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琪认真道:“臣妾在宫里怎么样,皇上还不知道,臣妾从未和外臣有往来结交,佟大人那几次,也是他趁进宫请安的机会等着臣妾的。”玄烨点头,问:“他教你为妃之道?”“是,可我拒绝了。”岚琪毫不犹豫地应,“他要我别再做皇帝的宠妃,要我收敛一切光芒,老老实实做个后宫女人,好让四阿哥不被同僚指摘,别把我的荣耀变成他身上的负担。”玄烨轻哼,“道理不错。”可这四个字,却惹了岚琪,她竟往皇帝脚上踹了踹,脱口而出说:“是啊,有道理,那样你就不用大过节地还来应付我,皇上不如此刻就回去吧。”玄烨一愣,呆呆看着岚琪,岚琪也傻了,而不等她醒过神,人家就翻身压上来,把她的肩膀死死摁在褥子上,气势汹汹地说:“这是了不得了,再不收敛收敛,就该真把朕踹出去了,你说说,要怎么收拾你才好?”“别闹。”岚琪胡乱地敷衍着,侧过脸不敢看他,却被人家趁机吻在脸颊上,感觉到牙齿的轻咬,她慌地撑起了玄烨的肩膀,哀求着,“我错了还不行,你要是敢在我脸上留下什么,我、我……”等不及她把话说完,令人窒息的缠绵之吻就堵住了她的嘴,成熟美好的身体经不起爱人一点点的撩拨,很快就带着几分愧疚的心坠入温柔乡,翻云覆雨忘乎所以地挥霍着仿佛是最后的美丽年华。她也不知道自己哪一天突然就会老去,也许那一天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真正成了不再美丽的老妇人,身体的渴求才会真正消失,不然如今的她,依旧会期盼着床榻边有人温暖。又或许对皇帝来说,女儿的事是小事,肩负着天下的他,以为这种家长里短婆婆妈妈的事不必太在乎,他并没有体会到女儿感情上的痛苦。当初对岚琪求而不得的辛苦早就淡忘了,皇帝的感情世界里,大概只知道失去是什么滋味,而对于两个相爱的人在一起却不能融洽相处的事,无法想象这究竟有多难,简单地认为相爱的人既然能在一起,彼此之间还能有什么麻烦?可温宪和舜安颜这一对,就是缺了些什么。元旦那晚回府后,舜安颜寸步不离地跟着温宪,想对她解释那些话,可真的有机会能说了,话到嘴边竟不知从何处开口。朝堂政治牵扯太多的事,说的简单了温宪会觉得不可行没诚意,说得复杂了她未必听得懂,甚至很多不该说的话若说了,指不定适得其反,他很为难,一心想要安抚妻子,却不得其法。至于温宪,对于早晨在国舅府听到的话是耿耿于怀的,她毕竟是皇家的人,纵然自小无忧无虑,可皇家有什么事,她懂。如今朝堂的局势,就算听女眷们自作聪明的议论,她也能明白,太子哥哥的地位怕是不牢靠,若是有那一天,众兄弟必然有一争。她就是不明白,国舅府作为孝懿皇后的娘家,竟然还会在选择支持四哥这事儿上动摇,更可恨的是,舜安颜竟然说他要为了家族放弃自己。丈夫一天一夜都跟在身边,却不给一个明白话,初二早晨连朝堂都不去了,用早膳的时候,她实在忍不住满腔怒意,突然暴怒地把碗筷推了一地,吓得宫女们直哆嗦,只听她喊着:“滚出去!”可是宫女们要走时,她又怒喝:“不是你们。”转而指向丈夫道,“你出去。”舜安颜眉头一紧,努力让自己冷静:“你先听我说。”温宪怒道:“我等了你一晚上了,你说了吗?”底下乳母听得动静赶来,见夫妻俩有要吵架的趋势,娘娘叮嘱过吵架千万不要劝,这两个人能敞开怀抱吵架,倒是好事,便让宫女们悄悄跟自己出去,膳厅内顿时静得鸦雀无声,只听得见温宪粗重的喘息声。没有了外人,舜安颜也怒道:“你当着奴才的面,让我滚出去?温宪,你忘了我是的丈夫。”温宪却大声反诘:“驸马爷,你有把我当过你的妻子吗?夫妻之间,到底该是什么样子的,你告诉我啊?”舜安颜是被激怒了,本来都是最骄傲的年轻人,他压抑了许久的情绪仿佛在今天都爆发出来,竟上前拽着温宪的手说:“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做,可是我也有我的抱负我想要的人生,你体谅过吗?”温宪挣扎着,丈夫把她的手腕越拽越疼,她忍不住就要落泪,可还是大声质问:“我还不够体谅你,我把自己放到最低的位置来体谅你,为了你我在人人面前强颜欢笑,舜安颜你知不知道,我一滴眼泪就可以要你的脑袋?”乳母在外头听着,总觉得这吵架有些不对味,两人各自发脾气,说的话没有重点,且一个比一个更生气,心里实在很不安,终于决定派人往宫里去向娘娘禀告,回头公主怪罪,她也只能扛着了。屋子里突然又传出瓷器碎裂的东西,想想额驸不至于摔东西,乳母探头往里看,突然见一只青瓷花瓶在地上炸裂,公主指着哭道:“你知不知道这个花瓶几时摆在家里的,你知不知道我每天在家里过什么样的日子?你是男人啊,你有什么资格要我体谅你,你对我,对这个家又怎么样?” ☆、765皇帝眼中有天下(三更到摔摔打打,好好的膳厅被折腾得不像样,他们之间的争吵,再也不是孩提时的嬉笑怒骂。幼年时的温宪何等霸道,舜安颜稍有不顺她心意的事,公主就摆出架势来欺负他,可那时候的少年郎,只会乐呵呵心甘情愿地照着她说的办,什么都依着她,什么都惯着她。那时候,温宪是公主,他是国舅府的大长孙,可现在,温宪还是公主,他却是她的额驸。其中的差别,只有舜安颜自己明白,事到如今,他依旧找不到一个排解迷茫的法子,他依旧找不到一个,可以让自己安安心心继续下去的位置。这一场争吵,由于没有任何要解决矛盾或问题的趋势,单纯地变成了彼此之间的发泄,乳母不得已还是介入其中,不能让公主回头再伤了自己,又因消息往宫里传,岚琪怎能安心女儿在家里受委屈,等不到初三召见孩子们回永和宫用膳,岚琪就令人把公主送回宫里去了。温宪这一次没有再逞强,乳母拿着氅衣来裹住她,说娘娘要她进宫,已经没什么力气再折腾的温宪,顺从地就跟着他们走了,舜安颜独自孤坐在膳厅里,他想,大概过阵子祖父又要来训斥他,又要带着他进宫去磕头赔罪,他的人生,怎么就变成这样了?进宫的路上,温宪渐渐冷静,额娘曾告诫她,不要干涉朝政,不要插手舜安颜的差事,就说这国舅府将来要支持哪一方的事,也许她听过且过别放在心里会更好些,毕竟舜安颜有他的无奈,自己也有自己的立场,可这一场激烈的争吵,根源并不是为了什么国舅府要支持谁。是她积累了太多的委屈和压力,是她受够了强颜欢笑的日子,是她不想再面对舜安颜想让自己快乐的那份努力,眼前的一切,和她曾经幻想的幸福生活相差太大。舜安颜,一定也累了。虚弱的公主很快被送入永和宫,扎扎实实窝在母亲的怀里,温宪才感觉到心踏实了,她总是嘲笑小宸儿长不大,兴许真正没长大的那个人,是自己。母女俩谁也没说话,岚琪的心都要碎了,看到女儿纤纤玉指上的伤痕,该是乳母所说摔打东西时留下的,又看到她手腕上的淤痕,这该是被人捏出来的,满满当当地绕着手脖子一圈,她轻轻抚摸着女儿的伤痕,问:“舜安颜对你动手了?”温宪浑身一颤,愕然看着手腕上的红印子,果然被激动的他拽出了痕迹,她慌张地笑着,把手腕掩藏进衣袖里,对母亲软软地说:“他有十颗脑袋,也不敢对我动手啊,额娘别乱想,儿臣发胖了叫镯子勒的。”一语却勾得岚琪落下眼泪,她捧着女儿的脸颊哽咽着:“你皇阿玛说,要额娘心平气和地为你做主,我都不能冷静,你还指望谁去?可是孩子,额娘心疼你啊,你知道看见你受委屈,额娘多心疼吗?”温宪见不得母亲的眼泪,心内的坚强彻底崩塌,抱着母亲哭道:“我不想这样的,额娘……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是我不好吗,是我做的不好吗?”岚琪曾搂着女儿说,要她做天底下最最幸福的女人,她的阿玛为了能顺顺当当留下闺女,早二十年就替她安排好了人生,可是这样捧在手心放在眼睛里的宝贝,为什么却不幸福,谁也想不通,好好的两个孩子,怎么就不能好好过?初三那天,永和宫的家宴被临时取消,五公主进宫的事谁都晓得,自然公主府里发生了什么,她们母女在家里又说了什么,外人无从得知,就是胤禛小宸儿她们,也只晓得是姐姐不舒服,额娘要照顾她几天。这一日,倒是八阿哥和福晋进宫请安,到延禧宫时,八福晋问良嫔:“听说五公主身子不好,儿臣想一会儿过去探望,您看合适吗?”良嫔摇头:“太后说了,不要打扰她养身体,你就不必费心。”八福晋笑道:“兴许是有好消息了,德妃娘娘当然紧张了。”她这一句,倒是自己随口说的,可冷不丁就想起自家冷冷清清来,有一个月过去,张格格还是没消息,自己就更不必说了。良嫔尚可,胤禩也没多想,可八福晋自己有些坐不住,再想丈夫或许有话要私下与母亲说,便借口去后院看看易答应,把贺年的礼物送过去,带着宫女退下了。至于良嫔,她虽不在乎孩子有没有子嗣,八福晋的话则听见的,再看她脸色突然那么不好,不用猜也知道为了什么,便顺着话对胤禩道:“子嗣的事很重要,你们夫妻要有商量,不要到时候为此生了嫌隙。”胤禩答应,却也好奇地问母亲:“温宪真的是身体不舒服?儿臣已经两三天没见舜安颜了。”良嫔捧着手炉,淡淡地说:“这是公主家里的事,你们就别操心了。”她不愿八阿哥盯着永和宫的人,索性把话题岔开,笑问,“大阿哥近来,对你是不是越来越信任了,惠妃娘娘呢?”“也说不上来,或许是比从前好些了,皇兄让我做过几件为难的事,我办得还算漂亮,他很满意。”胤禩道,“但将来如何,不好说,我且要与他们磨合,倒是惠妃娘娘对我越发和气了,刚才在长春宫,说了好些关心的话。”良嫔道:“这是好事,你且慢慢来,长春宫是棵大树,便是不如永和宫那样茂盛,也是聊胜于无,额娘无能,不能做你的依靠。”