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种后宫叫德妃-73

那之后,宜妃洗漱更衣,说要清清爽爽地陪着圣驾,玄烨便与胤禟说几句话,才晓得儿子通过八阿哥结实了洋教士,已学得极好的西洋文,便授意他校译文献,当晚就给了差事。而听得九阿哥十阿哥对胤禩崇拜有加,心里便另有了想法。  ☆、677说一套做一套(二更到几日后,荣妃又犯了头疼的病,近些日子宫里换了一拨又一拨太医瞧,都看不出什么病源,太医们说荣妃娘娘底子不坏,是长寿的命相,可是她一犯头疼就脸色煞白汗如雨下,也的确不像是装的。太后和皇帝都很关心,岚琪姐妹几个一样为她担忧,倒是环春私底下听吉芯说了几句,说娘娘犯病的日子几乎和郡王府里有没有事儿是一个时间,但凡三阿哥家里出点什么岔子,娘娘紧跟着就头疼了。岚琪想,若是如此便是心病,心病无药可医,荣妃嘴上说不管不管,心里头到底是记挂着孩子们的。而隔天三福晋进宫探病,婆媳俩不知为了什么又闹得不愉快,经万常在告诉戴贵人,再传到岚琪耳朵里,才晓得是三福晋抱怨皇帝给三阿哥赐了一个汉家女子,如今给了格格的名分,偏偏那小娘子不是吃素的,府里其他人被三福晋治得服服帖帖,这位格格却不是软柿子,三福晋治不了她,就冲婆婆埋怨。听得这些家长里短,岚琪自然要担心胤禛府里妻妾是否和睦,且李侧福晋是极有心机的女人,毓溪不知能不能应付。但想起来了才发现,这半年儿子府里相安无事,孩子们好像度过了成长的那阵痛,胤禛越来越有为人夫为人父的担当,而毓溪也渐渐有一家主母的气度,不论皇室里如何评说四福晋,只要他们关起门来日子过得好,岚琪就知足了。她生养了那么些孩子,盼着他们健康长大,盼着他们成家立业,盼着盼着自己也有了年纪,可不论怎么增岁月,她都觉得自己及不上太皇太后半分气度和睿智。偶尔与苏麻喇嬷嬷说起来,嬷嬷倒是看得通透,说太皇太后年轻轻丧夫,一手扶持儿子孙子披荆斩棘地走来,她无依无靠唯有自强不息,可岚琪不同,她一路走来面对再大的风浪,背后也有强大的支柱,对她来说,也许根本不需要,甚至永远都无法长成太皇太后那样的心胸气度。静下来想这些事时,岚琪就担心,她若是做孩子们强大的支柱,会不会让他们也始终不能真正的成长,闺女们也罢了,儿子们将来要面对的世界,如果他们不能自强自立,那么从一开始就输了。这件心事一直搁在她心里,还是几次与玄烨相见时,玄烨觉得她有些不寻常,盘问几句就全说了出来,玄烨喜于岚琪细致周到,但也怪她庸人自扰,且笑:“每个人的境遇本就不同,别人成功之道放在自己身上未必适用,你不必太过困扰,咱们总是一条心的,若有一日他们真的不长进,我们也自有办法对付。”岚琪则是笑:“您瞧瞧,嬷嬷说得一点不错,臣妾有任何事都有您撑着,还怎么长进。结果往往还被人家嫌弃蠢笨,明明都是人家的错。”玄烨总是笑悠悠地看着他,似乎越发有了年纪,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就越知道自己想要珍惜哪一个。偶尔在岚琪眼角看到一道细纹,不仅不嫌弃,更觉得这是岁月的恩赐,几时他白了头发,岚琪也白了头发,他们就是真正的白头偕老了。那晚难得皇帝在永和宫歇着,天气渐凉,两人窝在窗下乘凉说话,惬意又自在时,外头温宪风风火火从宁寿宫杀来,她是夜里才知道皇阿玛今天在额娘屋子里,才特地闯来。