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没人要的处女,不想理你。”靖阳翻过身,拉高棉被。 “哎哟,你们不要这样嘛……”看她们要死不活的,我实在也不好过。 “这个时候,如果有某个考得他妈的好的人请客,我很快就能振作了。”张宁夏小姐反应倒快,说得真顺口。 “对对对,我需要香喷喷的盐酥鸡帮我振作。” 两张写满期待的表情同时望住我,这种情况下,我似乎完全没有任何否决的余地。 “遵命!小的这就去办。”我认命地拎起车钥匙和钱包出宿舍。 “我要火车站前面那家的。”宁夏补上一句。 “我要吃鱿鱼。”净挑最贵的。 “多买一点,我很饿啊!” “要快点回来,别让我们久等了哦!” 哇靠!还一人一句咧,真是误交损友。 我一边哀悼自己的歹命,一边留意时间。现在是八点二十一分,宿舍门禁十点,九点五十分开始点名,也就是说,我只有一个小时可以来回,动作必须快一点。 偏偏最气的是,每次在赶时间,就给我下雨! 我懒得下车穿雨衣,直接催紧油门,闯了几个红灯狂飙到火车站,在附近的便利商店停好车,身上已经呈半湿状态了。 呼!真冷。 赶快买一买回家塞那两只饿死鬼的牙缝,然后窝进我温暖的棉被睡大头觉,免得她们成天哀哀叫叫的,蹂躏我的耳朵。 我拨了拨头发,正要转身,眼角余光扫到一道很熟悉的身影,我顿住,眯眼又瞧了两下,没错,是他。 他在干吗?一个人站在7-11的骑楼下发呆。 我没多想,上前去拍了下他的肩。“嘿,林什么还是李什么的……” 他回眸,扯了下唇角。“李。” 咦,不对哦!他今天的笑容很没劲,暖暖的笑容降温了。 我瞄到他手中提着的餐盒。“你还没吃哦?”都快九点了耶。 他摇头,不说话。 气氛──闷得有点怪异。我只好自己想办法接续:“啊你今天又去找女朋友喔?大情圣,情话绵绵,很‘性’福厚?混到这么晚才回来……” “我们分手了。” “啊?”突来的一句话,堵得我忘记接下来要说什么。 “怎、怎么会?你们感情那么好……”我结结巴巴,被吓得不轻。 他没看我,迳自盯着雨幕说道:“今天我上台北找她,坐了六个小时的火车,带着以前我们读书时,约会常去吃的那一家港式烧卖,想给她一个意外的惊喜,却看见另一个男人送她回家。” “误、误会吧?同事也会礼貌性的送女性回家,这并不代表什么……”我挖空脑浆,努力想说点什么来安慰他。 “我亲眼目睹他们在门口拥吻,她并没有拒绝。” “……”我声音哑掉,挤不出半个字。 猪头、猪头、我真是个大猪头! 看也知道他心情不好,我还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下……怎么办啊?一向缺乏这方面的技巧,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一个刚失恋的人。 “啊你们……就吵架了哦?”我小心翼翼地问。 “嗯,我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她说我太忽略她……从交往到现在,我们从没这么严重的争吵过。其实,从她决定上台北,而我拒绝同行的那天开始,就该料到会有今天这样的结果了。她一直无法谅解我留在屏东帮叔叔管理诊所的决定,她太害怕孤单,而我又不在身边,旁人很容易乘虚而入。 “我问她:‘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她说她不知道,那个男人对她很好,他不知道我们的事,她不想伤害他。”他苦笑了声。“所以结论是,她选择伤害我。这么多年的感情,就这样败给寂寞、败给距离,我实在不知道我还能相信什么。” “你、你不要这样讲啦……”见他这样,我胸口沉沉地压着一块大石头,陪着他难过起来。 想想想!笨蛋沈静雨,赶快用力地想,现在要怎么办? “我肚子好饿,那个──可以吃吗?”我用垂涎的表情指了指他手中的餐盒。连我都觉得这样讲好厚脸皮,但是与其让他愈看愈伤心,还是赶快消灭它,用力地消灭它! 他不置可否,递出餐盒。“你也还没吃?” “没。”我打开餐盒,一副饿死鬼模样。