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种后宫叫德妃-102

胤禟摇头,仿佛觉得母亲的话很讽刺,凑在宜妃面前说:“额娘,他几时把我当儿子,几时又把你当他的女人了。”桃红见这架势不好,上前来劝,幸好外头有人通报,说八阿哥来了,胤禟转身就往外头去,宜妃呆呆地坐在床上,苦笑:“桃红,他不是来看我的?”“是……当然是来看您的。”桃红违心地应了一句,直觉得自家主子很可怜。这一边,胤禩本要探望宜妃,九阿哥拦住他说:“我额娘一向不待你,有什么可看的,她动不动一哭二闹三上吊的,精神比我们还好。”胤禩不宜多管母子间的事儿,便直接问隆科多的事,听说昨天在京城酒楼里的闹剧,九阿哥恨得眼睛猩红,说:“一定是老四害你,隆科多是他的人。”“既然隆科多昨天和你起了冲突,老四怎么会选在今天就调换我的寿礼?”胤禩摇头道,“他不是这么不谨慎的人,不是明摆着让我们怀疑他?更何况我如今这境遇,还有什么坑害的,我连在皇阿玛面前说句话的资格都没有了。”而这才是老九更不服气的地方,他们好好的,从前为皇帝往国库里搬了多少银子,就这么卸磨杀驴,现在说不要他们就不要了,明明也是亲生的儿子,待遇却天差地别。胤禟握拳恶狠狠地说:“老四肯定是急了,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却是此刻,有乾清宫的太监匆匆而来,径直找胤禩说:“八阿哥,皇上要您到乾清宫说话。”九阿哥跟着说:“我也去。”那太监有些尴尬,说:“九阿哥您稍候,皇上眼下只见八阿哥,回头奴才给您通禀。”九阿哥作势要打,嚷嚷着:“你们把八哥带去,要愿望他吗?”那太监连连往后退,摆手说:“二位爷还不知道吗?刚才有人打开了九阿哥和十阿哥的贺礼,八阿哥说的那尊沉香木弥勒佛,在九阿哥的礼盒里,十阿哥的还是十阿哥的,您的礼物不知去哪儿了。皇上说冤枉了八阿哥,才要请八阿哥过去说话的。”胤禩和胤禟面面相觑,胤禟好半天才回过神,不可思议地问:“礼盒掉包了?”具体的事儿,要往下查才知道,是宴席散去后,众人开始陆续收拾东西,九阿哥几人的礼盒还都摆在原地,有人无意中打开看,说了句:“九阿哥也送弥勒佛?”才引人注意,发现若是没错的话,被掉包走的该是九阿哥的贺礼,而几件礼物又被鬼使神差地摆错了地方。胤禩赶到乾清宫暖阁,荣妃和德妃正走出来,他立在一边躬身行礼,荣妃道:“委屈你了,你三哥去查了,一定给你个交代,皇上要和你说说话。”“二位娘娘慢走。”胤禩心里很乱,这几年他小心翼翼绝不让自己卷入任何风波,突如其来的麻烦,且任何变故都不为自己控制,他完全不知道一会儿进去和父亲,能有什么话说。走出暖阁,岚琪听见荣妃叹息,她便道:“我和姐姐自己的精神都不大好,把这里教给和妃、成妃,我们歇一歇去。”荣妃没有异议,只是走时往里看了眼,自言自语似的说:“他从娘胎出来就没见有顺当的事。”暖阁里,胤禩在榻前行礼,抬头看父亲,他竟然正看着一本折子。见父亲要拿笔,他忙上前伺候,忍不住劝说:“皇阿玛歇会儿吧,您要保重身体。”玄烨应着,却为停手,等完全撂下,才与他说:“今日的事,你受委屈了。外头不定要怎么传说你,可朕暂时不想张扬,你要忍耐几天,待水落石出,一定给你个交代。”胤禩双眼泛红,屈膝道:“有皇阿玛这句话,儿臣就知足了。”“你起来说话。”玄烨道,“朕这几年用你栽种的花草入药,身子骨好多了,你的孝心,朕都知道。”胤禛心里一颤,稳稳地站住了。玄烨又道:“朕的儿子里,数你最有孝心,时时刻刻都在乎着朕的身体和喜怒,你比你的兄弟们,都要优秀,是我大清的栋梁。”胤禩怎么就觉得这话不对味,只好低头听,不敢随便接茬。玄烨笑意深深地看着他,说道:“太医已经就给朕换了药,往后就不再需要你费心栽种那些花草。你身子也不好,可是等胤禵凯旋归来,朕还有要紧的差事交给你们,所以这两年,你好好歇着养身体,朝堂上的事暂不必管。从前朕误会你装病,还停了你的俸禄,如今知道你有孝心,那几年的也一并补给你,这是该你有的。该你有的,朕绝不亏待你。”胤禩的心跌入深渊,父亲最后那一句话,还有半句是要他自己领会的,不该他有的,皇帝绝不会给。“跪安吧。”玄烨轻轻摆手,外头等候的梁总管已经出现,恭敬地对胤禩说,“八阿哥,您请。”胤禩的脚下,似灌了千斤重,僵硬地给皇帝磕了头,一步一步地挪出去,背过身时,又听父亲说:“毙鹰的事,若查不清楚,你就受些委屈,皇阿玛老了,年轻时有些事就查不清办不了,何况现在一把年纪。”皇帝这句话,指代的事情太多太多,八阿哥一时无法领会父亲到底指什么,走出乾清宫时,忽然领悟,是他手里的罪孽太多,才数不过来。到那天夜里,紫禁城终于宁静下来,梁总管派徒弟来向德妃娘娘禀告,说毙鹰其实是有人嫁祸九阿哥,那几个向梁总管报告发现毙鹰的小太监还隐瞒了一件事。他们其实不止打翻了八阿哥的礼盒,是追逐打闹时,把八阿哥九阿哥几人的都打翻了,应该是慌乱中放错了地方,就以为八阿哥那盒子里,是一只死赢,而应该是在他们之前,就有人掉包了。环春奇怪地说:“好端端的,坑九阿哥做什么?”岚琪则问:“不是传说,九阿哥大骂隆科多,这事儿胤禛知道了吗?”  ☆、959愿担山之重(还有更新环春点头道:“奴婢派人打听过,宫里人知道的还不多,但昨天京城里的确有个热闹。说是九阿哥和隆科多大人在酒楼里相遇,他掐死了隆科多大人的海东青,九阿哥不知是不是认出来就是那一只,估摸着怀疑隆科多大人了。”岚琪叹:“好好的,他弄死那只鹰做什么。”环春则道:“主子,鹰易得,海东青难得,乾清宫那边的人说,这只海东青还是一只幼雏呢。不然九阿哥怕是徒手对付不了那么生猛的飞禽,也不能一眼就认出是不是隆科多大人的那只,哪儿有那么巧,有两只一模一样的来?”岚琪想着今日分别时儿子眼中的神情,胤禛怕是已经气疯,他把玄烨的晕厥当了真,这要是揪出真凶来,不知会出什么事。而九阿哥他们既然怀疑隆科多,未必不疑心胤禛怂恿,胤禛怎肯背负这样的罪名,他势必要查到底的。“等胤禛忙完了千叟宴的事,让他进宫来一趟。”岚琪说着,心中一个激灵,问环春,“你派人去打听打听,隆科多的海东青是打哪儿来的。”环春笑道:“娘娘怎么这样上心?只怕万岁爷已经在查了。”岚琪一愣,有些恍惚,呆了半天才说:“是啊,我在着急什么?”“娘娘早些睡吧。”环春收拾东西,要伺候她入寝,岚琪却跑去推开了窗户。一阵冷风灌进来,环春赶紧过来关上,嗔怪,“主子这是做什么,回头奴婢可要向万岁爷告状了。”岚琪却叫冷风吹得平静下来,自言自语地说:“我怕胤禛等不及一些事,做出傻事来,我怕他为了自己,寒了皇上的心。但愿这件事,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他若敢让皇上寒心,我也不要他了。”环春知道这是狠话,只怕四阿哥承受不住,但也是娘娘近五十年来对万岁爷的心意,她送岚琪躺到榻上去,温和地安抚着:“四阿哥绝不会的,您多虑了。”胤禛的确不会做这样的事,他更恨有人坑害八阿哥之余,再试图把皇帝气死了,心里恨不得揪出元凶千刀万剐,但这几日要维持皇家体面,要把来参加千叟宴的人平平安安地送回去,他心无旁骛地为父亲办妥这件事,忙忙碌碌时,偶尔才会分神想一想。两天后,最后一拨从外地来的老人家被送回去,他站在城门下刚刚松口气,胤祥策马而来,追到胤禛身边说:“四哥,国舅府出事了,老九带人上门生事,隆科多的人对他拔了刀子,这要闹出多少人命?”十三所谓的人命,是指那些对九阿哥亮刀子的,伤害皇嗣,哪怕只是这么比划一下,也是天大的罪过,九阿哥再不如意也是皇阿哥,闹出官司,那些人都没好果子吃。可少说十几二十个人,把他们的家人算上,就是影响百来号人,那么大的事,一定会再次激怒皇阿玛,恶化他的病情。胤禛带人赶来时,五阿哥已经到了,他再不喜欢九阿哥,也不容许同胞弟弟犯这样的傻事,可是看到隆科多的人气势汹汹地敢对皇阿哥拔刀子,他也咽不下这口气,见胤禛到了,便把这事儿都推在他身上,说:“四哥,总要给胤禟一个交代吧,隆科多这是什么态度,有事说事有道理讲道理,他算是带了几个兵,就不把我们皇子放在眼里了?”五阿哥极少挑事儿,胤禛也不能不给面子,上前呵斥隆科多的人收起兵刃,但故意避开了问责,反将事情抛回给九阿哥,问他:“你来国舅府做什么?隆科多这么做固然有错,可皇阿玛尚在病中,你也不该来滋生事端,有什么事为何不走公堂?