岚琪和玄烨早不在乎什么朝朝暮暮,不至于恼女儿坏了他们的闲适,只是岚琪见不得温宪没规矩,她大大咧咧地闯进来,根本不行礼,直接就在玄烨身边坐下,黏糊糊地说着:“皇阿玛,额娘说话不算数了。”岚琪瞪着她一言不发,小姑娘才有几分怯意,老老实实下去给父母行礼,手里本拿了一把团扇,这会儿把穗子绕在指间,绕一层说一句话,说额娘答应带她去看看公主府是什么模样,可九阿哥十阿哥都要下初定了,额娘还不见动静。“你嫁出去了,天天都在那里呆着呢,有什么稀奇可看的?”岚琪说着这些话,出去叮嘱门纱捂严实些,又拿香笼点一束蚊香,那丫头没头没脑地闯进来,也不晓得带没带蚊虫进屋子,可等她忙停顿过来,父女俩已经依偎在一起,温宪都是大姑娘了,却毫不顾忌地窝在父亲怀里撒娇,说她想去看看自己未来的家是什么模样。玄烨嘴里念念有词,掰着手指头数日子,大概是在想后几日他几时得闲,等不及岚琪出言阻拦,溺爱女儿的父亲已经答应:“后天皇阿玛要到你几个哥哥府里去走一圈,看看他们过得日子,不过你不能告诉他们,不然就不带着你了,到时候顺道去一趟你的宅子,咱们光明正大的去可好?”温宪喜出望外,父亲可不比母亲,人家金口玉言不能赖的,欢喜地谢了恩,又说要带上妹妹一道,又说要额娘也去,岚琪则说:“皇上不嫌她烦,就带上吧,可臣妾不去了,阿哥们都各自有生母,臣妾跟着您走一趟算什么呢。”玄烨点头:“反正女儿府里你几时都能去,后日朕只带她们姐妹俩去。”这件事便算定下了,九阿哥十阿哥初定的日子在七月头,公主则在七月二十二,与皇子初定宴席摆在福晋娘家不同,公主初定的宴席要在宫里摆,太后已经说定了七月二十二在宁寿宫摆宴席,内务府照规矩的排场之外,太后另有体己,务必要办得风风光光。五公主从小就优于众兄弟姐妹,又是太后出面,宫里人也挑不出错来。两日后,皇帝果然履行承诺,带着温宪温宸离宫去,虽说是大大方方地出门,可突然出现在阿哥府里,也实在叫他们猝不及防,而皇帝头一个去的就是三阿哥府里,如此等他再辗转到四阿哥府里,胤禛和毓溪带着弘晖念佟迎驾时,但见皇帝一脸怒意。小宸儿跟弘晖念佟玩耍去了,四阿哥随侍在父亲左右,温宪挽着嫂嫂轻声说:“我们到三哥府里,正瞧见他们家母老虎发脾气呢,把屋子里的东西摔得稀碎,我们和皇阿玛都没处落脚。皇阿玛气极了,这下可把那个母老虎吓得半死,有日子能安生了,真是活该。”毓溪则笑道:“咱们不在背后说人坏话,你也是啊,别去招惹她,东巡那会儿的事,我可听你哥哥说了的。”温宪横眉竖目,嘴里骂道:“一定是舜安颜那小子告密,他的嘴巴可要拿针线缝一缝才好。”姑嫂俩这样一说,毓溪倒不紧张了,赶紧到正院里侍奉茶水,但皇帝和胤禛不知在外头逛什么,好半天不见人影,派人去瞧一瞧,说皇上和贝勒爷在园子里说话。毓溪不免担心:“这会儿太阳可晒了。”这边厢,父子俩临溪而立,因嫡福晋闺名毓溪,四阿哥入住后,花了一年多时间在园子里凿了一条贯通整座宅子的溪流,从后院深井里引水,经流宅中各处,再回到后院下人做活的地方,供下人取水干活,这条溪流竟勉强算是活水,也是四阿哥府里,他来了之后最花银子的一项工程。溪中有几尾锦鲤悠哉悠哉,玄烨问儿子既然后院取水,这鱼为何不会游走,胤禛带着父亲往后走,便见溪流最宽阔处用石墩做桥,人可以在上面行走,但石墩缝隙紧密,水能缓缓流过,鱼却过不去,胤禛不好意思地笑着说:“确实花费了一番功夫,花了不少银子。”阿哥府自然要有体面,皇帝不至于怪儿子太奢靡,且玄烨见这些精巧的园景,反而散了几分郁闷的心情,举目望见不远处的院落,昔日夜里来时并未瞧真切这里的一切,便问儿子那里住了什么人。