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种后宫叫德妃-89

荣妃惠妃急忙往阿哥所来,十四福晋和侧福晋正在那儿问太医的话,荣妃忙道:“你怀着孩子,小心歇着去。”完颜氏则道:“额娘出门前再三叮嘱,嬷嬷的事儿不能大意。”众人问太医如何,果然如她们所想,嬷嬷是风烛残年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指不定哪一天晚上就安详地老去,此刻荣妃几人进门探望她,嬷嬷已经不知人事,不过是还悬着一口气。她们再折回储秀宫,与佟贵妃商议如何把这事儿送出去,最后决定直接告诉德妃,让她斟酌怎么告诉皇帝。而太子那里,必然也会知道这件事,太子如何送出去给皇帝,她们就管不着了。苏麻喇嬷嬷是皇帝最敬重的人之一,太皇太后死后,皇帝将对祖母的情意都放在了嬷嬷的身上,嬷嬷胜在身子健朗,竟又陪了皇帝十来年,可再健康也熬不过岁月,连裕亲王、恭亲王都撒手人寰,嬷嬷迟早要离开。对于此,玄烨心中早有准备,消息传到面前时,稍稍思量后,就决定继续南下,嬷嬷毕竟只是嬷嬷,他没道理抛下整个江南回去料理老人家的事,他相信嬷嬷不会怪他,也信嬷嬷一定会等他。圣驾南巡的计划没有改变,岚琪也寸步不离地陪在玄烨身边,京城没有再传来嬷嬷命悬一线的话。直到闰四月,圣驾回京,太子在济南府迎到皇帝,父子一同回宫,一进紫禁城,玄烨就带着太子和十二阿哥往阿哥所来。嬷嬷似乎是知道玄烨归来,精神竟好了些,皇帝与她说话,嬷嬷能有些反应,甚至吐出几个字,这让玄烨很高兴,之后恢复朝政,时不时就会到阿哥所来看望嬷嬷,两人关着门会说些话,众人都知道,皇帝或许就是在吐露心事,至少嬷嬷如今,是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辅佐帝王了。夏日一步步逼近,苏麻喇嬷嬷熬过了炎炎酷暑,眼瞧着入了秋,一直说不成了的老人家,竟是一月一月地挺过来,渐渐的人们也失去了耐心和热情,起先还围着嬷嬷转悠,盼着皇帝念他们的好,可几个月下来,几乎都淡了。中秋前,一日雨后初晴,玄烨看折子累了,便让梁总管带两个小太监,本只是出去走走,可信步到了阿哥所,便顺道折进来看望嬷嬷。看宫女给嬷嬷喝了药,他坐在边上握着嬷嬷枯木一般的手,这双手曾经教他写下一笔一划,也教他写下了整个江山,玄烨想到宫女说嬷嬷如今腹中积血,灌药已经没什么用,活着只是受累时,他禁不住眼眶红润,与嬷嬷道:“您安心走吧,见了皇祖母替朕道一声,大清的江山,好着呢。”这一边,十三阿哥带着福晋进宫到永和宫请安,离开时福晋说想见见弟妹,夫妻俩辗转来阿哥所,并不知皇帝就在嬷嬷那里,妯娌说话时,十三便说去看一眼嬷嬷。他来时见梁总管在门口,才知道皇阿玛在这里,梁总管心想没什么要紧事,又是皇上喜爱的十三阿哥,一时没多想,不等禀告,便让十三阿哥直接往里头走了。胤祥静悄悄地来,怕吵着嬷嬷和皇阿玛,不想刚刚跨进门,却见父亲凑在嬷嬷耳边说:“您替朕告诉皇祖母,立太子的事儿,我当初该多听皇祖母一句话。可如今虽然后悔了,也另选好了新的人,皇祖母最喜欢的四阿哥,朕会好好培养他。”  ☆、833父与子的信任(还有更新苏麻喇嬷嬷对此有了反应,朝皇帝伸出手,玄烨笑着握着她道:“嬷嬷来日见了皇祖母,记得替朕……”话未完,忽然警觉到门前有人,抬头一看,但见胤祥愣在那里,玄烨知道自己方才对嬷嬷说了句什么,十三阿哥这般发呆的神情,必然是什么都听见了。“嬷嬷您歇着,朕明日再来看你。”玄烨温和地对嬷嬷说了这句,老人家发出些许声音,已是难以言语了。玄烨负手走出来,与儿子擦肩而过时,道,“你跟朕来。”女眷这边,听说皇帝带着十三阿哥往园子里散步去了,十四福晋才知道皇帝到了阿哥所,连连自责:“胤禵若知道,该怪我了,皇上也真是的,来了也不言语一声。”十三福晋笑道:“怪不着你的,你眼下养着胎,他还敢把你怎么着?”完颜氏则道:“也是,他忙得三天两头不在跟前,我还盼着他来说说我呢。嫂嫂要时常来陪陪我,咱们才有话说呢。”“我是瞧着妯娌们轮番来看你看嬷嬷,你这边闹哄哄的,我过来只给你添麻烦。”十三福晋笑说,“今天这样子没别人在,我就该来了。”完颜氏却毫不掩饰,略不耐烦地道:“那些人来,哪儿是看我看嬷嬷,就是应个景做些样子给上头看的。”又柳眉紧蹙,拉着嫂嫂道,“特别是八福晋,她盯着我的肚子看,那眼神是直愣愣的,看得人背脊发凉。九福晋她们来嚷嚷一阵,我倒也不在乎,走了便清静了,可八福晋一来就盯着我的肚子看,我都不敢多看她一眼,她走了,我还想着那模样,吓得心扑扑直跳。”妯娌二人便说道起八阿哥府里的事,一时说得兴起,也没人关心皇帝把十三阿哥带进御花园做什么。这一边,玄烨与胤祥一前一后往园子深处走,中秋时节,尚未见萧索凋零的景象,园中还有葱葱绿意,又有栽培好的菊花竞相开放,气息里飘着丹桂的香甜,皇帝的脚步渐渐慢了,闻见花香,紧绷的神情不由自主松弛下来,回眸看一眼胤祥,问道:“没带朕的小孙女进宫?”胤祥应道:“小丫头临出门时睡着了,怕抱出来吹着风,额娘反而要责怪。”玄烨笑:“温恪和敦恪前几日给朕请安,还提到你的闺女,让朕叫你时常带进宫瞧瞧,做姑姑的心疼着。”胤祥应道:“儿臣记着了,额娘也说,多带孩子出来见见世面,眼下一个人闷在家里,怕宠坏了。”“女娃娃怕什么宠坏了,金枝玉叶地养着才对。”玄烨说着,看了眼儿子,“朕还记得你小时候的模样,一眨眼都给朕生孙女了。”胤祥脸皮薄,腼腆地笑了,但想起刚才的事,心头猛地又一惊,神情局促,不知该如何自处才好。而皇帝就捉到他这心思,问:“方才听见什么了?”胤祥本能地晃了晃脑袋,又觉得不妥当点了点头,可立时又用力地摇头,慌忙单膝跪地道:“皇阿玛,儿子不是故意听见的,虽然知道您在里面,可原本是怕有什么动静惊着嬷嬷,才走路那么轻,往后儿臣会记着,在哪里都要走路带声。”玄烨道:“这也不见得,你照着自己的心意就好。”“是……可是。”胤祥总觉得自己不如四哥聪明,不如十四弟机灵,若是他们,此刻一定能想到该如何应对父亲,可他却是完全被动地,被父亲带着走。“朕若要你一辈子保守这个秘密,哪怕朕百年之后,新君即位,你也不能告诉他,你可做得到?”玄烨倒是很直接,事已至此,实在不必绕弯子了,神情严肃,语气坚定,可浑身却没有要威胁恐吓儿子的气势,抬手示意胤祥起来,平静地说,“你现在就想好了,做不到就说做不到,不要来日违背了承诺,让朕失望,让你自己也难堪。”胤祥抿了抿唇,低垂着脑袋一时没有主意,玄烨轻轻一叹,循循善诱道:“你觉得太子,有没有资格继承江山?”“皇阿玛,儿臣能说实话吗?”胤祥道。“想说什么就说,今日便是冒犯了朕,也恕你无罪。”玄烨道,伸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说,“此刻只有父子,阿玛听你说。”胤祥点头,便不假思索地回应父亲:“只怕兄弟里头,没有一个人觉得太子好,可太子就是太子,我们不能不敬重,额娘时常教导我们严守尊卑分寸,不是非要比别人矮一截或屈居人下,是这样才能一直头脑清醒,知道自己是谁,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儿臣心里是看不起的太子的,可从没想过谁该把太子换下来。”玄烨听着新鲜,问道:“你四哥也不成?”胤祥摇头:“不是不成,是儿臣没想过,反正跟着四哥当差,咱们好好为皇阿玛办事为朝廷百姓谋利就对了。”“你的心思,倒是简单得很。”“额娘说,把心思摆正,做什么事都坦荡荡。”玄烨唇边勾起笑容,提起岚琪心里就安逸了,心想孩子们虽然天生个性不同,可幼年的教养果然还是会影响他们一辈子。“皇阿玛。”胤祥又开口,总算敢直面方才的事,问父亲,“您真的要换了太子?您真的,要立四哥做新……”玄烨示意他噤声,道:“这话不该从你嘴里说出口。”胤祥略慌张,又要屈膝,被父亲扶着胳膊道:“你还没回答朕,能不能保守这个秘密。”他笑,“朕可以再告诉你一件事,太子下来后,不会再有太子,阿玛是选中了你四哥,但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是什么结果,你们兄弟谁扛得起江山,谁就配做皇帝,你也是。”“儿臣无能。”胤祥慌忙摆手,“皇阿玛,儿臣没有这个能耐,也从没想过。”“那你四哥呢?”皇帝冷不丁地问。“四哥比太子强,比我强,比兄弟们都好。”胤祥很坦率,冲口而出后,才觉得自己给哥哥惹麻烦了,他反而更加糊涂了。玄烨拍拍儿子厚实的肩膀,轻松地说:“既然你觉得太子不成,又认定你四哥能行,那就好好跟着四哥,好好扶持他,他性子有些不合群,难得能与你走得近,其他兄弟朕是不指望的,可你跟在他身边,朕还算放心。”胤祥眉头紧蹙,还是不大明白,可没想到皇阿玛却对自己说得清清楚楚:“这事儿你不能对旁人讲,可咱们之间也不必再避讳什么,皇阿玛不是选定了你四哥替代太子,而是选定了培养他来继承江山。可若他辜负阿玛的心意,被其他兄弟比下去,皇阿玛还是会以江山为重,能者居上。”“儿臣好像懂了。”胤祥心中渐渐明朗。“皇位只有一个,皇家血脉却是无数。”玄烨郑重地对儿子道,“谁是新君,谁是继承人都不重要,重要的事大清的江山能传下去,百姓们要一个真正为他们着想的皇帝,而不是一个死盯着皇位,可坐上去后却不能扛起天下的昏庸之人。”胤祥满目正气,重重点头:“儿臣明白。”玄烨道:“那就好好扶持你四哥,帮他一起看着前路,不要一时糊涂走偏了,做出与旁人一样大逆不道的事来。