所以我很快就离开了它。第二次,我开始抚摸它,第三次,我用胳膊搂住了它。不久,它的举动就像一条大狗了。我可以给它拴根绳子,带着它到处走,我还给它做了一副小笼头。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不能趁它还小、容易驯服的时候就开始训练它呢。我觉得,那些放任小马驹,到后来又为了要驯服它们而动用严厉手段的人真是太残忍了。当然,我并没让它干很多的活。小马驹就像小男孩一样——小男孩是不应该做男人做的活的,但它每天都要锻炼,我训练它拉轻马车。我动用过各种各样的东西,让它习惯听不寻常的声音。爸爸给我讲了好多关于拉雷的事,就是那个伟大的驯马手,这样就把一些观念灌输到了我的头脑里。他说,他曾经在波士顿看见拉雷牵着一匹胆子很小的马登上了一个舞台,要让它习惯听一种很大的嘈杂声。先是有一只喇叭被吹响了,接着是某种声音很大的乐器,等等,等等,到最后,是一整支铜管乐队的演奏。拉雷安抚着那匹马,而它也没害怕。”  幸福的马儿  “比起其他动物来,你更喜欢马,对吗,哈里?”劳拉小姐问。  “我想是吧,但我也很喜欢你的狗狗。我觉得,我了解马比了解狗多。你仔细留意过‘调皮鬼’吗?”  “哦,是的,我经常观察它。它真是个很有意思的小东西。”  “它是我们这儿最好玩的一个,确切地说,是仅次于快脚的一个。爸爸从一个无法驯服它的人那里把它买过来,它到我们这儿的时候,带了一身的臭毛病。爸爸费尽了苦心,才让它改掉了那些臭毛病。在我们家那些牲口里,它是他的宠物。我想你知道吧,马和其他动物不同,它们是很有习性的动物。一件事,它们如果做过一次,就会做第二次。它刚来的时候有个毛病,就是总要咬那个喂它燕麦的人。它一咬一个准,所以爸爸就在胳膊底下夹了一根小棍子,每次它要咬他的时候,他就用小棍在它的鼻子上敲一下。很快,它就咬着没意思了,所以就不咬了。就是现在,有时候你还能看见它冲爸爸动一下嘴,佯装要咬他似的,然后就低头看他的胳膊底下有没有小棍。他用这种方法治好了它好几个毛病,还用别的方法治好了别的毛病。它有一个坏毛病就是,在我们解马具的时候,它总是在我们刚刚解开第一条缰绳的时候就动身要往马厩跑。它把爸爸拽倒过一次,还有一次,它整个儿带着单座轻马车的辕杆冲进了谷仓的大门。再下一次,爸爸给它解马具时,他就有准备了。他把绳子绕在他的手上,在它刚要跑的时候,他铆足了劲一拉,把它拉得仰了起来,同时,他还叫着,“吁!”这招治了它,以后,在他给它下命令之前,它再也不跑了。现在,你还经常能看到,它在缰绳被解开的时候,总把头往后仰。他只这么做了一回,它就长记性了。如果我们早点训练‘调皮鬼’,它会是截然不同的另一个样子。一匹小马驹长好、长坏,差不多都在于它早期的成长经历。如果有人打快脚,它就不会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它的成长经历和‘调皮鬼’是不一样的。  “‘调皮鬼’可能是某个比较凶的人训练出来的,他使它对人类产生了一种不信任。它从来都不会去咬一只动物,而且好像对其他的马有一种依恋。它喜欢快脚和克里弗,还有行者。它们仨是它的最爱。”  “我喜欢坐克里弗和行者拉的车,”劳拉小姐说,“它们跑得又稳又快。舅舅说,它们是他最可信赖的马。他还把你们那儿的工人说的话告诉了我,那人说它们俩比大多数‘人’还懂事。”  “那是老大卫说的,”哈里先生说,“我们雇他的时候,他正在向一个住在霍伊特维尔的寡妇求爱。大约每隔两个星期,他就会跟爸爸借它们两个当中的一个,套上车去看她。他总要待到很晚才回来,在回来的路上,他会把缰绳系到鞭子的手柄上,然后就睡着了,无论拉车的是克里弗还是行者,在它们把他拉进畜棚场之前,他是绝对不会醒的。它们会避让在路上遇到的马车,还会避让路人。如果大卫没有睡着,他从它们步伐的区别上就能知道它们在路上遇到的是什么情况。从单独一个人身边走过时,它们会走得很快,要是有一队人,它们就会慢下来,而且离他们远一些。爸爸可能给你讲过这些了吧。他有一肚子的马故事,我也不比他差多少。等我们让你听烦了,你该叫了,‘打住。’”  “绝对不会的,”劳拉小姐说,“我喜欢聊动物的事。我觉得,关于克里弗和行者的故事,最好的一个还是舅舅昨天晚上讲的那个。我想你好像没听着。是讲它们偷燕麦的事。”  “克里弗和行者从来都不偷东西啊,”哈里先生说,“你说的是‘调皮鬼’吧?它是个小偷。”  “不,是行者偷的。舅舅说,它从它的栏里出来,发现了两袋燕麦,它用牙叼起一袋,放到了克里弗面前,然后它自己把另一袋吃了,舅舅觉得特有意思,一直站在那儿看,让它们吃了好长时间。”  “真是个聪明的点子,”哈里先生说,“爸爸肯定忘了告诉我了。从我记事起,它们俩就是搭档,我想,要是把它们俩分开,它们会垮下来死掉的。你已经看见了马厩里的那些畜栏之间的隔板有多矮。爸爸说,你不可能把好多人塞进一间屋子,还让他们待在彼此看不见的隔断里,马儿跟我们一样,也喜欢有伴。克里弗和行者经常会互相嗅嗅。马的记性可好了。爸爸曾经让一匹和他分别了20年的马认出了他。说起它们的记性,让我想起了我昨天才听到的一个好故事,也是和行者有关的,除了你和妈妈,我不会跟任何人讲。爸爸不会在信里告诉我这种事,因为他从来都不把关乎人的名声的事写在纸上。”  美丽的乔 第四部分  钱盒子  “这个故事,”哈里先生说,“讲的是我们去年冬天雇的那些工人当中一个叫雅各布布的人的事。他是一个滑头,长得贼眉鼠眼的,专好偷偷摸摸地从爸爸那儿把农场的东西拿出去卖钱。爸爸清楚地知道他的所作所为,就在他正琢磨用什么好办法来治他的时候,一天,出了一件事,把这个事情推向了高潮。  “爸爸要去萨德伯里买农具,他让行者拉轻便雪橇。他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萨德伯里公路,另一条是老的邮路,它比较长,而且已经很少有人走了。这次,爸爸选的是那条邮路。一来雪不是很深,二来他还想顺路去看望一位老人,那人几天前被人打劫了,吓个半死。他是一位很可怜的老人,大家都叫他守财奴杰罗德,他是个鳏夫,和他的女儿一起生活。他攒了几个钱,把钱装在一个盒子里,放在了他的床底下。当爸爸快走到他家的时候,他很惊奇地从行者的举动中发现,它以前走过这条路,而且最近也来过。爸爸太了解马了,能从它们的一举一动中看出它们的意图来。所以,他稍微把缰绳松了松,眼睛一直盯着行者。它在路上走着,见爸爸没管它,便拐到了一条小巷里。巷子的尽头有一个破旧的红色大门,它停在了门前,等爸爸下车。然后,它走进门里,并没有往屋子那边走,而是掉了个头,头冲着大门口,站住了。  “爸爸什么都没说,但他一直在思索。