“额娘怎么说这样的话,您的不容易,儿臣都知道。”胤禩微微笑着,但接下来说的话,又让他正经起了脸色,说道此行古北口,到了那里才明白父亲为何派皇子前往,古北口驻军将领和显耀官员都换人了,为了避免军心涣散,才赶着年节里派出皇子,旨在上下协调,八阿哥一向善于这样的人际往来,做的很妥当。胤禩道:“被撤换的那些人,原都是索额图培植的人,现下皆遭贬谪,远离京畿兵权。”良嫔颔首道:“是啊,太子虽无兵权,可索额图在军营中有安插人,将来紧要时刻振臂一呼,纵然手中无权也能翻天。”“看来皇阿玛,是真的要端了太子外祖家的老底。”胤禩神情凝肃地说,“皇阿玛不知不觉,挖空了权倾朝野的赫舍里一族。”良嫔眼中闪过光芒:“皇上的眼里是全天下,所以你最好不要企图在他面前耍聪明,他不喜欢那样的人。眼下你好好扶持大阿哥,好好给皇上办差,其他的事暂时不要想,而他总要老去,你却还年轻。”等父亲老去?胤禩一愣。十年,还是二十年?二阿哥都做了三十年太子,可是他不用等那么久,再过二十年,父亲就真的老了,他却正当年,只要能登上大位君临天下,二十年又何足惧?胤禩冷静地露出笑容:“额娘,我明白了。”转眼已是初五,皇帝这几日因接见外邦使臣,以及忙开春的农耕防灾部署,偶尔才有空过来永和宫坐坐,虽然看得出岚琪言辞闪烁神情里藏着心事,但母女俩都不说,玄烨便决定等忙完手头的事,再好好和她们谈谈。这一日朝鲜国送来高丽参,粗壮的参体还有那丰茂的根须,摆在黄绸缎子铺的盒子里,像个人偶似的,岚琪笑道:“额娘给你留着,将来生了娃娃后,给你补一补。”温宪却看着母亲,凄凉地说:“额娘,你还是不肯答应吗?”原来谁也不晓得,母女俩竟僵持好几天了,岚琪怎么也想不到,女儿竟然会对她说要解了这门婚事,还她自己也还舜安颜一个自由身,女儿说只有这样,舜安颜还能有将来,还能继续实现他自己或家族的抱负,可若继续绑在一起,她万一有什么事,舜安颜就完了。出这样的事,岚琪还来不及想象自己会被人如何指指点点,实在是从没听说过这样出格的事,她怕女儿将来无法继续面对人生,要知道人言可畏,谁都会拿她当笑话,她将来一辈子都不见人了吗?“你让额娘再想一想。”岚琪继续敷衍着女儿。此时门外头,特地进宫来探望姐姐的小宸儿,正蹑手蹑脚进来,想给姐姐一个惊喜逗她高兴,甚至她也天真地以为姐姐是不是有身孕了,这会儿却冷不丁听见姐姐说:“额娘,我和舜安颜彻底分开,我就再也不会伤心难过了。您若把我再送回去,我还是会这样哭着回来的,这一次又一次的,额娘您不嫌烦吗?我们怕是好不了了。”小宸儿惊得呆若木鸡,半晌醒过神,不敢进去见额娘和姐姐,她对这些事浑然不觉,可听着姐姐的话,显然姐姐的不幸福由来已久。她一直夸赞姐夫好,姐姐逗她时,她也会不饶人地拿姐夫来玩笑,可姐姐每次都很开心,根本看不出来她能说出要和丈夫彻底分开这样的话。彻底分开是什么意思,他们不再是夫妻了吗?失魂落魄的温宸,不顾外头绿珠几人的询问,执意匆匆离开了,回到家里一个人傻傻地呆着不说话,家中下人有些担心,就悄悄通报了正在当值的额驸。富察傅纪得到消息,很快安排好手里的事赶回来,进门不等他出声,妻子就光着脚从暖炕上下来,扑进了自己的怀里。傅纪很莫名,忧心忡忡地问:“你怎么了?” ☆、766胆大包天(还有更新可是小宸儿什么也不说,只是伏在他的怀里,傅纪便将打着赤脚的妻子抱回暖炕上,把她的脚捂在毯子里,耐心地笑着:“你若不说,我怎么知道为什么?”想一想,记得妻子今日进宫去探望皇姐,便问道,“难道是皇姐的身体很不好?”提起姐姐来,小宸儿更是泪如雨下,傅纪见她如此伤心,猜得是与公主有关,知道她们姐妹情深,便就陪着不再多问怕惹她难过,一直等妻子的情绪渐渐稳定,小宸儿自己开口说:“姐姐若是不幸福,我也会不快活的,这到底是为什么?”宫里头,岚琪早就知道小女儿来去匆匆,听绿珠她们描述,猜想是无意中听到了什么,她明白温宪若有什么事,小宸儿会很伤心难过,可她不能把小女儿的幸福强加责任给大女儿,温宪已经千疮百孔,再经不起一点点的伤害。她什么都能顺着孩子,只有休夫解除婚约的事,她不能答应,那会毁了女儿一辈子。母女俩又僵持了几天,直到这日玄烨得空过来,因时间宽裕,便要问问她们怎么了,做父亲的猜想温宪是与舜安颜闹了矛盾,舜安颜报了病休,好几日不进朝堂,据说佟国维去过公主府,连门都没进去。玄烨对女儿说:“舜安颜一直在公主府,哪里都没有去,他在等你回家。你不是小孩子了,不要总缠着你额娘,有什么事儿,自己不能去面对吗?”岚琪在边上,死死地盯着女儿,生怕她提起那件事,可就是知道孩子的性子,才明白到这一刻是拦不住的。女儿直接下了地,跪伏在父亲的面前,玄烨皱着眉头与岚琪对视一眼,而后就听孩子说:“皇阿玛,您帮儿臣休了舜安颜,解了这门婚事可好?”玄烨自然要说:“胡闹。”但见女儿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又心疼万分,起身把她搀扶起来,孩子软软地伏在他胸前啜泣着,“皇阿玛,我和他好不了的,您成全我可好,我不想再回去了。”“孩子,若是成全你,你要阿玛和额娘将来怎么好?你额娘会心碎的。”玄烨搂着女儿,心疼地说,“你再好好想想,想好了再来对阿玛说,舜安颜守着公主府寸步不离,你再去听他说一说。开了春阿玛带你出去游山玩水,咱们去散散心,你坐不了马车咱们就走水路,你想去哪儿都成,好不好?”这一天,温宪终于离宫了,永和宫的人亲自把公主送回府里,环春、绿珠跟了一车子的人,到家门口,额驸早早就等在那里,夫妻俩阔别十来天,可温宪是流着泪,踩着一地碎片失魂落魄地离开,这十来天在她的脑海里,家就是那个满室狼藉的模样。环春向额驸传达娘娘的旨意,请驸马爷自己好好斟酌该怎么做,元宵时再让他到永和宫说话。舜安颜这十来天,也是熬得神情憔悴,前日晚上富察傅纪来过,与他喝掉两坛子酒,连襟两人说了很多的话,傅纪劝他要放开些,可是舜安颜却说他们俩面对的人生本就不一样,傅纪毕竟不用传承富察家,可舜安颜却背负着家族,他苦笑着说:“难道让我那不成气的叔叔来继承家业?他当然乐意,可我怎么放得下。”傅纪说:“你总要选其一。”舜安颜却道:“为什么就不能两全?”此刻,环春她们向公主行礼后,便匆匆离去,乳母带着宫女来伺候公主洗手净面,只等她们都退下,舜安颜才上前来,妻子瘦了很多,很让人心疼,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温宪就说:“我已经向皇阿玛请旨,还你我自由身,我们再这样勉强将就在一起,只会一辈子痛苦。”要知道,她的额娘还在宫中等待,盼着女儿回府后能与丈夫和好如初,环春归来告诉她额驸也是憔悴得叫人心疼,岚琪只叹:“舜安颜纵然千般错,温宪自己也一定有不体谅人之处,可她是公主,注定要舜安颜迁就她,偏偏这孩子却又不要这种迁就,温宪骨子里的骄傲和她所向往的生活,是我这个额娘也不能体会的,她是金枝玉叶的公主,生来就与人不同。可他们原来是多好的一对,没想到放在一起过日子就不成了。”这事儿多多少少被人传出去些,毕竟温宪回宫一住就是十来天,而德妃连宫里的事都一概推给了景阳宫,只管围着她的女儿转悠。众人本以为是五公主有喜了,结果现在好好离宫去,并没有传出什么好消息,倒是消息灵通的几位,已经捕风捉影地知道,是公主府里闹翻了天。宜妃在惠妃荣妃面前提起来时,嗤笑着:“就她的女儿头上长角,现在闹笑话了吧,真真是活该。”荣妃却冷脸说她:“将心比心,你愿意自己的孩子不好吗,做人不好那么刻薄,小心折了自己的福气。”宜妃却嚷嚷:“她那么张扬,都不怕折损了福气,我怕什么?”女人间的口舌是非自然对岚琪没什么影响,她就担心其他孩子们知道了,会做出什么冲动的事。胤禛疼妹妹,十三十四更是疼姐姐,胤禵小时候虽然总和姐姐拌嘴甚至打架,可兄妹间的情分很深,岚琪真害怕公主府里的事一旦被人到处宣扬,这几个孩子会跑去找舜安颜算账,眼下还不能主动去叮嘱什么,反而变成提醒他们了。元宵那一日,女儿女婿没有进宫,岚琪本约了舜安颜来说话,结果夫妻俩谁都没来,她在人前撑着笑脸不露声色,面对宜妃故意挑衅揶揄的话,也毫不在意,可她这个模样,看在玄烨眼里是心疼,看在儿子眼中是担忧,在乎她的人,总能感受到她强颜欢笑的气息。元宵宴散了后,玄烨挽着岚琪的手,从宁寿宫慢慢走回永和宫,这条路不长不短,前后都清了道,玄烨自己点一盏灯笼照着路,温暖的大手将岚琪的手裹在掌心里,她的鞋底子踩在青砖上硁硁有声,越发衬出夜的静谧,宫里的规矩就是大,刚刚还在宁寿宫沸反盈天的热闹,一瞬间说散就散了。“二月里,朕带你们出去散散心,咱们俩生儿育女,都还没到三十年,可他们俩却相知相熟二十年了。”玄烨笑着说,“看来青梅竹马也不都是好事,在一起久了,难免要厌了,让他们暂时分开一阵子就好。”岚琪欣慰地看着皇帝,感激地说:“儿女琐事,是臣妾无能,还要皇上这样费心。”玄烨笑:“是咱们的儿女,朕是他们的阿玛,国家大事一辈子也处理不完,可妻儿就在朕的眼前,朕怎么能见得你伤心。”岚琪轻轻一叹:“臣妾甚至想,要不就让他们分开吧,温宪似乎有话没有对臣妾说,她心里好像还藏着什么。”玄烨问:“你觉得女儿有所隐瞒?难道是舜安颜在外头有了女人。”岚琪摇头:“事情该从那晚闺女去了国舅府开始的,国舅府里一定发生了什么刺激到了孩子,皇上您说呢?”