你们要心系天下,而不是那张龙椅。”他停了停,再道,“至于不能告诉你四哥,阿玛是不希望你四哥从此沾沾自喜不思进取,以为什么都不用做,江山就是他的。”胤祥为哥哥辩解:“四哥不会这样。”但一想,皇阿玛的话不无道理,对他自己来说,若也压根儿没听见这话,就好了。“能不能保守秘密?”玄烨再问。“能!”胤祥终于豪气地答应父亲,一脸的正色,“皇阿玛,儿臣本来也是打算一辈子跟着四哥做事的,如今也不过是继续这么做罢了,您说是不是?”玄烨欣慰一笑:“你能想明白,甚好。也成全了阿玛的心愿,朕和你们是父子,父子之间本该无所不能谈。”胤祥也终于露出笑容,憨实地说:“儿子想明白,心里就不烦了,反正往后和现在,也不会有差别。”只是他好奇,又多问了一句,“这事儿额娘可知道?”玄烨摇头,到底还是留了个心思,应道:“你额娘不知道,这么要紧的事,她知道了只会添麻烦。”胤祥点头:“皇阿玛放心,儿臣答应您,就一定会做到。”玄烨轻轻点头,含笑不语。实则说了这么多话,他心里一直问自己,到底能不能信任十三,此刻想的却是,哪怕这辈子就这一件事,让他和儿子之间能简简单单做一回父子,拥有父子间绝不会被动摇的信任,他的人生,好歹也算圆满了。那日父子间说了什么话,谁也不知道,皇帝一向喜爱几个小儿子,带着十三阿哥在御花园散步不是什么稀奇的事,胤祥当天回去时多多思考了一下,再后来一如寻常,谁也没看出端倪,便是对着四哥,他也像以往一样从容。但苏麻喇嬷嬷的生命终究是走到了尽头,中秋过后没多久,半夜里岚琪匆匆赶到阿哥所,嬷嬷已是悬了最后一口气,岚琪握着嬷嬷的手,总觉得她有话说似的,便吩咐底下的人:“去请皇上来。”  ☆、834夫妻离心(还有更新嬷嬷已在弥留之际,可似乎意识清醒明白人事,抓着岚琪的手就没再放开过,等皇帝踏着夜色而来,又握了玄烨的手不放开,吭吭哧哧发着声响,可半天也吐不出一个字,不知过了多久,嬷嬷忽而眼神清亮,睁开了苍老的眼睛,一如从前慈爱地看着皇帝和岚琪,嘴边带着温暖的笑意。玄烨唤了声嬷嬷,嬷嬷似乎应了,但那之后,眼神就渐渐暗去,当双目微微合上,岚琪和玄烨同时感觉到了手中的力量消失,嬷嬷的手不再紧紧握着他们,玄烨一松开,嬷嬷的手便软绵绵地垂落在床边,再无生息。岚琪含泪道:“皇上,嬷嬷去了。”玄烨点头,亲手将嬷嬷的手放回床边,为她盖好被子,久久凝视嬷嬷的遗容后,取过岚琪手中的丝帕盖在她的脸上,他问:“嬷嬷最后说什么,你可知道?”岚琪已泣不成声,只晃了晃脑袋,玄烨将她搂入怀里,神情坚定地说:“她希望朕好好守着大清的江山,希望朕好好守着你。”这句话,日后心情平和时再提起,岚琪笑话玄烨那时候都能惦记着哄人,玄烨却道嬷嬷与岚琪的情分非同寻常,嬷嬷临终一定对她有所祝福,而岚琪的幸福都在自己手里,除了自己,谁还能好好守护她。这话自然暖心,但嬷嬷离世的悲伤,终究要过一阵子才能淡去,虽然这些年嬷嬷早已不能理事,只不过是还喘口气活在皇宫角落里的人,可对于岚琪玄烨而言,终究是心里一份慰藉和寄托,嬷嬷离世后,他们对太皇太后最后一点念想,也跟着去了。苏麻喇嬷嬷因劳苦功高,生时玄烨一直将她敬为长辈加以厚待,身后事自然也不会让人怠慢。嬷嬷这终身为奴之人,九旬高龄寿终正寝后,被皇帝以后宫嫔位的礼遇厚葬,受嬷嬷养育之恩的十二阿哥主持了葬礼,十月深秋时,将嬷嬷与太皇太后同葬。这一年初雪来得特别早,嬷嬷下葬后不久,京城便纷纷扬扬飘起了雪花,但初雪积攒不起来,落地就化了,整个皇宫湿哒哒的阴冷,直叫人提不起精神。内务府急着提前给各宫送炭,阿哥所里因十四福晋完颜氏九月时产下小阿哥,婴儿刚刚足月,经不起天气阴晴变化,内务府的人巴结着德妃娘娘,殷勤地供给一切东西。可不知里头哪个脑筋糊涂的东西,竟搞错了东西的分配,把毓庆宫的里的红箩炭给少了,偏偏太子妃的郡主正伤风。红箩炭烟尘少,每年都不多,各宫看着给,娘娘们大多用来放在手炉里,暖屋子的炭盆里都用黑炭,眼下毓庆宫里的小郡主伤风咳嗽,自然经不起黑炭烟熏火燎,屋子里一盆一盆地烧着红箩炭,底下宫女忍不住对太子妃提了句:“今年给得极少,娘娘这样子都用了,入冬就只能用热水冲汤婆子,那黑炭放在手炉里可怎么用?”太子妃彼时并没有心焦,只是让下人去内务府问为什么少了毓庆宫的,就算太子这几年境遇不佳,宫里也从不敢短了储君的供给。可这一下问到内务府,反是那边的奴才大惊小怪,最后竟闹得六宫皆知,内务府先给了产育的十四福晋和小阿哥,毓庆宫则疏漏了。虽然立时就给补上,办事的太监也受到了责罚,可宫里的风言风语却止不住。想来也是,从前虽也有阿哥婚后暂时住在宫里,但早晚都会搬出去,十四阿哥如今住得虽然还不算久,可他都生下两个皇孙了,这样还逗留在宫中,瞧着和太子似的,更享受着几乎相同的待遇,谁都会觉得奇怪。弘春如今抱在永和宫抚养,这天传来闲话时,岚琪正给小孙孙喂饭吃,而环春则去阿哥所与其他几个从嬷嬷手底下出来的宫女一道收拾嬷嬷的遗物,正好不在跟前。岚琪便吩咐绿珠去给环春带句话,让她去和完颜氏说一声,要她亲自去一趟毓庆宫,虽然不是他们的错,可他们谦卑一下,好好敬着太子和太子妃,不要落人口实才好。在她看来,太子妃未必这么小气,多半是外头的人嚼舌头,如今越发明白,悠悠之口堵不完,无视他们,以不变应万变才是正道。阿哥所里,环春收了一些嬷嬷身前的东西后,便往十四福晋的屋子来,完颜氏听说额娘要她去毓庆宫道歉,连声道:“我原也这样打算,就怕胤禵不答应。他虽然敬重太子,可不肯受委屈,这事儿不是咱们的错,我要是去示弱求和,他指不定会跟我翻脸。”环春陪笑着,看完颜氏梳妆打扮后,便往毓庆宫走,她不便相随,等福晋进了毓庆宫的门,便原路往永和宫走,忽然听绿珠在身边说:“姐姐你看,八阿哥在和宝云说话呢。”环春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见八阿哥站在路边和宝云讲话,今日宝云被恩准进宫来一道收拾嬷嬷的遗物,她们几个都是嬷嬷一手调教的人,佟贵妃的恩典,将嬷嬷留下的东西分给她们,好做个念想,宝云从前是慈宁宫的人,也被允许来悼念嬷嬷。绿珠轻声道:“现在想想还是奇怪,八阿哥为什么把带大他的宝云送去七阿哥府里。”环春心里有些底,但不便说,只催促绿珠,“我们走吧。”这一边,八阿哥与宝云说着话,八阿哥说苏麻喇嬷嬷都不在了,宝云完全是自由了,他原本想把宝云接回府里,此刻却解释:“一则你在七哥府里习惯了,七嫂性子温和好相处。我府里却不大太平,福晋想孩子想得有些癫狂,我怕她待你不好。往后你继续留在七哥府里,反正有什么事,我会照应你的。”宝云当然没有异议,自从离宫去了七贝勒府里,再也不用受惠妃的摧残,这么多年宝云都发福了,气色好心情好,唯一惦记的,就是八阿哥始终没有子嗣,今日说着话,也不免劝八阿哥放开些,虽然和福晋的情分重要,但多一些妾室,有孩子的机会才更多。胤禩应付着,没有往深的说,他们也不便在宫里久久站着说话,很快就散了。环春和绿珠已经回永和宫,环春给岚琪看了她收的嬷嬷的遗物,岚琪感慨了一阵,又听她说儿媳妇已经去毓庆宫向太子妃致歉,欣慰道:“十四家的是个明事理的孩子,在皇家过日子,就要能屈能伸才好。”绿珠提起八阿哥和宝云在路边说话,环春嘱咐她:“一会儿别对旁人再讲了,和咱们又没关系。”但转过身与娘娘提起,岚琪道,“八阿哥也是重情义的人,他原本真是个好孩子,怎么就牵扯上那些麻烦,八福晋若不是郭络罗氏,他的境遇一定不同,到如今,我只剩下将他们挫骨扬灰的恨意。”这一晚,乾清宫里有消息,皇帝十一月要离京谒陵,夜里虽是高答应在乾清宫伺候,可梁总管却亲自跑来问德妃,是否愿意随皇帝同行,岚琪问做什么这么着急等她回话,梁总管估摸着说:“娘娘若是随扈,怕是随扈的阿哥们会有所改变。”消息传到宫外,众阿哥各有不同的反应,八贝勒府里,福晋带着宵夜来书房看望丈夫,提起皇帝谒陵一行,嘀咕道:“皇阿玛很久没带你出门了,要不要我去向额娘提一提,让皇阿玛带你出去走走?”胤禩不以为然,道:“我手里的事都做不完,离京的话谁来看着。”想了想问,“可是你想出去走走?”八福晋淡淡一笑:“我跟着你就好。”胤禩便不再问,低头喝汤时,妻子却道:“十四阿哥如今连嫡子都有了,接连就生两个儿子,听说弘春被养在永和宫了。”“怎么了?”“没什么……”八福晋言不由衷,低头拿筷子摆弄着小菜,可嘴里忍不住就说,“十四弟聪明能干顺风顺水,皇阿玛那么喜欢他,如今连皇孙都添得那么齐全,你说毓庆宫将来易主,皇阿玛心里会不考虑这个儿子吗?你和十四弟走得那么近。”“他从小和我就亲近。”胤禩应付着,近来他已经不大愿意拿这些事和妻子商议,杀弘晖是他也万万不想的事,甚至总觉得当时妻子不杀弘晖事情也能有转圜,但事已至此,说再多也没用了,就希望将来,妻子能和这些越少瓜葛越好,他们已然不能再共进退。八福晋却满心防备,皱着眉头说:“你就不怕十四和你好,是想利用你吗?我看他觉得能和他争的,就只有四阿哥,他不能明着和同胞哥哥争,就借着襄助你来上位,将来关键时刻一脚把你蹬开,你辛苦一场,算什么?”这些话,胤禩都明白,可他实在不愿再对妻子提起,放下碗筷看了看天色说:“时辰不早了,我该去张格格屋子里,有什么话,我们明天再说。”八福晋一愣,竟眼睁睁看着丈夫从面前走过,那冷漠的拒人千里的背影,直让她浑身打颤。  ☆、835逆水行舟(三更到八阿哥走出书房,门外潮湿冰冷的空气让他很不舒服,不愿回头再与妻子说话,也无别处可去,唯有像说的那样,往张格格的屋子走。实则今晚并没有说要来她身边,张格格难免有些惊讶,忙着伺候贝勒爷歇息,屋子里香香暖暖,倒是让胤禩觉得心里安逸不少。