他走进屋里,发现那个老人正坐在火炉前搓着他的手,还半哭不哭地喊着‘我那几个可怜的子儿啊’,还说是爸爸从他这儿偷走的。爸爸以前根本没见过他,但他知道,人们都说他有点儿糊涂,他问了他好多问题,可他根本就说不出个所以然。老人的女儿说,她父亲被抢的那天晚上,他们都已经上床睡觉了。她睡在楼上,他在楼下。大约10点的时候,她听见了他的叫声,便跑下楼去,发现他坐在床上,窗户敞开着。他说,一个人跳到了他身上,用床单塞住了他的嘴,把他的钱盒子从床底下拽出来,抱着盒子逃走了。她跑到门口往外看,可连个人影都没看见。天很黑,还下着小雪,所以到早上的时候,地上也看不到脚印了。  “爸爸见邻居们都顺路过来问候老人,便赶着雪橇去萨德伯里了,办完事后就回家了。他到家时,雅各布布正紧张不安地在马厩周围转悠,还说他想和爸爸谈谈。爸爸说,太好了,但他先得把马送回去。雅各布布在那儿解缰绳,爸爸就坐在一张长凳上看着他,过了一会儿,他嘴里叼着根稻草,晃晃悠悠地走到了爸爸跟前,说他已经想好了,要去西部,而且他想马上就走。  “爸爸又说了一遍‘太好了,’然后说他要先跟他算一笔小账。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上面草草地记着他所知道的雅各布布从他这儿偷走的燕麦的斤数、谷物的袋数和钱的金额。爸爸说,那家伙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因为他自以为已经聪明地掩盖了他的罪证,绝对不会被发现。随后,爸爸说:‘坐下,雅各布布,我得跟你好好谈谈。’他跟他在那儿谈了一个钟头,等他说完后,那家伙就彻底崩溃了。爸爸告诉他,对年轻人来说,只有两条路可走,而他已经走上了错误的那条。他是一个聪明的年轻人,如果他现在能浪子回头,他就还能有一个机会。否则的话,等着他的就只有州监狱了,他别想着能满世界招摇撞骗,还不会被发现。爸爸说,如果他表示他会努力去做一个诚实的人,那他就会尽可能地帮助他。然后,他把那张纸撕了,表示他和他的账算完了。  “雅各布布还是个年轻小伙子,大约二十三四岁的样子,爸爸说他哭得跟个孩子似的。接着,爸爸又像是自言自语似的当着他的面说起了他下午赶车时的情形。他说,据他说知,行者以前从没走过那条路,可它似乎对那条路很熟,而且,它没有到房子门口去,而是停在了大门那儿,并且还掉好了头,做好了迅速离开的准备,而且,还没等爸爸在马车上坐稳,它瞥了他一眼之后,便立刻沿着小巷跑走了。在他说这件事的时候,他还提起了星期一的一件事——抢劫案就发生在那天晚上,说雅各布布那天借走了行者,要去边界,等他回来的时候,马儿汗流浃背的,似乎走了远远不止那些路。爸爸说,他话音未落,雅各布布已经用手捂住脸,瘫倒在马厩的地板上了。爸爸回屋里去了,留下他自己在那儿反省。  钱盒子  “第二天早上,雅各布布看上去和平常没什么两样,照常和其他人一道去工作,也不说什么要去西部的事了。到了傍晚的时候,一个农民高兴地问爸爸是否听说了一件新闻,有人在昨天夜里把老守财奴杰罗德的钱盒子放到了他家门口的台阶上,他今天早上发现了它。钱分文不少,可那个老头死活也不说那里面究竟有多少钱。邻居们都劝他把钱存到银行去,他说明天早上就去,今天晚上,一些邻居还要去他家帮他守着钱盒子呢。爸爸在挤奶的时候把这事告诉了那些帮工,他说,雅各布布显得可不自然了,但不管怎样,从那天起,他真的有了变化。他从没跟爸爸明确地说他决心要做一个诚实的人,但他用行动体现出来了。他曾经是一个闷闷不乐、缺乏主动性的人,但现在他变得勤快了,还很乐于助人。”  劳拉小姐对这个故事很感兴趣,她迫不及待地问道:“哈里表哥,那他现在在哪儿?他变成什么样儿了?”  哈里先生哈哈大笑起来,引得我直盯着他看,连快脚都扭过头去看他在笑什么。我们正在爬一段又长又陡的山坡,走得很慢很慢,空气清新、宁静,我们能一字不落地听见车上人的谈话。  “在我看来,故事的尾声最有意思了,”哈里先生说道,“而且浪漫得连女孩子都会心驰神往。钱盒子被盗的事在萨德伯里成了街头巷尾的谈资,而杰罗德小姐也开始在周边这些年轻人里物色意中人,但她是一个挺邋遢的人,在衣着打扮上也没有女孩应该有的那份利落劲儿。在她的求婚者当中,雅各布布也是一个。他挤掉了一个铁匠和一个油漆匠,还有几个农夫,爸爸说,今年春天,当雅各布布跟他说,他要和老守财奴杰罗德的女儿结婚时,他这一辈子前所未有地板起了脸。雅各布布要辞掉在爸爸这里的工作,他感谢他一直这么义气地对待他。雅各布布走了以后,妈妈说,爸爸还坐在那儿反复地琢磨,他是爱上了伊莱扎·杰罗德呢,还是想要名正言顺地重新占有那个钱盒子呢,也说不定是他觉得很过意不去,因为在受到他的惊吓后,那个老头变得更不中用了,所以他想和那个女孩结婚,好照顾那个老人,再或者还有什么别的原因,等等,等等。他想出了十好几条理由,妈妈说,后来,他突然大笑起来,说这是他听说过的最精明的一个鬼点子了。  “后来,雅各布布结婚了,爸爸和妈妈还去参加了婚礼。爸爸送给新郎两头牛,妈妈送给新娘好多家用的麻织品,我相信,他们非常幸福、快乐。雅各布布让他的妻子变得干净利落了,他还像亲儿子似的服侍那个老人,他还把快要破产的农场搞好了,我听说他还要盖一栋新房子呢。”  “哈里,”劳拉小姐高兴地说,“你能带我去看看他吗?”  “当然可以,妈妈经常去给他们送东西,有时候我们也去。我也想见见雅各布布呢,现在他是个正人君子了。说来奇怪,虽说他过去不是什么好人,但谁都没有怀疑过他和抢劫案有关联,而他也聪明得很,从没漏过半句口风。爸爸说,雅各布布和我们一样。他的身上有善有恶,有时是邪不压正,有时又会反过来。但我们必须往前走,不能整天在这儿嚼舌头。快脚,跑起来。”  “你说我们要去什么地方来的?”当我们从跨河的桥上走过时,劳拉小姐问道。  “就在这后面不远的林子里,”他答道,“有一个英国人在那儿有一个小围场,他管它叫‘围栏谷’。爸爸在三年前借了些钱给他,可他既没付利息,也没还本金。”  “我觉得,我听说过这个人,”劳拉小姐说,“他不会就是弟弟他们说的那个切斯特菲尔德男爵吧?”  “就是他。他是个怪人。爸爸总是支持他。他特别喜欢英国人。他说,我们应该像帮助一个美国人那样帮助一个英国人,因为我们有共同的祖先。”  “唔,不只是英国人,”劳拉小姐很热心地说,“还有中国人`黑人,所有的人。各国人应该情同手足,哈里。”  钱盒子  “对,热心肠小姐,我想应该是这样吧。”我抬头看去,哈里先生正钦佩地盯着他表妹的脸。  “再给我说说那个英国人的事吧。”劳拉小姐说。  “其实也没什么可说。他自己一个人生活,只是偶尔到村里去买些补给,虽说穷得叮当响,但这方圆十里就没有一个能让他瞧得上的人,我们这些人都顶多被他视为一群勤俭、有教养的低等动物。”  “怎么会呢?”劳拉小姐诧异地问。  “他是一个有身份的人,劳拉,而我们不过是普通老百姓。我爸爸不可能像切斯特菲尔德男爵那样去搀扶一位女士上下车,也不可能去行那么夸张的礼,更不可能为了吃一顿晚饭而换上晚礼服,而且,我们从没去过歌剧院,也没进过戏院,对上流社会一无所知,也无法准确地说出我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究竟出身几何。我跟你说,在我们和那个英国人之间有一道鸿沟,宽得难以逾越。”  劳拉小姐开心地笑了:“这听上去太好笑了,哈里。这么说,他也看不起你了。”她看了一眼她英俊的表哥,还有他漂亮的马车和健壮的马匹,随后又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哈里先生也笑了,“这好像是很荒唐。有的时候,我会碰见他慢慢悠悠地赶着他那驾摇摇晃晃的大车进城去,看着他那张苍白、凶恶的脸,想着他是一个穷困潦倒的赌徒,还是一个老于世故的人,却还永远自视高我一等,我真忍不住要背过身去偷笑——我可是一个年富力强的年轻人啊,而且有着健康的体魄和美好的前程。”  这时,我们已经把那条河和草地远远地抛在了后面,正穿行在一片密林里。路又窄又破,快脚不得不走起路来加倍小心。“那个英国人既然那么喜欢城市生活,那他为什么要住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呀?”劳拉小姐说道。  “我也不知道,”哈里先生说,“爸爸担心是他以前犯过事,躲到这儿来了,但我们什么都没说过。我们已经好几个星期没看见他了,说实话,这次来与其说是来跟他催账,还不如说是来看看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他独自一人生活,病倒了也不会有人知道。我们最后一次见他到村里来的时候,他从银行里取了一大笔钱。爸爸为这事还生了气,因为他说他可能会拿出一部分钱来还爸爸的。我觉得,那是他在英格兰的亲戚给他提供的资助。好了,咱们到围栏谷官邸的门口了。我得下去把大门打开,咱们才能走上它那条弯弯曲曲的车道。”  我们来到了路边一道蛇形围栅的一个开口处,几根横木架在我们面前。我坐下来,四处张望。这是个陌生而偏僻的地方。树木遮天蔽日,周围光线很暗,很安静。太阳只能从树枝的缝隙中透过来些许惨淡的光束。在横木前面有一个泥泞的水洼,他踩进去,把鞋都弄湿了。“讨厌的英国佬,”他边说,边走到一边,在草地上擦他的靴子,“他连在这儿垫几块石头的常识都没有。劳拉,把车赶进来吧,我再把横木架上去。”快脚带着我们走了进去,随后,哈里先生跳上马车,重新挽起了缰绳。  这是一条坑洼不平的小窄道,我们不得不慢慢地往前走。树丛“沙沙”地刮在马车上,哈里先生显得很不高兴。  劳拉小姐轻轻地说:“这个不拘小节的人给你添麻烦了吧。他怎么不把垂在路上的这些枝条修剪一下呢?”  “他才不会呢,因为他是个令人讨厌的大懒蛋。”哈里先生说,“我真想在他后面督着他,让他勤快点儿。谢天谢地,咱们终于到了。”  在树林中有一小片空场,上面长着些小草。木屑和小木块散落得到处都是,空场的一边有一个草草搭建的木板房,没有经过粉刷。前门开着,还支着一根棍子。窗户上的几块玻璃已经碎了,整个房子显得忧郁、破败。我觉得,我从没见过这么惨兮兮的地方。  “看样子,这儿好像没人,”哈里先生有点纳闷地说,“男爵肯定是离开了。劳拉,我去看看,你能挽着快脚吗?”  钱盒子  他把马车赶到一个小木屋旁边,显然,那曾经是一个马厩,我趴在马车旁边,看着劳拉小姐。  刚在地上趴了一小会儿,我就把目光从劳拉小姐身上转移到了那个小木屋那儿。那里死一般寂静,里面一点儿声音都没有,空气中充满了怪味,我觉得很不安,没法老老实实地在那儿趴着。快脚好像也觉得不对劲了。它刨着地,嘶叫着,眼睛没有去找哈里先生,而是看着那个小木屋。  “乔,”劳拉小姐说话了,“你和快脚都怎么了?为什么不好好待着呀?有什么不对劲的吗?”她朝车外看了一眼。  我知道在某个地方有某件事情不对劲,但我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所以我扒在马车的踏板上,舔舔她的手,还叫了几声,请求她的原谅,然后我就跑到小木屋的另一边去了。那儿有一扇门,但是门关着,还用一块厚木板死死地顶住了,我推不开那块木板,就使劲地在上面乱抓。我铁了心要进去,所以我就往门上扑,对着那块木板又抓又咬,终于,劳拉小姐赶来帮我了。  “美丽的乔,像这种都快塌了的破房子,里面除了老鼠,你什么都找不到的,”她边说,边推着那块木板,“而且,你又不会去伤害那些老鼠,我真不知道你要进去干什么。当然啦,你是一条敏感的狗狗,你随心所欲通常都有你自己的道理,所以,我还是会让你进去的。”  她的话音未落,木板就被推倒在地了,她拉开那扇简陋的门,往里面看去。里面没有窗户,仅有的光线是从门口这边照进去的,所以,她一时间什么都没看见。“有人吗?”她问道,声音甜润、清晰。没有人回答,但是有牛在低沉地呻吟。“啊,乔,有可怜的牲畜出问题了,”劳拉小姐高兴地说,“咱们去看看是怎么回事。”说着,她便往木屋里走。  我永远也不会忘了眼前的这一幕:我亲爱的劳拉小姐撩起她的白裙子,走进了那个潮湿、肮脏的木屋,脸上露出了痛苦和惊骇的表情。里面有两个简易的畜栏,头一个畜栏里拴着一头母牛,还有一头小牛在它旁边躺着。要不是我亲眼所见,我决不会相信一头母牛能瘦成那种样子。它的脊骨又高又尖地突出来,髋骨向两边岔开,整个身体好像瘪进去了似的。它身体的两侧都有伤痕,从它的槽里飘出来的气味可难闻了。劳拉小姐心疼地叫了一声,脸色变得很苍白,她放开她的裙子,从口袋里拿出一把小刀,开始割那条拴牛的绳子,她要把绳子割断,好让母牛能躺下来。可怜的母牛做的头一件事就是去舔它的小牛,但是,小牛已经死了。我曾经以为詹金斯的那几头牛就够瘦的了,但他的牛再瘦也没到过这种地步。它的头就像一个骷髅头,眼神跟饿狼似的,一想到它所遭的罪,我真是心痛不已,赶紧转过身去了。  那头母牛一躺下,呻吟声就停止了,原来就是它在哼哼。劳拉小姐跑到门外,抓了一把草,拿进来给它吃。母牛充满感激地吃着草,它吃得很慢,因为它好像一点儿力气都没了。  劳拉小姐随后又走到另一个畜栏,看那里是不是还有什么动物。那儿有一匹马。它正躺在地上,瘦弱、憔悴,像是死了似的。它脖子上系着一条大粗绳子,绳子的另一头拴在它那空空如也的草料架上。劳拉小姐小心翼翼地迈过它的腿,割断了绳子,然后走到畜栏外面,温柔地叫着它。