“国舅府。”玄烨轻轻念,叹气道,“朕的这个舅舅,如今越发有些老糊涂了。”宫外,四阿哥一家子回到贝勒府,毓溪安顿下几个孩子,才来伺候丈夫,胤禛却见她就说:“明日你去公主府,看看温宪到底怎么了,额娘眼底里都是愁绪,我见不得。”毓溪却道:“额娘吩咐过,不要我们打听。”一面替他换了衣裳,自己猜测,“妹妹既然不是有身孕,八成是小两口吵架了,我听宫里有人这样传呢,看样子吵得不轻。”胤禛恼道:“舜安颜实在胆大包天,就不怕我们兄弟饶不了他么,一次次的,总不见得都是我妹妹脾气不好。”毓溪捧着衣裳笑道:“你看看,温宪若受了委屈,你们能去把舜安颜教训一顿,我们这些做儿媳妇的,受再多的委屈,回家里娘家人只会叫我们忍耐再忍耐,家里兄弟再多,也没有出头的人。”胤禛睨她一眼:“额娘事事都偏心你,我敢让你受委屈?”之后还是交代,希望妻子多帮他关心一下妹妹,而毓溪自有分寸,身为女人,或许更能体会小姑子此刻的心境。时日一长,谁也不晓得公主府里到底怎么样了,舜安颜身上的差事大多分给了别人,等他重新回来,不过是做一些琐碎的事,皇帝没有特别召见过他,宫里德妃娘娘也没找他,一切看起来平平无奇和往常一样,但本质早就不同。二月时,皇帝侍奉太后一行离宫游幸五台山,后宫诸位妃嫔和几位随扈外,永和宫两位已婚的公主也随驾同行,额驸舜安颜和傅纪与阿哥们一道负责圣驾出行的周全,之前玄烨虽说是带女儿出去散散心,但还是把舜安颜带上了。可是温宪每天都陪在太后身边,还是那个嬉笑如常的小孙女,太后虽然从岚琪口中知道孩子心里不好,可见她这么费心哄着自己,就不愿再戳她的痛处。这一路走得很慢很慢,温宪从前晕车的症状这一回没有太大的反应,可是出行的路才走了一半,宫里传来消息说启祥宫僖嫔娘娘殁了。岚琪不能让密嫔一个人应付那些事,纵然荣妃惠妃几人都随行,可以让她们先回去,她还是放下这里的事,赶回紫禁城。 ☆、767父亲的托付(还有更新因僖嫔缠绵病榻已久,她的身后事宫内早就做下准备,岚琪赶回来,也不过是帮着密嫔应付那些前来吊唁的人,毕竟还有很多留在宫里的人认得昔日的王常在,却不认得今日的密嫔。此外,皇帝和太后不可能特地回来为僖嫔主持丧事,念僖嫔抚养几位皇子的辛劳,皇帝赐了妃位规格的葬礼,再有什么抚恤,都全权交给岚琪,让她自行斟酌。密嫔与僖嫔相处这些年,早已情同姐妹,僖嫔虽是病故,可也叫她伤心得一病不起,幸而是岚琪赶回来主持一切,僖嫔的身后事才得以妥善。太子因留守京城,也协同操办了僖嫔的葬礼,又是以妃位礼遇发送,少不得要调配紫禁城内外的人手,与岚琪有过几次单独的接触,言谈之间,岚琪惊讶于太子的干练,他果然是玄烨一手培养的储君,并不比兄弟们差。如果他不曾做过那些荒唐事,如果他的人性没有那阴暗的且时常曝露在人前的一面,他一定会是个好的继承人,可他却亲手否定了自己的人生和前程。数日后,启祥宫的丧事办妥了,岚琪说一年后重新修缮正殿,让密嫔搬进去住,这样将来宫里若再添人,好选性子好的送去与她作伴,密嫔一切都听德妃娘娘的吩咐,无欲无求。岚琪终于松口气,回到永和宫时,见底下的人打点行装,岚琪笑道:“你们胡闹,我回来七八天,皇上指不定都要回程了,我们还追过去做什么?送我回来的人也都早早赶回去了,胤禛不在京城,难道让太子派人保护我出行?”绿珠捧着主子的氅衣,欢喜地说:“万岁爷派人来接您了呀,说是算着僖嫔娘娘的丧事差不多,就来接您过去。传话的人说,您离开后,正好太后不舒服,大部队一直停着没动,皇上本要侍奉太后一道回来,但太后说答应了菩萨去朝拜,不能言而无信,养足了精神再上路不迟,所以这七八天,皇上压根儿没走多远,这就派人来接您了。”岚琪很惦记她的孩子们和玄烨,可这样匆匆来回实在太过招摇,对已故之人也不尊重,更何况僖嫔的身后事虽妥善了,期间牵扯到的其他事,还要一一周全,并没有重新出游的空闲。便吩咐绿珠她们:“先等一等,我没想好出不出门,反正不耽误皇上的行程,让我再想一想。”同是这一日,在行宫逗留许久的圣驾一行,终于要在明天重新启程,玄烨来问候太后的身体,太后表示她老则老矣,可还硬朗,这是去朝拜菩萨烧香敬佛,她精神头好得很,只要路上走得慢一些就不打紧。玄烨与太后说会子话,退出来时,见温宪正指挥宫女太监收拾东西准备明日出发,站在屋檐下精神气十足,真真有干练小妇人的架势,从前那肉嘟嘟小粉团子似的女儿还在他的记忆力,一眨眼都这么大还嫁了人,可为什么……玄烨心里沉重,看着女儿思绪万千,也许岚琪说得对,继续把她和舜安颜捆在一起,女儿只会一辈子都为了勉强的生活而挣扎。她是公主,是帝王的女儿,即便是女流之辈,也身负着皇室的传承。皇帝精神一振,定下心,唤了声:“丫头。”温宪听见是父亲的声音,转身看,果然是阿玛喊自己,笑盈盈跑过来,瞬间就没了吆喝那些奴才的霸气,只是父亲怀里软乎乎的小女儿,娇声问:“皇阿玛,您怎么又喊起人家丫头了?”玄烨拍拍她的脑袋说:“皇阿玛想去附近河堤走走,你愿意一道去吗,阿玛带你骑马。”“好啊,这些天……”她压低了声音,委屈地说,“我天天陪着皇祖母养病,早就闷坏了。”玄烨朗声而笑,挽了女儿的手往外头走,一面说:“阿玛已经派人去把你额娘接回来,咱们继续一道出行,去过五台山后,不必急着返回京城,你有没有别处想去的地方,我们一道走一趟。”温宪贼兮兮地笑:“额娘讲了,阿玛这些年没事儿就爱到处跑,您可别自己想出去玩儿,赖在儿臣的身上。”“你额娘就没教你些好的,伶牙俐齿要来做什么?”玄烨嗔怪,带着女儿到了外头,早有人备下马匹,他亲自将女儿抱上马鞍,原打算各乘一骑,到这一刻玄烨突然兴起,翻身上马和女儿共座,温宪欢喜地说,“好像小时候呢,阿玛您要抱紧我了,别把我摔下去。”骏马飞驰而去,恰好舜安颜和四阿哥过来看到这一幕,胤禛见舜安颜看得发呆,冷声道:“你们是夫妻,有什么话不能说,非要这样僵持着吗,你去哄一哄她不就好了?”舜安颜觉得,他想说的话,说了四阿哥也不会理解,只应了声是,就匆匆离开了。玄烨带着女儿一路飞奔,侍卫浩浩荡荡前呼后拥地跟着,将近河堤时,把在河边洗衣做饭的当地人吓得半死。玄烨自觉是扰民了,索性带着女儿走近那些老百姓,百姓们头一回得见天颜,见皇帝如此亲民和善,也渐渐放下恐惧,将刚煮好的米饭盛了两碗送来,没有什么好的菜,一碟子腌茄子就对付了。父女俩席地而坐,就着波光粼粼的河水,一人捧一碗掺杂了粗粮的米饭,地上一碟腌菜,初春午间的太阳暖融融地照在身上,说说笑笑竟不知不觉都吃了,玄烨讶异道:“你吃得下这样粗糙的粮食?不怕回头要闹肚子。”温宪却意犹未尽地说:“好像这几天,这顿饭吃得最踏实,粮食虽然粗糙,嚼在嘴里可香了。就是啊,额娘总说不要在风口里吃东西,皇阿玛回头别告诉她,咱们万一闹肚子了,额娘不会心疼,只会骂我们活该。”玄烨欣慰含笑,招手示意女儿靠近自己,用氅衣将她裹住,问:“冷不冷?”温宪抬着被太阳晒得红扑扑的脸颊,摇头道:“不冷,和阿玛依偎在一起,就更不冷了。”玄烨对女儿爱怜不已,两人静了会儿,他问:“你知不知道,当初为什么把你送去皇祖母膝下,让你从小跟着皇祖母过?”温宪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说:“皇祖母太寂寞了,皇阿玛想让儿臣陪着皇祖母是不是?”“是阿玛和额娘希望,将来温宪不用远嫁,把你养在皇祖母膝下,太后一声舍不得,阿玛就能名正言顺把你留在京城。”玄烨慈爱地看着女儿,心疼地说,“你还在你额娘肚子里时,阿玛就和她决定了,你额娘舍不得,但为了你未来的人生她还是答应了,不然哪里有做母亲的,不愿抚养自己的孩子呢?”温宪痴痴地听着,鼻尖阵阵发酸,她知道阿玛在愁什么,她知道自己给父母带去了多大的麻烦,可她也不想的。窝进了父亲的怀抱,温宪哽咽了一声:“皇阿玛,我对不起您,对不起额娘。”“傻丫头,你有什么对不起的。”玄烨轻轻吻了女儿的额头,温和而郑重地说,“孩子,阿玛若托付你什么,你能承担吗?”这一晚,永和宫里气氛不怎么好,绿珠几个都盼着娘娘再次出发去和皇上汇合,可岚琪有她的顾虑,也不是真正不想去,而是犹豫不决,夜里早早就歇下,这几天终日撑着精神应付外头的人,早就累坏了,只记得环春玩笑着说:“绿珠答应了底下小宫女带她们出去玩的,这下您不去了,她脸上没面子……”她迷迷糊糊就睡过去了,本是酣酣沉沉的一觉,可后半夜到底是入了梦境,不知怎么去了绿草青青的河畔,循着笑声一步步往前走,忽见温宪在河堤嬉水,发现自己来了,直起身子来大声喊着:“额娘快来,水可凉了。”可是岚琪朝她走近,孩子却直接往河里走,岚琪急得追过去,温宪的身影迅速就消失了,她在梦里惊呼,喊着“孩子”就惊醒过来,猛然睁开双眼,屋子里还是黑洞洞的。外头值夜的人闻声而来,数盏蜡烛将屋内照亮。“娘娘,您怎么了?”紫玉掀开帐子,搀扶岚琪起身。她摸到自己脸上有泪水,心里头更有奔涌的悲伤难以排解,女儿消失的恐惧让她惊魂未定,终于不再犹豫,吩咐紫玉,“让他们准备着,我们明天一早就出发。”这一路赶去与皇帝汇合,岚琪手里始终捏着那串太皇太后留给她的佛珠,一路上心都不得安宁,晚上甚至害怕入睡,害怕再做那让她心惊胆战的梦。半路上,胤禛奉命过来接母亲,看到儿子她倍感安慰,得知一切安好,温宪也好好的,她才安心些。终于赶上了圣驾,岚琪急匆匆就跑来皇太后这边,竟顾不得向太后行礼,拉着女儿就先上上下下地看她,温宪却见额娘一脸疲倦和憔悴,心疼地说:“额娘您这么快就到了?