皇阿玛最恨人结私怨动私刑,你不是不知道。”九阿哥却冷笑:“四哥,您可瞧清楚了,我是老九,我额娘是翊坤宫的宜妃,您当我是十四呢?我不好,也不用您来教?”说罢大声呵斥隆科多,“那只海东青分明就是你的,你还敢不承认,现下你的主子来了,你倒是说,是不是他叫你这么做的?”胤禛暗暗咬了牙,恨九阿哥心毒,又恨隆科多多事,可现在只是九阿哥几句话,根本定不了隆科多什么罪过,而隆科多肚子里的弯弯肠子何其多,在官场了摸爬滚打那么多少年,他还对付不了一个老九?“四爷、五爷、九爷、十三爷,请移驾随微臣到后院来。”隆科多就在等四阿哥来,现在人到齐了,他终于可以开口了,恭恭敬敬把人往后院引,一路上九阿哥骂骂咧咧,问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众人到后院,这里并没什么出奇的地方,可隆科多却派人拿铲子在一棵树下开始挖,九阿哥问他做什么,五阿哥已经明白了,拦着弟弟说:“还看不懂?”一盏茶的功夫,挖了过膝深的坑,家丁从里头捧出一只盒子,在众位爷面前打开,一股难闻的气息扑鼻而来,他们捂着鼻子探头看,但见一只死了的海东青躺在里头,刚刚开始有些腐烂,的确是埋下去没两天的样子。隆科多大呼冤枉,指着九阿哥说:“九爷您看清楚了,这一只才是被您掐死的,您叫微臣一时半会儿上哪里弄来两只一模一样的?”众人都一愣,九阿哥呆了半晌,却骂:“谁知道你是不是本来就有两只?把这些奴才都抓起来拷问,我就不信他们嘴巴硬得过鞭子,一定是你本来就有两只。”隆科多气定神闲地说:“九爷,那日在酒楼里,微臣就说这海东青是侄儿舜安颜从承德送来的,您不止要拷问微臣的奴才,该把舜安颜也抓回来,把他的奴才也抓起来拷问,看看到底有没有给微臣送来两只一模一样的海东青。”五阿哥知道这事儿不会有下文,只好闷声劝弟弟:“行了,皇阿玛说这件事不宜张扬,你要闹到什么地步,别出了事先把你自己送进去。”他说着,朝胤禛躬身一礼,便要带着弟弟走。胤禟哪里肯服气,但他再没有证据证明是隆科多干的,而皇阿玛的确三令五申不宜外传,唯有嘴里嚷嚷着他会去查,到底是被哥哥拽走了,连刚才隆科多的人朝他拔刀子的事,也忘了追究。人一走,胤禛回眸看到隆科多像是松了口气,但他很快就打起精神,要送四阿哥到前厅歇着,胤禛说他要去看望卧病的佟国维,等隆科多把他送过去,两人就暂时分开。佟国维老了,话也说不利索了,胤禛不过来应了个景,等隆科多离开没多久,就尾随他出来,果然看到隆科多一路往后院来,得意洋洋地看着底下奴才继续把那只海东青埋起来,胤禛冷不丁地在背后问:“你笑什么?”隆科多一哆嗦,慌张地回身看着他,四阿哥的话却像刀子似的飞过来:“是你干的?”隔天,胤禛进宫交代千叟宴的事,玄烨很高兴他能安下心来把这件事处理妥善,好歹没为了一只死鹰丢了皇家的体面,可胤禛却屏退了旁人,屈膝向父亲告罪,说隆科多因与九阿哥结了私怨,才弄着这件事,而他想说的是:“儿臣怕您听到谣言,误以为是儿臣怂恿隆科多这么做,皇阿玛当然可以怀疑儿臣,但若真有这样的事,还求您给儿子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玄烨笑:“证明你的清白做什么用?”胤禛反而被问住了,呆了呆才说:“不想皇阿玛误会儿子,可是……”玄烨看着儿子问:“你怕朕误会你,就不肯把皇位传给你?”胤禛整个儿僵硬了,他说不出话,不是因为被父亲吓着,而是他心里真的这么想的,他用胸怀天下的心,一步步走到今天,纵然是真心要堂堂正正做人做事,可他想成为皇帝的念头,从未消失过。只是额娘的警句时时刻刻在敲打他,这江山,是皇阿玛一个人的。“皇阿玛,儿臣愿意承担江山之重,为了大清为了黎民百姓。”胤禛醒过神,不解释也不谦虚,直直叩拜下,道,“皇额娘临终前,您要儿臣向皇额娘解释,什么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字字句句,儿臣铭记在心。”玄烨笑:“跪安吧。”皇帝没有给任何回应,胤禛呆了一瞬,却立刻悟出其中的道理,不给回应至少没有否定,不论将来如何,这一刻,父亲并没有误会他。胤禛退出来时,母亲刚刚从门前进来,他上前搭把手,要把额娘搀扶进去。见身边没有旁人,岚琪道:“舜安颜送来的消息,说他给隆科多送了一对雏鹰,是两只。”胤禛立时皱眉,岚琪却又道:“不过他说,旁人若问起来,只会有一只。”这些话,不是舜安颜说的,是温宪快马加鞭送来的信函,岚琪才得以知道,自然玄烨这里,早就明白了。胤禛咬牙道:“他也向儿子承认了,儿子刚刚都告诉皇阿玛了。”他似乎向母亲求助,希望母亲能再次证明自己是清白的。可岚琪却笑:“这样的奴才,将来你可要看着用,他心里只有自己,没有主子的。”  ☆、960舜安颜归来(还有更新胤禛道:“隆科多一向不是个东西,额娘放心。只是……”他不安地望了母亲一眼,“儿子刚才对皇阿玛说了些话,皇阿玛若对您说,希望额娘别误会,之后儿子再来向您解释。”岚琪点头不语,转身进了暖阁,待脱下氅衣洗了手,先来瞧瞧玄烨好不好,见他拥着一床毯子在明窗下晒太阳,拍拍身边的位置说:“你也来躺会儿。”岚琪笑:“我用了膳来的,躺着就不舒服了,梁总管说你还没进膳,我让他们搬炕桌来,我站在边上伺候你可好?”玄烨懒懒地答应,嘀咕着:“你不来,朕都没心思用膳。”岚琪不理他,先去吩咐底下送什么来,转眼膳食就准备好,虽然仍旧是清淡的粳米粥,岚琪知道玄烨吃厌了,配菜用的都是猪肚、鸭信、鹅掌等凉菜,见着一点荤腥,玄烨眉头都松了。她单膝靠在炕上,站在一边给他夹菜,玄烨吃了个半饱,笑道:“你年轻时爱吃肉,见了肉不要命似的,别人苦夏,你夏天没荤腥吃,脸都黄了。”岚琪直笑:“怎么不记我一些风光体面的事?这些都不好意思拿出来说,孙子跟前都不能显摆。”最近玄烨总爱提她年轻的时候,颇有几分临了之人的心态,她伤心难过了几天后,决心照旧如往常那样相伴,只要玄烨今天还高高兴兴地活着,哪怕明日就走了,她也没什么遗憾。说着话,一餐饭用得舒坦,玄烨又懒懒地钻进阳光里,见岚琪递来帕子给他拭嘴,却趁机在她手上捏一把,岚琪本以为他又要说哄人的甜言蜜语,玄烨却道:“你儿子今天,来问朕要太和殿的龙椅坐了,他说他愿意承担起江山之重。”岚琪一愣,想到胤禛方才在门前的话,心里扑扑直跳,她当然不再畏惧玄烨的帝王之威,可这是天大的事,多少该怀有敬畏之心。含笑说:“皇上怪他了?”玄烨摇头:“只是叫他跪安了,朕还不想死呢,答应他岂不是催自己走?”岚琪责备:“又胡说八道。”玄烨却云淡风轻地说:“他光明正大来问朕要,虽然问到眼门前,朕心里的确不算太自在,可朕一向说,想要什么就堂堂正正地来要,他这样,就算早十年二十年,朕也未必动气,更何况如今?”岚琪心里一松,扬起笑容道:“说大话,若是早二十年前他来问你要,你还不把他拖出去打死?我进门时,儿子就说他说了不该说的话,叫我听了别误会,我还想是什么事,现在听来,不过如此。”玄烨轻哼:“怎么,听你这口气,朕就非要给他?”岚琪往他身边挨着,坐在刚才他要自己坐的地方,笑悠悠道:“那你别给啊,再攥个十几二十年的,我照样天天陪着你。”这话,是想玄烨长命百岁,岚琪明知道不可能,总觉得哪怕多一天也好。玄烨当然听得出来,要把帝位传给胤禛,是他的心愿,岚琪是想满足他。倘若自己现在说,看中别的那个阿哥好,要给那一个不给胤禛,她也绝不会说个不字。就是无所谓,才开得起玩笑。玄烨说:“明日让小宸儿进宫,朕想她了。”提起这个,岚琪便道:“闺女来信,除了说舜安颜给隆科多两只海东青外,还问能不能回来,她等我们回信呢。”玄烨想了想,吩咐:“她是知道这会儿有任何风吹草动,满朝文武都会当大事来办,他们就等着朕西去了。而朕不想临了再横生枝节,你叫她忍一忍,现在突然来了,若是被人发现,传出些什么话,你我固然无所谓,孩子们还要继续过日子的。人言可畏。”岚琪好几年没见温宪了,当然想念女儿,太皇太后临终前,阿图公主就在赶了回来的路上,后来公主临终时都不能释怀,岚琪都是看在眼里的,便央求玄烨:“我把这些话写给她,但再添一句,叫她自己斟酌回不回来可好?你想闺女的,是不是?”玄烨含笑,终归拿她没法子:“你看着办吧,明明自己想,又赖我。”岚琪去写回信,而皇帝要见温宸公主的话也传了出去。