它微微动了动耳朵,抬起头,想要站起来,但还是倒下了,它又再次努力,终于站了起来,在劳拉小姐不断地鼓励下,它跟在她身后,摇摇晃晃地走到了门外,随即便倒在了草地上。  快脚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惨不忍睹的家伙,好像没认出它是什么。和那头母牛不同,马的身上没有伤痕,也没有那么瘦,但它是我所见过的最虚弱、最悲苦的马了。苍蝇纷纷飞到了它的身上,劳拉小姐只好不停地轰它们。它是一匹白马,眼睛是某种黯淡的颜色,每当它把眼睛转向劳拉小姐时,她都会避开它的目光。她见到病弱以及受苦受难的动物时,常常会掉眼泪,但这次她没有这样。她好像是欲哭无泪了。她只是围着那匹可怜的马儿转,脸白得跟她的裙子一个颜色,眼里充满了惊恐。唉,它真是脏得不得了!我从没想到过一匹马能落到这种地步。  钱盒子  这一切也就发生在几分钟的时间里,就在她刚把那匹马带到外面之后,哈里先生来了。他从屋里出来的时候走得很慢,但一看见劳拉小姐,他就跑了过来。“劳拉!”他大声喊着,“你在干什么呢?”他站在那儿,看着那匹马,没有惊愕,而是很伤心。“男爵走了,”他说着,把一张纸揉成一团,放进了他的口袋。“这些牲口怎么办?还有一头牛,对吗?”  他走到小木屋门口,朝里面张望,然后很焦急地说,“你觉得你能把车赶回去吗?”  “能。”劳拉小姐说。  “真的?”他有点不放心地看着她。  “对,对,”她答道,“我该做些什么?”  “回去告诉爸爸,男爵已经跑了,留下了一只饿得要死的猪、一头牛和一匹马。这儿没有可吃的东西。他会知道怎么做的。走,我把你们送到路边去。”  劳拉小姐上了车,哈里先生也跟着跳了上去。他把车赶到路边,把横木搬开,然后说道:“一直走,很快你就能走到大路上去,别害怕。乔会保护你的。我现在回那个房子那儿,先去烧点儿水。”  在回程的路上,劳拉小姐让快脚撒开了跑,我们好像没用几分钟就到家了。进了院,阿黛尔出来迎接我们。劳拉小姐问道:“舅舅呢?”  “去大牧场了。”阿黛尔说。  “舅妈呢?”  “她感冒了,身上发冷,就上床暖和去了。这会儿刚睡着。你别去打扰她。”  “这附近就没有别人了吗?”劳拉小姐问。  “没有了,小姐。他们都出去干活了。”  “那你来帮我吧,好阿黛尔,”劳拉小姐说着,匆匆进了屋,“我们发现了一匹生病的马和一头牛。我该给它们带什么过去呢?”  “牲口差不多都喜欢吃麸皮。”阿黛尔说。  “太好了!”劳拉小姐叫道,“这正合适。你能帮我弄点儿吗?我还想给牛带些菜过去。胡萝卜啦,萝卜啦,随便什么你有的,从你准备明天做饭用的那些菜里拿点儿出来吧,再赶快去趟畜棚,阿黛尔,拿点儿干草、玉米和燕麦,不用太多,因为我们还会再回来,要快,那些可怜的牲口都快饿死了,还有,你有给猪喝的奶吗?拿一个带盖的锡罐装吧。”  劳拉小姐和阿黛尔在厨房里忙活了几分钟,随后我们就出发了。劳拉小姐把我抱到了车上,因为我都累得喘不过气来了。我坐在了她旁边的座位上,因为车子的后面和脚底下都塞满了给那些可怜的牲畜带的吃的东西。我们刚一走上大路,就碰见了伍德先生。“你们要把农场搬走吗?”他笑着说,还指了指放在马车前面的那些被颠得欢蹦乱跳的胡萝卜。  劳拉小姐和他说了几句话,然后他脸色阴沉地坐到了她旁边。很快,我们就回到了那条偏僻的路上。哈里先生正在大门那儿等着我们,他一看见劳拉小姐,说道:“你怎么又回来了?你会被累坏的。这儿不适合像你这样娇弱的女孩。”  “我想我也许能搭把手。”她轻声说。  “当然了,”伍德先生说道,“你先进屋去坐着,哈里和我需要帮手时,就来叫你。哈里,你都干什么了?”  “我给它们喝了点儿水,还生了个火。我觉得那头母牛很难挺过来。不过,咱们能把那匹马救活。我想把牛赶到外面来,可它动不了窝。”  “那就让它在那儿待着吧,”伍德先生说,“给它吃点儿东西,它就有力气了。你们都带什么来了?”说着,他开始从马车上卸东西,“天哪,这孩子想得真周到,连盐都带来了。哈里,把这些东西拿到屋里去,咱们得捣点麦麸。”  他们围着那些牲口忙活了一个多小时。然后,他们进屋坐下了。那个英国佬的屋里和外面一样脏乱。那房子没有二层——只是一个大间,中间用一个脏兮兮的帘子隔开了。帘子的一边有一张矮床,上面堆了一大堆衣服、被褥之类的东西,还有一把椅子和一个脸盆架。另一边有一个炉子,一张桌子,一个快散架的摇椅——劳拉小姐正坐在那儿,挂在墙上的几个隔架上摆放着一些杯碟和书籍,还有两三个小箱子,显然是用来当凳子坐的。  钱盒子  墙上挂着几幅画,都是盛装男女和大房子,劳拉小姐说,那中间有些人是贵族。“哼,我真高兴,这个爱挑剔的贵族走了,”伍德先生说着,在一个箱子上坐了下来,“如果他也算是个贵族的话。坦白地说,我该叫他恶棍。哈里给你看他的留言了吗?”  “没有,舅舅。”劳拉小姐说。  “大声念念这个,”伍德先生说,“我还想再听一遍。”  劳拉小姐念道:  致约翰·伍德先生  尊敬的阁下,很抱歉,我突然受召离开我在围栏谷的住处,也因此无法如愿去拜访您,以结清我的一小点账目。我真心地希望我能通过将我的牲畜全部转让给您这种方式,来补偿您因我的账目而蒙受的任何不足挂齿的损失。倘若您认识到,您曾用微不足道的数目资助过的人是英格兰最显赫的豪门之一的后代,您就会觉得很满意了吧。向您致以最深厚的敬意,并且希望在您来取牲口的时候,我的牲口能够安然无恙。  您忠实的朋友霍华德·阿尔杰农·勒杜克男爵  劳拉小姐把那张纸丢开了:“舅舅,他是要把那些牲畜留在这儿饿死吗?”  “你没注意到吗?”伍德先生冷冷地说,“小木屋里连一丁点儿草料都没有,拴牲口的那些木桩都被啃成什么样了,那都是那些可怜的畜牲在饿得不行了的时候干的啊。如果他想通知我,他干吗把条子留在这儿的一张桌子上,而不是托人把条子捎给我呢?条子上没写日期,但依我看,他已经走了五六天了。即便是在我借给他那几百块钱之后,他还是对我有敌意。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在别人都想把他赶走的时候,只有我还一直在替他说话。他故意把我引到这儿,让我看到这些垂死的牲畜。他甚至还在猪的脖子上拴了根绳子。哈里,好孩子,咱们再去看看它们吧。我喜欢那些不会说话的牲口,不忍心让它们受罪,在这件事上,要是我能让它们活过来,并且让男爵知道是这样的结果,让我再多掏200块钱我都认了。”  他们又出去了,劳拉小姐坐在那儿翻来覆去地看那张纸,脸上有一种惊骇的表情。那张纸很脏,但她很快就有了一个发现。她拿着那张纸走出门去。我敢说,那匹躺在草地上的可怜的马认出了她。它抬起头来,此时,在它稍微吃了点儿东西之后,它的脸色变得好多了。劳拉小姐轻轻地摸了摸它,然后喊着她的表哥:“哈里,你能看看这个吗?”  