胤禛应道:“是儿臣的侧福晋李氏,因圣驾来得突然,未及让她准备,毓溪便说不必她来向皇阿玛请安了。”“这院子不小,倒也有几分正院的气度。”玄烨却自顾自说起这些话,更对儿子道,“你三哥府里,福晋不贤,家宅不宁。你这里虽好,可你也要留心,别让底下的人欺负了毓溪。”胤禛点头:“儿臣明白,她们之间相处得也算和睦。”玄烨又问:“有这西苑,府里还有东苑?”胤禛摇头道:“是位置在西面,就这样叫了。”“李氏住在里头的正屋?”“是。”“让她挪到配房里去,弘昐没了正好是借口,便说是那间屋子与她命门相克。”皇帝轻描淡写地说着,“正屋留着,自然有人要住进去。”胤禛没听得明白,可是父亲的意思他懂,而且他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只有李氏、宋氏两个妾室,但没想到父亲竟会关心他家里的事,虽然让李氏迁居有些勉强,可既然是皇阿玛的旨意,他也只能照办。之后父子俩沿着溪流走回去,说些朝堂里的事,温宪已经在正院门前徘徊不定,之后还有五阿哥、七阿哥和八阿哥的宅子要去逛,等轮到她的公主府,只怕天都要黑了。可父子俩才回来,门前侍卫就引领一人进来,小宸儿拉着姐姐惊奇地说:“舜安颜哥哥来了。”温宪好久没见未婚夫,见他器宇轩昂地走来,明明平时一见面就嚷嚷挥拳地欺负人,今天却脸颊绯红站到了四嫂身后去,而皇阿玛却说:“让四哥四嫂和舜安颜带你和妹妹去公主府,阿玛到你五哥七哥他们家里去,等下到公主府接你们回去。”就要成亲的人,这样亲密见面似乎不大合适,玄烨却说还未下初定,算不得订了亲的,他们自小一起长大,还在乎这些做什么,便把俩闺女托付给儿子,自己带人往五阿哥府里去了。父亲一走,温宪才露出几分霸气,吆喝舜安颜说:“你从哪里来的,怎么晒得炭一样黑,我都要不认得你了。”舜安颜好脾气地应付着,之后等外头传来消息说皇帝顺利到了五阿哥府,他们才动身往新建的公主府去,没有皇帝陪着,年轻人在一路说说笑笑,果然更自在。而皇帝这边将儿子们的宅邸一一过目,因大阿哥府里他早年就去过,今日便没有去,儿子们家中大多安宁和谐,三阿哥府里那样闹,的确算是出格,看到其他儿子家中妻贤子孝,他渐渐放下了那边的怒意,到八阿哥门前时,已经完全心平气和。然而此刻京城里已经戒严不让人随意走动,要等皇帝回宫才能解除,消息早就传得满天飞,八阿哥本不在府里,匆匆赶回家换了衣裳,与八福晋一起等在家门口。比起三阿哥的猝不及防,他们的确更多了些准备,但一等就是大半天,终于在黄昏前迎到了圣驾。诸位阿哥的宅子规格几乎相似,但进门后的布置便是他们各自的心思,三阿哥府里富丽堂皇,四阿哥府里简约而不失精致优雅,五阿哥七阿哥也各有特色,倒是胤禩的家里普普通通,像是搬来后就没怎么动过,内务府造了什么样的宅子,他们就怎么住进来了。玄烨想,八阿哥跟着惠妃,惠妃有体己自然多是给亲生子,而八福晋出身安亲王府,王府大不如前,自家都堪堪能营生,何来富余贴补出嫁的外孙女。倒是听说王府里的人时常找八阿哥周转,这孩子当差才多久,那些俸禄都不够他送往迎来的,府里果然能省就省,哪里像胤禛那样,看着不张扬不奢华,却有大把的银子去凿溪流,毕竟有他额娘不知攒了多少银子等着贴补孩子。此刻见八福晋落落大方,衣着虽比不得几位嫂嫂那样华丽,也没失了贝勒福晋该有的尊贵,宫里人一直都说老八媳妇最最好,如今瞧见府里光景,又看她言行举止,果然十分讨喜。