如今,小宸儿也是过了三轮本命年的人了,只是个头小模样俏,又一直被富察傅纪宠着疼着,看着和当年没什么两样,听说阿玛明日要见她,便把家里的事安排一些,她是打算进宫住几天再回来。富察傅纪傍晚归来,温宸说要进宫住几日再回家,叫丈夫在家好生照顾自己,傅纪笑悠悠说:“你是怕府里的丫头,在我身边转悠?”温宸扬脸说:“额娘说了,但凡有人敢招惹你,她会替我做主好好收拾她们,你就别操心惦记了。”这都是玩笑话,傅纪从来没正眼瞧过别的女人,但这会儿玩笑着忽然想起一件事,脸上稍稍犹豫,被温宸瞧见,揉搓这他的连说:“你在想什么,生气了?”傅纪忙说不是,让她去把门关了,然后轻声说:“有件事想告诉你,又怕你胡思乱想,但你或许早晚会从别人口中知道,还不如我来说。”温宸一紧张,盯着丈夫问:“你在外头养小老婆了?”傅纪哭笑不得,忙搂过她道:“你瞎想什么,是关于……关于舜安颜的事,他这几年一直都在承德,你知道吗?”温宸哦了一声,似乎没什么兴趣,虽然姐姐离世带来的悲伤已经淡了,可她对舜安颜,真没什么好感。当初明明还幻想过,能有像姐夫一样好的男人做自己的额驸该多好,结果老天爷赐给她更好的,却把姐姐带走了,那温润如玉的姐夫,在他心里就成了死鱼眼。“我听说,有人撞见舜安颜在承德有家室有孩子。”傅纪道,“说的人还不少,还有人说是皇上默许的,让他在承德过日子,让他娶妻生子。”“皇阿玛答应的?”温宸觉得奇怪,但晃了晃脑袋说,“其实也没什么,我倒不至于难过,他大好的年华,难道一辈子再不成家生子?若真是皇阿玛答应的,他更是算堂堂正正了。你别担心,我做什么要不高兴,难道他去做和尚,我姐姐能活过来?”富察傅纪见温宸这个态度,松口气,说道:“佟国维快不行了,国舅府后继之人,总要有个定数,如今隆科多很受皇上重用,在家族里呼声比从前高了许多,他又给四哥当差,将来前途无量。但佟国维不喜欢他,他一心一意培养了舜安颜,怎舍得轻易放弃,有人说这阵子佟国维要把孙子找回来,继承国舅府。”“皇阿玛若是答应他娶妻生子,当然是不再追究当年的事,反正是和八阿哥那边帐,根本无所谓。”温宸不懂那么多,反嘱咐丈夫,“将来你们若在一起共事,你好好和他相处,不亲不疏就得了。你可是皇阿玛最喜欢的女婿,他可不如你。”富察傅纪见妻子的话总不在点子上,无奈地笑:“我是想,他若回京,就要带妻儿一起回来,就算你遇不上,往后风言风语一定不少闲话,你现在不在乎,将来呢?”温宸摇头,略伤感地说:“阿玛额娘渐渐老去,对我来说,还有比家人更重要的事?你总是瞎操心我,我又不是小孩子。”富察傅纪道:“我以为,你会要我去查一查,舜安颜娶了什么样人家的女人,本来不想问你,可又怕自己多此一举。你看呢?”这句话,倒是让温宸动了点心思,想了半天说:“等我明日进宫问过额娘,过几天回来告诉你。”四阿哥府中,几位往来的门客近日也总提起舜安颜,说佟国维有意要把孙子找回来继承家业,但佟国维虽然衰老得厉害,但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胤禛心里甚至觉得,他会比父亲还活得久些,可是这话在朝堂里传得沸沸扬扬时,佟国维竟然突然猝死了。正月末时,皇帝在乾清门恢复了早朝,那天一如既往地商议着国家大事,很突然地传来消息,说老国舅殁了。玄烨自己都是老头子了,舅父当然更是高寿,不至于有人为了这种事悲伤,但国舅府继承爵位的人,到这会儿,必须有个定论。可玄烨说,那是佟家的家务事,他们家里商量好了,再来找他说,于是佟家的人一封家信,把在承德的舜安颜叫回来,京城上下都等着看这位昔日的额驸会有怎样的命运。两日后舜安颜回京奔丧,意外的是,传说他在承德成家立室,可这次他是只身归来,并没有携带任何家眷,有人故意派人去承德找,竟然一点踪迹都没留下。那几天,温宸还在宫里住着,听说舜安颜归来,和母亲神秘兮兮地说起他在承德的家眷,可岚琪心里有了数,每次看女儿神叨叨的,她就觉得好笑。那一日宫外传来消息,说温宪已经到京了,她一时激动竟问小女儿:“你想不想见个人?”  ☆、961你是我姐姐吗?(三更到小宸儿揣摩着母亲的话,摇头道:“难道额娘好奇舜安颜娶了什么样的人?我不过是说说,见是绝不见的,天下哪里还有比我姐姐好的?姐姐她……额娘,二十年了,姐姐若还在该多好?”所有人的悲伤,温宸、太后也好,胤禛他们兄弟也好,岚琪从来都无法体会。早些年她总是避免与人谈起“已故”的女儿,就怕自己的悲伤装也装不像。现在不免有些后悔自己嘴快,便将错就错,说:“额娘只是好奇,你既然不想见,咱们就不提了。”那之后,小女儿回家去,岚琪到乾清宫陪伴玄烨,玄烨说,不必偷偷摸摸带温宪进宫里,等他们迁回畅春园,在园子里想见个人,比宫里容易得多。岚琪好奇:“原说舜安颜自己回来的,我还以为温宪不来呢,他们分开走的?”玄烨笑:“不仅分开走,温宪的孩子都没带来,在承德换了地方住,原先的宅子被人发现了,他们不住了。”岚琪心疼女儿:“到底不自在,难道新宅被人发现,还要再换地方?”玄烨道:“到了那一天,胤禛会好好护着他们。”那一天,是哪一天?皇帝驾崩,新帝继位?岚琪心里一阵痛,晃了晃脑袋说:“我不管了,他们都是三四十岁的人,眼看着都要做祖辈了,还不许咱们享清福?”说到享清福,玄烨第二天就决定迁回畅春园。不知为何,皇帝似乎是真不怎么喜欢紫禁城,自从畅春园落成后,他不在大江南北走的日子,大多都在园子里过,而宫里的娘娘们年纪大了懒得动,一年一年能跟来的人,越来越少。再次来畅春园安顿下,儿媳妇和女儿轮番过来陪伴,岚琪从前喜欢孩子们在身边,这几天总惦记着温宪,就盼着她们少来,终于等一阵新鲜劲儿过去,佟国维的身后事也办妥了,而舜安颜没有离开京城,回到国舅府里,皇帝见了他两次,重新启用开始办差了。二月中,玄烨因腿脚肿痛,再次罢朝,终日养在瑞景轩里,不要皇子们前来服侍,每日三阿哥、四阿哥几人进来禀告朝务,说几句话就散。园子里清静得不像是有人住的,昔日年轻的妃嫔们,穿红戴绿莺莺燕燕走在树丛花草见的景象,再也见不着了。有人叹帝妃暮年的伤感,却不知他们彼此满足于与子偕老的夕阳美好,瑞景轩里平和宁静,玄烨和岚琪安安稳稳地共度最后的岁月,佟贵妃、和妃、密嫔几人时常来说说话,到如今再没有什么帝王恩宠,没有什么争风吃醋,一家子人能整整齐齐,已弥足珍贵。那天岚琪在茶水房给玄烨烹茶,和环春抱怨玄烨明明吃东西已经不知味儿,却还挑剔茶水的不好,不是她亲手烹茶就不肯喝,今天看着折子发脾气,岚琪便想烹茶哄他高兴,趁弘历今天来请安,正背书的功夫,来茶水房料理,转身却见弘历跟了来,说皇爷爷怕祖母端茶辛苦,要他来搭把手。端茶自然有宫女搭把手,岚琪挽了孙子一起走,笑道:“往后弘历,也要这样疼你的媳妇。”弘历满口答应,小家伙一扭头,见门前进来位陌生的贵妇人,拽了拽岚琪让她看,岚琪一眼见着就呆了,弘历却见那贵妇人越走越近,站在台阶下向祖母行礼。“弘历,去把夫人搀起来。”岚琪眼圈已泛红,没想到温宪就这么大大方方地来了,好像她根本没有“离开”过,还是万千宠爱在一身的公主。温宪见小孩子来搀自己,起身摸了摸他的脑袋说:“你就是弘历?和你阿玛小时候长得很像呢。”弘历呆呆地望着从未谋面的姑母,许是骨肉亲情使然,小家伙说:“您也好眼熟,总觉得在哪儿见过的。”岚琪笑道:“胡说,你才多大,怎么会见过?”说着便打发弘历回去念书,又让环春带人看着门户。如今伺候在岚琪身边的,除了环春这个年纪可靠的“老人”外,都是年轻的太监宫女,他们根本不认得什么温宪公主。女儿进门,玄烨见了便笑:“不是说一早就来,怎么拖到这会儿?”就要她坐到身边说话。可温宪却让父母高坐,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岚琪心疼地搂过来,千言万语一时说不出口。温宪眼中,阿玛额娘都已白发苍苍,当年阿玛送舜安颜去找她时,辫子里还能见着黑发,母亲这个年纪虽然尚好些,但民间百姓年纪大了,还会想法子染一染发,额娘却由着白发爬上双鬓,方才进门乍一眼见到,温宪还以为自己见到了太祖母和皇祖母。此刻忍不住对母亲说:“额娘怎么一下子就老了?”岚琪却朝玄烨努了努嘴,道:“你阿玛说,要和我一起白头偕老,还盼着我赶紧满头白发呢。”温宪朝父亲笑:“皇阿玛,您那年带舜安颜来找儿臣,是不是把哄人的功夫也教他了,这话听着真耳熟,他现在每天嘴上都抹了蜜的。”