他从她手里接过那张纸,说道:“这是一个纹章,都被灰尘弄得快看不出来了,说不定是他们家族的。咱们得把它弄弄干净,它能让咱们找出那个坏蛋的行踪呢。你想让他得到惩罚,对吗?”他略带狡黠地冲劳拉小姐笑了笑。  她朝那匹马那边指了指,坦率地说道:“对,我希望这样。”  “那好,好妹妹,”他说,“爸爸和我都支持你。如果咱们能找到男爵并且抓到他,咱们就让他受到惩罚。”看着她转身走开了,他轻声地自言自语道,“她是一个真正的清教徒,温柔,可爱,好心肠,但也很严厉。爱憎分明,扬善除恶。”他还反复地念着几句诗:  她仁慈又宽容,  要是让她看见一只老鼠  被夹死在鼠夹上,  她就会流眼泪。  劳拉小姐见伍德先生和哈里先生正在忙着照料那头牛和那匹马,她便绕到屋后,去看那头被英国佬拴在一块洼地里的猪。此时,它看着不像是一头猪,倒更像是一条灰狗。它的腿特别长,鼻子特别尖,饥饿没有使它变得像那匹马和那头牛那样麻木,反倒让它变得更活跃了。我想,它大概没像它们似的遭太多罪,或者,也许是它的肉膘给了它滋养。哈里先生说,如果他是个女孩的话,当他看见那头猪的时候,他可能会哭笑不得。在我们刚到那儿的时候,它应该是睡着了,或者是累了,反正它没出声,但没过多久,它的叫声就把哈里先生吸引过去了。哈里先生说,它正在圈里抓狂,用嘴拱着地,在地上打滚,然后又站起来,那条拴在它脖子上的绳子没把它勒死,真是个奇迹。  钱盒子  现在,它已经不饿了,正在圈里心满意足地盯着那半罐香甜的牛奶。哈里先生说,饥饿的动物和饥饿的人一样,一次只能吃一点儿;那个英国佬的牲畜向来吃得就不好,它们的胃已经萎缩了,所以,它们就更不能一下子吃得太多。  劳拉小姐捡了根棍子,轻轻地搔了搔它的后背,然后她就回屋里去了。不久,我们就和伍德先生一起回家了。哈里先生要留在那儿和那些病弱的牲畜一起过夜,他妈妈会给他送些东西过去,好让他能待得舒服一些。我们到家的时候,她已经好多了,听了男爵先生做下的这些事,她很震惊。晚上的时候,她让一个工人给她的宝贝儿子送去了满满一箱子东西,还有一罐香喷喷的热茶。那个人回来后说,哈里先生不睡在英国佬的脏屋子里,他在树下支了个吊床。不管怎样,他也睡不踏实,因为他在身边留了盏灯,随时准备爬起来去照看那些牲口。他独自一人待在那片偏僻的林子里,他妈妈说,等那些病弱的牲畜回到他们自己的农场里,她就高兴了。  男爵基金  多亏有哈里先生持续不断的照料,没过几天,那两头牲口就能走路了。看看这支走进幽幽谷农场的院子里的队伍有多惨吧。眼窝凹陷的马,皮包骨头的母牛,滑稽的小瘦猪,颤颤巍巍,步履蹒跚。它们的蹄子都有毛病,有的地方已经烂了,所以它们不能连续行军。虽然从“围栏谷”到“幽幽谷”只有一两里路,但它们还是累坏了,一到家就精疲力尽地倒在了它们舒服的床上。  一想到它们都活过来了,劳拉小姐高兴得都不知如何是好了。她挨个跑去看它们,她的眼睛亮晶晶的,脸上喜滋滋的。那头被哈里先生命名为“长腿老爹”的精灵古怪的小猪,身上已经被洗干净了,它走到它那整洁的小猪槽的一个角落里,躺在一堆稻草上,像个王子似的审视着它干净的食槽和充足的食物。它在这儿将过上干净、清爽的好日子了,再不用像过去那样整日待在肮脏、潮湿的围栏谷,让树木遮挡在它的头上,让它的小蹄子踩在一大堆污秽不堪的腐叶里。多幸福的小猪啊!它眨巴着那双难看的小眼睛,似乎充满了感激,它认识劳拉小姐和哈里先生,也认识我。  它的小尾巴紧紧地卷着,像是打了个结似的。伍德先生说,那表明它很健康,很快乐;在围栏谷的时候,他曾注意到,可怜的“老爹”垂下来的尾巴像耗子尾巴似的,又松又软。他走过去,和劳拉小姐一起俯身在猪槽上,和她聊了一会儿关于猪的事。他说,它们绝对不像有些人认为的那样,是一群蠢笨的家伙。他养过的猪和狗一样聪明。有一次,他把一头小黑猪卖给了村子后面的一个人,它被带到那边去的时候,头上还罩了个袋子,结果它穿树林,跨小河,翻山越谷,自己又跑回来了。伍德先生说,他把那只猪留下了,因为它太懂事了。  他说,他所见过的最懂事的猪是加拿大猪。有一次,他乘帆船旅行,船在加拿大的一个狭长的海港里靠岸了,那里的潮水有四五英尺高,人称之为“枪膛”。在船只停泊的海港对面有一个村子,每天在还没涨潮的时候,一群猪会到海滩去拾贝。有时候,它们能在沙滩上走出半里地去,但它们总是能在开始涨潮前的几分钟里,掉头回来,匆匆上岸。它们的本能提醒它们,如果它们再不上来,就该被淹死了。  伍德先生养了好多猪,没过多久,“老爹”就和它们待在一起了,它和其他小猪成了朋友,过得很快乐。它们经常去牧场和果园,当它们出来的时候,我总是能在那群猪里认出“老爹”,因为它是最机灵的一个。虽然它是在那么悲惨的环境里长大的,但它很快就学会了在幽幽谷农场里精心地照顾自己。暴风雨要来的时候,它才逗呢,它嘴里叼着一小捆给它自己铺床用的稻草,兴奋异常地到处乱窜。它是一只小白猪,总是被打理得很干净。伍德先生说,让猪身上又脏又臭是不对的。它们和其他动物一样,喜欢干净整洁,要是它们能保持这样,人类就不会因为吃了它们的肉而生出好多病来。  那头可怜的母牛在住进幽幽谷农场后,眼神里那种莫名的忧郁始终都没有消失。我听说过一种说法,说动物会好了伤疤忘了疼,也许有些动物是这样吧。我知道,我从没忘记过我在詹金斯家度过的那悲惨的一年,我从那以后变成了一条严肃、体贴的狗,不像那些从来不知苦滋味的狗似的只知道玩。  我总觉得,英国佬的那头母牛是在想它那不幸夭折的孩子,那头被它狠心的主人饿死的小牛犊。它养好了身体,和其他的牛一起来来往往,表面上显得和它们一样快乐,但当它们站在那儿反刍的时候,我经常能看到它眺望着远方,脸上的神情和它那些一直生活在幽幽谷农场的同伴不一样。农场的那些工人都管它叫“老闷”,很快,这个名字就传开了。在它养病的时候,它被安置在了牛圈里,圈里有用土垫起来的平台,还铺上了稻草,伍德先生的牛晚上都站在那上面,它套上了一副荷兰式的缰绳,这样它就可以随意躺下睡觉。在它病好之后,它就和其他牛一起去牧场了。  男爵基金  人们给那匹马起名叫“矬子”,因为它无论在哪儿都是那么一副病病歪歪、不起眼的样子。它被安置在了马厩里紧邻快脚的一个栏里,由于挡板很低,所以它们能相互看到彼此。经过多次及时的治疗,矬子的蹄子变得干净又结实了,它也能干些活了。劳拉小姐对它呵护备至。她经常带着苹果去马厩,快脚会把它漂亮的头伸过挡板,并且略带责备地望着她,因为她在矬子那边待的时间总是比在它那儿待的时间长,而且矬子还老是能得到更多的好东西。  可怜的老矬子!我觉得它很喜欢劳拉小姐。它是一匹傻呵呵的马,老装得像个瞎子似的。它用鼻子在她的衣服上来回蹭,咬她衣服上的纽扣,要是它的牙咬住了她的表链,它会特别高兴。