玄烨要在府里各处逛逛,八阿哥却屈膝道:“皇阿玛各处走来已是辛苦,这会儿日暮时分地上散热,比起中午后更加闷热些,园子里不宜走动,皇阿玛若实在想去逛一逛,儿臣让人各处洒水驱热,您饮一杯茶歇歇脚的工夫便好。”“也好。”玄烨的确有些疲倦了,安逸地坐着看儿媳妇奉茶,却见府里所用的器皿都是内务府照着规矩置办的,可他从三阿哥府里一路过来,各家都用了自己添置的器皿。三阿哥府里那汉白玉的杯子,小宸儿都不敢端起来喝茶,胤禛府里虽非名贵之物,也是景德镇上好的窑品,五阿哥府里估摸着都是太后赐的东西,便是七阿哥府里也新奇地用西洋教士送他的杯子侍奉父亲喝了西洋茶。这会儿玄烨端着儿媳妇奉来的茶水,对手中的器皿熟悉之余,心里不知怎地就觉得不自在。略略喝了口茶,问了几句儿子今日办差的事,外头便来禀告说已准备妥当。父子俩往府内园中来,一路景致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日落黄昏的景象下,莫名还透着几分凄凉感,几处院落都锁着门,问起为什么,胤禩说没有人居住,不必打开浪费人手。玄烨不禁道:“你也够实在了,你妻子就不会嫌弃自己那个贝勒福晋做得太寒酸?”胤禩神情紧张,低垂着脑袋应:“她向来也舍不得浪费,家里都是她在操持,并没有对儿臣说过这些话。”皇帝轻哼一声,冷然道:“你有闲钱往毓庆宫里送银子,自己家里却如此光景,朕若是不来瞧一眼,要有大臣非议朕忽略八阿哥,朕还要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做得不好。”八阿哥慌张不已,脚下虽是碎石子铺陈的路,也直直跪了下去,紧张地说:“这不是儿臣的本意,至于给太子送银子……”“你们兄弟手足,互相帮衬是应该的。”皇帝却没否认他的行径,只是道,“但也要看看是做什么事,蹚浑水弄不好,可就把自己淹死了,下一回做事前,想想清楚。”“皇阿玛教训的是。”胤禩深深拜服,碎石子硌得他膝盖手心剧痛,父亲却没有让他起身,反而道,“胤禟他们的婚事之后,朕要大封后宫,你亲额娘这些年在宫里也不容易,如今你已封了贝勒,她也该母凭子贵。这次朕会晋封她嫔位,往后她的年俸多了些,若是贴补你们,就好好拾掇你的家宅,别弄得这样寒酸,大臣们会看不起你。”八阿哥心中七上八下,唯有伏地道:“儿臣替额娘谢恩。”父亲却说:“可你终归是惠妃的养子,这声额娘该叫谁,不能叫错了。惠妃抚养你长大,你要知恩图报,不要离了宫后,就翻脸不认人。”“儿臣没有,皇阿玛……”“延禧宫里如今时常有人进出送东西给你亲额娘。”玄烨俯身拍拍儿子的肩膀,严肃地说,“傻小子,朕能看得到,惠妃也能看到得到,朝中大臣更能看得到,你可不能说一套做一套,皇阿玛知道你的孝心,旁人可不一样。”  ☆、678南来的信(还有更新皇帝顺手便将儿子搀扶起来,微微一笑:“朕的话过于严肃了,可有吓着你?”八阿哥不知所以,不敢胡乱应答,只垂着脑袋,便听父亲说:“兄弟之中你心智开得最早,这些话他们未必受用,可朕想你应该能听得懂。离了宫自立门户,你们就不只是皇子了,朕不可能将你们都庇护在羽翼之下,往后你们再做错什么事,不是儿时顽皮胡闹,骂几句打一顿就能解决。会有很多人想要插一手,会有很多人等着看你们犯错后的下场,说到底,做任何事前,先想一想自己能不能扛得住。”“是。”八阿哥点头,郑重地应答,“皇阿玛的教诲,儿子会牢牢记住。”