玄烨笑悠悠地看着母女俩,他这几天不大舒服,懒怠说话,伸手要岚琪和闺女的手交叠在他手中,只是握着不言语。朝政也好,国舅府的家事也罢,此刻和他们都不相干,听温宪说这几年的家事,玩笑着就度过了大半天。玄烨病中需要休息,睡下后,岚琪才和女儿单独呆了会儿,听她提起国舅府的事,温宪道:“舜安颜回来,是皇阿玛的安排,想要刺激一下隆科多,好让他一心一意为四哥办事。您知道的,隆科多心浮,您女婿在承德一呆十来年,他就觉得没人跟他争,尾巴要翘到天上去了。”岚琪则问:“那海东青的事呢?”温宪笑道:“最早是隆科多送来口信,说老爷子要一对海东青送人,要舜安颜赶紧置办,他心想是爷爷的事,也就给办了。如今看,八成是隆科多自己要,故意试探一下舜安颜,谁晓得后来闹出这么多事,现在他看到舜安颜就害怕,怕他把海东青有两只的事说出去。”岚琪叹:“隆科多的确不可靠,说来也怪,你四哥身边的人,各有不同能耐,原对他很有助益,但偏偏个个儿头上都长角,很不好对付。”温宪却骄傲地说:“我是没见过鳌拜、吴三桂这几个人,可难道还能有人头上长角,长得过他们?我四哥那么能干,怕对付不了他们几个。”说着倒是脸色一沉,冷冷道,“反而是亲兄弟,不好对付呢。”岚琪以为女儿说十四,为胤禵辩护他们兄弟不是外人传的那么不好,温宪却道:“我说老八老九他们,难道不是亲兄弟了?”这话往下说,就沉重了,十四远在边陲,温宪担心还来不及,怎会数落弟弟不好,可另几位,实在不敢恭维。待日落前,等不及父亲一觉醒来,怕佟贵妃几人来请安,温宪到底是先走了,说隔几天再来陪母亲,如今园子里都是生脸孔,她“死”了二十年了,就是有人看见,也不敢认,大大方方地来去,比想象中要自在的多。可偏偏不巧,这天温宸在家和傅纪为了孩子的事争执,傅纪虽然宠妻子,但要紧的事不肯轻易让步。温宸气大了,夺门就走,一辆马车冲到畅春园,要来找母亲做主。此时温宪正好往外走,前头小宸儿风风火火地闯进来,她并没有认出是妹妹,只以为是园子里哪位妃嫔,便欠身弓腰站到一旁等候。小宸儿风一阵般就从眼前掠过了,她才听见身后送她的宫女说:“公主这是怎么了,谁敢给公主受气?”公主?温宪心中一惊,现在留在京城,能称呼公主的,除了小宸儿还有谁?她二十年没见的妹妹,如今也是儿女绕膝过了三十的人,心里顿时热乎乎的,想她刚刚健步如飞,知道妹妹身子好,也就安心了。与带路的宫女继续往外走,温宪满脑子想着妹妹小时候软乎乎的模样,现在这样有精神,倒是很新鲜的。可是突然觉得身后有人追过来,不等她转身,就被猛地拽住了胳膊。回过头,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女人正站在眼前,阔别二十年,妹妹脸上幼年出痘的痕迹还未完全退去,她们曾一道在灯下数过有多少,妹妹曾在自己怀里哭,说她不要和皇阿玛那样顶着麻子脸。“你是我姐姐吗?”小宸儿开口就是这句话,把温宪惊着了,二十年,或胖或瘦,容貌多少会有些改变,可眼睛鼻子不会变,亲密的人,就算是分别百年也一定能相认。小宸儿紧紧拽着她的胳膊,几乎冲到面前贴着脸,死死地盯着她看:“你是谁?是我姐姐对不对,你是我姐姐?”温宪的眼泪夺眶而出,她想忍耐住的,阿玛说暂时别让太多的人看到她,总有一天可以手足团聚。额娘也说妹妹死了心的,从来没想过什么姐姐还会活着的事,连对舜安颜传说中新娶的妻子都不想看一眼。可是就这么擦肩而过,根本没有打照面,她就冲回来拉住自己,她认出自己的姐姐了。“公主,您怎么了?”边上的宫女都围上来,她们都才十几岁,怎么可能认得传说中的温宪公主。岚琪原本还怕惹眼,都没让环春或绿珠来跟着,没想到这样子,还是被小宸儿认出来了。宫女们见公主神情异样,纷纷劝:“奴婢送您去瑞景轩吧。”小宸儿却拽着温宪的手:“你跟我一起去、去见额娘。”温宪轻轻地挣脱开,朝后站了几步,微笑道:“公主先去吧,过几日我们还会见面的。”她说罢转身就走,步履匆匆再不停留,不是不能和妹妹相认,只怕这样下去,会闹出太大的动静。小宸儿想去追她,但心里一激灵,转身往瑞景轩跑,岚琪正和刚醒来的玄烨说话,小女儿闯进来抱着她,泪眼婆娑地说:“额娘,我看见姐姐了,是姐姐,一定是她。”  ☆、962我阿玛要做皇帝(还有更新岚琪没有意外,更不会惊慌,只是笑悠悠说:“你不是不想见人家?额娘可是问过你,要不要见人家的。”温宸悲的是姐妹阔别二十年,喜的是她的姐姐还在人间,悲喜交加眼泪止不住,坐到玄烨身边,如孩提时那般娇软地埋怨父母:“到底是怎么回事,皇阿玛,你们怎么好骗我二十年?”岚琪反是问闺女:“你好好的这个时辰进园子做什么?”温宸才嘀咕,说她和富察傅纪吵架了,但说明缘故,还是叫额娘说了一顿,说她自己还像个孩子似的,孩子的教养当然要富察傅纪多费心。她不服气,玄烨则哄她:“让他带你去见姐姐,就当是给你赔不是可好?”又嗔怪岚琪,“不管什么事,让女儿不高兴,就是富察傅纪的错,他有什么道理?”小宸儿嘿嘿笑着,岚琪不理会他们,父女俩说了几句后,闺女就跑出去了。而外头传来的话说,额驸早就等在园子外,等着接公主回家。岚琪在窗前看女儿翩翩而去的身影,自言自语道:“到底是亲姐妹,就是擦肩而过,也认得出来,想想都不可思议。”可她心里想的,却是远在边陲的胤禵,不知那孩子如今,正怀着怎样的心思看待京城里的一切事。入夜时分,十四阿哥的折子送了来,玄烨在灯下看过给了批复,又让岚琪执笔,略略写了一封回函,说的不过是家常琐事,几乎隔几天就有这么一回,儿子虽远在边境,但父子俩的通信不曾断过。只是从来不提家国天下的大事,仅仅是送了什么吃的,也好写几句话,纵然玄烨送去的食物到儿子跟前未必还能吃,儿子送来的东西玄烨也不会真正看一眼,但这样的往来不曾断过,连外头的大臣都知道。是以事到如今,还是有人相信,皇帝会把大位传给大将军王。那天小宸儿半夜才回到家,富察傅纪带着她摸索到公主的住处后,姐妹俩又哭又笑说到天黑才离开,傅纪未免别人起疑心,带着她又在京城转悠了半天才回公主府,小宸儿一进家门就拉着丈夫说:“姐姐讲,我四哥要做皇帝了。”富察傅纪却笑:“你才知道?”小宸儿不解,追着丈夫问:“你已经知道了?”傅纪道:“虽然各有支持的人,我们家还一度支持八阿哥,但仔细想想还是看得出来,这事儿*不离十,皇上早就选中了四阿哥。”小宸儿不乐意,埋怨丈夫:“既然早知道了,为何不告诉我?”傅纪笑:“现在知道不是更好,连皇姐都见到了,还有比一家人齐全更好的事?”这话温宸爱听,坐在桌前捧着脸,回想方才和姐姐的每句话,姐妹俩依偎在一起,简直像梦一般,但忽然一个激灵,对傅纪说:“我四嫂她们相中了你堂妹要给弘历,指不定她就要做下下个皇后,你们家的人既然都看穿了,倒是没见谁骄傲,我一点儿没察觉。”她不乐意地说:“合着就是我什么都不知道。”傅纪上前抱起她,却道:“今天和你吵架,是我不好,别记在心里。你和皇姐团聚,高兴就好,别的事儿咱不管。”小宸儿实在好对付,软软地伏在丈夫肩头说:“要不然我不去园子里,不知还能不能见到姐姐,还是你好。”那之后,小宸儿每天都盼着丈夫送她去和姐姐相见,姐妹俩甚至一道去园子里见父母,温宪打扮成宫女模样跟在小宸儿身后,竟没人认得出来,只是公主那阵子频繁进出园子,但公主一向受宠,也不是奇怪的事。且说弘历见过温宪一次,头一回见她时,还是贵妇人模样,祖母还要他去搀扶夫人起身,但后来几次见到,她都是跟着小姑姑,是侍女宫人的打扮,小家伙嘴上虽不问,心里还是奇怪的。那日回圆明园给父亲嫡母请安,到生母屋子里后,琳格格要给儿子量尺寸做新衣裳,弘历任由额娘摆布着,却忽然问:“额娘,我最近在园子里见着个人,挺稀奇的。”琳格格随口问是谁,等儿子零零碎碎地说完,她理出一句话问:“觉得她眼熟,是不是觉得长得像谁?”弘历小大人似的应:“像咱们家的人。”可惜琳格格进门晚,好些事都没赶上,譬如她就没见过传说中的温宪公主,所以压根儿不会往那上头去想。叮嘱儿子别乱管闲事,大人自然有大人的道理,之后就把他送回畅春园佟贵妃那儿。但儿子的话她还是很在意,回过头就都告诉了福晋,毓溪听得糊涂,可她也稀奇一件事,说:“这些日子,小姑子总是和咱们错开时间去园子里请安,我还当咱们做错什么事惹她不高兴了。若是这样说,那就是她带了什么人,是咱们不能见的。”琳格格道:“这事儿要对王爷说吗?”毓溪摇头:“他还能不知道畅春园的事,他不提咱们也不要提,如今看着天下太平,其实他们连气儿都喘不过来。