张氏端茶送水,轻声怯然问贝勒爷饿不饿,见他没有要用膳的意思,就安静地退到一旁,收拾几件搁在案头的女红,不再纠缠他。满屋子安宁气息,胤禩心中便想,也许女人家就该这样安逸闲适地过日子才好,不该在那些事上费心,是他从一开始就错了,是他把妻子卷入那些是非,勾起她的野心,到如今已经收不回来了。“福晋这几日,可有找你说过话?”胤禩问。“每日都会见面说几句,但没什么特别的。”张格格应道,“就是前日请大夫,重新换了坐胎的药,再有今天问了大福晋的生辰。”胤禩颔首,问她药吃得可好,张格格低垂眼帘道:“不再吃那些避孕得药,妾身身子好多了,那东西逆天而行,其实身上一直都不自在。”“不管有没有孩子,别拿身子性命折腾,咱们随遇而安就好。”胤禩道。两人说些家常的话,张格格从不问外头的事,也不会说什么防备十四阿哥的话,就是被大阿哥和惠妃吓唬过,也绝不提起那些事,她是个简单的妇人,过的亦是简单的日子。对于胤禩这个每日周旋在复杂朝务中的人来说,听她讲今天厨子做菜少放了盐,都比听妻子无休止地缠着那些争斗倾轧的事来问他,要舒心的多。从前他觉得,能和妻子互相体贴了解,在妻子面前可以卸下人前的坚强,不用再强撑着体面,妻子是上天赐给他的瑰宝。可如今才明白,所谓的家,是安心之处,张格格的屋子里,能让他舒心歇一觉,可是在妻子身边,却永远只能为了那些事烦恼。自然,那不是妻子的错,是他从前要的和如今要的不一样了,是他的错。“贝勒爷。”张格格捧着手里的东西,红着脸温柔地问他,“这是新做的荷包,您日常戴的那个都旧了,要不要换个新的?”胤禩微微一笑,点头答应了。然此刻,八福晋刚刚回到自己的卧房,底下侍女来回话,说贝勒爷去了张格格房里,她轻轻哦了一声,自言自语地说:“既然如今贝勒爷愿意在别人身上留心,府里是该添几个新人了。”侍女们默默不语,光福晋那直愣愣死了一半的眼神,就唬得人再也不敢多嘴。几日后,皇帝离京谒陵,岚琪则在那晚就让梁总管转达,说胤禵的小儿子出生不久,她要留在宫里照顾小孙子,皇帝也没有强求,反正去不了几天就回来,便知带了七阿哥和十三哥。结果出去一走动,心就活泛了,谒陵归来后不急着回宫,把留在京城的儿子都叫了出去,要在京畿周边晃一圈才回来。钮祜禄家里,阿灵阿也被皇帝叫走了,岚瑛闲着也是闲着,就进宫陪姐姐说话。永和宫虽有人来为她引路,岚瑛还是步行进门,路上遇见去宁寿宫请安的太子妃,她侍立一旁恭恭敬敬地说话,待到永和宫与姐姐提起来,岚琪笑道:“那日皇上与我说,叫你时常进来陪我解闷,我说怕你言行不当平添事端,恐怕叫人觉得咱们乌雅家如今也高人一等自命不凡。皇上却说,你最最稳重,绝不会添这些麻烦。”岚瑛笑道:“皇室里,不就最讲究尊卑,我一个大臣的妻子,进了宫有什么可张扬的?”环春在一旁笑道:“偏偏不是人人都像您这样的,宫里闹得笑话还少吗?”此时有小丫头来请环春去看看小厨房炉火上炖的汤,岚瑛见她出去了,索性到门前去,嘱咐别让人随便进来,随后把窗也关了,凑在岚琪身边道:“有件事儿要和姐姐商量。”岚琪撂下手里内务府送来的单子,正经道:“什么事这么神秘,阿灵阿又犯毛病了?”岚瑛笑道:“他哪儿敢,如今头发都白了好多了,我跟他说了,想指望我给他养老,就老实点。”岚琪睨她一眼:“就是你母老虎似的,外头人才传我们乌雅家的女人厉害,我这个德妃娘娘也厉害。”妹妹不以为意,嘿嘿笑过后,就正经说:“是阿灵阿托我来问的,姐姐……虽说后宫不得干政,可外头的风声,您总会听到些对吧。”“什么事?”“太子的事儿。”岚瑛略紧张,轻声道,“方才见到太子妃,我也偷偷仔细看了眼,早不是当年的气势了,像是硬撑起来的体面,就连身上的衣裳,也因为她瘦了好多晃晃悠悠的。”“咱们不是一向说好,毓庆宫的事不提吗?”岚琪转身去,又翻开了单子。“可是阿灵阿现在举棋不定。”岚瑛缠着姐姐道,“索额图死了后,外头的人就开始重新拉帮结派了,阿灵阿说,太子如今几乎是被架空了,大臣们都等着支持新人。阿哥们虽然多,可出挑的实在少,再看看亲额娘的境遇,您知道的,能挑得出的就那么几个。他们如今,都在选新主子呢。”岚琪见岚瑛今日势必要和她说这些话,索性也听着了,岚瑛絮絮叨叨半天,就问姐姐:“舜安颜那个家伙,如今和八阿哥走得很近,您知道吗?”“然后呢?”岚琪勉强应了一声。“可阿灵阿说,隆科多如今天天见四阿哥。”岚瑛其实也未必搞得懂这里头一层层复杂的关系,只是丈夫再三求她,把要说的话教给她,让她进来学给德妃娘娘听,她照着背下来的话重复,便道,“阿灵阿说,我们家虽有十阿哥,看那孩子扶不起来,既然又做了您和皇上的妹夫,自然要向着永和宫才是。可是四阿哥那儿他走不通,咱们钮祜禄家虽不比从前,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四阿哥若是乐意,阿灵阿能帮他不少忙。可是胤禛那孩子我也知道,阿灵阿既然说走不通,他在怎么尝试,恐怕也难。”玄烨曾说,胤禛只会和好人打交道,如今似乎圆滑些了,可他还是有些原则不可逾越,阿灵阿一则身上牵连不少官司,二则与岚瑛这层关系,他恐怕是不愿被人说拉拢外戚与权臣抱团。那孩子连自家岳丈家里的人都不依靠,想当初孝懿皇后选乌拉那拉家,还是想毓溪出身高贵,好给他撑几分门面,结果胤禛根本没放在心上。“他到底要你问我什么?”岚琪问。“我不是说了吗?”岚瑛笑,“阿灵阿想站在四阿哥这边,帮四阿哥在朝堂里疏通人脉多拉拢一些人,可是四阿哥油盐不进,根本不把小姨夫放在眼里,姐姐您帮忙提一提可好?”岚琪笑道:“胤禛这是不给小姨面子了。”岚瑛笑嘻嘻说:“那姐姐的意思呢?”“我也希望,胤禛能多得旁人助益,多多结交良师益友,可那孩子秉性如此,那不爱与人往来的脾气,怕是难改。”岚琪不怪妹妹瞎殷勤,她也有她家里要过的日子,只是语重心长地说:“既然阿灵阿也知道正是混沌不清的时候,那何必急于在此刻决定立场?你回去跟他说,钮祜禄家好容易从这些年旧臣的纠葛里全身而退,不论皇上是看着孝昭皇后的面子,还是看在你的面子,既然躲过了这几次,就别再轻易卷入什么事,不然再大的面子也经不起折腾,不如守着家宅,平平安安地传下去。”岚瑛轻声嘀咕:“我也劝来着,可阿灵阿却说,如今的局势,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他必须要站住脚跟。不然将来一朝天子一朝臣,钮祜禄家指不定步赫舍里一族的后尘。”她微微黯淡了脸色,与姐姐说真心话,道,“该说的话我都对他说了,姐姐的意思我也懂,可阿灵阿的确不容易,我也要为我的儿子们想想不是?”岚琪皱眉听着,她自然心疼妹妹的难处,一时想到刚才妹妹提起的舜安颜,舜安颜如今一切行动都是玄烨的旨意,那么去接近八阿哥,自然也是玄烨的意思,她猜不透玄烨这样做是图什么,可一定有他的道理。岚瑛又软乎乎地笑着:“姐姐,您就跟胤禛提一句,他若是不肯,我也不来缠着您。”岚琪不便再硬着拒绝,心里也有她的主意,暂时应对妹妹:“你们等我些日子,我也不能突然就找儿子说这些话,腊月里他们进宫多,我才有机会说。”如此这般打发了妹妹,岚琪却自己思量了好久,总觉得这不是该她拿主意的事,她不想做错了什么决定,害玄烨白费多年心血,便耐心等到圣驾归来,见到玄烨时,把岚瑛的话转达给他听,玩笑似的说:“既然那么疼小姨子,姐夫就给个主意,臣妾可不想瞎掺和。”不想玄烨竟恼道:“亏得你来问我,若是阿灵阿真的走通了胤禛这条路,朕的棋路就乱了。”  ☆、836辅臣的弊端(还有更新见玄烨生气,岚琪反而定了心,舒口气笑说:“臣妾知道,这就不是该自己拿主意的事,您要怪可怪岚瑛。”“你倒是推得干净。”玄烨见她不在乎,自己也不在乎了,却是明摆着偏心小姨子,说道,“这两年那么多事,一阵阵动荡下来,不怪他们家吓破了胆,他们着急担心也情有可原。”岚琪不言语,玄烨又道:“你告诉岚瑛,只要阿灵阿别胡来,他们家万一有什么事,朕总看在她的面子上,不论如何,也要为你的外甥们想一想不是?”“臣妾明白了。”“至于选哪个。”玄烨冷笑,“现在外头选得可热闹了,每选一人,都有一番说辞,好些朕都不知道,朕的阿哥们有那么多好处。你告诉岚瑛,他们选谁都成,别选四阿哥。”岚琪不解,犹豫了片刻,开口问道:“皇上这是要把我们儿子孤立起来?他本来就不会与人打交道,连阿灵阿都说,想为儿子多多疏通人脉,他们家那点老脸,还是管用的。”“阿灵阿那些老脸值什么钱,疏通哪个去?”玄烨很不屑,却是道,“朕不是要孤立儿子,而是想他将来少些麻烦,你可还记得,朕年少时的四大辅臣?”岚琪皱眉想了想,鳌拜早年被除掉,她是没见着那光景,钮祜禄氏成也此败也此,而如今赫舍里氏一派势力更是烟消云散。皇帝下手有多狠,他们也就有多过分地企图遏制掌控皇权,也许玄烨是怕,今日有权臣扶持胤禛,来日胤禛继位,他们也会像曾经的鳌拜等人一样,以辅佐之恩自居,企图控制皇帝。“不能让他们明着扶持胤禛,那样的人一两个就足够了,培养完全属于胤禛自己的新势力便好,人少,且不是树大根深,他将来也好对付。”玄烨一副仿佛能预见未来的精神,眼中闪烁光芒,“当初四大辅臣,全天下人皆知,他们扶持幼主稳定朝纲,劳苦功高,可后来骄傲自满目无君上,也是由此而来。如今那些人蠢蠢欲动,已经开始幻想将来功臣辅臣的光芒,这要不得。自然他们必须支持朕心中的人选,可不能明着来,关键时候暗中推一把就成,这点子功劳,君臣之间明白就好,没必要让全天下人都知道,没必要因此成为他们来日作威作福的资本。”岚琪怔怔地望着玄烨,一则她自知不该僭越朝政插手多管这些事,再则自认妇道人家目光短浅,只怕多嘴了适得其反,给玄烨添乱,所以即便身处一切热闹的中心,她始终守着分寸,总觉得若没有本事,就不该自以为是。