路上走得很急吗,您看您都累坏了。” ☆、768她是大清的公主(三更到“你答应额娘。”岚琪却紧紧拽着女儿的胳膊,满眼都是害怕失去的恐惧,几乎是恳求着说,“不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能丢下额娘,没有什么过不去的,额娘会陪着你,永远陪着你。”温宪心里翻江倒海,面上却笑着,反过来哄着母亲:“额娘这是怎么了,说这些话怪吓人的,我丢下您做什么,额娘您是不是累坏了,我送您歇着去。”太后在边上看着,心里很不是滋味,开口对孙女说:“去给你额娘泡参茶来,让她坐着歇会儿。”温宪领命,岚琪才过来向太后请安,太后让她边上坐着,道:“你来去匆匆辛苦了,既然你放不下孩子,何苦非要亲自回去,荣妃惠妃她们也不体谅你。”岚琪道:“臣妾跟出门的机会多,她们难得出来一趟,姐姐们还比我年长些,经不起这样来回奔波的辛苦。况且她们不知道孩子的事,又怎么体谅我。”太后长长一叹:“孩子的事,你和皇帝到底预备怎么办,她现在天天陪在我身边,我是提也不敢提舜安颜,好好的两个人到底怎么了,舜安颜那小子还要不要脑袋,他凭什么敢让温宪受委屈。”岚琪解释道:“这事儿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俩孩子放一块儿就是不能好,咱们看着千好万好,他们俩自己心里过不下去,温宪这孩子眼睛里揉不得沙子,她说过不了,逼着她只会让她更痛苦。辛苦您多费心照顾一下,也只有放在您身边,臣妾才放心了。但愿一些事赶紧过去,兴许他们还能好。”太后问:“到底什么事?”可与岚琪四目相对,见她有难言之隐,太后再细想一下舜安颜身上牵扯的关系,不由得猜得几分,沉甸甸地说:“千金难买早知道,指不定当初我们安排一门妥当的婚事给她,还让她自在地做个小娇妻,偏偏把两个骄傲的孩子放在一起,他们能做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朋友,却未必做得夫妻,我懂,我懂。”门外头,温宪端着参茶站立着,听得祖母和母亲的对话,皇祖母那句未必做得夫妻,让她感慨万千。她爱着舜安颜,直到这一刻都深爱着他,可他们不是简简单单的两个人,爱情之所以弥足珍贵,就是容不得情感之外任何一点点妨碍,而她又没有兼容天下的胸怀,她就是一个,固守着自己爱情信念的骄傲的公主,夫妻间的关系变成现在这样,的确不是舜安颜一人之过。温宪端参茶进来,太后和岚琪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太后笑道:“到了五台山,可要好好拜一拜,保佑孩子们多子多福。”可这话此刻听着,实在叫人心酸。岚琪是隔天圣驾再次启程时,才见了玄烨一面,告诉他宫内一切安好,因周遭有别人,玄烨没多说什么,但用眼神示意岚琪,他们之后有话要说。岚琪随驾而行时,才听得底下的人告诉她,最后一天停在太后养病的地方,皇上曾带着公主骑马离开行宫,父女俩共坐一匹马,在外头逛了好久,还走了农户人家,傍晚才回来,那一天公主心情特别好,笑容也灿烂。听着虽然欣慰,可岚琪心里始终惦记着那场梦,心内患得患失无法安宁,玄烨今早眼中的深意,她也没能读明白,甚至不愿玄烨来向自己解释,难道那天做阿玛的答应了女儿,答应让他们夫妻分离?自然往后的一路,并没什么机会单独说话,圣驾一行浩浩荡荡到五台山,途径昔日德妃和太子被猛虎袭击的地方,原处还立碑记载着那一段传说,如今太子已是近三十岁的人,恐怕也早就忘记了他这条命,曾经被德妃用自己的性命护在他的身上,又或许因为这一段记忆无法抹去,才更加纠结地面对着永和宫的存在。在五台山敬香礼佛,每个人都向佛祖许下自己的心愿,岚琪记得当年她的心愿,是希望太皇太后能无疾而终,希望老人家最后的生命里不要承受病痛的折磨,上天圆满地兑现了她的心愿,让太皇太后安然离世。如今她再许下心愿,愿儿女平安幸福,可不知为什么,仿佛怕自己不够诚心,仿佛怕自己所求的太多,她总觉得上天这一次,也许做不到这么圆满。那一晚,在五台山行宫里,日暮时分梁总管匆匆来见皇帝,忧心地说:“万岁爷,德妃娘娘一个人带着环春去爬山了,不让任何人跟着,有侍卫偷偷跟在后头瞧,发现娘娘三跪九叩地往山上去,像是许愿去了。山上那么大的风,可别有什么事儿呀。”玄烨立时起身,让拿衣裳来要出门。他知道那一段台阶有多陡峭,一刻也不耽误地追着岚琪来,远远望见瘦弱的身影在台阶上颤颤巍巍地叩拜祈福,玄烨三步并两步追到岚琪的身边,岚琪突然被人拽住,还没意识到是玄烨到了身边。毕竟已是年近五十的人,一口气跑那么多陡峭的台阶,玄烨的喘息粗重急促,紧紧抓着岚琪的手,岚琪的手掌寒冷如冰,指腹掌心已磨破了皮,他心疼地责备:“你傻不傻?”皇帝说着,便搀扶还没醒过神的岚琪继续往上走,岚琪果然已经有些腿软,随着他艰难地爬到顶端,后头有侍卫太监跟上来,两人一道在大殿礼佛敬香,谁也没说话,末了玄烨才挽着她说:“我们去山顶看看风光。”岚琪气息疲软,摇头道:“皇上,臣妾走不动了。”玄烨道:“朕背着你去?”岚琪苦笑,努力打起精神,“那咱们慢些走。”于是慢些走,一步一步走到昔日皇帝领着太子饱览巍峨江山的地方,当初玄烨对胤礽说的话,他如今还记得,可是却仿佛开了个天大的玩笑,那些话做不得数了。先帝罪己诏,数尽十二条辜负天下的罪过,玄烨不敢指摘父亲的不是,可他却励精图治想要做一个好皇帝,如果他这辈子至今的人生里一定要挑出一条过错,立太子,兴许就是唯一的那条。但彼时立太子后,给予自己稳固朝纲的作用,也不能轻易抹杀,他亦费尽心血培养那个孩子,那么事到如今,是他一人的过错吗?“你额头上都要破皮了,你还怎么见人呢?若用钿子遮盖,肿了这么一块该多疼。”山顶的寒风里,玄烨轻轻摸着岚琪的额头,嗔怪她,“你的丈夫是天子啊,有什么事不来求我,你求天做什么。那么多香火上天哪里管得过来?你该把上天的恩惠让给朕,好让朕为天下百姓为江山社稷祈福。”岚琪明明笑着,眼泪却在摇摇欲坠,道:“你能成全我全天下,也成全不了孩子的心。”说着便忍不住,哽咽道,“玄烨,我该怎么办,女儿往后的人生该怎么办,难道我当做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让她一个人躲在角落里痛苦?”巍巍江山在眼前,也涤荡不尽岚琪心中的悲伤,她深爱着自己的孩子们,抛开一切,她只是一个贤妻良母,盼着丈夫安康,盼着儿女幸福,什么江山传承,什么黎民百姓,在她心里从不占上位。她知道这样的自己也许不配站在帝王的身边,可她不在乎,她所愿承担且所能承担的,仅此而已。只是如今女儿的不幸,让她迷茫又无助,深深感到自己的无能,这大概与皇帝在看到百姓罹难受灾,边境遭到侵略时的心痛一样,这是他们必须,也心甘情愿肩负在身上的责任。“岚琪,让温宪和舜安颜分开吧。”玄烨把岚琪的手严严实实地捂在掌心里,“他们的婚姻,不得已地卷入了朝政和皇室的传承,束缚了舜安颜,更束缚了我们的女儿。你该是最清楚女儿心思的人,她心里至今深爱着舜安颜是不是?相同的,舜安颜心里,也满满的都是我们的女儿,可为什么他们不能在一起?大概,是朕的错。”“不可以。”岚琪心中发沉,果然猜得不错,玄烨果然是答应孩子让他们分开了,“没有了婚姻,他们的爱情要怎么继续,哪怕暂时分开也好过解除婚约,我不答应。”她坚定地看着玄烨,“你说过什么都依我,只要我求你,你一定会答应,不要把他们分开,分开了就再也不能回到从前了。”“现在这样子,他们要如何回到从前,舜安颜的身不由己,只怕没人能体会他。”玄烨苦笑着,“朕虽然也不见得多体谅他,可是朕懂他为什么举棋不定,这不是他的错也不是佟国维的错,怪只怪我们的女儿,身在帝王家。”“不要分开他们,玄烨……”“你听朕说。”皇帝丝毫不动摇,他们临渊而立,不适宜情绪太过激动,他拉着岚琪往后退开些,镇定地说,“温宪是我们的女儿,更是大清的公主,她愿意承担朕给予的托付,她也愿意为了自己将来的人生而努力争取,你信朕,也信女儿一回。” ☆、769让她离开人世(还有更新岚琪迷茫地看着玄烨,轻轻摇头:“臣妾不明白。”玄烨却问:“僖嫔没了,为何非要你回去料理她的身后事?”“臣妾担心启祥宫进出的人多了,会有人认出密嫔不是从前的王氏。”她不解玄烨为何突然这么问,一面应答着,心中猛然一颤,慌忙问玄烨,“皇上是什么意思?”玄烨道:“朕问过温宪,是不是连勉强将就都不能再与舜安颜继续下去,孩子肯定了,她如今一心一意要与舜安颜和离。朕又问她,是不是不再爱舜安颜,将来我们能不能再为她选好的男子婚嫁,她不愿意,说她这辈子心里,只装得下舜安颜一个人。”岚琪泪盈盈点头:“正是如此,臣妾才求皇上不要把他们分开。”玄烨摇头:“现在的他们无法继续在一起,虽然硬把他们放在一起,你我不是做不到,可女儿会痛苦,她若抑郁成疾,怎么办?如果一开始,舜安颜就能放下包袱放开怀抱和温宪做简简单单的夫妻,也不会有现在的事。事到如今,你让他再怎么保证放下一切与温宪重头开始,他们彼此之间已经无法完全互相信任,将来一丁点的事都会勾起矛盾,难道要他们一辈子貌合神离,甚至争吵不休地过?平头百姓家,生活就不易,即便合不来,日子能凑活就凑活,可咱们的女儿呢,舜安颜这样养尊处优的世家公子呢,他们能凑活过吗?”岚琪无言以对,玄烨再问她:“你说温宪心里藏了事,朕问她了,你猜是什么?”