皇上那边,只怕是随时随地的事,真若是病得口不能言,反而不是好事,瞧着架势……”毓溪轻轻一叹,与琳格格说,“咱们只管好好照顾弘历,别叫他有闪失。至于福惠那孩子,将来还不知怎么样,你别看我和王爷疼他,你心里就有什么想法,有兄弟是好事,就好像王爷也有那么多兄弟,他和十三爷不就处得极好?”琳格格忙道:“福晋不要误会,只要孩子健康平安,您和王爷都好,我就没什么想的了。”毓溪苦笑:“可惜别人,不会把你看得这么好。”如今园子里,宋格格自从被德妃娘娘关起来后,没了人四处挑唆搬闲话,家里清净了好多。弘时早就成了家,娶得是董鄂氏家的千金,模样自是没得挑,性子也不赖,但身子略孱弱些,和弘时住在园子里,每日来请安,站在眼前软绵绵风一吹就要倒了似的,毓溪她们大多不为难她什么事,叫她养着就好。可弘时不见子嗣,是李侧福晋心头一患,嫡福晋又不管,她心里怨恨她们是故意的,一心一意只管捧着弘历,见不得她的儿子一丁点好。李氏想给儿子纳妾,但眼下外头事事紧张,好像都等着皇帝归西的那天,她提过一次福晋说等等,她就不敢再提了。于是偷偷摸摸地选了几个漂亮的丫头放到儿子房里,不管嫡庶,让儿子先生养几个才好。这日弘时从外头归来,到嫡母跟前应景后,就来见生母,侧福晋一见他总提孩子的事,弘时很不耐烦,对母亲说:“紫禁城里住的惠妃娘娘,我听几位叔伯说,当初也总催着大伯父生孩子,结果把大福晋都逼死了,如今惠妃娘娘什么境遇?额娘,您省省心吧。”李氏被噎的说不出话,嘀咕了一声:“大福晋不是被逼死的,你哪儿听来的胡话?”儿子却朝外看了几眼,压低了声音说:“额娘,我听说皇爷爷快不行了,眼下是在畅春园里等着走了,他们都讲我阿玛要做皇帝了。”侧福晋心里咚咚直跳,正经脸色说:“这话说出去,你阿玛要拧断你脖子的,怎么好咒皇上?去外头,可千万别和人家说,你阿玛真的会杀了你的。”弘时颤了颤,但又看了看母亲,说道:“您是侧福晋,弘历和弘昼他们的娘不过是个格格,额娘,若真有那一天,进了宫,您的地位该笔弘历他娘高吧。将来子凭母贵……”他停了停,突然皱眉说,“还有个福惠呢,我怎么把他忘记了。”李氏却冷不低地冒出一句:“能不能长大还不晓得,你担心什么。”可这话,正是她恶毒心思的体现,忙捂了嘴,再三告诫儿子:“和你媳妇也不能说,记着了?”提起年侧福晋的小阿哥福惠,结结实实哪儿像养不大的模样,莫说胤禛和毓溪喜欢,岚琪和玄烨也很看重,虽然他们只是单纯地希望胤禛能有健康长大的孩子,但外人就是会胡思乱想,于是他们只好对孙儿们淡淡的,多说一句话,都是是非。而融芳很争气,正当最好的年华,和胤禛又和睦,有了个健康的儿子后心情变得好,且家里人都宠着她,没有任何烦心的事,不知不觉的,这年过了中秋,竟又有了身孕。九月重阳到畅春园给帝妃请安,岚琪免了她磕头的礼数,拦在身边问着身体的事,见毓溪在那头和弘历说话,俨然亲生母子一般,忽然想到融芳未来可能有的地位,她心里不禁有隐忧。再想想融芳,早些时候都说她是正室的品格,如今再看她的为人和子嗣,就算两个孩子都早夭,但毓溪在生养上,终归是差了些。眼下妻妾间一团和气,是为人津津乐道的美谈,但将来进了宫做了娘娘,他们的儿子都成了皇阿哥,好些事就不同了。此刻一家子正高高兴兴说话,外头有人来通报,说十四阿哥送重阳节的礼,问娘娘要不要呈上来。  ☆、963十四不回来(还有更新毓溪起身过来说:“十四弟一定又送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上个月给胤禛送了一箱子石头,说是他亲自在那里捡的陨石,从天上落下来的。”岚琪已经示意他们把礼物抬上来,东西不稀奇,只是另附了一封书信,女眷们把玩着东西,毓溪有心朝婆婆看了眼,岚琪这边看着儿子的书信,心里一沉重,很不自然地收了起来。抬起头看儿媳妇们,毓溪早就别过脸去了,她定一定心,问:“胤禵送什么来了?”完颜氏跑上来埋怨:“逢年过节,哪怕是几句话,他也惦记着给阿玛额娘送来,偏偏我们几个,他总是想不起来。出去这么多年,上回来去匆匆话也没说上,可千叮万嘱叫他捎信,他就是懒。额娘,十四给您说什么了?”若是寻常请安的信,岚琪可以给儿媳妇们瞧瞧,但今日不行,她敷衍地一笑:“不过是问候我好不好,等我向皇上禀告,回信是提一两句,要他惦记你们。”又指了孙媳妇们笑道:“你们的儿媳都在呢,要有做婆婆的样子。”便将弘时的媳妇董鄂氏叫到身边,看她柔柔弱弱的,只和她说话,渐渐把众人的注意从十四送的贺礼上转开了。待儿媳妇、孙媳妇们都散去,岚琪便派人去清溪书屋看皇帝如何,自己换了件衣裳过来,正好密嫔端着洗手的水盆出来交给门前的宫女,岚琪知道,近些日子皇帝身边,除了自己和密嫔她们几人外,一般的宫女太监都不能近身伺候。密嫔上前行礼,道:“今日隆科多来过,和皇上说了会儿话,走的时候扬尘带风的,真是好笑。”岚琪不语,密嫔将她送进来后,便主动退下了。屋子里,玄烨正靠在窗下,就着外头的光线看折子,岚琪道:“怎么还没撂下?天要黑了,仔细一会儿头晕。”玄烨却把折子递给他,笑说:“这个好玩,你瞧瞧,已经批了,就是觉得有趣,拿来再看一遍。”岚琪接过顺手就放在了边上,道:“我眼神也不好,回头让密嫔妹妹念给我听吧。”说着从袖口摸出儿子的信,垂首道,“胤禵这几天,可给你上折子了?”“向来如此,怎么了?”玄烨问。“儿子对我说,他向你提出来,想回来,但是你没回应他。”岚琪展开胤禵的信,垂首道,“他问我是怎么了,问皇阿玛为什么不理他,他问能不能回来的事儿,怎么总也等不到回复。”玄烨却笑:“他是个好孩子,换做别人,等不到回复,就自作主张回来了。可他到底没敢动,他心里想,大概我不理他,就是不想他回来。”岚琪轻声地说:“他会不会伤心。”玄烨道:“没法子,难道你想看他们兄弟,互相……”可皇帝不知是不想说下去,还是觉得累了,抬手抵着额头,长长叹了口气。岚琪赶紧问:“是不是哪里又不舒服?”见他摇头,猜想是忍着不愿说,便起身去门前,让小太监请太医来。可不过是说几句话的功夫,等她再回过神,玄烨已经昏睡过去了。“玄烨?”岚琪走近他,又喊了几声,床上的人没有动静,只是呼吸孱弱地睡着,岚琪上前为他将毯子盖好,忍不住眼眶湿润,曾经叱咤风云的君主,就这么走到了最后的时光。这些日子他常常说着话就昏睡过去,岚琪知道,他会在某天就这么再也醒不过来,她希望他走时能少一些痛苦,最后的时候,还能应她喊的玄烨。密嫔带着太医进来,见这状况,让太医先下去了。见德妃娘娘抹泪,也忍不眼圈发红,上前搀扶岚琪在边上坐下,劝道:“娘娘要保重身子,万岁爷也担心您呢。”岚琪收敛了泪容,含笑道:“皇上自然也惦记你们的。”密嫔摇头道:“和妃娘娘她们过来伺候,皇上也总念叨,问有没有人在瑞景轩陪伴您,还说将来让我们多去和您说说话,皇上说您怕寂寞。”岚琪嘴上扬着笑容,眼泪却止不住地滑落,密嫔屈膝扶着她膝头劝道:“娘娘,这些日子,您别回瑞景轩了,在这里陪着皇上吧。臣妾让人把您的东西送来,皇上虽然坚持不要您陪伴,总赶您回去歇着,但您不在的时候,皇上总往外头看,问是不是您来了。”眼泪滴滴答答地落在手背上,密嫔也哭了,道:“臣妾斗胆说,万岁爷只怕真是在最后的日子了,娘娘您别留什么遗憾呐。”那之后,德妃从瑞景轩搬到了清溪书屋居住,皇帝已经几乎不理朝政,每日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阿哥们来请安时,经常遇不到巧的时候。可一两次说皇上睡了不见,他们还能信,天天都这样,有些人就不耐烦了。这日九阿哥跑回紫禁城,让宜妃过来畅春园看看,宜妃自己身子骨也不好,哪里有精神来,母子又是不欢而散,胤禟闷闷地来八阿哥府,正好十阿哥从园子里回来,也吃了闭门羹,正对八阿哥说:“我瞧见他们送吃的进去呢,老爷子该是醒着在用膳的,怎么就不见我?”九阿哥冷笑:“只怕老爷子是走到头了,永和宫那老货拦着我们,就怕耽误她儿子继承皇位,瞧着架势,必然是给老四的。”他又啧啧,“老十四是什么意思,咱们那么多信函催他回来,他怎么就是不回来?他傻不傻,再不回来,就等不及了。”胤禩微微皱眉,心里有些燥热,便站到了窗下去吹风。十阿哥则问:“胤禵前几日不是给八阿哥写信了,他说些什么?”胤禩指了指桌上,十阿哥走过去看,没看出什么要紧的名堂,问道:“他问八哥花草种得怎么样,什么意思?”九阿哥夺过来看了半天,拍在桌上说:“什么狗屁不通的,我们不是叫他回来?”