在牧场上,除非她就站在它那双黯淡的眼睛跟前,否则它好像根本就认不出来她。一见到她,它就会很欢喜。它并不瞎,因为伍德先生说它不瞎。他说,它大概从小就不太聪明,后来又被用得太狠了,所以就更迟钝了。  至于那个英国佬,也就是这些牲口的主人,他最后的遭遇也很离奇。他死得很吓人,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谁都对此一无所知。伍德先生和哈里先生很是生他的气,他们还说要想办法让他受到惩罚呢,最起码也要让人知道他是一个多么可恶的无赖。他们把那张印有纹章图形的纸寄到了波士顿。那边有人写信去英格兰,查出那个纹章图形是一个德高望重的贵族家族的,他们的前辈是某个伯爵。这个家族的人都可敬可爱,但只有一个人除外,他是现在这位伯爵的侄子。他是家族的败类。从年轻的时候起,他就过起了放荡不羁的生活,后来假冒他的一个朋友的名字,被迫离开英格兰,到美国来避难。根据这个人的描述,伍德先生认定,他说的肯定是男爵先生,所以他写信给这个家族的人,把他们的亲戚对那些牲口所做的种种恶行都告诉了他们。很快,他就收到了他们的回信,那是一封很自重、很动人的回信。信是男爵先生的堂兄写的,他很坦诚地说,他知道他的亲戚是一个恶棍,但他似乎无可救药了。他们家族每季度都给他寄钱,条件就是他要留在某个偏远的地方过平静的生活,但他们上一笔汇到波士顿的钱一直没被提走,他们认为他很可能是死了。不知伍德先生有什么消息没有。  伍德先生看完信后,显得很是心事重重,他说:“哈里,男爵跑了有多长时间了?”  “大概两个月吧。”哈里先生说。  “那就怪了,”伍德先生说,“这些英国人给他寄的钱应该在他离开这儿没几天后就到波士顿了。他可不是那种能老把钱放在那儿不提走的人。他很可能是出事了。你觉得他离开围栏谷后能去哪儿呢?”  “我一点儿都想不出来,先生。”哈里先生说。  “而且,他是怎么走的呢?”伍德先生说,“他没从河谷村车站走,因为那样的话,他该被人看见了。”  “也许他从林子里抄小路去边界了。”哈里先生说。  “很可能是这样,”伍德先生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膝盖,说道,“明天我要赶车去那边看汤普森,我要去查查看。”  第二天晚上,当伍德先生到家时,哈里先生问他有什么发现没有。 “只有一点儿。”他说,“河谷村检查站在过去一年里就见到过有男爵那样的人过境。他肯定是从别的地方过去的。别管他了。这种人自有上帝来关照。”  “咱们就看他是不是还敢回河谷村来吧。”哈里先生平静地说。全村的人都知道那个英国佬玩弄了多么卑鄙的伎俩,要是他胆敢回来的话,他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几个月过去了,他还是音信皆无。秋天就快过去了,当劳拉小姐和我已经回到费尔伯特后,伍德夫人给她写信,说了那个英国佬的下场。河谷村的几个小伙子为了找一头走失的牛,在林子里到处转,后来走到了一个已经废弃多年的采石场。采石场的坑洞一边是光滑的岩壁,有好多英尺深,而另一边的地面和岩层都被炸开了,很容易下去。他们发现,不知什么原因,他们的牛从光滑的岩壁那一侧掉到了深坑里。那头不幸的牛当然已经一命呜呼了,但出于好奇,那几个小伙子还是决定要下去看看那头牛。他们下到了坑里,找到了那头牛,同时还在附近意外地发现了一具人的尸骨。尸骨的旁边有一根很沉重的手杖,他们认出那是英国佬的手杖。  男爵基金  他是个酒鬼,也许他是想喝点东西,好让他一早赶路的时候有点力气,但适得其反的是,他喝昏了头,并且迷了路,失足掉进了采石场。又或者,他可能天没亮就动身了,黑灯瞎火地从陡峭的岩壁上滑到了深坑里。他的一条腿压在了身子下面,断成了两截,如果他没有一下就被摔死的话,也肯定是被摔得动弹不得了。在那么荒凉的一个地方,他只能徒呼奈何了,所以他也有可能是被饿死的——那原本是他给他的那些牲口设计的死法。  伍德夫人说,这个缺德的英国佬的死讯,在河谷村引起了轰动,影响大过了任何一场布道,这使她想起了《圣经》里的一段话:“他设计并挖掘了陷阱,并且掉进了他自掘的壕沟里。”伍德夫人说,她丈夫已经把找到男爵先生的尸体的情况写信告诉了他在英国的亲属,从他收到的回信中能看出,他们听到他的死讯后,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们感谢伍德先生能坦率地把他们的亲戚的胡作非为都告诉他们,还说男爵先生是咎由自取。他们把汇到波士顿的钱转给了伍德先生,希望他能用这些钱,以他所认为的最妥善的方式,来消除他们的亲戚在河谷村所造成的恶劣影响。  收到这笔数百美元的款项后,伍德先生分文未动。他把钱交给了爱心社,由他们设立了一个基金,叫做“男爵基金”,用于购买和分发人道主义的文学作品。伍德夫人说,爱心社的孩子们正在往全国各地寄送传单和小册子,上面的内容都是宣扬关爱上帝创造的下等动物的。一个外地人拿到一本小册子,看到扉页上印着那个惹人讨厌的英国佬的名字,肯定会以为他是河谷村居民的朋友和捐助人呢——其实正好相反。  小羊  劳拉小姐对幽幽谷农场的那些羊可感兴趣了。在离家不远的果园里有一群羊,她经常去看它们。她总是给它们带去根菜和蔬菜,尤其是萝卜,因为那是它们的最爱;可它们不会跑到她身边来吃萝卜,因为它们还不熟悉她的声音。当她叫它们的时候,它们只会抬起头来,盯着她看。而当它们听到伍德先生的声音时,它们就会跑到栅栏边上,高兴地“咩咩”叫着,拼命地把鼻子从栏杆中间伸过来,取食胡萝卜或白萝卜,或者是随便什么他递给它们的吃的。他说它们是他的无角短毛羊宝贝儿,他说他喜欢他的羊,因为它们在他的农场里是最温顺、最没有恶意的生灵。  有一天,在他去厨房拿盐的时候,劳拉小姐说:“是给那些羊用的吗?”  “对,”他答道,“我要去林地牧场检查一下我的萨罗普羊。”  “劳拉,你也去吧,”伍德太太说,“就把蛋糕放那儿吧。我来替你撒糖霜。快上去把你的宽边帽拿上,天可热了。”  劳拉小姐欢蹦乱跳地跑去又跑回,不一会儿,我们就踏上了屋后的一条小路,穿过田野,往牧场走去。“舅舅,你要去干什么呀?”她说,“你手里拿的这个奇怪的工具是什么呀?”  “这是脚趾剪,”他答道,“我要检查那些羊的蹄子。你知道,7月份的时候咱们这儿老是又热又潮,我担心它们得腐蹄病。而且,有的时候它们的蹄子还会长成畸形。”  “要是它们得了腐蹄病,你该怎么办呢?”劳拉小姐问。  “有好几种治疗方法,”他说,“把烂的地方剥开、剪掉,把羊蹄泡在蓝矾和醋里,或者就用英国的那些牧羊人用的方法,把烂的地方蹭掉。这样既能把烂的地方去掉,又不会感染到好的地方。”  “羊是不是会生好多病?”