“她说了?”“是女儿在国舅府听到佟国维和舜安颜的对话,佟国维果然是嗅到朕的心思,开始替朕物色接班人,谨慎地做着选择,以求押中宝,押中家族的将来。”玄烨冷笑,“你的女婿对他爷爷说,如果将来和温宪的立场相悖,他会顺从佟国维顺从家族,你说我们的闺女,怎么能不生气?自然她气的,也并不只是这一件事。”岚琪眉头紧蹙,不由得也露出一丝冷笑:“皇上都不急,他们想得可真周全。”玄烨见她冷静些了,便继续道:“要让舜安颜彻底放下包袱,就要让他看得清家族的前路,我们不能怪舜安颜放不开,他并没有生来就准备要做额驸,可他却被从小教导要背负家族。既然硬把他们放在一起,就算强迫舜安颜放下一切,我们的女儿也不愿意相信,不如把他们暂时分开,让舜安颜去看清楚他到底要做什么。分开的代价很大,可不论是女儿做出何种牺牲,还是舜安颜接下来要承受的痛苦,朕和女儿一同想换来的,是江山的妥善传承,温宪是大清的公主,她愿意肩负这份责任。岚琪,朕有太多的儿子,香火是保住了,可太和殿上的龙椅,只有一张。”岚琪难以置信,问玄烨:“皇上要让女儿承担这样重的责任?”皇帝郑重地点头:“温宪更想用这份责任,换回她的丈夫,她愿意陪朕赌一把,反正现在她的人生已经支离破碎看不到将来。她会痛苦,因为她身在帝王家,她不愿你我赋予她的公主尊贵,只在人间留下悲剧,她希望摆脱帝王家束缚后,能影响到更有意义的事。从今往后她不再是公主,不论三年还是五年,她愿意等待舜安颜放下一切,就算等不回丈夫,至少她的人生,没有在延续悲剧中一事无成。”岚琪心寒如冰,怔怔地问:“皇上到底想女儿做什么?”玄烨道:“让她离开人世,之后让舜安颜照着朕的意思去做将来的事……”人常道,失去了才知道珍惜,失去了才追悔莫及,也许生死相隔的刺激,才能让人大彻大悟。那一天日落后,侍卫将山路照得通亮迎回皇帝和德妃娘娘,却没有人知道他们在寒风凛冽的山顶上说了什么,没有人知道站在巍巍江山之巅,他们对未来许下了什么承诺,那之后一切如旧,仿佛他们只是一时兴起,跑去山上你侬我侬。离开五台山后,皇帝继续侍奉太后各处游幸,因脚程极慢,一个月才走几处地方,回到京城时,已是四月暮春,皇帝在路上就决定,入夏后要侍奉太后去盛京度夏,等入秋后再一同南下南巡,这一整年,皇帝在紫禁城落脚的日子,屈指可数。然而好容易回到京城,渐渐有了年纪的妃嫔们,不再像从前那样盼着随扈出巡,路上奔波又不自在,还不如留在宫里舒舒坦坦,这样一来还不等出发去盛京,已经有许多人向太后请辞,用各种理由做借口,她们都不想再陪着出门了。太后倒是觉得自己年纪越来越大,如今腿脚尚灵便,若不多出去走走,将来会像太皇太后一样留下遗憾,所以自觉身子骨还折腾得动,皇帝说去哪里,她就乐意跟去,更要紧的事,这一趟去五台山,宝贝孙女的心情明显好转,温宪脸上有了笑容,整个人阳光灿烂起来,甚至还会和前来请安的舜安颜说说话,让老太后看到了孩子婚姻生活的希望。各种的缘故,皇帝和岚琪自然不会告诉太后,而岚琪和女儿单独在一起时,彼此也不会提起这一茬,只等回宫后,温宪决定回公主府住一阵,等再次出发去盛京再进宫伺候太后,离开皇宫前,她来永和宫向额娘辞别,女儿转身岚琪忍不住喊下了她,冲上来紧紧拽着女儿的手说:“你答应额娘的,不论什么事都不会丢下额娘是不是?”温宪眼中含泪,却坚定地说:“额娘,到时候等京城里那一阵风过去,皇阿玛就会把我接回来,额娘还能再见到我。”说着,到底禁不住哽咽了,一面擦掉眼泪一面努力地笑着说,“不然就算和离,我也不知道将来怎么办,如今还有个盼头,三年五载哪怕再久我也愿意等。就算、就算一辈子等不到,四哥若能顺应皇阿玛的心意,继承……”岚琪却作势要捂住女儿的嘴,微微摇头:“那句话不能挂在嘴边,温宪,额娘不愿你背负这么重的担子。”温宪软软地伏进她怀里:“额娘,我从小就任性,您知道的呀。而我没有办法和现在的舜安颜继续过下去,我不能每天都担心他是不是又在外头受了嘲讽受了委屈,我不能总怀疑他是不是在偷偷做着和我立场相悖的事,这样下去我总有一天会受不了,我可不想抑郁而终,那多没出息?我知道您不理解,可我也不愿一辈子,总让您看着我哭。”“孩子……”“额娘,什么都不改变的话,我就会变回去五台山前的那个我,这几天我笑了,不是勉强的笑,是想着若将来能和舜安颜抛开一切重新在一起,心里就高兴。”温宪眼底闪烁着希望,“之后的生活,照旧锦衣玉食,等皇阿玛接我回来,还能再见到额娘,唯一改变的就是我公主的身份,可我这个出嫁的女儿,早就不该住在紫禁城了。”岚琪的脸依旧紧绷着,沉重地说:“舜安颜若不在乎呢,他若依旧放不下呢?你和你阿玛,想得太圆满了,如果能这样顺利,你们何至于闹到这个这个地步?”女儿却冷静地回答母亲:“最多是等不到他,死了总比和离名声好,我还能自由自在地活着,反正怎么也不能在一起了不是?再糟糕一些,他还是要选择顺应家族悖逆皇阿玛的话……”温宪的脸上,露出帝王之女的霸气,“额娘,心爱之人再重,也重不过阿玛额娘,重不过江山社稷,我可是大清国的公主,是爱新觉罗家的女儿。”细心呵护二十年的女儿,仿佛头一次真正以大人之姿站在了自己的面前,这一刻岚琪才觉得,孩子真的不需要她了。即便依旧无法认同这样的安排,依旧没法儿说服自己相信这样下去会有好的结果,可是看到孩子勇敢地面对她的人生,心里突然冒出来的那一点点欣慰,是怎么一回事?此时此刻,她生出哪门子的欣慰之感?“我要回去了,最后和舜安颜说说话,回头他是不去盛京的,我们就要分开了。这一分开,也许就是一辈子,当然最好还能再在一起。”温宪努力向母亲报以灿烂的笑容,福了福身转身而去,留下呆呆的岚琪不知怎么才好,只等环春几人进来,才把娘娘搀扶到榻上坐下。温宪离宫时,正遇上领了差事出宫的四哥,胤禛听说妹妹要回家,心里禁不住就高兴,要亲自送妹妹回公主府,而温宪自从听了皇阿玛的心里话,看待哥哥的眼光也不一样了。她一直笑眯眯地看着哥哥,胤禛被她看得莫名其妙,只能严肃地说:“舜安颜千般不好,你身上的脾气也够呛,舜安颜岂敢做不顺你心的事?你偶尔也体谅他一下,好好过日子,别叫阿玛额娘担心,四哥也会心疼你的。”温宪这才觉得心内发酸,也不晓得去了盛京与哥哥分别后,他们还能不能再见,便凑上来抱着胤禛的胳膊说:“哥,你可要好好孝顺阿玛和额娘。” ☆、770德妃的心病(还有更新胤禛笑:“几时轮到你说这话,你自己可有好好孝顺阿玛额娘?听四哥的,回去好好和舜安颜过日子,别再让额娘操心。”温宪却自顾自继续说:“你将来,也要把念佟也宠成她姑姑我这样骄傲才好,我们帝王家的女儿,一定要高贵又霸气。”胤禛摇头笑着:“像你这样,将来不要头疼死了,你这个混世魔王,也就舜安颜愿意要你,念佟又没有她的姑姑这样好看,将来更加要嫁不出去。”温宪洋洋得意地问:“哥你总算肯说自家妹妹生得好看了?”兄妹俩说说笑笑,虽然温宪心底有离别的愁绪,更伤感也许这辈子都不再见面,可她想要为自己的将来赌一把,想要助父皇一道完成皇室的传承,他们永和宫出来的孩子,绝不能轻易认输。公主府门前,舜安颜早已得到消息等候,大部队回京后,他交代了差事就直接回公主府,这一段日子都避免与家人接触,在他而言,也想要努力挽回自己和温宪的婚姻,在路上公主对他说到京后要回家,舜安颜除了不得不办差离开家,就一直在等她回来。胤禛见他们夫妻俩站在一起,真真是郎才女貌登对得很,又语重心长地嘱咐:“可要好好的了。”“知道啦。”温宪不耐烦,笑着催促哥哥快走,只等马车走远了,府里的人才来请主子们进去,温宪大方地上前挽着丈夫的胳膊,舜安颜一怔,有些受宠若惊,但听妻子说,“好久没吃一顿踏实的饭菜,今晚我们喝一杯可好?”舜安颜点头,竟一时无法适应妻子的亲昵,而他的这份不由自主的小心翼翼,以及害怕惹温宪不高兴的心态,也正是将他和妻子越推越远的原因之一。他也许真是没见过驸马该怎么做,可至少面对永和宫出来的公主,德妃教养下的女儿,放开尊卑包袱,全心全意以一个男人的姿态去呵护宠爱甚至霸道地对待妻子,才是他们该做的事,富察傅纪很快就摆正了自己的位置,舜安颜却还在迷路。一直以来,温宪卸下了公主的尊贵,丈夫却还端着额驸的卑微,他们俩又怎能把日子过到一起去。那一晚,夫妻俩喝得酩酊大醉,醉酒中说过什么,彼此都不记得了,缠绵悱恻的一夜醒来,温宪看着丈夫,看着她深爱的男人,有那么一瞬想要放弃答应皇阿玛的事。可即便皇阿玛一定会支持她所有决定,却在看到舜安颜脸上浮起愧疚,抱歉地说着:“我要赶去工部一趟,不能陪你了,明儿起就恢复乾清门听政,我也要一大早出门。”那一瞬,她还是决定继续自己的选择。也许所有人都会觉得,额驸的这些举动,完全是出于对妻子的在乎,是可惜自己不能更多地陪着妻子,是体贴妻子要孤零零一个人在家等着,可只有温宪自己能感觉到,丈夫在她面前的卑微。婚前的舜安颜,再如何对自己百依百顺,也有身不由己不能满足她的时候,那时候他也会说类似的话,语气神态和眼中闪烁的光芒,完全不一样。这样下去,还会像之前一样全部再重新来一遍,和睦欢好了几日后,因为各种细琐小事积累的矛盾再次爆发,她该如何排挤,继续摔东西吵架,继续跑回公里找爹娘哭诉?她的一生,就这么周而复始下去吗?这件事,若是温宪心意已定,岚琪知道是没法儿阻止他们父女继续下去,在她看来,与其说温宪为了将来想要赌一把,不如说是她被玄烨挑唆着,走这一步险棋。