胤禩道:“花草的事,皇阿玛看透了我的心思,他知道我是通过入药的数量来推断他的身体好坏,这话他算是对我明说了的。十四那次回来,花草还好好的,他一走就全割了,不知道是十四告诉皇阿玛的,还是皇阿玛告诉他的。而他这是在讽刺我。你们看不出来?”九阿哥、十阿哥异口同声问:“讽刺你?”胤禩幽冷地一笑:“我们从来没真心待他,同样的,他也从没把你我放在眼里。”九阿哥重重地啐了一口,急躁地说:“现在清溪书屋被那几个老货把持了,难不成咱们就等着老爷子一命呜呼,让老四上位?”胤禩双手负在身后,紧紧握拳,指关节都要捏碎了,他冷声道:“还能有什么法子,我们到头了。”九阿哥大喊:“不成,老四做了皇帝,还有我们的好?不成!”十阿哥也嚷嚷着,屋子里吵成一团,九阿哥要去找那些谋士来商量,胤禩好半天终于呵斥他们安静,冷声道:“十四现在不回来,早晚还是要回来的,皇阿玛必然是怕我们挑唆他和老四,才把他送到那么远的地方,如今就剩下几口气,还不让他回来,就一定是不想他们起冲突。”九阿哥明白了什么,阴冷地笑:“十四总要回来吧,比起从前的事,到时候可是再用不着我们挑唆了,就等着他们兄弟打起来,咱们看好戏。”清溪书屋里,十三阿哥一人来父亲跟前请安,又交出几封信,都是他从八阿哥九阿哥那边送出去的人手上截下来的,十三道:“皇阿玛,一次次拦截,八哥他们不会察觉?”玄烨冷笑,根本没兴趣看信里写什么,只道:“他们就想,哪怕流出去一两封信,也是好的,根本不在乎你到底会不会去拦截。”胤祥垂着脑袋,轻声道:“皇阿玛真的不让十四回来?皇阿玛,您不怕十四他误会四哥?”玄烨满不在乎地说:“误会又如何?做皇帝,就必须要天下人都臣服?你们以为做皇帝多自在,胤祥,给你做,你要不要做?”胤祥慌忙摇头,单膝跪地道:“皇阿玛,儿臣可是答应您,一心一意辅佐四哥的。”玄烨笑:“你这性子,也不能做皇帝,对谁都讲义气,到如今还口口声声八哥八哥的,怎么做皇帝?朕当年对裕亲王无情,让明明凯旋归来的他丢大脸,这种事,杀了你也做不出来。”十三笑道:“是儿子无能。”玄烨让胤祥坐到他身边,叮嘱他:“将来你四哥若做什么无情的事,你千万不要阻拦,做了皇帝会很不一样,不是他变了,而是你从前的四哥和你一样是皇子,将来的四哥,就是皇帝了。”胤祥连连点头,也下了狠心道:“儿子之前也对四哥说,有些事不能不计较,将来总要好好清算。”玄烨在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不是约定好,不告诉他朕选中了他做皇帝?”十三一愣,但马上说:“皇阿玛,儿子没讲啊。”玄烨笑了,岚琪正好烹了茶送来,见他这么高兴,欣慰地说:“还是咱们十三好,能让皇阿玛高兴。你四哥来说话,父子俩就是吹胡子瞪眼睛,一点没意思。”胤祥起身,去接额娘的茶,不经意落下那些信,岚琪低头看了眼,上头是写大将军王亲启,她心里一颤,十三已经迅速捡起来了。  ☆、964他在成全什么?(三更到玄烨见十三尴尬,便道了声:“跪安吧。”胤祥把信件收好后,躬身退了出去,转身时听见父亲在说:“就让他当是朕狠心吧。除了这帝位,朕不曾亏待他。”十三心头一酸,赶紧跑了出来。清溪书屋外,每天都有大臣等着见皇帝,梁总管负责打发,并记录他们要问什么事,这会儿刚和一批人散了,见胤祥出来,便迎上来说:“十三爷,这是要出园子了?”胤祥揉了揉眼睛,说他要去圆明园见四爷,抬头见几位大臣远去,不愿梁总管问自己为何红了眼圈,岔开话题问:“他们怎么总那么多事要来烦皇阿玛?”梁总管道:“是礼部来问祭天的事,原是皇上春里提过的,他们一直预备着,但这会儿万岁爷这样,怕是不成行。奴才一会儿等万岁爷精神好些,再提一提。”胤祥到圆明园时,四哥还没回家,毓溪直接让十三弟在书房歇着等,胤祥是丈夫身边最牢靠的人,她根本不会顾忌什么。但等胤禛回来时,书房里竟散出一股子烟火气,惊得胤禛和下人都以为走水了,跑进来看,十三正坐在门前烧东西。小和子吓得半死问:“我的十三爷,您怎么在这儿烧东西?”“你烧的什么?”胤禛上前问,盆里还依稀能见是纸张的模样,他示意小和子来处理了,带着弟弟进门,见他手里有烫伤的燎泡,又让人拿药箱,十三闷闷地坐在一边,一张嘴就红了眼圈,哽咽道,“四哥,皇阿玛真的不行了吗?”胤禛听得心里发沉,闷声坐到书桌前,心不在焉地将缭乱的书册纸张随手理一理,半天才吭声:“你去见过皇阿玛了?等等,你还没回答我,你刚才在烧什么?”“老八他们给十四弟的信。”十三道,“这一年来,我一直都在截他们发出的信函,是皇阿玛的旨意。”胤禛皱眉:“你怎么没对我提过,一年了?”十三点头,应道:“皇阿玛不让告诉你,反正他们的目的,就是要十四赶紧回来,但是皇阿玛不让他回来。刚才我走时,听见阿玛对额娘说,若是十四弟将来要怪,就让他怪阿玛无情,阿玛说他并不亏欠十四。”胤禛面色深沉,想到毓溪对自己提过额娘收到十四的信函后眼神里的沉重,他知道母亲一定希望十四回来,一定希望阿玛走之前,一家人能整整齐齐。但是……“四哥。”胤祥起身,站到了桌前,“将来十四若恨我们,怎么办?”怎么办?胤禛也不知道怎么办。到这一刻,他仍旧想着,江山天下是皇阿玛一个人的,他只是想做皇帝,可他还没做皇帝,根本不知道坐在太和殿的龙椅上,到底是什么心情。就更想象不出,他将来该如何面对失望至极的十四弟,他一定会恨会怨,也许这一切,真的本该属于他。那日胤祥离了圆明园后,胤禛在书房里呆了很久都没出来,下人不敢去打扰,来福晋这边问晚膳怎么办。毓溪亲自过来书房,见丈夫正奋笔疾书,便交代人温些粥等着王爷宵夜,他若不提就别去打扰他。而胤禛那晚去毓溪房里,也没有提他在书房做什么,过后几天一切如常,毓溪自然不会多问,转眼九月匆匆而过,十月时,畅春园和圆明园里,都已经有了萧瑟感。四季交替,秋去冬来,岁月在花开花落间匆匆而逝,岚琪这阵子安宁地陪在清溪书屋里,竟不觉时光匆匆,那日偶尔被弘历缠着出门晒太阳,才发现外头已经变了季节。她站在门前,觉得背上凉飕飕的,环春从后头悄无声息地披上一件风衣,笑道:“万岁爷在发脾气呢,说您就这么穿着单衣跑出来了,也不看看时节。”岚琪笑道:“他是见不着了,一会儿要我出去走走,我不在眼前又不安生。”便让环春陪着弘历,她转身回来,玄烨正眼巴巴地看着窗外,见她进来了,脸上就有笑容,可嘴上却问:“你才走了几步路,还不如不出去。”岚琪道:“我想和你一起晒太阳,让他们抬你出去可好?”玄烨却绷起了脸,固执地说:“怎么行?他们看不见朕,就不敢乱猜朕怎么样了,若是知道朕已经不能下地走路,朝廷就要乱了。朕不出去。”“好好好,不出去。”岚琪叠声哄着,见玄烨头发有些乱,便道,“我给你梳头吧,今天胤禛不是要来,这样乱糟糟的,不好。”岚琪拿来梳子,搀扶玄烨坐起来,两人盘腿前后坐着,岚琪用腿抵着大靠垫支撑在他背后,到如今,皇帝已经无法靠自己的力气坐起来,他这般模样,的确是不能让外人看到的。玄烨突然说:“朕好像,从没给你梳过头。”岚琪笑:“我才不要你梳头,每次给我戴个簪子,就扎得人生疼,笨手笨脚。”玄烨道:“朕只会治理天下,你晓得,连扣子都不会系。”岚琪伏上他肩头,笑眯眯地说:“你这辈子遇见乌雅岚琪,是不是觉得特别有福气。”玄烨点头,像个孩子似的,说道:“这辈子若能长长久久,该多好?”岚琪鼻尖一酸,探过脑袋在他面颊上轻轻一吻,如今一把年纪,好久都不做这么害羞的事了,玄烨一怔,欢喜地笑着:“你再亲亲?”门外头,胤禛刚刚到,见弘历在院子里晃悠,把他叫到跟前问为什么不去书房,弘历说是祖母让他来请安的,结果还是被父亲训了几句。环春上前给弘历解围,说娘娘和皇上在里头,让四爷自己进去,她送了弘历阿哥去书房就来。胤禛谢过环春,径直往门里来,一进门,却见父母依偎在一起。虚弱的父亲躺在了母亲的怀里,母亲正慢慢编着他的辫子,待系上明黄色的缎子,再用梳子理顺余下的头发,温和地说:“好了,要不要我拿镜子,给你瞧瞧。”胤禛见母亲要起身,他立刻退了出来,外头梁总管带着徒弟刚回来,他便吩咐:“去给娘娘搭把手。”梁总管哦了一声,可不等他问四爷来做什么,胤禛就迅速离开了。圆明园里,毓溪只知道丈夫急匆匆从畅春园回来的,可是不出半个时辰,畅春园又有人来,说皇帝召见雍亲王。毓溪嘀咕着说不是才回来,急忙往书房来报信,见胤禛正坐在桌前发呆,她心里有些忐忑,轻声道:“皇阿玛召见你,赶紧过去吧,正好衣裳还没换。”