而此刻听玄烨这番话,更是认定了这个想法,她所想所思不及玄烨一分,有皇帝打点一切处处细致,她还瞎掺和什么,一时竟舒心笑起来:“往后岚瑛再来纠缠,臣妾就有话说了。”玄烨嗔怪:“朕那些话,你可不能对岚瑛讲。”岚琪连连点头:“怎么敢说这些话。”停一停,忍不住好奇地问,“皇上如何能想得这么细致,往后几十年上百年的安定,都考虑在心里了?”玄烨眼底却掠过一丝遗憾,轻声道:“朕彷徨害怕的那些年里,无数次在心中怨怼先帝,朕不希望我们的儿子,将来也在心中怨怼他的父亲,不然朕在地底下会不安的。”岚琪心头又是一下震荡,玄烨则笑起来道:“朕这一辈子的愿望,几乎没有不能达成的,不想带着遗憾入土,先帝留给朕的遗憾,朕绝不能再留给儿子们。至于他们将来怎样一番天地,朕可就管不着了,这大概不是为了江山社稷着想,只为了朕一己私欲,是朕的私心。”岚琪且笑:“若人人的私心都这样伟大,天下就太平了。”如是直到腊月,岚瑛再进宫时,姐姐婉转地传达了皇帝的意思,自然没有言明是玄烨的话,岚琪只道:“阿灵阿心里想着胤禛就好,明着就别做什么事了,如今正是你们所谓局势混沌的时候,枪打出头鸟,不要让太多的人围在胤禛身边,反而给他添麻烦。阿灵阿的心意,我记着了,将来也会让胤禛记着。”岚瑛听从姐姐的话,可却贼兮兮地说:“姐姐是不是问过万岁爷了,我们家猜得不错吧,万岁爷真的相中四阿哥了是不是?”岚琪不理会她,妹妹纠缠着:“不然您还能找哪个拿主意?就是啊……”她犹豫了一下子,轻声问,“但胤禵那孩子,就比不过哥哥了吗?其实阿灵阿与我说时,他们就有矛盾之处,一样都是您的儿子,而皇上那么宠爱胤禵,外头不少的人想围去十四阿哥身边呢。”“那你就让阿灵阿自己选呗,既然都是我的儿子,将来不论是谁,他们兄弟总是和睦的,阿灵阿就算选错一个,也能保家宅平安。”岚琪心里很矛盾,苦于不能对妹妹明言,用这样的话搪塞过去,再不肯提了。可背过人,她不得不想这些事,特别是胤禵口口声声对自己说,要对他们兄弟一视同仁,那孩子自小对身边的事很敏感,如今外头闹得沸沸扬扬,他不会不察觉到风向的变化,知儿莫若母,岚琪知道胤禵的雄心抱负,那孩子心里头,同样装着江山,看着皇位的。看待孩子可以一视同仁,可将来这天下的主人,只能有一人。腊月里,十四阿哥的小儿子弘明满百日,太后疼爱小重孙,拿出体己要给孩子摆几桌酒席。既然张罗了,不可能真让宁寿宫拿银子,佟贵妃与荣妃做主,索性内宫热闹一番,也请宗室女眷们进来喝杯酒。反正腊月里,什么事儿都能当借口庆贺一番,辛苦一整年,谁都盼着此刻的悠闲自在。可这次的热闹,是为了十四阿哥的嫡子满百日,这一层意义非比寻常,不说那些女人们管不着的大事,便说诸位成年阿哥里,十四阿哥年纪最小,可什么事儿都没落下,成家不久,膝下已有一双儿子,再看看他的出身,看看皇帝对他的宠爱,从大阿哥往下,竟无一人有他这般顺风顺水。想当初大阿哥的福晋,一口气生了那么多女儿,好容易得了个嫡子,却不多久就撒手人寰,总觉得十四阿哥什么都如意,要说他唯一不如人的,大概就是年纪小功劳少,可年轻也是值得骄傲的资本,他的未来不可估量。这日宫里摆弘明小阿哥的百日宴,众福晋都应邀前往,阿哥们自然不去凑热闹,只是女眷们聚在一起看戏喝茶。四贝勒府里,毓溪一早就和侧福晋带着弘时进宫了,路上遇见十三阿哥家的福晋,妯娌间说说笑笑往宫里去,毓溪便是悼念她的儿子,羡慕十四家开枝散叶,也绝不会摆在脸上。八贝勒府里,胤禩一早办差去了,昨晚在张格格屋子里,知道今天她一早要过去伺候福晋穿戴,胤禩但是安慰她,说将来给了她侧福晋的名分,也好跟着一道进宫去热闹热闹,张格格却是说:“人一多妾身就头晕了,还是在家里好。贝勒爷累了的时候,妾身随时都能伺候您。”近来两人时常在一起,胤禩隔三差五就住在张格格的屋子里,不再是之前为了生孩子而勉强结合,如今会说说心里话,张格格温柔又体贴人,她虽没有大智慧也不懂外头的事,可就是能让胤禩寻到一丝安慰。于是彼此感情日益加深,府里的人,也渐渐察觉到,张格格的境遇今非昔比,而这样的事,八福晋又怎么会看不到。偏偏今日张格格贪睡,胤禩没让人打搅她,等她一觉醒来时辰早就晚了,紧赶慢赶地过来向附近问安,八福晋已经穿戴齐整,预备要出门。八福晋见了人,摸了摸发髻笑着说:“等不到你过来帮我梳头,他们笨手笨脚地也为我梳好了,反正今天也不是正经日子,就这么凑活着吧。”张格格心中胆怯,紧张地问:“时辰若还来得及,妾身再为您拾掇一下可好,正因不是正经日子,福晋们必然都可劲儿地打扮,咱们可不能叫人比下去了。”八福晋冷幽幽一笑:“这话听着,如今我是离不开你了?”张格格心颤,害怕地朝后退了半步。这一下却勾起八福晋的怒意,她逼近好几步,凑到张格格面前,恨恨地咒念:“家里人都说,现下贝勒爷离不开格格伺候了,在格格身边总能有说有笑的。你当真了是不是?一面想着贝勒爷离不开你了,一面还以为我也离不开你了?”张格格吓得腿软,跌下去跪在了地上,颤抖着说:“妾身从没这样想过。”八福晋蹲下来,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把她姣好的面容捏得扭曲,看着眼泪从张氏眼里滑落到自己的手上,怒目圆睁地说:“知道害怕就好,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在这个家算什么东西你可明白?有的是人可以给贝勒爷生孩子,也有的是人能给我梳头,不要得意忘形,不然这个家,你可就呆不下去了。”  ☆、837琳格格被虐待(还有更新张格格被福晋吓得魂不守舍,忽觉腹中绞痛,可她不敢在福晋面前表露,眼看着福晋松了手,整理衣裳后要出门,张格格却被腹痛折磨得脸色苍白汗如雨下。八福晋出门前,又瞥了她一眼,不知她被疼痛折磨,以为自己方才几句话就让她变成这模样,恨张氏矫揉造作,一时怒从中来,咬牙切齿道:“你做出可怜的样子给谁看?是要在贝勒爷面前告状,说我欺负你吗?”张格格已经说不出话,脑袋沉甸甸的好像随时会晕厥过去,只听得福晋似乎在说,让人把她架出去罚跪反省,等她如棉帛般被人一左一右拖起来时,边上有人惊吓道:“血,格格流血了……”后来的事,张格格完全不记得了,等她醒来时,已经在自己的床榻上,身子像被人掏空了一般,只记得自己被福晋责备,然后肚子痛,然后……她伸手覆在自己的肚子上,心里一慌张,再等侧过脸,福晋那双阴暗的眼睛正盯着她,张格格吓得浑身激灵清醒过来,福晋则凑到面前对她说:“真可惜,好容易有个孩子,就这么没了。”宫里,大家正热热闹闹围着十四福晋逗奶娃娃,岚琪怀里抱着小宸儿的孩子,弘春弘时围着捏小表弟的脸,众人都说德妃娘娘是有子孙福气的人,自己能生养,孩子们也能生养。岚琪面上不言语,心底虽高兴的,也会遗憾不能齐全,若是温宸还在跟前,若是弘晖弘昀还在,果然世上难有齐全的事,惜福才好。今日众家儿媳妇都到了,太子妃都强打精神在太后膝下承欢,女人们在一起不提外头的事,高高兴兴寻一场乐子就好,却唯独不见八福晋进宫,这会儿似乎有消息传来,渐渐在女人们之间传开,岚琪听十三福晋来对她低语说:“额娘,他们讲八贝勒府里的格格小产没了个孩子,所以八嫂没来。”岚琪讶异,再抬头看,果然见良妃到太后跟前说了些什么,而后就匆匆往外走,与岚琪目光交汇时,也没留下什么意思,她们不着急,总有说话的时候,可良妃才走,宜妃就在人群里嚷嚷:“惠妃姐姐不去关心关心,八贝勒好歹是你养大的。”惠妃素知宜妃唯恐天下不乱,懒得理会她,而今天是十四福晋和小皇孙的好日子,又有太后在,敬嫔几人劝着她,宜妃也不敢再多嘴。待喜宴散去,众人各自离开,永和宫的孩子们跟着德妃去那儿继续说话,大福晋过来客气了几句,便折回去陪着自家婆婆,惠妃与她道:“张格格好歹是你的堂妹,你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大福晋不知婆婆和丈夫那点心思,还可惜地说好容易有一个却没保住,不知惠妃心中暗喜,八贝勒没有子嗣,再如何优秀能干,也轮不到他来继承大统。一面又叮嘱儿媳妇:“弘昱身子弱,你们别太盯着他的功课,好好把孩子养大才是。”宫外,胤禩得到消息后匆匆赶回家中,到张格格的屋子里,见妻子孤坐在那儿,不知怎么心底生出些厌恶来,八福晋迎上来见他眼中目光迅疾黯淡,心里一片寒凉,话到嘴边变成了:“你怪我吗?”胤禩自然留眼线在家中,早晨发生了什么他心里很清楚。这一年多来他和妻子的感情日益淡薄,已经是变成了每天见面问声好,就再也不多说一句话的状况,反而是在张格格这边,胤禩心情才会好一点,可妻子从没有反对过,还每天给张格格送补药,他知道她是求子,大家这样默契也好。谁晓得她终于忍耐不住,终于把满腔怨气对着张氏发作出来。“是她自己身体不好,不怪我。我只是训诫了她几句,我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她不过是个侍妾,这点权力我总还有吧?”八福晋柳眉紧蹙,死死盯着丈夫,明明胤禩半句话都没说,她争先一股脑地倒出来,“我知道你喜欢上她了,她比我温柔比我会体贴人,她还没给你添过麻烦,可胤禩,那些事是我的错吗?难道我不委屈我不害怕,你不是说要和我共进退,为什么现在却搂着别的女人,把我扔在一边不管不问?”胤禩的心沉到了谷底,不愿对妻子多废话,绕过妻子往里走,说着:“我去看看她。”