不管玄烨把孩子们的事在心里放的多重,他更看重的是江山社稷,是皇室传承,他再如何粉饰自己的用心,也掩盖不掉他真正的目的,所以她不能释怀。永和宫的人都能感觉得出来,娘娘从五台山下来后,一直心情不悦,常常一个人呆着半天不说话。路上的事懒得管,回京后也不过问六宫的事,环春帮着主子对外推脱说是身子不舒服,太医像模像样来过几回,娘娘的确是气血不畅需要休息,但她那是心病,草药汤剂怎么能治的好。玄烨一路劝说,都不能打动岚琪,再如何有耐心,也明白这个法子没用,索性让她冷静一阵子。且回京后还有诸多变故,如果女儿随时改主意,他也愿意放弃走这一步,不想为了还没发生的事和岚琪生了嫌隙,总归是他和女儿要做出叫她无法接受的事,他有耐心等岚琪想通想明白,更盼着女儿能与舜安颜重修旧好,一切太平。德妃抱病不理事,宫里的琐事儿就落在荣妃一人身上,储秀宫的高答应用了四五个月身孕了,出游半程就叫人送回来,回京后荣妃少不得要过去探望一下,佟贵妃自从没能保住和嫔那一胎后,对这事儿就更加紧张害怕,荣妃安抚她半天后回来,正巧见惠妃和宜妃结伴过来串门子,她玩笑:“几时你们又要好了?”年纪都不小,这种事反而说得开了,宜妃扬脸毫不客气地说:“正巧遇上了,我就想来问问姐姐,那小狐狸精怎么样,可真是了不得,跟着出趟门,还能抱着肚子里的种。”惠妃皱眉头,厌恶地说:“你几时说话能文雅些,这话你敢不敢对万岁爷去说?”宜妃白一眼道:“就是说不得,才在这里说,我可比你们坦率多了,心里想什么嘴上说什么,你们在心里不知骂得多难听呢,嘴上装正人君子。”几十年斗嘴,荣妃都不在乎了,招呼她们进景阳宫歇息,宜妃见前头永和宫静悄悄的,捧着茶碗站在门前,洋洋得意地说:“总觉得咱们德妃娘娘这阵子不得劲儿呢,她到底是怎么了,难道也长了白头发,开始发现自己不如那些小狐狸精了?她可要好好想法子,把万岁爷的心拉回去才好。”惠妃和荣妃都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发鬓,她们如今每天都小心翼翼地梳头,一看到白发就挑出来拔掉,每天照好几回镜子,就怕在人前露出白发,虽还不是什么白发苍苍的年纪,可就是眼下这会儿,冷不丁的那几根,最叫人心碎,真的老了也就服了,眼下仿佛还想再挣扎一阵子。惠妃再幽幽道:“人家路上一直陪着皇上呢,你只是自己在泛酸吧?”宜妃冷笑:“泛酸吐出来才好,你们憋在肚子里可别烂了。”说话的空儿,有长春宫的奴才跟着景阳宫的人进来,因宜妃娘娘杵在门前,只好跪在门槛外头,宜妃不耐烦地说:“我们喝口茶,你们也有事要叨扰?这又是怎么了,火急火燎地找你家娘娘?”惠妃探头望一眼,没动身子,就问:“什么事?”门前的太监道:“来给娘娘报喜,八福晋有身孕了。”“还真是好事儿。”宜妃总算让出道儿来,惠妃走出来,吩咐他们,“照例准备些东西先送去,我这儿和荣妃娘娘说话呢,过会儿回去了再仔细说。传我的话,说八福晋滑过胎,这次一定要千万小心。”同样的消息,很快传到延禧宫,良嫔此次没有随扈出门,寻常地与易答应几人坐着做针线。听见这事儿易答应反而比她还高兴,平日里八福晋往宫里送东西,总不忘记捎带易答应一份,她这个在紫禁城里喘口气的人也能被人惦记着,心里自然是喜欢八福晋的。“臣妾要去准备些礼物才好,娘娘也要给个大红包了吧,回头带着臣妾的一道送出去。”易答应起身要回自己的屋子去找东西,却见良嫔示意她坐下,将细针在鬓间轻轻摩擦,继续飞针走线,口中漫不经心地说,“不是说怀孩子要谨慎低调些吗,咱们太热闹了,别惊了胎儿,等等吧。”易答应略有些尴尬,良嫔只是托传话的人送了几句嘱咐出去,人走后易答应忍不住问为什么,良嫔才叹:“太医当初说她的身子容易小产,谁晓得这一胎能不能保得住,这孩子一向谨慎,真是盼孩子盼得着急了,这么早就宣扬出来。”这话虽然是真的,可良嫔却并不在乎,八阿哥有没有子嗣对她来说不重要,至少这真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最高兴的,莫过于安亲王府的女眷,外孙女终于又有了好消息,对八阿哥将来的前程将大有助益,得知消息就蜂拥而来,搅得胤禩从外头赶回来时,都不得与妻子亲近地说句话。八福晋是高兴坏了,才头脑发热让人传消息进宫,想告诉全天下人八贝勒府里不是生不出孩子,可看到外祖家的人这样涌来对着她指手画脚,才真正后悔自己的冲动,好容易等胤禩打发了一家子人,夫妻俩执手相望时,八福晋愧疚地说:“我若是冷静些就好了。”胤禩心疼地说:“不用怕,我会好好疼你,你安心养身体,什么都不用管。” ☆、771要他处处不如你(三更到“外头的事我不能再替你操心了,没有什么比生下你的骨肉更重要,有了孩子咱们贝勒府才算是圆满。”八福晋伸手护着自己的肚子,温柔地说着,“老天待我不薄,纵然幼年凄苦,可让我嫁了你这样好的丈夫,往后一辈子无忧无虑。如今再次赐给我一个孩子,胤禩,我们要惜福感恩,好好向菩萨还愿呐。”胤禩什么都答应她,让她别操心其他的事,十月怀胎很快就会过去,说他等明日就向皇阿玛请示,盛京也好,九月南巡也罢,他都不去了,要在家守着妻子待产。八福晋听了则关切:“别耽误你的正经事。”胤禩笑道:“如今也没什么正经事,我不能再事事出头,你明白的。”八贝勒府有了好消息,是好事,但宫内却忙着入夏去盛京度夏,并之后直接南下的事,从太后到各位娘娘,虽然都恩赏了不少东西,大家大多顾不上这里,好在八福晋这一回,头脑发热后一心只想好好安胎,也无所谓皇室里这点子凉薄的人情。倒是家里头,她本以为自己不能再有,一心一意想让张格格怀上,结果无心插柳柳成荫,张格格的存在一时变得有些尴尬,而怀孕的妇人离不开自己的男人,八福晋这阵子,只愿胤禩陪在自己身边,张格格自然就被冷落了。宫里头,拟定了五月十五出发去盛京,这几天索性把端阳节给置办过了,宫里头也算热闹。大福晋带着孩子们进宫给惠妃请安,娘儿几人说着话,大福晋说她到贝勒府看过八福晋,孕妇养在屋子里动也不动,很是小心。惠妃幽幽笑道:“好容易有一个,是要小心。”可她心里,却还想着另外的事。此刻怀里搂的孙儿弘昱是儿子的独苗,一屋子的孙女就这一个男孙,也不晓得新福晋和妻妾们几时再能有好消息,子嗣的重要不必多说,她若非不愿和新儿媳妇之间的关系重蹈覆辙,早就逼着她催着她了。眼下觉禅氏口口声声说要八阿哥扶持胤禔,那他们的诚意何在,莫不要面上装着好意扶持大阿哥,暗地下却给自己使劲儿,等八阿哥有一日羽翼丰满,就把她的大阿哥一脚踹开了。良嫔的心思深,惠妃亦深。“你那堂妹,在八贝勒府里可还好?”惠妃让乳母把弘昱带去玩耍,身上被孙儿坐得热乎乎的,拿了团扇轻摇驱热,似不经意地问着,“到底是你们张家的女儿,若是不好,也给你丢面子不是?”大福晋笑道:“瞧着挺好的,弟妹是个温柔的主儿,不会欺负妾室,我也没听她说受过什么委屈,估摸着这阵子八弟会多多疼福晋,冷落她总是有的。做妾的,算半个奴才,也容不得她不自在,额娘就不必操心了,我们家的人明白着呢。”惠妃见儿媳妇如此态度,便知道有些话不能对她讲,点头笑道:“你清楚就好,额娘怕你为难而已。”但之后,便随口提了提,让大福晋带话给儿子,说她有事情要交代。大阿哥在端阳节这日,抽空来了趟长春宫,进门就见弘昱满院子乱窜,他把儿子叫下来,照着屁股踹了两脚,斥骂道:“今日的书背了没有,就知道疯玩。”弘昱哭着去找祖母,惠妃自然要骂儿子,说他自己小时候每天都惹祸,如今倒摆起老子的架子来教训孩子,胤禔赔笑说:“不就是儿臣知道自己小时候没用功,如今才在学问上差了兄弟们那么多,不想您的孙子将来也比别人差,才管得他紧一些。”惠妃道:“你何止学问差了些呢?看着热热闹闹一屋子的孩子,男孙可只有弘昱一人,你这几年是怎么了,要上心啊。”胤禔满不在乎:“我不着急。”惠妃却皱眉,让人带走啼哭的孙子,坐到儿子身旁说:“可等你着急起来,还赶得上么?老八家里有了,你知道吗?”胤禔尚未多想,反问母亲:“怎么了?不是一直都盼着么?”惠妃轻声道:“眼下老八和他亲娘,都来对我们说要扶持你,这条路可长了,走到几时谁晓得,连明珠如今都不大可靠了,外人能信吗?你就不怕他暗地里羽翼渐丰,将来把你推出去填刀头?”这话说得大阿哥浑身紧绷,不大信地问额娘:“您看出他有猫腻了?”惠妃摇头,道:“额娘是防着,只有他处处不如你,才一辈子没有出头之日,才能死心塌地地扶持你。”“额娘的意思是?”胤禔虽然会意,到底有些犹豫。“你皇阿玛那么多儿子,还缺一个孙子吗?”惠妃面色阴沉,冷酷地说,“不是额娘狠毒,你那弟妹没有生养的福气,上回太医就对我说了,她的体质不宜有孕,指不定打个喷嚏都会掉了。这回往后真有什么事,也怨不得我们。”胤禔细细想了很久,八弟的脑袋聪明心思深,真耍心机,他玩不过弟弟,但又想依靠他扶持自己,那就只有让他处处不如意才好了。便沉下心来,问母亲:“额娘看,要怎么做才好?”此刻永和宫里,弘晖领着弘昀在廊下来回跑,嬷嬷宫女跟了一群,吵吵嚷嚷好不热闹。屋子里岚琪靠在软枕上,毓溪正在桌边为她滤药,听得吵闹声,便责备宫女:“快去叫小阿哥们静一静,吵着额娘休息了。”岚琪笑:“我又没病,听着热闹些也好,如今永和宫里冷冷清清的,我也不习惯。”毓溪端来汤药,伺候婆婆饮下,说道:“您都吃药了,还说没有病呢。”“这药安神用的,装装可怜,没别的用处。”