玄烨又伸手搭在儿子的肩膀上,温和地说:“不论如何,你们都是朕的儿子,在朕眼里本没有厚此薄彼的说法,只是世人太势利。”八阿哥今日心情起伏跌宕,一向聪慧的他,此刻却不知说什么才好,之后几乎是父亲在说话,渐渐从这些严肃的话题转向府内园林建造,他才跟着应付了几句,等再回到正厅里饮茶,天色渐晚,八福晋倒是落落大方地问:“皇阿玛可要用了膳再回宫去?”皇帝却道:“温宪还在公主府,朕接了她们一道回宫,不在你们这里耽误时辰了。”之后又叮嘱了八阿哥几句话,便踏着夕阳最后一抹余韵离去。八福晋随丈夫一起将皇帝送到宅门前,她从容含笑恭送圣驾,滚滚车轮声中,皇帝终是远离,八福晋才直起身子来舒口气,回眸见丈夫,他却依旧俯首在地,不免伸手去拉他,笑道:“皇阿玛已经离开了,咱们起来吧。”胤禩愣住,在妻子的搀扶下缓缓起身,举目向扬尘之处望去,昏暗的烟尘里,圣驾早已走得无影无踪,又听妻子在耳边说:“有件事我还没来得及与你说,你回来后就忙着准备接驾,我插不上嘴。”“什么?”“你随我来。”八福晋恬然一笑,带了几分神秘,挽着丈夫回到正院卧房里,递了一封信给丈夫道,“江宁织造府送来的信,你快看看。”胤禩不解,捏着信问:“你知道是什么,怎么这样高兴?”八福晋且笑:“安亲王府最乐意收到江南各大织造府的信函,总是有好事儿的,你懂吗?”胤禩微微蹙眉,当着妻子的面拆开信来看,方才捏在手里厚厚一叠心下就奇怪,此刻恍然明白妻子为什么高兴,里头竟是夹杂了厚厚一沓银票,每张面额不大,可数一数,竟有五千两之多。他自己往后几年都未必攒得下这么多银子,那日对太子逞强说两千两银子是自己的私房钱,却是几乎穷尽家里的一切了,八福晋并不管家里的账目,他也没敢对妻子提起来。“你看吧,我就知道他们是来孝敬你了,你近来是不是有什么差事与江宁有关系了?”八福晋啧啧不已,将那一沓银票数了又数,嘴里说着,“从前安亲王府收到江南来的信函,就十分高兴,且每次过后府里的日子就会宽裕许多,渐渐我就明白了,那是得了江南孝敬的银子。没想到,我也有摸见这些的时候。”胤禩微微皱眉:“皇阿玛今日才对我说了一番臣子之道,只怕不大好。”八福晋却笑:“轮到你这儿,上头阿哥们不知已经拿了多少呢,你瞧大阿哥三阿哥他们宅子里那样富贵,你们都是一样做阿哥的,谁俸禄比谁多些呢,还不是各处贴补的,咱们家总算也有一个大进项了。”想想也是,能轮到他来拿孝敬,上头不知已经塞了多少,胤禩这才想起来拿信看,不看还好一看心中着实唬了一跳,谁想到曹寅却是说这些孝敬,皆因他年幼时与觉禅贵人是世家故交,胤禩略略知道一些母亲的出身,可没想到会给自己带来这样的“好事”。八福晋跟着也看了信函,啧啧不已:“听说额娘家里出事前,也算的是富贵人家,她自小在明珠府长大,能让明珠府看得上的亲戚,总坏不到哪里去,果然曹大人这就想起你来了。这次南巡可惜了,等几时你下一趟江南,或是他回京述职,见一面才好呢。”胤禩再三思量后,想到父亲嫌弃宅中寒酸,便把银票悉数交给了妻子,温和地与她说:“往后家里的大账你管着吧,总要攒下些才好,宅子里再添置些东西,皇阿玛今日一圈走下来,向我说家里太简单了。”“果然皇阿玛对你说了,但愿他不要以为我们故意这样子,若是家里周转得开有富余,我也愿意向其他府里那样添置东西,可咱们才开始过日子,你外头花钱的地方又多,我总想关起门来日子怎么过都成,别委屈你在外头的体面就好。”