八福晋却失望极了,哪怕丈夫开口骂她一句也好,急火攻心,竟转身问丈夫:“你现在那么喜欢她,是不是将来有那一天,你也要换了她和你并肩君临天下,而冷宫才是我该去的地方?”胤禩漠然转身,看着妻子道:“咱们这样闹下去,家宅不宁,就根本不会有那一天。我不曾对不起你,也不曾偏心她,不过是你我都想求个孩子,不如你此刻收拾一下进宫去,求娘娘为我赐几个新人,府里的人你不是留心挑选过,挑不出好的来吗?你要孩子,我也是。”“我……”八福晋哑口无言。“你回屋子里去,我一会儿就来和你说话,你有委屈我听着,你有不甘心我也听着,可好?”胤禩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他也是近来才发现,如果真的对谁失望了没有感情了,反而很多话就情意能说出口,便是人们所谓的“敷衍”。八福晋被下人劝回去,可她半天也没等到丈夫来听自己说话,门前传来的消息,是说九阿哥十阿哥还有十四阿哥来了,八福晋不仅不去打个照面,更冷笑着自言自语:“一个个家中妻妾儿女成群的家伙,这是跑来膈应谁呢,谁稀罕他们的慰问。”自然阿哥府里失去一个未见天日的孩子,在皇家根本算不得大事,不过是九阿哥几位与八阿哥交好,才会好心来问候,对于其他人来说,就算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也不打紧。这一日傍晚开始下大雪,四福晋和侧福晋离宫回家,到门前时马车顶上都盖了厚厚一层雪,两人抱着弘时下车来,小家伙还活蹦乱跳地精神极好,乳母领着小家伙在前头走,毓溪和侧福晋在后面说话,说到八贝勒府里的事,侧福晋不屑地道:“既然娘娘都没发话,您实在不必去关心,那个八福晋如今有些颠倒了,这种人别搭理才好。”毓溪心里则恨他们与弘晖的是有瓜葛,虽然至今没有个明确的说法,胤禛也在自己面前否定了老八夫妇杀人的可能,但时日一久,她心里反而默认了这个说法,如今再也不能正眼看八福晋,她不想给丈夫和婆婆惹麻烦,一直都避免与他们家的人接触,莫说此刻侧福晋劝她别管,她自己压根儿就没打算再与那个家有任何往来。两人一路说话进来,侧福晋笑道:“总觉得今天怪怪的,这会儿想起来了,往日出门回来,琳儿妹妹一定等在门前迎我们,今天怎么不见人影。”毓溪也察觉到了,往日不论风雨,毓溪若出门或带侧福晋进宫,回家时琳格格一定在门前,除非胤禛与她们同行,她才会避嫌不来,今日四阿哥去南苑了都不在城里,难得一回不见琳儿迎出来。可说曹操曹操到,两人再往深处走,要去追弘时让他别乱跑,但见琳格格带着侍女慌慌张张从路边闪出来,两人都没打伞,琳格格头发上已经蒙了一层雪,侧福晋道:“这是要冻成雪人了吗?”一面说着,就让人把伞递给她。钮祜禄氏谢过侧福晋,自己接过伞来,毓溪眼神一晃,看到她双手通红,不由自主地走上前摸了一把,果然不是被冻红的,她的手比自己的手还暖和,一时担心是不是发烧了,再摸摸琳格格的脑袋,并不见异常。李氏瞧着她们来的方向,该是从宋格格那儿来的,不免问:“这是怎么了?”琳格格微微笑着说:“在园子里堆雪人呢,贪玩儿没顾得上福晋和侧福晋进门。”毓溪打量了她几眼,目光忽然落在身旁丫头身上,那孩子被福晋唬了一跳,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毓溪冷声道:“你带着格格在哪里堆雪人?领我去瞧瞧。”那丫头胆子小,经不起主子们这样问,忙跪在雪地里说:“福晋,格格没在堆雪人,我们刚从宋格格屋子里出来,宋格格说屋子里太闷热干燥,让格格拿湿抹布把家具都擦一遍,格格的手一遍遍在冷水里泡,这会儿才发红发烫的。”毓溪和李氏面面相觑,钮祜禄氏却撑着伞,盖住半边脸,平静地说:“福晋,妾身还没来得及禀告,宋姐姐她有身孕了,一直等您和侧福晋回来说这事儿呢,大夫来瞧过,真是有身孕了。”说这句话,连毓溪都惊讶,宋氏当年身子受损后,一直不能有,不过她的确从没放弃过,求医问药缠着胤禛邀宠,如今竟如愿以偿,实在叫人唏嘘。子嗣为重,一时也没人来关心钮祜禄氏受了什么委屈,众人忙到宋格格屋子里来,再请大夫来瞧,果然是有了。  ☆、838指给胤禛做侧福(三更到四贝勒府的子嗣连遭噩运,宋格格如今有了喜,自然是被全家当佛爷一样供着,莫说她故意欺负琳格格使唤她做下人的事,就是打侧福晋的主意,李氏也要忍让她三分。且当初宋格格一心觉得是侧福晋害了她的孩子,这一次再有身孕,一见毓溪和李氏,便装模作样地说:“只怕侧福晋和妾身八字不合,为了贝勒爷的子嗣着想,还请侧福晋之后一年里别往妾身屋子来,一切以贝勒爷的孩子为重。”侧福晋心里发笑,不往来才好呢,免得她磕着绊着了,一口恶气出在自己身上,索性顺着她的意思说:“这生辰八字的忌讳,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福晋您和妹妹说着话,我这就走了。”毓溪心里只想宋格格平安生下这个孩子,女人之间的纠葛她不在乎,便默然答应了侧福晋的话,由她离去。侧福晋带着满腹怨气出来,心中暗暗骂宋格格,说她有本事生下来再说,一出门,却见钮祜禄氏带着丫头站在屋檐下。琳格格身上连一件氅衣也没有,风雪里冻得脸上红一块白一块,这一年多光景,小姑娘眼眉渐开,出落得更胜从前,一身桃红袄子站在白皑皑的风雪里,加上这楚楚可怜的模样,侧福晋觉得,若是男人瞧见了,一定会生出怜爱之心。可她就是不明白,胤禛到底为什么不喜欢她,之前听说连身子都还没破,如今虽然同房过了,可那一晚后贝勒爷就跟交了差似的,再也没踏足过花房。“你别站在这里了,能有你什么事儿呢?”李氏走上前道,“就是你总这样谦卑着,把自己当福晋的奴才似的,屋子里那位才老欺负你。你们平起平坐,都是皇上赐婚的,怎么就不如她?”琳格格垂首不语,李氏又问,“大雪天的,花房里可还暖和,都那么久了,怎么还不挪地方呢,不如搬到西苑里来和我作伴?”“花房挺好的,多谢侧福晋。”琳格格总算应了声话,可对于自己被宋氏欺负的事,只字不提。“你这性子,还真是难得。”李氏叹息,回身往屋子里看了看,劝她,“你要摆正自己的位置,回头她真觉得你好欺负,缠上你就糟了。等肚子大起来,必然会作威作福要死要活,到时候连我都要看她脸色,等着看吧。”琳格格笑颜以对,依旧不做言语,侧福晋见她油盐不进,自己也没得偏要巴结她,便悻悻然离去。又过了小半个时辰,里头才有动静,众人拥簇着福晋出门来,毓溪见她衣衫单薄站在门外,便皱眉责备:“把身子冻病了可怎么好?”姐妹俩回正院,毓溪让琳儿在炭盆边烤火,但见侍女端热水来请福晋洗漱,她忙又接手来伺候,毓溪平日里习惯了,今天才突然觉得不自在,吩咐道:“往后我跟前的事,你就别跟着做了,怪不得都说我是收了个丫头,而不是给贝勒爷收了一房妾室,是我先委屈了你,宋格格才敢欺负你吧。”琳格格摇头笑道:“没有的事。”“她明知道自己有身孕,却不急着上报我们知道,反而把你叫去先折腾一顿,我真是不明白,她天天霸占着贝勒爷,你碍着她什么了?”毓溪洗过手,坐到镜台前,看琳格格麻利地为她打开香膏盒子递过来,她也很自然地伸手去挑,意识到自己已经完全习惯了琳儿的伺候,不禁自责,“终归是我不好,对她来说,不管你是否得宠,年轻漂亮就是对她的威胁,又在我跟前吃得开,她当然就容不下你了。”琳格格却笑:“您不是说了,不要理睬宋格格就好。其实这么久了,宋格格嘴里虽然话多,可到底没把我怎么样,今天依着她,也是为了贝勒爷的孩子,福晋您放心,阿玛额娘生我这个闺女,可不是为了叫人欺负的,更何况不能辜负您那份心疼。”毓溪唏嘘:“你若也是宋格格那个性子,这个家就不太平了,亏得你这么好,可是……”她想说,琳儿这么好,胤禛为什么就不能正眼对待,但话说出来伤人,便笑道,“咱们府里的事,大大小小都会传进宫里去,娘娘会知道你的好,娘娘时常也会劝劝贝勒爷,你安心在我身边。咱们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同一天里,一悲一喜,岚琪在宫里收到消息,也不知能不能好好高兴一回,胤禛去了南苑,明日才回来,岚琪便派人传话给儿子,要他回城后先去家里看看。夜里玄烨去宁寿宫问安后,就在外头宫道上等岚琪,永和宫的人急匆匆把裹得严严实实的主子送出来,她见了皇帝就不耐烦地说:“还在飘雪呢,这是去哪儿散步?”玄烨却要她同往,去阿哥所看看十四的孩子们。今天是弘明百日,皇帝因公务未列席女眷们的相聚,可心里却惦记着小孙子的好日子,与岚琪一道来儿子这边,拿了怀里捂得热乎乎的玉佩塞在小孙儿的襁褓里,对他们夫妻说:“你们年纪轻,自己还都是孩子一般,往后教养孩子的事,多问问额娘。”胤禵朗声答应,把弘明吓得哇哇大哭,被玄烨和岚琪一顿责备,说他一点儿没当爹的样子,皇帝又道:“你额娘身子弱,养着弘春太费神,偶尔抱去陪她解闷就是了,别真把孩子丢在那里,不要累坏了她。”完颜氏性情开朗,当着玄烨的面就笑:“胤禵若是像皇阿玛疼额娘这般疼儿媳妇就好了,可他什么都粗心,连皇阿玛的半分都不及。”胤禵却嚷嚷:“你有额娘那么好吗?”惹得玄烨和岚琪大笑,一家子说罢热闹的话,外头风雪也停了,两人携手离开阿哥所,完颜氏随丈夫送到门外,看着圣驾远远离去,她推了推丈夫轻声道:“皇阿玛待额娘那么好,为什么额娘却在妃位上,那么多年没再动过?”胤禵不禁皱眉:“你管这么多做什么?”这一边,玄烨和岚琪踏雪而行,一年一年光阴似箭,有时候恍惚会分不清时光,去年的事好像就在昨天,时光像是悄无声息地流逝了,又好像永远停在了某一刻温暖幸福的时候。岚琪的手被玄烨紧紧握着,她抬眸看皇帝,他正专注着眼前的路,每一脚都用力地踩下去,蹭开积雪露出粗粝的石板路,好让跟着他脚步走的岚琪踏踏实实地踩上去。