岚琪笑着,正好孩子们叽叽喳喳跑进来,撞在她怀里撒娇,她哄了这个哄那个,一会儿他们没了兴趣又呼啦散开,不禁叫她怀念从前孩子们小时候承欢膝下的岁月,对儿媳妇道,“别嫌他们吵,黏着你也别嫌烦,等不吵不黏腻的时候,就连话都不爱说,面儿都见不着了。”毓溪忙道:“胤禛实在忙,家里都不大呆着,额娘别怪他,儿臣时常带弘晖来陪陪您。”此刻外头一阵热闹,说公主进宫了,孩子们嚷嚷着姑姑就把她们阻拦下来,毓溪不得已出来,把小姑子们带进门。温宪和温宸是一道来的,小宸儿见母亲一副病态,立时就急了,扶着额娘的身子问:“怎么病了呢,明明天天都派人来问,环春她们可有胆子了,都敢骗我们了。”环春端茶来,求饶道:“公主可不能怪奴婢,奴婢若敢多嘴,娘娘要罚我们去跪砖头的。”被儿女环绕,岚琪心里略踏实些,可是握着温宪的手,想到往后不知几时才能再见,又难以平静,脸上神情不好,不知情的毓溪和温宸还以为她身体不适,忙劝她躺下歇着。温宪却懂额娘的心情,与嫂嫂和妹妹道:“我想和额娘说会儿悄悄话,一小会儿就好。”众人忙挪出地方给母女俩,毓溪出去后,外头很快安静了,温宪伸手给额娘揉揉脑袋,岚琪反将她抱住,心疼地说:“你皇阿玛讲,你决定了不再改了?你阿玛说,哪怕到了盛京你想改主意也成,孩子,你再好好想想?”温宪嘿嘿一笑:“额娘,我想好了。”“再想想可好?”“额娘,这些日子我在家住,我们俩挺好的。”温宪坐直了身体,握着额娘的手说,“您也听说了吧,佟家老太太病了的事?可舜安颜都不回去看一眼呢,他半句话都不提家里,像从此和国舅府不相干似的。你们一定要说了,怎么他做什么我都不顺眼,明明瞧着就是我难伺候,额娘我可不这么觉得。您就说这事儿,他能忍耐一个月两个月,难道真一辈子不和家里往来了吗?他还是不明白自己到底该做什么。不错,我是不好伺候,那就当是我不好。”岚琪看着女儿冷漠的眼神,她是成长了,还是死心了?“您就别想什么我为了几年后和他破镜重圆,就想着是为了逼他们家摆明立场,我可是一心一意要帮皇阿玛了,兄弟姐妹里的事我也知道啊。”温宪眼中浮起悲伤,“我六哥怎么没的,他若还在额娘该多高兴?反正我这样耗着也好不了,额娘就放我走吧,咱们顶多分开半年,皇阿玛很快会接我回来,我还能见额娘。”“那你,要照顾好自己。”岚琪终于放弃了。端午节的热闹散去后,玄烨一乘肩舆到了永和宫,寝殿里因今天小家伙们来玩耍,搅得翻天覆地,环春正带人在里头换床单褥子。岚琪一个人坐在廊下圆凳上,仰头望着星夜发呆,玄烨从边上绕过来,轻声笑:“朕都走到你跟前了,还没察觉。”岚琪醒过神,今天她在屋子里养病,自然没见到皇帝,此刻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嗔怪:“这样好心,夜里特地过来瞧我?可是喝酒口渴,半路停下讨一杯水喝?”玄烨搂着她,摸摸额头没发烫,温柔地问:“身子可好些了?” ☆、772八福失子(还有更新“本就没有病,装可怜哄你来心疼我的。”岚琪笑着,愧疚地说,“这阵子总和你拧着,就怕哪天你不耐烦了,就再也不理人家。”玄烨道:“是我不好,那些强加于你的事,怎么好怪你拧着。”此时里头收拾齐整,绿珠出来请娘娘,乍然见皇帝也在,更是喜笑颜开,说:“万岁爷今晚歇在咱们这儿吗?有预备小阿哥们食积煮的山楂酸梨汤,也给您呈一碗吧。”玄烨道:“正好,吃了一天油腻的东西,堵在胃里了。”说罢便与岚琪进门,屋子里换了干净的被褥床单,正好顺着入夏,大多换成夏日的风格,清清爽爽,只是玄烨担心岚琪夜里会不会冷,岚琪道:“你常来,就不冷了。”难得见她还有这般粘人娇软的时刻,玄烨知道是她心里空荡荡的,再三道:“女儿会好好的,你一道随去盛京,看看她在哪里安置,回来后过个把月,朕就把闺女接回来。那么大的京城,见过公主真容的有几个,她能活得很自在。”岚琪依旧是放不下的,但心里已经不得不接受这件事,唯有道:“臣妾想明白了,权当是她远嫁了。就是……”她望着玄烨问,“舜安颜真的能好吗?”玄烨颔首:“这是朕要面对和解决的事,你不必担心了。”岚琪直直地看着玄烨,竟脱口而出:“皇上心里,更多是为了那件事,温宪的幸福与否,只是顺带的对吗?”玄烨微微蹙眉,那一瞬岚琪也后悔自己怎么就说出口了,心想他走就走吧,反正这阵子大家都不能好,几十年的情分也不至于为了这几句话散了,真要散了,那也是她的福气走到头了,强求不得。可是心里这么想,嘴上那么说,身子却不由自主地走向他,仿佛不受控制似的拽了他衣袖的一角,分明就是怕他恼怒了拂袖而去。而皇帝,也不过是突然听见那么直白的话稍稍皱眉,并没有动气恼怒,反是见岚琪这模样,心疼不已,温柔地说:“你都这么委屈了,我再欺负你,可怎么好?”岚琪伏在他胸前,没有哭,只轻声说:“这阵子总见了你就掉眼泪,可要好好改改了。”绿珠捧着消食汤进来,见帝妃二人依偎着,忙转身就退下,到门前遇上环春,笑道:“也就万岁爷知道娘娘的心思,娘娘这阵子到底怎么了,若说为了公主,如今公主小两口好好的,娘娘也不至于啊,还是要皇上多来哄一哄才好。”环春却是不大放心,吩咐众姐妹:“咱们小心伺候着才好。”时日一晃而过,转眼就是圣驾启程去盛京的日子,温宪十四日就要入宫,预备第二天一道随祖母起驾,在家将东西打点齐整便要出门,遇上紧赶慢赶回来的舜安颜,这一次他不随驾,夫妻俩今天就要分开了。温宪拿帕子给他擦擦汗,温柔地说:“等我离京,你就回家里看看去吧,你家老太太惦记你呢。”舜安颜抿唇不语,温宪笑道:“确实难为你了,咱们是夫妻,本来没什么不好商量的是不是,可我这个人不好伺候,只有委屈你了。这一分别,大概要等南巡时,才能再在路上遇见你,可我又未必南巡去,那么远的路,若是怕我晕车的病犯了走得慢,江南来回一趟,可不要明年才回来了?指不定到时候,我们匆匆见一面,又要分开了。”舜安颜道:“我可以留在京城陪你。”温宪微微一笑:“我还指望你,保护好皇阿玛周全呢。”她心里疼得身子都要打颤,唯有匆匆离别才好,长痛不如短痛,今日后悔,明日她又要怨怼为什么丈夫是那个样子的,怨怼为什么她的夫妻生活是装出来的样子,便不再多想,转身就往马车走去。舜安颜上前来搀扶她上马车,手与手交叠着,随着温宪上车渐渐分开,舜安颜抓着妻子的手,似乎不愿她的手指滑出去,而温宪也有那么一丝留恋,两人竟停在了那一刻,明明是手指相连的停滞,却比真正分开更让人心痛,温宪倏然抽出了自己的手,头也不回地坐进马车里,便听得舜安颜在车下说:“路上不舒服,不要强撑着,我去接你回来。”车厢内的温宪泪如雨下,强忍着哭泣的声音,应了声:“知道了,你也要保重。”而后马车便启动了,马蹄声声车轮滚滚,把她的悲伤和不舍碾成了碎片。到宫里,温宪先来看过母亲,岚琪见她眼眶泛红,知道是与舜安颜分别时不舍了,若是前几日,她一定还会哀求女儿再好好考虑一下,事到如今,总觉得再说那样的话,女儿会更彷徨更不安。自己的哀求,只会让女儿心寒为什么全天下人都觉得她是错的,明明她才是最痛苦的人。“这些药材,都是防晕车用过的,额娘不跟着太后的车马,你自己要照顾好自己。不舒服了不要强撑着,让人传话给额娘知道,或是来额娘这里歇着。”岚琪将两包药材指给女儿看,由她的侍女接过去,转头见孩子落泪,不禁心疼极了,哄着她道,“咱们就当是去散散心,就是时日长些罢了。”只因母亲说了与舜安颜一样的话,兴许那就是丈夫这辈子留给自己最后的话,温宪才动容难忍,听额娘这样说,伏在她肩头道:“额娘,哪怕舜安颜不能照皇阿玛说得办,也求您帮我向皇阿玛保他一条性命。”岚琪笑道:“到时候你和额娘一道去求,咱们一定留下舜安颜那条小命。”五月十五,圣驾启程往盛京度夏,九月再启程南巡,皇帝这一趟出门,要大半年才回来,太子夏日留守京城,至九月,则在路上等候圣驾,随扈同行南下。转眼,圣驾离京数日,因不堪旅途疲惫,此番随扈的后宫妃嫔极少,惠妃荣妃等都在宫内歇着,只有宜妃、德妃并密嫔几位年轻的妃嫔随驾。皇帝太后不在家,她们落得轻松自在,每日不过闲着,或互相串门说说话,这日佟贵妃为解闷,在储秀宫支了戏台请众姐妹看戏取乐,惠妃却想起往事来,与荣妃轻声道:“佟皇后初入宫闱时,请东西六宫看戏,钮祜禄皇后压着不让咱们去承乾宫,佟皇后大怒亲自闯到翊坤宫去和她叫板,吓得我们都赶去承乾宫等着,这一晃快三十年,她们早就不在了,我们却还在这里看戏。”“风风光光又短暂的一辈子。”荣妃长叹,“咱们这辈子命长,却不见得能过得好。”惠妃不悦:“这是什么话,自然要好好的才是。”此时有宫女赶到佟贵妃身边不知低语了什么,佟贵妃脸色很不好,见身边大腹便便的高答应,似乎怕吓着她,先借口离开,但不多久就派人来,把惠妃和良嫔从热闹的戏码上叫出去,佟贵妃一脸愁容道:“刚刚传消息,说八贝勒府里从太医院请太医,像是八福晋的胎儿不大好,太后和万岁爷都不在家,就我做主,你们俩一起或是随便谁,去孩子府里瞧一瞧,怪可怜的。”良嫔欠身道:“自然该是惠妃娘娘前往。”惠妃心中窃喜,果然一切照着她预想的发展,而她也绝不可能跑去看八福晋,便道:“咱们还客气什么呢,亲娘养母到底不一样,这些年她眼里更在乎你这个婆婆呢,你赶紧去吧。”佟贵妃则因与良嫔交好,心里也偏重她,便顺水推舟,吩咐道:“我让人调配侍卫保护你,去去就回不坏了规矩,别叫儿媳妇觉得宫里娘娘都冷漠无情,太后回来也会责怪我们。你去瞧瞧,万一八福晋这孩子真的保不住,劝她想开些,还年轻呢。”如此,良嫔被推着送出了紫禁城,这还是破天荒头一回,她以个人的身份离开那座牢笼,车马走出城门的那一瞬,连空气都变了味道,被禁锢了几十年的人,竟有些不适应了。