八福晋小心翼翼收着那些银票,对丈夫笑道,“银子攒着生不出钱来,你若不急着花钱又信得过我,我拿去投几项营生,好让银子生出银子来,难得有这一笔呢。”胤禩却奇道:“你还懂这些?”八福晋笑:“在王府里看得多了,也懂一些,我那几个舅妈总念叨这种事。不过你放心,我可不与她们相干,我们正正当当投些营生,利薄一些好长久一些。”胤禩完全不懂这些事,突然便觉得宫外值得他学的事还不少,心情不知怎么就好起来,之后再细细想父亲说的关于养母生母的话,告诉妻子生母要晋封嫔位了。夫妻俩一番合计后,决定不论如何,也不能疏忽了生母,他们只有面面俱到,才不怕人家今天才说八阿哥忘了养母恩惠,明日又说嫌弃生母出身卑微的话,他们只有做得更好,才能应付时时刻刻都在变化的人情世故。天色渐暗,崭新的公主府里灯火通明,因为还没安排下人进来,眼下只有内务府派出的人在这里打点,宽阔的宅子里空荡荡的,温宪已经把上上下下都走了遍,还问四阿哥:“我的宅子,是不是比哥哥你们的大一些。”小宸儿说:“大概是这里没有人,姐姐才觉得大了吧。”胤禛则笑道:“你的宅子的确大些,都是皇祖母的意思,你自小分例都比我们领得多,都是额娘生的,妹妹也只有你的一半。”小宸儿倒是乖巧:“我也没委屈什么呀,是皇祖母给姐姐的多,我和哥哥姐姐们是一样的。”温宪略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大家也明白,与其说那些事孝敬她的,宫里其实还是看着太后给的,皇帝那样敬重太后,太后那样宠爱自己,一切就顺理成章了。好在亲兄弟姐妹不会在意这些事,她更大大咧咧地说:“往后咱们都在城里住着,四哥有什么要帮忙的只管开口,妹妹别的本事没有,大概就是有钱了。”众人皆笑,温宪却霸道地冲舜安颜说:“你笑什么笑,我的还不就是你的?”可一语出,见哥哥嫂嫂都笑意深浓,立刻害臊了,更加恼舜安颜让他难堪,张牙舞爪地拽着他去别处瞧瞧,胤禛和毓溪也没拦着。此时外头有人禀告圣驾要过来了,胤禛便要去门前迎接,毓溪跟着他一道走,转身要喊小宸儿一起时,却见她痴痴地望着姐姐和未来姐夫远去的方向,小姑娘脸上纯真美好的神情让她心里一咯噔,忙晃了晃脑袋按下那奇怪的心思,上前搀扶了温宸说:“咱们走吧。”再打发下人去把五公主追回来,好一起到门前迎驾。圣驾一刻钟后才到,玄烨在一双女儿左右簇拥下进宅子逛了逛,这公主府还没住进人,已经显出十足的富贵气息,若是从别处来尚可,偏偏从八阿哥府里过来,更加显得这里富丽堂皇。“皇阿玛,姐姐的屋子比额娘宫里的还大。”小宸儿娇滴滴地说着,“后头园子也大,姐姐说以后要养孔雀。”玄烨怜爱不已,温柔地哄她:“小宸儿出嫁时,皇阿玛也给你造一样的宅子,比姐姐更宽阔些可好?”小姑娘不禁双颊绯红,憨憨一笑躲去跟着嫂嫂了,毓溪陪着她,想到方才那一幕,再看此刻小姑子甜美的笑容,不禁嗔怪自己胡思乱想,之后陪着说说笑笑,一概都忘记了。圣驾没有逗留太久,而公主府离皇城也不远,一家子早早回宫去,四阿哥和福晋一路送到宫门前没有再跟进去,胤禛心疼妻子陪了一天辛苦,毓溪却笑:“公主府的事儿,都是小姨母在费心,我什么也没做过,心里本还有些愧疚,这下对着额娘也不必太惭愧了。”夫妻俩心情甚好,但胤禛想起父亲要他给李氏迁居,便决定回家后再和妻子商议,如何开口才不会太伤人。深宫里,两位公主去宁寿宫向太后请安并禀告公主府的事,知道父亲要歇在永和宫,都不再回来了。