其实早吃了,现在根本不饿。 “那你慢慢吃。”他帮我抽出免洗筷。“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帮两只饿死鬼买消夜啊……”说到这个,忍不住心虚。宁夏和靖阳现在一定正勒着肚皮,眼神充满怨念地哀哀叹叹。 “那你还不赶快去?” “没差啦,她们饿不死。” 李柏琛看了我一眼。“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我知道啊!”我点头附议。“其实是因为她们该减肥了,我这是为她们好。”上帝啊,原谅我!宁夏、靖阳啊,我对不起你们,阿门! 我才刚祷告完,手机铃声突然大作,足足吓了心虚的我好大一跳,差点翻倒整盒的烧买。 我急忙把餐盒和竹筷塞到他手上,兵荒马乱地接起手机,都还没发出声音,另一边宁夏的声音狠狠轰来。“沈静雨,你是买消夜买到美国去了哦?我快饿死了啦,你再不回来,就等着替我收尸吧……” 我将手机拿离一臂之遥,等耳鸣没那么严重了,再贴回耳朵,闪到旁边压低声音告诉她:“对不起啦,我现在有事,可能赶不回去了,晚点名时,你帮我挡一挡,谢啦!” “喂喂,你这是什么话,消夜没吃到,还要我帮你挡驾?没门儿!” “拜托啦,我知道你最好了,大不了改天我请你吃饭嘛……” “少来,我要我的盐酥鸡、盐酥鸡……”她用冤死鬼索命的怪调哀叫。 “就这样说定了,拜!”不等她讲完,我赶紧接下去,然后迅速挂断,拒绝听她上诉。 回来,继续歼灭烧卖。 他盯着我看。“你同学会恨死你。” “管她咧。我肯半夜出来她们就感激涕零了,为了她们的消夜,我冒着寒风,淋着雨,连闯了好几个红灯,最后还被警察拦下来开罚单……” “你没求情?” “有啊,可是他坚持要开这张罚单。好吧,我有骨气,不求他。结果他自己闯红灯的闯不会写还问我,我不告诉他,看看会不会这样就算了,谁知这固执的老伯居然照开!” “他写注音?” “哪是!他写‘红灯直直走,叫都叫不停’。” 他愣了愣。“真的假的?” 瞧他认真的表情,我笑了出来。“骗你的啦!那是婷跟我讲的笑话。” “……哦。”他扯了扯唇角,又不说话了。 糟糕,又冷掉了。 浑蛋婷,下次不准再跟我讲这么冷的笑话。 足足有三分钟,又陷入沉默。 “我可以抽烟吗?”他问。 “噢,没关系,你抽啊。”虽然我是那种对烟味极度敏感,一闻就开始头昏昏的人,不过看在他失恋的分上,我可以忍耐。 他拿出烟盒,点燃后吸了一口,就再也没动,一迳沉默着,任白雾上升,缓缓缭绕在我们之间。 “她不喜欢我抽烟,讨厌那个味道,我已经很久没抽了。刚刚,走出火车站,突然有股冲动,就买下了这包烟,也不晓得是在报复谁,反正已经没有人可以让我为她节制行为……” 这么堕落?不会吧? 我张口想回话,冷不防一口烟味呛进鼻腔,我咳了咳。 他看我一眼,熄掉香烟。“对不起。”停了下,又说:“不说这些了。你呢?期中考考得怎样?” 我注视着他,心里明白,他只是强撑着,其实还是很难受吧?七年的感情,怎么可能说放就放? “期中考啊……唉!如果你想借酒浇愁,我们可以一起去,刚好有伴。” “考得很糟吗?题目难?”他皱眉。 “难不难我不知道啦!就商事法啊,有一题问何谓公积?公积的用途?我就直接回答:‘公鸡可分为平地公鸡和山地公鸡,其用途可分为祭拜祖先、冬令进补以及烧酒鸡、三杯鸡、姜母鸡等等,美味可口,族繁不及备载……’然后不知道为什么,老师就一个大大的鸭蛋赏来给我吃了。你评评理,我这样答有错吗?” 他张口、闭口,声音干干地挤出喉咙。“这个,也是开玩笑的……吧?” “不是!” 他盯着我忿忿的表情,以及忿忿地戳了粒烧卖整颗往嘴里塞,咿咿唔唔地持续抱怨。“最机车的还是会计老头。只教了五分……不,三分钟的计算题,而且是直接念过去,连个屁公式都不给。要背课本谁不会啊,就会拿原文书唬人,这样还有脸考计算题!我直接给他写:‘学费+满腹火气=你他妈骗钱的死老头’!要是明天你摊开报纸,看到头条写着‘屏东某某学校惨遭祝融,一夕间付之一炬,疑似学生期中考后挟怨报复’请不要去检举我,那绝对不会是我做的,知道吗?” 他还是张口、闭口,表情呆呆地。