胤禛恍然醒过神,却伸手摸了摸放在桌上的信,似乎下定了决心,应着妻子说:“我立刻就去,你把小和子找来。”毓溪见他那么严肃,不敢多问,照着丈夫的吩咐去找小和子,之后在外头等了一盏茶的功夫,才见丈夫出来。她上前给胤禛整了整衣襟,让他骑马小心,可是手却在发抖,不知道园子里这么急,到底出了什么事。两处隔得不远,脚程快些转眼就能到,胤禛急匆匆赶回清溪书屋时,母亲正在喂父亲喝粥,他松了口气,竟有些高兴,刚刚那么着急,他还以为……“梁总管说你来过,怎么没见着你?”岚琪问,玄烨正好也吃停当了,她起身道,“皇阿玛有话吩咐你,我到外头用膳。”胤禛欠身等母亲出去,才走到父亲身边,玄烨是把他找来,要他代替自己去祭祀天地社稷,从前这种事,都是太子干的,因为太子是储君,象征着未来的帝王。胤禛有些紧张,玄烨则笑他:“你不是说,你能担得起江山天下的重担?”屋外头,岚琪很迅速地吃了几口粥菜,虽然她身子还好,但如今玄烨离不开她,随时随地都要到他跟前去,和环春玩笑时还说,比带个奶娃娃还费心。可她用罢了,想到儿子来来回回未必吃过东西,便要来问胤禛愿不愿一会儿在这里用膳,走到门前时,正听儿子说:“皇阿玛,儿臣刚刚给十四寄了信,让他立刻回来,皇阿玛,若是因此延误了军机,您就怪儿臣吧。”岚琪心头一紧,屋子里静了好久,不知玄烨是说不出话,还是又昏睡过去了,岚琪忍不住要进去看一眼,玄烨终于长长一叹:“你啊,你啊……这样子,怎么做皇帝?”却不知为何,岚琪热泪盈眶,她不知道自己在感动什么,想到那天从十三手里掉出来的信,玄烨一心一意拦着儿子不让他回来,没想到最后却是胤禛做了这件事,这孩子是不懂还是宁愿去面对可能的麻烦,他在成全谁?环春不知这些事,过来问:“主子,膳食要不要收了,四爷还吃吗?”岚琪回过神,想到玄烨那声长叹,便吩咐环春:“派人去把胤祥找来,我有事情要交代给他。”环春不解,只能照着吩咐去做,而十三匆匆赶来畅春园,怎么也没想到,额娘要他去把四哥寄给十四弟的信截回来。  ☆、965让我亲亲(还有更新如同拦截八阿哥他们发出的信函,拦下四哥的信对胤祥来说轻而易举,可岚琪怕他有私心,下了死命就是追到青海也要把信追回来,果然两天后,胤祥就把信送了回来。可胤祥在玄烨和岚琪面前哭了,三十多岁的大男人,哭得那么伤心,他的生母早逝,同胞的两个妹妹出嫁没多久也早逝,他对于亲人手足的珍惜,都在这眼泪里。那封信,在玄烨的要求下,谁也没打开看一眼,皇帝说或许可以留着将来给十四看,而说拦截这封信的,必须是皇帝,他再三叮嘱岚琪:“不是怕她恨你,而是你总要给儿子有一处可以慰藉,不然他太可怜。”几日后,四阿哥率众皇子、宗室子弟、满朝文武,以天子行祀的规格祭告天、地、社稷,他第一次站在万人之巅,往下看的那一瞬,眼前的恍惚,成了他日后敦促自己做个励精图治好皇帝,最大的警醒,每当疲倦想偷懒,或贪图安逸时,他都会想起祭祀那天。原来,站在万人之上,并没有想象中,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潇洒和骄傲。相反,只能看到无数双眼睛在看着你盯着你,责任、压力远远重于理想和抱负,那一天他已经感受到,做皇帝,身不由己。而四阿哥代为祭天的事圆满后,皇帝像是放下一桩大心事,身子一下子变得更虚弱,原本一天里还能有好些时候是清醒的,现在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偶尔醒过来,见岚琪在身边,欢喜舒心地一笑后,来不及说话,又会昏昏沉沉睡过去。岚琪对环春说:“他一辈子矜矜业业,就是出巡在外也要熬夜批折子,现在把这辈子没睡够的觉都补回来了。”与环春眼中所见的一样,面对皇帝一天天的衰老,相比大臣们的浮躁,每天都想方设法地想要闯进清溪书院,德妃娘娘表现得十分平静,仿佛不是在伺候即将离世的人,而是如同过去的几十年里一样,每天都带着笑容。玄烨清醒时,还能进食,总是岚琪一口一口地喂它吃,药太苦了,岚琪和贵妃商议后,已经不再给玄烨服用,现在用什么仙丹妙药也无法延续他的生命,岚琪不希望他辛苦了一辈子,临走时还是满嘴的苦涩。总让环春做些他从前爱吃的,都炖的烂烂的送进嘴里,玄烨吃到熟悉的滋味会很高兴,还伸手摸她的脸颊。玄烨最后的日子,比想象中要平静,他不呻吟病痛,也不闹腾发脾气,曾经叱咤风云的皇帝,乖顺地任由岚琪照顾着,但太医说皇上的病,如今应该是很辛苦,可皇上不言不语,兴许就是不想娘娘们为他担心。岚琪会摸着他的脸颊说:“你不舒服,就喊出来,喊出来就好些了。”虚弱的他只是微微一笑,把用来呻吟的力气,紧紧握着岚琪的手。十一月,天越来越冷,清溪书屋里早就烧了地龙,玄烨那几天意外的很清醒,像是回光返照一般,可他似乎没有了冷热的概念,会指着岚琪身上单薄的衣衫,他知道日子已经在撼动,窗外的萧条正是寒冷的象征。岚琪便会用捂热的手捧着他的脸说:“我暖着呢,穿得太多腰肢臃肿,你看着要不喜欢了,我现在已经没有从前那么苗条了。”可明明日夜照顾玄烨,几乎寸步不离,岚琪已经瘦得,去年的冬衣都在身上晃荡了。那几天,大臣们陆陆续续来见了皇帝,岚琪每每规避,都是佟贵妃陪在皇帝身边,朝政她听不懂,但岚琪教她,一旦那些大臣激动了要如何如何,就让他们跪安。十一月初十,隆科多调入畅春园负责园内上下的关防,每日带着侍卫围着清溪书屋转悠,马齐和几位大臣每天天一亮就到园子里,直到入夜才回去,这般架势下,谁都知道,皇帝快不行了。而十月里四阿哥代皇帝祭天的事,近乎等于昭告天下,皇帝选定了谁做继承人。想想这么要紧的时刻,这么敏感的一件事,皇帝若没有十足的打算,怎么会轻易派四阿哥前往,事到如今,很多人唯有放弃挣扎,等着看最后的结果。天气越来越冷,可今年的雪却迟迟不下,已在十一月中旬了,不见半点雪花的影子,岚琪还幻想着玄烨能带她去太和殿前看茫茫积雪,她一点儿不觉得,玄烨这就要离她而去了。那天玄烨醒着时,心血来潮要一口炒豆角吃,岚琪笑说堂堂天家,哪里能时刻备着这东西,心里明白他是想起从前的事,便给胤禛胤祥传了句话,儿子们立刻就快马加鞭去城里寻来,可等环春做好了送来,皇帝已经睡过去了。这一觉,安稳又绵长,岚琪是靠在玄烨身边睡着的,隔天感觉被人摸着脸颊,她悠悠醒来,玄烨说:“你看看外头,下雪了。”岚琪一愣,睡眼惺忪,从梦里醒来的迟钝,让她几乎忘记了今日是何日,仿佛从前在乾清宫歇午觉在他怀里醒来,没有病痛没有离别,没有岁月的流逝,还是那个年轻的乌雅岚琪,娇憨地享受着玄烨所有的宠爱。她趴到窗前时,腰肢上的僵硬,才让她感觉到自己的衰老,才猛然醒过神,今夕是何夕。便等不及看雪,转身来问:“饿不饿,渴不渴,我让他们送吃的来。”玄烨却笑悠悠,精神比昨日还好,吩咐:“让隆科多和马齐进来。”果然,他们早就等在外头了,像是和皇帝约定好了的,半个多时辰后出来,马齐红着眼睛,隆科多也闷声不语,马齐则请岚琪:“娘娘,万岁爷请您进去。”岚琪回眸看了眼佟贵妃几人,贵妃只是笑:“什么时候了,要紧的是万岁爷高兴。”进了房内,玄烨依旧在那儿躺着,他很固执,坚决不肯出门,不愿让其他大臣其他人看到他衰老的样子,他说他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是朝廷和皇室的支柱,支柱不能摇摇晃晃让人不安,要么就轰然倒塌,另有支柱再撑起一片天。玄烨说:“你把窗打开,让朕看看飘雪。”岚琪取来厚毯子给他盖上,才稍稍开了一条缝,玄烨嘀咕:“这能看得到什么?”“瞧瞧就行了,你就不心疼我冷?”岚琪坐回来,把手塞进他的掌心,“给我捂着点。”玄烨点头,双手捧起她的手,可是他太虚弱了,身上没有一点热气,只能感觉到岚琪的手是暖的,一点点暖进他的心。“你啊。”玄烨道,“我走了之后,要好好的,千万不要追着朕来,朕可不等你的。”岚琪心头一紧,垂首道:“你不要我了?我可说过,碧落黄泉生死相随”玄烨笑:“听话,孩子们会需要你,你要想皇祖母辅佐我那样,辅佐……”岚琪点头:“我听话,你说什么我都听。可是你要等等我,你不在路上等我,我会迷路会害怕。”玄烨笑出声,抚摸着她的手背,道:“你不要来得太早,朕还想逍遥逍遥。”岚琪却抽出手,在他俩上拧了把,干瘦的皮肉叫人心痛,她笑着说:“休想,绝不让你逍遥?”两人脸凑得很近,玄烨眯眼笑着说:“再近些,让我亲亲。”