但是圣驾到永和宫时,却见岚琪和儿子之外,另有人等待,果然是荣妃忐忑不安守候已久,今日三福晋御前失仪的事,看来她已经知道了。岚琪行礼后与玄烨目光相接,朝他递过眼色,玄烨会意,开口便对荣妃说:“你头疼的病才好些,天气还闷热得很,怎么出来了?”  ☆、679岁月慢一些可好(还有更新十三十四阿哥就在身边,荣妃便没有多说什么,只等孩子们离了,皇帝在永和宫正殿坐下,她才忽然屈膝俯首,哽咽道:“臣妾教子无方,求皇上赐罪。”岚琪亲自端茶来,多奉一碗放在边上,搁下盘子便来搀扶荣妃起身,微微笑着要她坐定了,自己便要离开。皇帝没阻拦,荣妃刚想客气几句,见皇帝不动声色,还是咽下了,耳听得皇帝说:“你向来谨慎,在宫里三十多年没出过一点岔子,朕又怎么舍得为了孩子们的事来怪你?若是你教子无方,荣宪可是朕的骄傲,不也是你教导的吗?”荣妃已然含泪,低垂着脑袋说:“那孩子去了远方,倒想着朝廷想着皇阿玛,处处谨慎端庄,偏偏是就在眼门前的,臣妾管不好。”玄烨道:“都是朕的孩子,子不教父之过,但朕有心想要管束,又怕你多心多疑与朕生了误会,你为难,朕也为难得紧。”荣妃离了座,又要屈膝,但被皇帝用目光拦住了,她唯有站着说:“臣妾不敢多疑,皇上若是不管,只怕臣妾才要担心。您是在乎才会管教,之前他们闹成那样,您不动声色,臣妾心里每天都忐忑,担心是不是三阿哥已经被您厌弃了。还求皇上多多管教他们,反而是臣妾,慈母多败儿,臣妾早就该退下不插手了。”玄烨点头道:“既然如此,朕就不必再顾忌你的感受,你也不要多心误会朕,咱们三十几年相伴,你还不了解朕么?”“是……”荣妃泣不成声,低着头不敢抬起来,唯恐自己衰老的容颜再带着泪容惹人厌恶,便屈膝道,“臣妾告退,不打扰您歇息了。”外头,岚琪正在胤禵屋子里看他写字,胤祥也在一边,胤禵似乎是生来有力气,握笔有力下笔稳重,如今已写得很不错的字,倒是胤祥从前不好,现在才一点一点精进起来,此刻也能把岚琪的字临摹的惟妙惟肖,倒是被弟弟说:“额娘的字一看就是女人家写的,我才不要学。”岚琪拍他脑袋嗔怪:“额娘的字,还是你皇阿玛教的,轮得到你嫌弃么?”说话时宫女来禀告说荣妃娘娘离了,岚琪正要过去正殿里,听得十四问:“荣娘娘这样晚跑来等皇阿玛,是不是为了三哥家里的事,我们今天在书房里都听见闲话了。”岚琪微微蹙眉,问道:“你们都说什么了?”胤祥忙解释:“就是有人传进来大家听着稀奇,我们倒没说什么。”“不管怎样,那是你们三哥家里的事,你们小孩子家家的可不要胡乱插嘴,不然额娘可要生气的。”岚琪叮嘱两个小家伙,“很快九阿哥十阿哥就要离宫,你们在宫里就不是小弟弟了,十五阿哥十六阿哥才小,不可以再仗着自己是孩子就胡闹,听见了吗?”胤禵煞有架势地继续写字,嘴里不耐烦地回敬额娘:“我可早就长大了,就是额娘还老把我们当小孩子,现在又怪我们。”岚琪又气又好笑,吩咐随侍的人早些伺候阿哥们歇息不要熬坏眼睛,便匆匆往正殿来。玄烨正热得很不耐烦,她赶紧上来伺候宽衣,听见人家嘀咕:“挪几块冰搁在屋子里吧,朕热得很不耐烦。”“沐浴后喝碗温茶,摇摇扇子就凉快了,夏日贪凉积寒,秋天腰痛可要发作了,到时候别磨人呐。”岚琪说着,便推他去沐浴。玄烨三步一停,促狭地纠缠着说,“那你跟朕一起可好?”几句玩笑话,解了心头愁绪,等一切妥当,大男人慵懒地歪在窗下,身旁有香气如兰、肌肤如玉的人陪着,摸着她滑嫩的手臂凉凉的十分惬意,团扇轻摇送来一阵阵风,身子果然冷清清爽起来,且在宫外转了大半天,身体早就疲倦,这般歇着真真舒畅极了。