“我不知道……原来你也会说粗话。” “遇到这群以强奸学生脑袋为乐的浑蛋,孔老夫子都会呼曰:‘诚彼娘之非悦也’!” “啊?” “真他妈的不爽啦!”我白了他一眼。“你到底有没有读过书啊?” 他抿紧唇,闷闷地忍着笑。“你生气骂人的样子好可爱。” “喂,我都快面临领残障津贴来补助学分费的威胁了,你还敢笑,有没有同情心啊!”我槌他肩膀一下,以示抗议,他索性蹲了下来,支着额头,肩膀一耸一耸。 “那个林什么还是李什么的,我警告你!!” 他索性放声笑了出来。“天哪!你真的好可爱!我败给你了!” 我吁了口气,蹲在一旁,看着他展露的笑脸,有一口没一口地吞着烧卖。 等他终于笑够了,停下来吸了吸气,按住我的手。“不要吃了。” “挖勒!小气鬼,才吃你几颗烧卖而已,就在心疼了喔!大不了下次──” “我知道你根本不饿。” 呃?我愣住。 “我们一起吃过饭,你食量明明不大。” “唔……欸……那是因为要装一下淑女啊!总不好让你知道我早餐可以吃十粒肉圆、一盒煎饺、三颗馒头外加一杯五百CC的奶茶……你干吗这样看着我啦!”某谢姓友人,对不起,我又出卖了你的食量。 他双手环胸。“还有没有?你再掰啊!” “我哪有?” “没有吗?其实你期中考考得不错,对吧?” 哇靠!他是人还是鬼啊!我怀疑我肚子里有几只蛔虫他都数得出来。“你不相信我真的有这样写?” “也许有吧,但那一定是在写完正确答案之后,无聊加上去的。” “……”我瞪着他三秒。“李神算,我可以膜拜你吗?” “不介意。” “ㄘˊㄟ!”我挥了下手,赏他一记白眼。 他浅浅一笑,接手没吃完的烧卖,低头安静地吃着。 “欸……”本来想提醒他,那筷子我用过了,可是他好象不怎么在意,害我话到了嘴边又吞回去。 他吃了两口烧卖,停下来,含着筷子不知在想什么。 我莫名地一阵脸红,想到刚刚──就是慷慨激昂说“学费+满腹火气=你他妈骗钱的死老头”的时候,是恨恨地咬着筷子的…… 这、这算不算间接接吻啊? 呿!心底立刻有个声音反驳回来:沈静雨,你少三八了,人家才刚失恋,心情正低落,哪有心思理会这些有的没的?你自己想太多! “静雨──” “啊?”冷不防被他吓了一跳,心虚地以为他又看穿了我的想法…… “今晚,谢谢你。” “谢什么啊,我又没怎样……” “有。我知道你一直在逗我笑,想转移我的注意力,不让我沉浸在悲伤中。” 嗯!总算不枉我今晚把自己搞得像个气质尽失的疯婆子。 “刚刚,一个人在这里站了很久,直到遇见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很多事情,本能地就会想对你说。” “红粉知己吗?那是本人的荣幸。” 他轻扯唇角,将吃完的烧卖盒丢进垃圾桶,就像将过去那段山穷水尽的感情从心底移除。“七年了,那么长久的感情,到今天彻底结束。说不痛苦是骗人的,但是我会忘记她,开始我自己的生活,所以,你不用替我担心。” 嘴上是很潇洒啦,但是真能办得到吗?就像他讲的,七年的感情耶,哪是能说放就放,说忘就忘的? “雨停了。”他轻轻说道,回头看我。“你宿舍门禁几点?” 我低头看表── 哇靠!十一点整。真是年华似水,岁月不饶人啊! “超过了吗?”他观察我的表情。“对不起,都是因为我的关系。” “没关系啦,我本来就很讨厌像个小学生一样,每天被人管要几点回去。”就算早注意到时间,我也不可能丢下他自己回去,他刚刚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真的让人很不放心。 他想了下。“如果邀你去我住处睡一晚,你可能会脱下鞋子往我脸上砸。要不然──我们去看电影,一直给它看到天亮,好不好?反正我今晚不可能还睡得着,你陪我好吗?今晚,我不想一个人面对孤单,免得真的想不开……” “喂喂喂,好啦,你不要再说了哦。” 他笑了,朝我伸出手,我伸手回握,感觉他掌心的温暖。 其实,手机电话簿里,就有一个同学住这附近,一通电话拨过去,不至于没地方过夜,但是,我没说。 其实,我很清楚,他不是会想不开的人,但是,我还是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