这样细心的举动,在玄烨身上可能再寻常不过,可每一次都会让岚琪心暖得好像回到年轻的时候,想到方才皇帝在儿子儿媳妇面前说的话,不禁笑:“皇上刚才对胤禵一番嘱咐,好像臣妾已经是白发苍苍的老婆婆,臣妾带大了那么多的孩子,带一个小弘春根本不在话下。”玄烨头也不回地说:“把个奶娃娃塞在你这儿,朕过来与你说话都不方便,小东西哼唧几声你就把朕抛下了,难道做爷爷的还要看孙子的脸色?”岚琪哑然失笑,皇帝却突然停下,不耐烦地指着随行太监们说:“这过去还有没有一条好的路了,怎么到处都滑溜溜的,天黑了就不用扫了吗?摔着出入行走的娘娘们如何是好?”于是皇帝一句话,闹得宫人们连夜清扫道路,岚琪也不好阻拦,因路不好走,两人到乾清宫就歇下,烫一壶小酒对酌,说起胤禛府里妾室有身孕,说起胤禵妻妾和睦小日子过得好,玄烨第一次对岚琪道:“眼下时常在胤禛身边行走的年羹尧,你可知道?”岚琪说知道有这么一个人,说起是年遐龄的儿子,她笑道:“臣妾倒是记得她们家的女娃娃,臣妾就喜欢水灵灵的小姑娘。”玄烨道:“那孩子和念佟一般大,朕已经想好了,等她长到十五岁,就指给胤禛做侧福晋。”岚琪心里咯噔,原来玄烨一直说心里有人,就是指年家那个女孩子,这样算起来,难道早些年自己和玄烨在乾清宫门外偶遇年遐龄的时候,皇帝心里就算计好了,又想他平白无故地让李侧福晋搬出西苑正屋,不禁道:“臣妾果然还是跟不上皇上的心思,这么多年了,自以为了解您,可这种事儿,臣妾连想都没想过。”玄烨喝了酒,带了些许醉意,目光柔软温和,伸手揉着岚琪的脸颊说:“要你操心这些事做什么,你若能什么都不操心,才是朕最大的成就,让你辛苦这么多年,朕很愧疚了。”听这样暖人的话,直叫人心神荡漾,她夺下玄烨手里的酒杯说:“喝两口暖暖身子的,怎么就说上胡话欺负人了?”暖阁里浓情蜜意,殿阁外的道路上,却是刷刷扫雪的声响不停,原本皇帝也就是一句话,可底下的人不敢怠慢,几乎每一条路上都有人在扫雪,毓庆宫里也能听见这烦人的声响。太子妃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倏然坐起来,惊得宫女们掌灯拉帘子,她刚要开口,竟又听得外头传来嬉闹声,太子妃顿时柳眉横竖,不等她发问,底下宫女已经战战兢兢道:“太子爷带着几位格格在嬉闹。”  ☆、839杀了良妃(还有更新有宫女送来热水,太子妃饮下几口,似乎对于丈夫和女人胡闹的事儿已经见怪不怪,但问:“外头那沙沙不断的声响,是在做什么?”宫女应道:“听说万岁爷嫌下雪没人扫,路上不好走,大半夜地让人扫雪,眼下宫里扫雪的人都在忙活,动静是大了点儿。奴婢这就去让门前的人走开些,别吵着您安歇。”太子妃方要点头,外头一阵放荡的女人笑声,就听得柔媚的声音说:“太子爷您来抓我呀。”众宫女听了都不敢抬头,太子妃果然恼怒,起身趿了鞋子,身旁宫女赶紧拿大氅来将主子裹了,三五个人拥簇太子妃娘娘出门去,竟迎面瞧见几个衣衫妖艳又单薄的女人在回廊上奔跑,太子则蒙着眼睛被他们引得团团转。亏得那几个女人不怕冻着,穿成这样就敢往屋外头跑,而她们似乎也醉了疯了,完全忘记了这宫里还住着太子妃住着侧福晋他们,等几个略清醒的看到太子妃来,都不知怎么办好,却有一个醉得厉害,似乎就是方才大声嚷嚷得人,嘴里喊着让太子去捉她,一股脑儿地往后吓跑,竟直冲到太子妃面前。不等她停下脚步看清跟前是什么人,脸上就是火辣辣的两巴掌,抽得她顺势滚到地下去,院落里尚未清扫的积雪冻得她浑身打颤,猛得就清醒了。可却是不顾死活的,竟哭着喊着地嚷嚷:“太子爷、太子爷……”胤礽早就喝醉了,哪里分得清眼前是什么人,扯掉眼罩迷迷糊糊见到面前气势汹汹地站着个女人,另一个则在地下哭诉挨了打,他不知是怎么了,竟突然大怒,几步跑到太子妃跟前,扬手一巴掌扇在她脸上,那一瞬间,地下的女人停止了哭闹,整个毓庆宫都静了。乾清宫里,玄烨嘴馋多饮了几倍,说是孙子的百日酒,他要多喝一点才能多分点福气给孙儿,岚琪拗不过他,松口多给了几杯,玄烨困了便缠着她要睡。因见皇帝不思*,岚琪哄孩子似的哄着他睡过去。怀里人好容易踏实了,岚琪才得以脱身,正俯身给玄烨盖被子,听得身后动静,她担心玄烨警醒过来,忙转身示意他们出去,却见梁总管在那儿探头探脑的,待掖好了被子,便出来问何事。岚琪道:“万岁爷喝了酒,睡得沉些,今晚若没有大事儿,就别打搅了。”梁总管也知道这个道理,可毓庆宫里闹翻天了,等他把事情说完,岚琪暗暗惊心,这要是等明天传出去,说太子打了太子妃,天下人可要笑话死了,玄烨今晚好容易安逸养的神也白费了。“娘娘,您今晚别走了,等明儿一早,好对皇上说,奴才如今总没好事儿禀告皇上,皇上一看到奴才就瞪眼睛。”梁总管苦恼极了,就怕明天一清早,又要对皇帝说这些烦心事。岚琪苦笑:“难为你了。”想了想便吩咐:“先管着毓庆宫的人,不许把这事儿传出去,那几个女人交给太子妃处置,本来就是毓庆宫的家事,不该旁人多嘴的。但是不能不告诉皇上,明早我来说。”这样的话,以皇帝的口吻传到毓庆宫,此刻太子已经醒了酒,闷坐在卧房的暖炕上,里头太子妃呆呆坐在床上,脸上肿了半边,耳朵也有些麻了,太子那一巴掌下了狠劲儿,打得太子妃嘴角都沁出了血迹。到现在她都在想,究竟是太子恨透了自己,还是太子心里积怨太深,逮着一个就下狠手,此刻心里比外头风雪地还冷,屋子里地龙烧得再暖和,她都浑身在打颤。毓庆宫的闹剧,悄无声息地度过了一整晚,隔天玄烨早起临朝,一面穿戴一面听岚琪讲,本以为会龙颜大怒,玄烨只是哀其不争地冷笑一声:“他若是自甘堕落,朕何必费心拉扯他,朕拉扯他长大,自问没有亏欠他。”皇帝上朝去,不再提这件事,岚琪不宜久留在乾清宫,穿戴齐整后回自己的殿阁,途经毓庆宫,远远望了一眼,不免对环春唏嘘:“太子兴许不是故意的,可这一巴掌,只怕是把什么都打散了。”说着话,心中激灵想起昨夜玄烨说的那些,说一早选定了年家的女儿做胤禛的侧福晋,想想儿子家中如今的光景,虽然再多一个妾室也无所谓了,可皇帝那架势,显然是要年氏在家中一人之下所有人之上。若只比毓溪低半个头,那与如今的钮祜禄氏,或是再底下给胤禛暖床的丫鬟完全不一样了。“娘娘,您想什么呢?咱们走吧,别回头撞见毓庆宫的人。”环春在一旁提醒,岚琪醒过神,忙与众人远离毓庆宫,路上问她:“你还记不记得湖广总督年遐龄的女儿,进宫玩过几次的。”环春愣神想了半天,却是道:“奴婢倒是记得,他们家公子娶了明珠大人的孙女,那年年夫人领着小姐进宫谢恩呢。”岚琪仔细一想,果然年羹尧娶的不正是纳兰容若的女儿,明珠府再不济,在京城里总强过年家,皇帝那般指婚安排,必然是有心帮年羹尧在京城站稳脚跟了。她真真是永远也跟不上皇帝的脚步,更担心的是,这个比家中任何一个妻妾都赋予政治意义的孩子进了胤禛的门,儿子家里又会起怎样的涟漪,毓溪还能不能坐正自己的位置。一时愁绪都在心头,岚琪叹一声:“我真放手不管倒也罢了。”偏偏可怜天下父母心,儿女的事,到几时都觉得自己不能不管,纵然嘴上口口声声说孩子们大了该自己做主,可关键时刻总忍不住伸一把手,总觉得他们若能少走些弯路少受些苦,都是自己的责任。皇帝这边散了朝,太子闷声不响地跟着进了乾清宫的门,里头外头的奴才都没听见什么动静,早些年太子犯错,皇帝毫不吝啬训斥责骂,可这些年太子有什么事,父子俩说话都不带响声,聪明人都明白,皇帝一旦不想管了,是连多一句话都不愿讲的。昨晚的事,虽不至于传得风风雨雨,可宫里留人盯着的,多半都知道些许,大阿哥眼瞧着太子去了乾清宫里,他一脸不屑地往长春宫走,那么多次了还是照着习惯往正殿走,反而被惠妃站在一旁屋檐下喊他:“你去哪儿?”大阿哥一愣,才想起正殿寝屋里那晦气的事,笑着埋怨母亲:“额娘搬一处吧,您堂堂惠妃娘娘,何必委屈在角落里?”惠妃正要去宁寿宫给太后请安,儿子来了,便在向阳处站着说话,听儿子提起太子妃昨晚被太子打了的事,她这儿倒还是新鲜的,再三问儿子:“真有这样的事?”“太子这会儿都跟去乾清宫挨训了,不过我看皇阿玛早就不想管他了,都三十出头的人了,对着他还能说出什么话?”阳光下,大阿哥朝服上的纹路闪闪发亮,他抬起袖口掸了掸灰尘,似乎在期盼自己有一天抬起手,也能看到太子袖口的纹样,嗤笑着,“他真是越来越作死了。”惠妃道:“作死又如何,只要皇上……”可到底是几十年谨慎的人,朝四周看了看才继续道,“只要你皇阿玛不松口,他就是杀人放火,毓庆宫也空不出来,你人前人后,说话都要谨慎。”大阿哥不耐烦地说:“要等到哪一天?老八之前叫我耐心等,可总该有个头才是。”惠妃按着儿子的胳膊道:“你还和八阿哥有往来?额娘劝你多少回了,良妃精于算计野心勃勃,她根本不会帮我们,你要小心八阿哥,你怎么还听他的话?”大阿哥摇了摇头,眼底浮现出多年不耐烦后扭曲了的狠毒,冷声对母亲说:“良妃又不是德妃,您说德妃不能动,皇阿玛会为她翻了天,那良妃呢?没有了良妃,老八就是养在您我脚下的奴才,还能成什么气候?”惠妃心头一惊,早几年她或许还有那份野心魄力,如今年纪大了,手软了,纵然一心一意帮儿子谋求大位,可她恐怕已经做不出什么周全的事来足以取良妃的性命。大阿哥却比划着杀头的姿势,再次提醒母亲:“额娘,我都三十好几了,再等下去,书房里那几个小东西,也能长大和我争一争了。如今老十四什么势头您也看到了,那小畜生可不好对付。”惠妃却畏首畏尾,思量半天仍旧道:“你让额娘想一想。”这天胤禛从南苑回到城里,因没有要紧的事进宫向皇帝复命,便遵照母亲的意思,先回家看了看,如今家里子嗣稀薄,他也希望宋格格能平安产子,让额娘放心让毓溪也安心,可见了毓溪,却听她说:“你可别把宋格格捧上天了,她可了不得了,再下去,大概连我也不放在眼里。