劳拉小姐问,“我知道有一种病,就是疥癣。”  “那种病很讨厌,”伍德先生说,“养羊的人经常会因此遭受损失。”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况呢?”劳拉小姐问。  “羊感染了一种藏在毛皮里的细菌,生了疮,身上就会骚痒难忍,还会掉毛。”  “那还能治好吗?”  “哦,能啊!但要花时间和精力。有各种不同的治疗方法。我觉得凡士林最管用。”  说话间,我们已经走到了牧场的大门前。门很宽,伍德先生让劳拉小姐进了门,然后把门关上,说道:“你看看那个大门。你想知道为什么要把门弄那么宽吗?”  “是的,舅舅,”她说,“而且我还有好多问题呢。”  “你想怎么问都可以,”他很和蔼地说,“我不介意解答你的问题。你见过羊群进出大门吗?”  “啊,见过,经常见到。”  “是怎样一种情形呢?”  “哦,舅舅,它们可笨了。它们站在那儿犹犹豫豫的,互相等着,到最后,又一拥而上。”  “一点儿没错,要是有一只羊要去跳无底洞,它们也全都会跟着跳。在拥挤的时候,好多羊会被挤伤,所以我把门都弄得特别宽。来,咱们把它们叫过来。”此时,我们眼前一只羊都没有,伍德先生放开嗓门,高声叫着,“哦喽,喽,喽!”随后,一张张小黑脸就从树丛里冒了出来;那些小黑腿拖着白白的身子,从牧场里那些凉爽的地方匆匆地沿着石子路跑了过来。哈,它们吃到了盐,真是高兴极了!伍德先生让劳拉小姐把盐撒在几块平整的石头上,然后他们就坐在树下的一根原木上,看着它们吃盐、舔石头。劳拉小姐坐在那儿,用帽子给自己扇着风,微笑着看着它们。“你们这些可爱的、毛茸茸的小东西,”她说,“哪像有些人说的似的又笨又蠢呀。趴在那儿别动,乔。你一乱动,它们就该被吓跑了。”  我蜷在原木的后面,只是偶尔抬起头来看看那些羊在干些什么。有些羊回树林里去了,因为牧场上这片光秃秃的地方太热了,但大多数羊都不愿意离开伍德先生,它们仍然站在那儿看着他。“那只羊很漂亮,不是吗?”劳拉小姐指着离我们很近的一只脸最黑、腿最黑、身子最大的羊说道。  小羊  “没错,那是老杰西卡。你注意到了吗,它的头一直往下低着,离地面很近?”  “对呀,那是为什么呢?”  “那是因为它害怕小苍蝇。夏天的时候,你经常会看到羊那样保护鼻子。那是为了防止苍蝇飞到它们的鼻孔里,苍蝇会在里面产卵,长成的幼虫会把它们弄得很难受。一有苍蝇飞近,它们就会猛吸一口气,并且发疯似的跑开,可鼻子还是始终不离开地面。在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看到羊的这种举动,我们还以为是它们的脑子有问题了,还给它们往鼻子上抹焦油呢。那时候,我们根本不知道苍蝇这回事,但焦油却很管用,我到现在还用呢。天热的时候,一个月里总要有个两三回,我们会给每只羊的鼻子上滴几滴。”  “我觉得,农民和其他人一样,总能找到做事的好办法,对吗,舅舅?”劳拉小姐说。  “是的,孩子。我越上岁数,知道的就越多,就能更好地照料我的这些家畜。要是我爷爷还活着的话,他肯定会惊奇地睁大眼睛,问我是不是变成了一个养宠物猫的老妇人,他能理解我对我的这些羊的关爱。以前他的羊总要放养到下雪的时候,而且任它们随便挤在一起吃东西,直到吃个精光。他给它们准备的越冬羊圈是露天的,并且把它们吃的干草都堆在外面。它们几乎就没吃过谷物。可这样的话,它们就会掉肉,到春天的时候,有一半的羊都瘦了。要是他看见我给羊越冬准备的那些窗户敞亮的、封闭的大羊圈,他肯定会说我那是把它们当宠物狗养呢。遇上下大雨的时候,我也会让它们都进圈里去。它们也可以出去跑。其实,我喜欢让它们待在圈里,吃点儿干粮。整个冬天它们都会在那些圈里进进出出。劳拉,你应该去看看那些自动喂食的草料架。在阳光明媚的冬日里,它们会去玉米地里跑一圈。羊是不会被冻坏的。倒是大雨会把它们的羊毛泡坏。  “我用这种方法养羊,很少丢羊,而且它们还是我最赚钱的家畜。我要是不养羊了,我想我也就该放弃畜牧业了。去年,我的每只小羊羔给我赚了8块钱。每只母羊产的羊毛平均有8磅,每磅卖了2块钱。现如今,在这么多人都放弃养羊业的时候,我这有点儿像是在说大话。”  “舅舅,你养了多少只羊呀?”劳拉小姐问。  “现在只有50只。这儿有25只,下面的果园里有25只。今年春天我卖掉了好多。”  “这些羊比果园里的那些要大一些,对吗?”劳拉小姐说。  “对,果园那些是无角短毛羊,它们都是优质羊。我从它们身上赚的钱没有从这些萨罗普羊上赚得多。从总体上说,我还是喜欢萨罗普羊。它们能出肉,能出毛,能产羔。如今,在我们东部的这些城市里,羊肉很紧俏。人们对羊肉的需求越来越多。而且肉还得细嫩、多汁、味美,所以,我们还得特别在意给羊吃什么。”  “你是不是也不愿意让别人把你精心呵护、养大的羊杀掉?”劳拉小姐微微打了个冷战。  “是的,”她舅舅说,“但所有从我这里出去的牲畜,我都知道它们是用什么方法被屠宰的。我绝对不会把羊捆着腿,塞进马车里,让它们胆战心惊地去市场。它们要么就舒舒服服地走着去,要么就不去。我还要去看那个要杀我这些宝贝羊的屠夫。我跟霍伊特维尔的戴维森说:‘要是让我知道你把我的羊、羊羔和小牛都圈在一块儿,并且当着它们的面一只只地把它们抓走,用你的刀扎它们,或是把它们打昏,并且引得其他的牛、羊大呼小叫,痛苦地流泪,那你就再也别想从我这儿得到任何牲畜了。’  “他说:‘伍德,我不喜欢我这差事,但说句良心话,我是用最好的方式进行屠宰的。你自己可以过来看看。’  “他把我带到他的屠宰场,虽然我没待多长时间,但我所看到的足以使我相信他说的都是实话。他有分开的畜栏和畜棚,屠宰工作都是在尽可能平静的过程中完成的,那些家畜被一只接一只地带进来,其余的家畜虽然对将要发生的事有所察觉,但它们什么都看不见。”  小羊  “这些羊在离家这么远的地方,”劳拉小姐说,“你跟我说过的那些狗不会来袭击它们吗?”  “不会的,自从我遇到温德姆家的狗那档子事之后,我就训练它们和那些奶牛一起来来回回。说来也怪,那些奶牛自己独处的时候,一看见狗,它们就跑,可要是有狗来骚扰它们的小牛或是羊,它们就会过去和狗打架。这附近没有狗敢踏进这个牧场,因为它知道,那些牛会挺着牛角追过来。在果园里的那些羊就安全多了,因为它们离家很近,要是附近来了陌生的狗,乔就能对付它,对吧,乔?”伍德先生扭头看了看我。  我站起来,把头靠在了他的胳膊上,他又接着说道:“再过几天,那些无角短毛羊就要搬到这里来了,这些萨罗普羊要挪到下面的果园去。我喜欢养一群羊在我的果树下。有句老话说得好:‘羊儿都是金蹄子。’它们都省了我平整土地了。我已经有十年没整过果园的地了,而且今后10年也不用整。