亲王贝勒并权臣高官的宅邸,都在京城最静谧处,一条长街走过,能经过好几家人,良嫔对这些街道的记忆,停留在她还是十几岁姑娘的时候,一路上挑着帘子,从细缝中看外头的世界。终于走上似曾相识的道路,一晃眼,明珠府匆匆从面前掠过。那熟悉的大宅门,她曾经无数次与容若携手进出,如今宅门依旧,物是人非。强烈的悲伤和仇恨交织着在心内翻腾,有一瞬间的恍惚,她不明白自己到底为了什么而活着。车马匆匆到达贝勒府,八阿哥已等在门前,良嫔见他面如菜色,心中了然,胤禩果然嗓音沙哑地说:“额娘,孩子没了。”良嫔道:“你要振作些,媳妇还指望着你做他的依靠。”众人拥簇良嫔娘娘往宅子深处去,胤禩解释着太医说的话,说八福晋先天体质孱弱,坐了胎也守不住,将来即便再有身孕,也会是一样的结果。良嫔心不在焉地听着,一路默默将儿子的宅邸打量,将至正院门口时,见一个衣着鲜亮的小妇人等在门外,彼此不经意地四目相对,那孩子眼底的惶恐,让她留下印象。小妇人则伏地叩拜,良嫔才知道,她就是胤禩的妾室张格格。 ☆、773他就是迷路了良嫔不动声色,先进院子去看望儿媳妇,病榻上的人毫无生气,再次失去孩子,八福晋的悲痛可想而知。这一回太医是当着她的面说,她的身子不宜生孩子,若是不断尝试,一次次流产只会把她的身体掏空了,要孩子还是要性命,看她自己怎么选。良嫔一向不以婆婆的身份高高在上,今天也只是顺着她的心情说几句安慰的话,再把佟贵妃、惠妃几人的慰问带到。儿媳妇恹恹没精神,也根本不想和她讲话,胤禩要安抚妻子,还要应付母亲,倒是良嫔体谅她,很快就从八福晋的卧房退出来。“这事儿总会过去的,你好好安抚她就是了,她是聪明人,伤了自己的根本,对未来没好处。”良嫔对儿子说,“你费些心思吧。”胤禩连连称是,说大热天劳动母亲出宫一趟,实在惭愧,请母亲用过茶再回宫,良嫔索性道:“我瞧见你的妾室在外头等着,不如让她领我在你的宅子里各处看一看,下回几时能来你家里,可就没数了。”胤禩自然乐意,将张格格叫来,要她侍奉娘娘去逛一逛家宅,张格格领命,恭请良嫔往外头走,良嫔便撂下闲杂人等,只带了香荷同往,香荷与张格格的丫头有说有笑跟在后头,处处都觉得新鲜。良嫔随意地看着园内景致,虽不奢华,但可见匠心独运,一草一木都十分优雅精致,觉禅氏幼年时在明珠府还有其他大宅出入,相形之下,儿子这边的确是高雅贵气,却不落俗套。“园子里这些景致,都是八阿哥的心思吗?”良嫔突然问张格格。可张格格正惶恐不安地发着呆,只听得娘娘的声音,却没听清楚娘娘问什么,眼神迷茫呆滞,良嫔见状,笑道:“方才你见我时也很害怕,是头一回见面所以紧张?我倒是瞧你不陌生,你和大福晋长得有几分相似,果然是一家子出来的姐妹。”张格格眼神忽闪,尴尬地笑了一声,良嫔又道:“惠妃娘娘也叫我提醒你,自己要小心,别回头有了身孕还不知道。”“惠……”张格格那一瞬脸色煞白,慢慢恢复血色,却又回过了头涨得通红,低着脑袋什么话也不敢说,身子却微微打颤。良嫔随口胡乱说的,在宫里几十年,有些事儿就那么点阴谋,不过是谁来做谁怎么做的区别,若是假设八福晋这一胎没得蹊跷,那想一想谁最不愿意八贝勒有子嗣,往那上头推多半错不了,进门见了那么多人,就张格格的神情和旁人不一样,她也不是什么正牌福晋,压根儿不需要见到自己紧张,往后一辈子都未必再见面。自己不见得多聪明,而是做坏事的人,太不聪明。“我就要回宫去了,这阵子你家福晋不能料理家务事,你要帮着点。”“福晋不让别人碰家务事,妾身只要伺候要八阿哥就是。”张格格颤颤地回答起来。良嫔冷不丁就说:“那八福晋的茶水汤药,别人也碰不得的?”张格格简直被吓破了胆似的,一双眼睛瞪得溜圆,忽然就腿软跪了下去,地上鹅卵石硌得她剧痛难忍,身子跌坐在地上,狼狈地说着:“娘娘,妾身什么都没错,我什么都没做,福晋她是自己没了孩子的……不怪我。”良嫔心中一沉,蹲下来问她:“你把话说清楚,若不是你所为,这事儿可以翻篇,不然咱们就去找胤禩和福晋来说,到底是谁的错。”“娘娘……”这天,良嫔在儿子的园子里逛了小半个时辰便要回宫,她到底是深宫妃嫔不能再外头久留,胤禩本要亲自送母亲回去,良嫔却让他有空多多陪妻子。路上伴着车轮声,香荷忍不住问主子:“您和张格格说什么了啊,把她吓成那样?”良嫔敷衍:“我告诫她不要想越过福晋,老实安分些。”她知道,香荷很疼胤禩,若是让她知道惠妃母子设计要八福晋流产,恐怕香荷往后在宫里见了惠妃,指不定要横生枝节,这事儿既然也没做成功,就不必让太多的人知道。原来张格格说,八福晋有身孕后,她帮着做些下手的事,那日大阿哥府里送来贺礼,福晋就派她去直郡王府谢恩。张格格去了王府,没见着堂姐,却被直郡王单独叫去说话。她原以为郡王要对她有轻薄之意,吓得魂不守舍,结果郡王却对她说了惠妃和自己的意思,说不希望八阿哥现在有子嗣,更许诺她,只要别让八福晋把孩子生下来,将来八贝勒府的福晋之位,非她莫属。说她和大福晋本是同宗姐妹,一样的尊贵,八福晋自己出身却不怎么样,莫说安亲王府大不如前,她亲生的父亲还是获罪判死刑的,张格格屈居人下给八阿哥做妾,已经是很委屈了。张格格当时被吓得不知怎么好,威逼利诱下稀里糊涂就答应了,可是回到府里,看到八福晋有了孩子那么开心,张格格是善良的人,怎么忍心对未出世的孩子下手,大阿哥虽然给了她虎狼之药,可她一直都没拿出来。良嫔此刻想,要么是惠妃母子另留了一手害人,要不真就是那孩子无福有子,好在张格格心底善良,不管将来如何,好好一个人没被祸害,就算身份低微些,她还能活得坦荡荡。良嫔则给了张格格许诺,只要她好好在贝勒府呆着,谁也不会伤害她,让她把这件事忘了,再也不要告诉别的人。至于惠妃,能做出这种事,反而衬了良嫔的心意。圣驾去往盛京,因走得很慢,这会儿才刚刚过承德。其实随行的人,还有留在宫里的人,都奇怪皇帝为什么要跑去盛京度夏,往年都在承德就好,但皇帝那阵子时常接见理藩院的人,猜想皇帝为了蒙古部落的事走一趟盛京,倒也说得通了。最欢喜的莫过于宜妃,难得回一趟老家,一路上都喋喋不休说盛京如何,这次又有九阿哥伴驾护航,自然是觉得面上有光。不想这一日,京城里传来消息,说八福晋又滑胎,太后不免叹息,说老八家里没福气,惦记着是不是再给他选几个人好。可是老人家的难过没有维持多久,这天下午岚琪被皇帝叫到前头去陪着说话,两人趁大部队停下的时候,还一道骑马出去逛了圈,回来时却见梁总管在御辇前徘徊不停,一见皇上回来,就跑过来牵着缰绳,满面喜气地说:“皇上和娘娘快到太后那儿看一看,有好事儿呢。”岚琪和玄烨面面相觑,但听梁总管说:“五公主有喜了。”二人匆匆赶到太后的马车上,温宪之前呕吐得太厉害,此刻已经睡着了,太后爱怜地守在她边上,见玄烨和岚琪来了,忙道:“皇上若还要去盛京办正经事,你自己带着大臣们去吧,把我们娘儿几个送回承德,那里一样能避暑度夏,温宪的身子可经不起颠簸了,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了呢。”岚琪和玄烨面面相觑,玄烨倒是答应了太后,还说不放心太后独自回承德,要送她们一起回去。太后又道:“温宪要我先别张扬这件事,说岚琪教导她,孩子太小气了,不出三四个月别嚷嚷。你看老八家的这就没了,果然是要小心些才好,对外头就说我的身子骨走不动了,不想去盛京。”两人从太后面前退下,都默默无语,半天还是岚琪先开口道:“温宪这样对太后说,她是不是没打算改主意,那之后要怎么安排?”“等孩子醒了见了她再说。”玄烨道,“你知道朕的目的,朕再解释也没用,可朕绝不会勉强女儿,若她觉得有了孩子能缓和与舜安颜的关系,朕乐意见他们和好如初。”岚琪感慨万千:“老天爷,到底要这孩子怎么样?”老天爷的意思,凡人怎能猜透,可女儿的心意,却让玄烨和岚琪都十分意外,这个不合时宜跑来的孩子并没有打动她的心,对温宪来说,不过是多了一个舜安颜往后继续对她“好”的借口,比起皇命来,仿佛更束缚了舜安颜未来的人生。她坚定地对父亲说:“在承德还近一些呢,皇阿玛,咱们照旧。”岚琪则是知道了,之前四月回京后,温宪第一天回家与舜安颜大醉,两人有了肌肤之亲,可在那之后却再无房事,想想年轻小夫妻,若是真的恩爱,巴不得天天黏在一起,怎么会夜夜无房事,果然他们是貌合神离,没有醉酒助兴,连在一起都不成了。至于到时候宣布公主“病故”,要不要说她一尸两命,岚琪没有主意,玄烨和温宪却很统一,说这样会让舜安颜更受刺激,岚琪问女儿这样算计自己心爱的人好不好,温宪却苦笑:“他就是迷路了,才会这样什么都做不好,皇阿玛拉他一把上正道,他还能踏踏实实活下去,额娘我了解他。”既然一切都有准备,既然女儿心意坚决,就在圣驾折回承德后几天,传出五公主重病的消息。 ☆、774杀红了眼(三更到昔日东巡,因五公主身体不适,德妃携女半程折回京城,年初赴五台山,也因公主相伴太后,圣驾走得极慢。但最终旅途顺利来回皆无恙,众人都没多想公主这一次出巡,还会有事。京城得到消息后,舜安颜火速就往承德赶,可他的马跑得再快,也及不上病魔对生命的掠夺,额驸一刻不停终于赶到承德时,行宫中已然阴云密布。五公主因中暑脱水引发心疾,太医连日诊治不见起色,晕厥后再没有苏醒,在无声无息中香消玉殒,更令人惊愕的事,此时公主腹内已有身孕,竟然是一尸两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