总之家里的事我看着,你忙你的就好。”胤禛才知道,宋氏使唤琳格格做下人的事,让毓溪意外的是,胤禛似乎真的对那漂亮的小娘子毫无兴趣和感情,竟满不在乎的说:“宋格格一向那个性子,怀了身孕更娇贵些,她受些委屈,就权当为了你我的孩子。”  ☆、840养在储秀宫(还有更新“琳儿伺候得不好吗,你就这么不待见他?”毓溪忍不住问。“别的女人如何,与你什么相干?”胤禛却有些不耐烦,但很快就收敛情绪,语重心长地对毓溪道,“对她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不喜欢,如果你一定要问我缘故,那就是因为你。”“我?”毓溪大惑,细数自己做过的事,对胤禛保证,“你若对她好些,我一定不会吃醋,琳儿是个好姑娘,你不要亏待她。”胤禛却正经看着妻子说:“我不爱听你说这种话,好像你心里的我已经不重要,我不喜欢看着你把我推着出,你越是想让我对她好,我看到她就越反感,她并没有什么错,我明白。”毓溪无法理解胤禛这番说辞,眉头纠结地瞪着丈夫,可两人竟没有吵起来,他们成亲早,岁月匆匆已是十来年的夫妻,经历那么多的事,经历失去孩子那撕心裂肺的痛,足够让他们互相珍惜。子嗣也好,妾室也好,都重不过对方在自己心里的分量。这件事上,毓溪的殷勤和胤禛的偏执,全因他们在乎着彼此。“是不是哪天我再多嘴,你会生气摔门而去,会冲着我大喊大叫?”毓溪问胤禛。“我的脾气你知道,或许哪天就……”“你敢?”毓溪却扑上来,保住了他的身体,整个人埋在他胸前,能干精明的家主母,在丈夫面前却是小娇妻,一声声道,“往后我们也要像现在这样,有话好好说,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胤禛,我怎么会把你推出去,我怎么舍得把你让给别的女人,可我是四贝勒的福晋,四贝勒的福晋,就要扛得起所有的事。”“我明白。”毓溪仰起头,恳求:“我偶尔说一两次,你别烦我,我只是为了这个家着想。”胤禛如今也极少能见到妻子如此模样,她总是威严地面对着家里每一个人,纵然在身边十分体贴,可总少了年少时的娇憨,他们是青梅竹马长大的,胤禛偶尔也会怀念跟在自己身边那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你答应,答应了下回就不能烦我。”毓溪缠着,眉头又皱起来,却惹得胤禛喜欢,垂首吻了她的眉心,“可不要太频繁了,我说过,不论如何你还是我的毓溪,是我的毓溪。”两人温存半天后,胤禛便去看望宋格格,宋氏果然仗着肚子在贝勒爷跟前可劲儿地撒娇,提出各种条件来,但凡不是很过分的,胤禛都答应她了。而宋格格最记恨的,就是她有了身孕不能再伺候丈夫,福晋那儿她不敢有不服的,可若便宜了侧福晋,或便宜了钮祜禄氏那小妖精,宋格格如何能忍。别过胤禛后,宋氏与自己的丫头念叨起来,便恨恨地说:“侧福晋就跟下蛋的母鸡似的那么会生,天知道这一年缠着贝勒爷会不会又骗出什么孩子来,还有那个小妖精,年轻身体好,真是防不胜防。”丫鬟劝她:“福晋盼着府里开枝散叶,这也是好事。”宋格格啐一口责骂:“什么好事啊,我若不趁现在把身份抬高些,将来让人来越过我欺负我不成?”她面色张扬,眼睛里有话,到底还懂些规矩,没敢嚷嚷出口。像她这么爱打听事儿,唯恐天下不乱的人,怎么会不洞悉外头的风声,如今太子摇摇晃晃的,放眼诸位皇子,皇帝若选新人,他们家四贝勒必然是最有机会的。也就是说,她的丈夫可能是未来的皇帝,她如今没资格随贝勒福晋进宫,将来却可能要常住其中。在府里,福晋之下只有侧福晋和格格之分,进了宫三六九等的,那名分可就多了,她又怎么甘心眼睁睁地等着别人一个个压在自己头上。唯有低头摸着自己的肚子说:“你可一定要争气。”隔天毓溪进宫向婆婆道喜,说起家里的事,说起她和胤禛的悄悄话,岚琪见儿媳妇脸上红扑扑的,笑着道:“这下知道了吧,他心里多稀罕你,钮祜禄氏再好,也不该你去操心胤禛和她的事儿,他们都是伺候你和胤禛的人,你这个一家女主人,可要摆正自己的位置。你看宋格格这一胎,子嗣自然有老天安排,你就是把钮祜禄氏和胤禛绑在一起,若是没福气若是老天爷不开恩,终究白忙一场。”毓溪只软软地笑着:“没想到他突然说出那样情深意切的话,额娘,胤禛比从前更会疼人了。”“看着你们一家一家的好,额娘才安心。”岚琪欣慰不已,正好十四的侧福晋舒舒觉罗氏来领弘春,岚琪要她们一道出去,毓溪抱着弘春和弟妹一路往外走,说说笑笑走了半程,却遇到太子妃一行人,她领着小郡主,母女间亦是有说有笑,可太子妃抬眸一见这两位,脸上的笑容顿时就散了。两处相见,毓溪和舒舒觉罗氏向太子妃行礼,小郡主热情地喊着婶婶和弘春,想和小堂弟玩耍,可太子妃却牵着女儿的手,头也不回地从她们面前扬长而过。只等毓庆宫随行的人陆陆续续从面前走过,毓溪和舒舒觉罗氏才重新前行,弟妹轻声对她道:“前晚上毓庆宫的事,四嫂可知道?”毓溪这几天忙着家里的事,还真没打听宫里如何,且那件事也不曾真正传开,此刻听舒舒觉罗氏说着,又提醒她:“方才四嫂没仔细看太子妃的脸吗?我可看了一眼,半边还肿着呢,亏她大大方方地出门了,也不怕别人笑话。”毓溪忍不住回头看了眼,突然想到自己昨天问胤禛,若是自己将来再多嘴,他会不会气恼之下甩门而去,想到自己被丈夫捧在手心里宠着,莫说那么重的巴掌,连一手指头连一句重话都没有。可见身份地位再高贵,也不及身边有体贴的人相伴,难怪皇阿玛钟爱额娘三十年,早就有能耐给她更高的地位,但这一切在他们眼里,已经无所谓了。“四嫂。”舒舒觉罗氏又道,“我家福晋这几个月养身子,十四阿哥都是住在我屋子里的,每天和他絮叨一些话,听得出来他很想离宫去住。”毓溪笑道:“我们那会儿,也总是动这个心思,可是呀真搬出去了,才知道当家过日子不容易,皇阿玛疼爱十四弟才留在身边,何必着急呢?”“我也是这么劝十四阿哥的,可是他的心一向收不住。”舒舒觉罗氏无奈地笑着,又诚恳地对毓溪说,“四嫂能不能向四贝勒提一提,若是四贝勒肯帮十四阿哥在德妃娘娘面前说一声,这事儿就好办多了。”毓溪大方地答应:“弟弟有事儿,自然是做哥哥的相帮,这事儿我记下了。”但舒舒觉罗氏又赧然央求:“十四阿哥是不喜欢我们多嘴多事的,能不能……”毓溪再明白不过,把弘春抱入她怀里,温柔地说:“托了四嫂的事,你放心就好。”自然这话,毓溪会告诉胤禛,胤禛几时对母亲提起,就另当别论,毕竟这事儿是从女人嘴里传来的,他要向十四问过后,才考虑要不要帮他说几句话。但胤禵成天和九阿哥他们扎堆,比从前往来更密切,胤禛几乎捞不着说话的机会,更因此若单独找弟弟讲话,反而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如今他们兄弟说话,反而要通过胤祥来传递,不知不觉的,兄弟俩之间的话越来越少,就算碰巧见了面,彼此也不知开口说什么。时光匆匆而过,正月里皇帝迁到畅春园住,岚琪与佟贵妃、良妃、荣妃,和嫔等几人随行,皇帝更拟定了夏日里去避暑,玄烨私下与她道:“这一次去,就把温宪接回来,在京城里你们相见容易,那么大的京城,不会有人发现她们母女。现在这样隔着两地有什么事,我们都不放心。”岚琪便满心期盼春去夏来,盼着天气赶紧热起来,竟还自欺欺人人地减少衣衫,结果春寒料峭,在畅春园里冻得发了寒热,一向身子稳稳当当的人,足足病了四五天。玄烨知道她着凉的缘故,恼怒不已,每天都虎着脸,想骂她又舍不得,撂下一句:“既然身子不好,就别去避什么暑。”可是看病怏怏的人楚楚可怜地望着自己,他又说不出重话了。皇帝守了她几天,岚琪渐渐恢复气色,之后便是儿女们轮番来伺候,四福晋、十三福晋、十四福晋,儿媳妇们殷勤又体贴,岚琪很受用。佟贵妃来探望时,感慨岚琪有福气,想想她老了跟前没有人伺候,岚琪便安抚她:“皇上一直说挑个皇孙给您养在储秀宫呢,娘娘何必不好意思,这也是他们的福气。”佟贵妃却道:“别家的孩子我看不中,那些儿媳妇心里想什么我也不知道,指不定背地里抱怨我抢他们的孩子呢,哪里像毓溪知根知底,我当初那句,可不光是玩笑话。可孩子们可怜,出了那样的事,我可不打算再开口了。”岚琪笑:“难道娘娘不盼着他们好,那咱们说定了,将来等四阿哥府里孩子再多起来,您就挑一个孩子养在储秀宫。”  ☆、841养病(三更到佟贵妃想了想,欣然道:“也好,将来我若遂了愿,自然也是因为胤禛膝下子嗣兴旺,这是好兆头。之前若是老天爷给那俩孩子磨难,也真真是够了。”说着不免又惋惜起四阿哥没了的孩子,不知怎么想起他的家人来,佟贵妃愧疚道:“还有舜安颜那孩子,实在叫人失望,听说他们如今都围着八阿哥转,我倒不是看不起八阿哥,可他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就算温宪没了,胤禛也是我姐姐最疼爱的孩子啊。”岚琪唯有劝:“孩子们有自己的路要走,随他们去吧,娘娘一向不管外头的事儿,咱们日子过得好好的,不是说好的要老来作伴。”话说多了,岚琪忍不住咳嗽,佟贵妃便不愿再打搅她,又叮嘱几句保重身体,便离了瑞景轩。而岚琪这一病,虽不沉重,可咳嗽时好时坏,太医说德妃娘娘多年积劳,一定要安心休养,虽然岚琪闲不住,可光看玄烨那刀子似的目光,她就不敢再多嘴。可一碗一碗的药送下去,始终不见大好,四月里春暖花开,岚琪仍旧是说几句话就嗓子痒痒。