你哈蒂舅妈的母鸡可帮了大忙了,在该剪羊毛的时候,它们根本不用我费心去择羊身上的虱子。一年到头,我都让它们和羊待在一起,它们一看见虱子就捉。”  “瞧这只羊在吃什么。”劳拉小姐指着一只都快要啃到它主人的脚面的羊,惊奇地叫道。  “没关系,它们吃的好多东西都是那些牛不吃的——带苦味的杂草,石南和小灌木,还有春天的时候刚冒出来的蕨类植物。”  “我真希望我能抱抱那些可爱的小羊羔,”劳拉小姐说,“看那只躲在树后面的可爱的小黑羊。你能把它哄过来吗?”  “它不会过来的,”她舅舅很爽快地说,“但我会想办法把它给你抓过来。”  他站起身,经过几次尝试,终于抓到了那只黑脸的小家伙,并且把它带到了我们这边。它很怕劳拉小姐,但伍德先生把它搂得紧紧的,让她尽兴地抚摸它的头。“你说它小,”伍德先生说,“可你要是抱抱它,就能知道它有多结实了。它是3月份生的。现在是7月末,下月中旬它就该剪毛了,想想看,它长得有多快啊。可怜的小家伙!它活下来可真不容易。这些羊是4月份来牧场的。它们不像牛似的能在圈里老实待着,挺早地就到这边来了,开春的时候,这儿没什么草,所以还得给它们配搭玉米吃。这只小羊拖着它无力的腿,可怜地跟在它妈妈身边。每天晚上,羊都得进圈,因为地面还很冷,虽然老羊睡在外面也没关系,但那些小羊羔会受凉的。有一天晚上,这个小家伙的妈妈迷路了,而大本也没好好点数,不知道它没回来。入春以后,我总是放心不下我的小羊羔,经常会在晚上爬起来去照看它们。那天晚上,我出去的时候差不多都两点了。出于这样或那样的原因,我突然想起要点点数。我发现少了一只母羊和一只羊羔,便拿着灯,带着布鲁诺出去找羊。布鲁诺还是比较善于找羊的。它大声叫着,我也喊着,那只大笨羊朝我跑过来了,而小羊就摇摇晃晃地跟着它。我把小羊裹在大衣里,把它们带回了家,生上火,热了些牛奶。你哈蒂舅妈听见动静也起来了。她不让我给那些动物喝白兰地,所以我就往奶里加了些糖粉,给小羊灌了进去。然后,我们给它裹上了一块旧毯子,让它待在火炉旁边,第二天晚上,它就好了,能去找它的妈妈了。4月份,我整整照顾了它一个月,给它单独配餐,直到找出最合它口味的东西。现在,它可给我争气了。”  “可爱的小羊羔,”劳拉小姐轻轻地拍着它说:“舅舅,你是怎么区分它们的呢?”  “它们的脸我都认识,劳拉。一群羊就和一群人一样,它们的表情各不相同,性格脾气也不一样。”  “对我来说,它们都长得差不多。”劳拉小姐说。  “也许吧。因为你和它们还不熟。你知道怎么看一只羊的年龄吗?”  “不知道,舅舅。”  “来,张开嘴,阿宝,”他对一直搂着的小羊说,“第一年,它们会长两颗下门牙。以后的五年里,它们每年都会再长两颗牙。然后,它们的牙就长齐了。从那以后,你就不能靠看它们的牙齿来准确地判断它们的年龄了。好啦,去找你的妈妈吧。”他把小羊放开了。  小羊  “它们始终都能认出它们自己的母亲吗?”劳拉小姐问。  “通常是这样。有的时候,母羊会不认它的小羊。那时我们就把它们单独圈在一起,直到它认可小羊为止。你看见蓝莓树旁边的那只羊了吗,就是耳朵特别尖的那只?”  “看见了,舅舅。”劳拉小姐说。  “它旁边的那只小羊就不是它亲生的。它的孩子死了,我们就从另一只生了双胞胎的羊那儿抱了一只,给它裹上死去的小羊的皮,送到它那儿。它很快就收养了它。来,到这边来,我让你看看我们的活动喂食器。”  他站了起来,劳拉小姐跟着他朝栅栏走去。“这些大的喂食器是给大羊用的,”伍德先生说道,“围栏里这些浅的是给小羊用的。瞧,这刚好能让它们从栅栏下面取食。你该见识一下那些小东西看见我们拿着它们的燕麦、小麦、麦麸,或者随便什么我们要给它们吃的东西时,冲向喂食器时的样子。如果是要送它们去屠宰场,我们就给它们吃玉米粉和油饼粉。不管是什么,它们都能吃得一干二净。我不信奉填鸭政策。我给它们吃得刚刚好,不多也不少。好啦,你和乔一起去那片树丛后面坐着吧,我该干活了。”  劳拉小姐找了个阴凉的地方,我就蜷在她身边。我们在那儿坐了好久,但没有感到厌倦,因为看着那些大羊、小羊,真是很有意思。过了一会儿,伍德先生走过来,挨着我们坐下了。他又讲了一些养羊的事,然后说道:“你们要是愿意,就在这儿待着吧,可我得回去了。天热,但活还得干呀。”  “那你现在要去干什么呢?”劳拉小姐一下子站了起来,问道。  “哈,还不是羊的事!我在果园里种了些小树苗,要是我不用细铁丝网把它们围住,我的那些羊就该替我给它们剥皮了。”  “我看见过,”劳拉小姐说:“它们用后腿直立起来,啃那些树,把它们够得着的树芽都吃光了。”  “它们不会把那些老树啃坏,”伍德先生说,“但那些小树必须要加以保护。多亏有那些羊,我把我的果树也照顾好了,这让我受益啊,因为我能收获好多果实。”  “再见,小羊和亲爱的老羊,” 当她舅舅给她打开牧场的大门时,劳拉小姐说道。“有机会我会再来看你们的。你们这会儿最好还是去山谷里的小溪边喝点儿水吧。穿着那么保暖的大衣,你们够热的吧。”  “你已经掌握了养羊的一个要点了,”当他们慢慢地在路上走着的时候,伍德先生说道,“要想让羊健康,就必须要有干净的水源,能让它们随时都有水喝。给它们吃好,喝好,夏有阴凉,冬有暖阳,让它们安静,安心,你就能让它们快乐起来,让它们为你赚钱。”  “我觉得我会喜欢养羊的,”劳拉小姐说,“舅舅,你能让我当你的牧羊女吗?”  他大笑起来,说他觉得不能,因为她肯定在每次把羊送去屠宰场的时候都会哭鼻子。  打这儿以后,劳拉小姐和我经常去牧场看那些大羊、小羊。我们通常都站在一个背阴的地方,不让它们发现我们,而我们又能看见它们。有一天,我被羊吓了一大跳。我听到的都是关于它们如何如何温顺的说法,做梦都没想到它们还会打架,可它们真的打起来了,而且还打得那么认真,让我都禁不住笑了起来。我觉得,它们和其他大多数的动物一样,骨子里都有点儿凶劲。这天是两只大羊吵了起来,但它们没有像两条狗那样一下子朝对方冲过去,而是先退开好长一段距离,然后才低下头来,迎头冲向对方。看它们那架势像是非要把对方撞个头破血流不可,但劳拉小姐很快就制止了它们,她的大叫声把它们吓跑了。我觉得,那些小羊比大羊更有意思。有时候,它们会在它们的妈妈身边静静地吃东西,而另一些时候,它们又会在一块平坦的石头上或是一个光秃秃的地方挤作一团,头碰着头,像是在说悄悄话似的。然后,会有一只小羊突然蹦起来,朝树丛或是牧场的另一边跑过去。而其他的小羊也会一窝蜂似的跟着它跑过去,几分钟之后,它们又会匆匆地跑回来。能看到它们在去屠宰场之前玩得这么开心,真的很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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