轻轻的一啄,又一啄,岚琪竟然脸红了,埋首在他的肩头,笑道:“老不正经,我一脸褶子了,还有什么可亲的。”她感觉到玄烨的手在抚摸自己的背脊,一下一下轻柔地爱抚着,岚琪刚想笑,却感觉到背上的一下抚摸力气骤然变小,滑下去后就再也没抬起来,她愣住,想要开口,可心堵着嗓子眼说不出话,好半天才哽咽出一声:“玄烨?”“嗯……”很轻很轻的一声,钻进她的耳朵,怀里的人仿佛用最后的力气来回应,那一声之后,生命骤然散去,岚琪只是轻轻站起身,玄烨的身体就歪过去了。耳边有轰隆声,岚琪感觉自己已经脱离世外,她下意识地把玄烨放平,把他的辫子整齐地摆在枕边,轻轻盖上锦被,将炕上的一切收拾得整洁而体面,俯下身,吻了再无声息的人,含笑摸过他安宁的脸颊,呢喃一声:“等我。”便起身到门外,唤太医进来。太医进去了、马齐和隆科多也进去了,佟贵妃、和妃进去,胤禛胤祥、三阿哥五阿哥都进去了,一盏茶的功夫,安静的清溪书屋被哭声淹没,安静的畅春园顿时陷入一片哀痛。外头飘着雪,岚琪把玄烨留给了他们,径直就朝门外去,环春惊慌失措地赶过来,哭着问:“主子,您要去哪儿?”岚琪平静地说:“收拾东西,回紫禁城,回永和宫。”环春见主子一滴眼泪也没有,吓得不知怎么好,苦劝着:“娘娘,您到边上缓一缓,别急着……”岚琪却镇定地说:“先帝发丧,新君即位,所有的事都不能拖,要快一些,再快一些。”此时里头有人奔出来,跪请德妃娘娘道:“隆科多和马齐大人就要宣布先帝遗诏,请德妃娘娘进去。”岚琪晃了晃脑袋,转身继续往风雪里走,只隐约飘过来一句:“我不想听。”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十三,爱新觉罗玄烨,驾崩。  ☆、966冷漠的太后(还有更新丧钟在紫禁城响起时,惠妃正在长春宫的屋檐下看雪,轰隆隆震慑心魄的钟声响起,她愣了神,问身边宫女:“什么声儿?”那宫女已是脸色苍白,倏地跪下去,哭道:“娘娘,怕是万岁爷崩了。”是啊,这是丧钟,太皇太后去世时,响彻皇城的丧钟也如此摧心肝,惠妃没想到,皇帝走在了她的前头。她们姐妹曾说,有福气的才能走在皇帝前面,她这辈子注定是无福的。这本该举国哀痛的时刻,惠妃竟狰狞地笑起来,笑得一众太监宫女都吓得以为娘娘疯了,可她笑着笑着就顺着门柱跌了下去,眼泪已是决堤而出,仿佛这一辈子,都没有哭得这么撕心裂肺。翊坤宫里,养病的宜妃听见丧钟时,咋咋呼呼了一辈子的她,却只是呆呆地流泪,桃红伏在榻边劝她节哀,却听主子喃喃自语:“我是不是输给她了,我这辈子就没赢过她是不是,她也从来没把我当回事吧?桃红,现在谁做皇帝了,是咱们胤禟吗?”大行皇帝驾崩当天的傍晚,就从畅春园被移回紫禁城发丧,园内妃嫔皇子皇孙皆随行回宫,是自太皇太后去世后,清廷又一件震撼朝野和外邦的大事。而在畅春园内,马齐和隆科多已经联名颁布了遗诏,皇帝早在不豫之前,就已留下遗命,更在乾清宫内发现满文和蒙语的诏书,诏书内容一致,皆是先帝传位于皇四子胤禛。新帝当天继位,传召抚远大将军胤禵回京奔丧,命八阿哥胤禩、十三阿哥胤祥和马齐、隆科多为总理事务大臣。众人哀痛欲绝时,连胤禩都没想到,新帝会一上来就启用他。他是被先帝撂下好多年的人,甚至在临终前还暗讽他觊觎皇位窥探皇帝健康的事,被要求在家安养,换言之就是软禁,可如今新帝“不计前嫌”地启用他,胤禩心里震撼了没多久,就明白过来,新帝是要安抚人心,他若不领情,就是他的错了。而新帝既已继位,大行皇帝留下的后宫妃嫔,也要有所归属。永和宫德妃以新帝生母之尊,被尊为皇太后,皇帝拟上徽号为仁寿,旨意传到永和宫时,太后却已病体为由,暂不接受君臣后宫的叩拜。外面的人纷纷揣测太后这般态度是为了什么,但永和宫里,岚琪只是想安静地一个人呆着,这一辈子在皇室里周旋,她早就累了。阖宫缟素,先帝身后事之隆重,几乎举全国之力。而太后虽不愿接受文武朝拜,但先帝之事,事必躬亲,每日哭灵焚香,皆拖着病体前往,只是一提起皇子皇孙、宗亲子弟要来叩拜,她就说要回去了。毓溪以雍亲王嫡福晋的身份,随君入主坤宁宫,尚未行皇后册封大典,但皇帝已许皇后之尊,出入宫闱,周边一声声“皇后娘娘”,总让她很恍惚。还记得孝懿皇后临终前对她说,她将来是要做皇后的人,可如今真的成了皇后,她却有些茫然了。突然之间,她就是国母,她所负担的,再不是王府或圆明园这么点大的家,整个皇宫,乃至整个国家,都在她和胤禛的肩上。宫里的事,先帝身后事,都有规矩可循,乱不了,毓溪小心翼翼地带着琳格格应对,只好安排妯娌和小姑子们去永和宫照顾太后。孩子们虽然都伤心,小宸儿更是哭晕过好几次,但终归还念着年迈的母亲,自从岚琪回到永和宫后,她们轮班来相陪,好像就怕她出什么事似的,到后来还是岚琪赶她们走,说她会好好的,若要想不开,在畅春园就随君而去了。母亲再三说想要清静,胤禛不得已,不让人再来照顾,永和宫里冷冷清清,只有皇帝偶尔会去看望一眼。那一日,诚亲王胤祉上奏,为尊新君,以避帝讳,将诸皇子名中“胤”字改为“允”字,皇帝恩准。而京外传来消息,大将军王带兵回京,距离京城还有十来天的路,有大臣上言要皇帝降旨命大将军王将兵马原地停留,大将军只身入京即可。胤禛思量了半天后,却下旨意,让十四把兵马留在京城外就好。从启用八阿哥,到让十四阿哥把兵马带到城下,新君的胸怀可见一斑,虽然有传言先帝遗诏颁得不够光明正大,清溪书屋里有许多说不清的事,可新君的态度摆在那儿,他是堂堂正正继承帝位,不怕有人不服。但十四阿哥之前受先帝何种恩宠待遇,以帝王亲征的尊荣带兵出征的事,世人都看在眼里,如今依旧记忆清晰,可世易时移,四阿哥已经是帝王,不知十四阿哥奔丧而来,是何种心情。转眼已是隆冬腊月,腊八这一天,本是每年宫里都会热闹的日子,今年轻悄悄的,白皑皑的皇城里,连一点笑声也听不见。一清早,岚琪照旧往先帝梓宫去哭灵焚香,但虽说哭灵,从玄烨驾崩那天到如今,她一滴眼泪都没掉过,她哭不出来,她也想哭来着,可就是哭不出来。贵太妃、荣太妃、和太妃都随行侍立,惠太妃称病未参加过先帝身后任何仪式,因太后和皇帝不计较,旁人也不敢多嘴,每日照旧焚香行礼,简单说几句话便要散了的。这天宜太妃姗姗来迟,她每日称病坐四人软榻,太后和皇帝都念她年迈而默许,可昨晚和九阿哥相见不欢而散,全因她既不想搬去宁寿宫和其他妃嫔聚居,又不想去儿子的府邸,想要守着她的翊坤宫,结果被胤禟指责异想天开,憋了一晚上的气,再来祭拜先帝,满腹的怨怼委屈,直觉得是玄烨对不起她,是乌雅岚琪,是所有的人都对不起她。负气的郭络罗氏,被怨恨冲昏了头脑,太后才刚刚叩拜起身,众太妃、妃嫔、福晋罗列其后,宜太妃竟晃晃悠悠直冲向前,不知是故意还是无心,用肩膀一撞,把岚琪撞开了。毓溪和宫女们慌忙搀扶住太后,可宜妃像没看到似的,只管扑到灵前大哭,哭先帝丢下她不管,哭她受了委屈无人做主,可她哭得再可怜,别人也生不出同情心,岚琪面无表情地准备要回去,抬头却见胤禛站在了门前。众人随着太后的目光看到皇帝,都慌得纷纷跪下了。谁也没想到,新君会当众斥责宜太妃目中无人,勒令人将宜太妃送入宁寿宫软禁,那一下闹得很难看,可乱哄哄的哭声喊声里,岚琪仍旧毫不在意地离开了。回到永和宫,换下衣裳歇着,岚琪靠在明窗前看外头零星飘舞的雪花,环春捧着食盒过来,轻声道:“永安寺呈送的腊八粥,主子要不要进一些?皇后娘娘那儿,还有其他娘娘、福晋那里,奴婢都安排下了。”岚琪转眸看她,想起做宫女时,和盼夏同床而卧说腊八粥的事,不禁微微一笑道:“盼夏喜欢吃,你送去钟粹宫吧。”环春放下食盒,道:“成太妃娘娘之前把盼夏送去七阿哥府里养老了,您不记得了?”岚琪一愣,她怎么不记得了,而提起养老二字,便对环春笑:“结果你陪了我一辈子,到如今还在辛苦,环春,你也歇着去吧。去胤禛家……”她停了下来,竟忘记儿子已经是帝王,转而道,“去十三或十四家里,我看十四这几年不会好,你去胤祥家里,十三家的媳妇性子都好,会好好待你。”环春含泪,但没应这话,只轻声道:“主子,阿哥们都改名儿了,把胤字改了允字。”岚琪哦了一声,满不在乎地说:“已经发生这么多事了?”掰着手指头数一数,再过几天,玄烨离开就快一个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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