她身体不好,皇帝就没有好脸色,太医换了一拨又一拨,药也不知变了多少味道,就是止不住她的咳嗽,咳嗽伤神且夜里睡不好,纵然岚琪心情和精神都不错,但气色总差那么一些,五月本该启程避暑,玄烨已经撂下话,若是不能好透了,就不带她去避暑。四月末,是温恪公主的婚礼,温恪公主自幼养在翊坤宫,宜妃对孩子算不得视若己出,也从未亏待过,出嫁那日皇帝与佟贵妃诸人都回宫去,留下岚琪独自在畅春园养病,本就静幽幽的园子,突然又离去那么多人,安静得连风声都奢侈。环春在瑞景轩的院子里摆了美人榻,搀扶岚琪在太阳下晒晒,太阳刺目叫人睁不开眼睛,岚琪微眯着,身上盖着毯子暖烘烘的,不多久就瞌睡过去,但脑袋一晃又从梦里醒来,见环春在面前笑:“娘娘这就醒了?刚想喊您起来,心想若实在困了,就回屋子里去睡。”岚琪咳嗽了几声,拒绝道:“白天睡得多,夜里又睡不好,这一次病得实在古怪,这么久了也不见好。”环春哄道:“太医说了,您积劳成疾,急不来的。皇上说了,夜里实在睡不好,就白天补,只要能歇着就成。”岚琪笑而不语,等环春送来热茶,喝了几口醒醒神,说道:“你陪我坐着说说话,你们都不在身边,这里太安静,我一晃神又要睡过去了。”环春便拿来绣绷陪主子坐着,岚琪拿在手里看了看花样,懒懒地递给她说:“皇上说太阳底下绣花,伤眼睛,你别绣了,我那里那么多没用过的帕子,你喜欢的拿去用就是了。”“奴婢也是打发时间,回头可以送给小宫女,让她们拿出去换钱。”环春手里针线不停,笑着说,“要说万岁爷真是细心,什么都为您着想。”“可他什么都管,我偶尔也会烦。”岚琪言不由衷地笑着,但立刻又一阵咳嗽,不禁皱眉道,“我若好好的也罢了,就是这样,才辜负他。”环春看了眼主子,道:“您之前发烧昏睡时,皇上寸步不离地陪着您,奴婢知道皇上一向疼您,可也从没见那样珍惜的眼神,只怕您若万一有什么,皇上他……”她说着就重重打自己的嘴,自责道,“奴婢这说的是什么话。”岚琪笑话她,不禁又咳嗽,环春上前来抚摸她的背脊为她顺气,好半天才消停,岚琪气喘吁吁地说:“宜妃他们常说,将来能走在皇上前头才是福气,我就不这么想啊,我舍不得丢下他,他辛苦一辈子,就算我多一口气,也不愿他孤零零的走。反正他走了,我也立刻追他去的,我早就想好了。”环春后悔极了,屈膝扶着岚琪道:“您看您,好好的怎么说起这些话了,都怪奴婢嘴贱。”岚琪笑:“傻子,你怎么会怪你,这次病那么久,虽然不沉重不害性命,饶是我精神再好,也够折磨了,心里总忍不住想这些事。你瞧我都不像从前那样吃口药都要跟你闹半天,我那么努力地吞药,就是想快些好起来,别让皇上为我担心。”环春想了想,索性又道:“奴婢也知道,将来皇上百年,您必然是要追着去的,反正您还有奴婢在呢,奴婢身子比您硬朗,将来哪怕多一口气,也要伺候您的。”岚琪笑道:“嬷嬷还多陪了皇上十几年呢,你若是硬朗,可别丢下我的胤禛胤禵,说好了,挑你喜欢的去养老啊。”她说着,不免又咳嗽,直咳得精神倦怠,众人怕是外头飞扬的柳絮惹的,又七手八脚来把主子搀扶到屋子里,她便靠在明窗下,身上沐浴阳光,脸挡在阴暗里,精神果然清爽些。环春屏退了旁人,端汤药来喂主子吃,一面继续方才的话,她虔诚地说:“奴婢虽然知道你舍不得万岁爷,可若将来真有那一天,您舍得阿哥们孙儿们吗?若是咱们四阿哥……”她顿了顿,低语一声主子您明白的,才继续说,“真到那时候,您不帮着扶持些?”岚琪皱眉吃着药,嫌一勺一勺太折磨,自己端过碗来一口气饮下,苦涩得舌头都麻木了,还有呛鼻得气味引得人恶心,她软软地跌在靠枕上,任由环春为她擦拭嘴角,好半天才缓过气说:“我没有指点江山的本事,也没有扶持帝王的魄力,我知道自己的斤两,这辈子的福气太满太满,太皇太后和太后那样晚年的福气,能免就免了吧。哪怕我操劳一生,只要能给我攒着一些留在下辈子用,让我再遇见皇上就好。”环春见主子目光晶莹,似有泪花闪烁,她静静地等在一旁,果然不久就见娘娘落泪,久病的人精神脆弱,娘娘每一天强撑着也实在不容易。岚琪则哽咽:“你说孝昭皇后和孝懿皇后,她们病着的时候到底怎么想的,孝昭皇后那句话,我至今想起来心里还打颤?”“您可别胡思乱想。”环春心里扑扑直跳,那两位都是病了再不见好的,主子这不过是拖得久的折磨人的小毛病,不至于伤了性命,可她若忧思成疾,反而要惹大祸,赶紧劝道,“不管那二位怎么想,您这样子叫万岁爷听见,又该挨骂了。”岚琪却含泪咕哝一声:“他只会欺负我。”且说温恪公主,嫁博尔济吉特翁牛特部郡王,封和硕公主,是日在京城礼成后,一月后便要离京。可婚礼之后两天,皇帝突然说要亲自送公主往蒙古去,皇帝嫁了那么多女儿,还是头一个亲自送嫁,却不知皇帝对温恪区别对待,是顾及宜妃的颜面,还是看在早故的敏妃面子上,不过此次婚礼,皇帝给予了翊坤宫诸多照顾,也难得让宜妃娘娘扬眉吐气一番。又因德妃久病在畅春园,宫里大大小小的事都少了她,难得没有人的光芒盖过自己,莫说宜妃,就是其他人也舒口气,若是有恶毒心眼的,都盼着德妃病在畅春园里别再回来了。可就在决定要御驾送亲的这天夜里,圣驾乘着月色从紫禁城来到畅春园,玄烨扬尘带风地进门时,岚琪正在吃药,一见他赶紧把药大口吞下,先自己说:“可别找茬,这几天我好着呢。”但话说完,就是一连串地咳嗽,环春几人笑着退下,玄烨心疼地到她身边说:“这些药别吃了,吃也不见好。”岚琪倒是老实:“不成,药不吃病得更厉害,这几天觉得好多了,这服药挺管用的。”玄烨说:“我听几个洋大臣说,你久咳不宜窝在屋子里不动,要出去走走,透透气散散心,闷在家里心情不好气息也短,只会病得越来越厉害。你看这几个月,你连瑞景轩的门都没踏出去。”岚琪想想也是,她看着虽然不差,可身上没力气,走出院子里去晒太阳,都一步一颤的,也是因此心情总不大好,太医说没事,她却觉得自己越来越虚弱。“朕送温恪出嫁,你随朕一道去,眼下正是草木丰茂的时候,各地风光美不胜收,去看看春色,心情就好了。”玄烨将她鬓边的发丝抿到而后,一缕银丝透在其中,他却仿佛什么都没看见,根本不在乎岁月的沉重。岚琪胆怯:“我怕我走不动,难道送亲的队伍,为了我一拖再拖?”玄烨笑道:“还有好些日子才动身,明儿起不吃药了,让环春陪着你现在园子里逛逛,朕过几日就回园子里,天天陪你走。”岚琪见玄烨兴致盎然,为自己的病操心如此,实在不愿悖逆他,终于笑着答应:“我听你的。”这一晚,皇帝没有留在畅春园,连夜又赶回宫里,可并非他不想留下,而是宫里出了事,延禧宫里良妃的茶水宫女,好端端地竟然被毒死了。  ☆、842延禧宫的圣宠(还有更新延禧宫良妃娘娘的境遇,近来一直都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她在最耀眼夺目的年华里默默无闻沉寂于深宫,受过的辛苦更不必言说,如今以四十开外的年纪重新得到皇帝的青睐,不知皇帝贪恋她风韵犹存的美色,还是岁月沉淀下的温良性子,这两年越发连一些年轻的妃嫔都及不上。这一次延禧宫不过是死了个茶水上的宫女,皇帝明明赶去看望病中的德妃,竟半夜折回来,仿佛容不得良妃受一点点伤害。人们说良妃是母凭子贵,八阿哥优秀能干,才让生母被皇帝另眼看待,可也有人说八阿哥是子凭母贵,如今他也算是生母高贵的皇子,不再在兄弟之中比别人矮一截,也鲜有人再把长春宫养子的话挂在嘴边,惠妃更无法以养母自居,对八阿哥颐指气使。这里头的事说不清楚,反正皇帝喜欢谁,就是谁的福气,德妃如今缠绵病榻,若是某一天去了或是自此憔悴衰老不再得帝心喜欢,也不见得是奇怪的事,从来深宫无情、君王凉薄。且说圣驾匆匆归来,直奔延禧宫,那死了的宫女还在茶水房不曾动,荣妃陪在一侧算是个见证。到底有年纪了,熬到深夜不免神情憔悴,但她真真切切看到皇帝忧心的目光,与良妃眼眉相传,仿佛都是情意在里头,大半夜的反而让荣妃清醒起来,心里被揪着似的一阵阵发紧,这份心酸滋味,她真想叫惠妃宜妃她们也来看一看。可荣妃却不知道,皇帝和良妃传递的根本不是什么情意,是突然出了这样的事,玄烨在担心会不会搅乱他的棋局坏了他的棋路,是在荣妃面前不方便开口说一些话,良妃才会以眼神传递,等荣妃一离开延禧宫,什么都摆在明面儿上了。翌日一清早,好事的妃嫔们就来景阳宫打探究竟,对延禧宫的好奇不亚于多年企图看透永和宫的兴趣,惠妃跟着凑了一脚,听着众人叽叽喳喳的,见荣妃神情倦怠,便借口打发了她们,留下姐妹几个时,才听荣妃说:“别的不讲,光是万岁爷对她的好,我算是明白了。”宜妃在一旁咬牙切齿,眼珠子里杀气蒸腾,字字含恨:“德妃也就算了,那个贱妇算什么东西,不过是当年我后院里的奴才,如今也配和我平起平坐。”还是惠妃冷静,但她是念着儿子曾求自己杀了良妃,以绝八阿哥的依靠,可她一直没法儿下手,事情拖了那么久,延禧宫突然死了人,她怕儿子等不及先动手,眼下又不便把大阿哥找进来问话,只能从荣妃嘴里知道些许,且问:“那宫女到底怎么死的?”荣妃却一问三不知,像是被皇帝和良妃之间的“情意”深深伤害了,摇头道:“昨儿太晚了,万岁爷说,今天再查。”畅春园里,岚琪知道玄烨连夜离去的缘故,更明白他和良妃之间的默契,正心无旁骛地调养身体,早起阳光绚烂时,由环春绿珠左右搀扶着,一步一晃地在瑞景轩里散步,果然是久病之人,脚下软绵绵的,才走一会儿,就要在边上歇着喘气儿。主仆正说话时,外头有人风风火火地闯进来,是胤禛的身影,可他没见到额娘在院子里坐,径直往寝屋跑,岚琪和环春莫名地对视,绿珠已笑着嚷嚷:“四贝勒,娘娘在这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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