岚琪想,有话几时都能说,哄他好好睡一觉才行,可玄烨却有一句没一句地提起白天的事,将儿子们的家宅轮番数一遍,说到胤禛家里,不禁嗔怪:“你自己说,前前后后贴补他们多少银子?他看起来低调稳重,关起门来可是没少花心思,竟然在家里凿出一条溪流。”“臣妾自己攒下的钱,皇上也要管呐?”岚琪欢喜地笑着,“他们能把家里打点起来,是好事,花点银子算什么。”玄烨却道:“大臣们该说,四阿哥府里的银子,都从永和宫来,而永和宫打哪儿来?还不是朕给你的,到头来变成朕偏心老四了。”岚琪大惊小怪地说:“臣妾可有日子没问您伸手要钱了,上回被瑛儿讹去的银子,臣妾半个子儿都没问您要。”玄烨气道:“他们家贪了财捅了篓子补亏空,岚瑛敢来问你要就该打了,你还好意思更朕要?”岚琪笑眯眯地说:“您家小姨子说了,她从臣妾这儿拿去给阿灵阿补国库亏空,不就是还给皇上了,还给皇上了,不等同就是给臣妾,她算盘精着呢,可是臣妾没问您要啊。”“胡说八道,合着他们家一点没损失?”玄烨微微有些恼怒,恨恨地说,“岚瑛越来越胆大,你过几天把她叫进宫里来,正要好好教训她。”岚琪这才语气软软地说:“她才不怕皇上呢,都是皇上自己惯的。”又正经道,“这些是玩笑话,臣妾不糊涂,已经千叮万嘱要她看紧门户,不能再让阿灵阿犯傻事。只是家宅大,钮祜禄家如今宫里又没了依靠,十阿哥那里好歹要顾着点,臣妾知道她不容易。”玄烨轻哼:“难为你,宫里宫外操不完的心。”岚琪卖乖似的伏在他胸前说:“我家相公,可操心全天下的事,我这点儿算什么?”香喷喷的人伏在胸前,手里摸到女子在这个年纪最最丰润柔软的身体,玄烨禁不住咽喉发热,身下也略略有了反应,伏在身上的人察觉到点滴变化,竟抬腿轻轻蹭上去,玄烨一哆嗦,喘息着就把身上的翻下去重重压着,咬在她耳畔轻声说:“你自己送上来的,别怪朕不客气了。”清凉的月色自窗棂洒下,却在旖旎烂漫中渐渐幽暗,不知不觉,窗外地砖上噼噼啪啪响起雨点匝地的声音,便见天际闪过一道狰狞的亮线,轰隆声里,瞬间暴雨如注,将徘徊在床边的暧昧喘息完全掩在了雨声里。暴雨驱散热气,当炙热的身体攀上云端,凉风阵阵从窗下扑进来,玄烨大手扯过锦被就将身边香软无遮蔽的玉体一道裹住,酣畅的疲惫带来困倦,岚琪入梦前听得他呓语:“岁月慢一些,再慢一些可好?”奈何时光匆匆,七月初,九阿哥十阿哥向福晋娘家下了初定,十阿哥未来的福晋阿巴亥博尔济吉特氏一家子从草原来,四阿哥和三阿哥前去照应,兄弟俩各自有差事好些日子没碰上面,见了面就听三哥抱怨:“这些日子我连说话的人都没有,心里都要闷死了,几时我哪天半夜来敲你的门,你可要接济我。”胤禛且笑:“三哥这是开玩笑?”三阿哥连声叹:“你们都以为皇阿玛那天来过后,你三嫂会有所收敛是不是?才不是,她是变本加厉地在家里作孽,我就是跟端茶的丫鬟说句话,她第二天都能把人家打得半死,这日子,我是过不下去了。我又不能撂下外头的事,天天在家里陪着她,你说她是不是得了失心疯了?”胤禛想象不出能对着外人这样数落自己的妻子,但见兄长气色憔悴,的确是不容易,本不想管人家的闲事,但想三哥这样下去要被妻子毁了,不免道:“不如好好与皇阿玛说说,休了吧。”三阿哥连忙拉着他道:“这种话怎么说得,你不知道吗?南巡那会儿我们在外头,太子在宫里和太子妃拌嘴,吵翻了嚷嚷着要休妻,皇阿玛回来后把太子好一顿敲打饬责,太子妃也好,你我的福晋也好,这些人都是皇阿玛选的,轮得到我们说不?怎么,你是真不知道?”胤禛摇头:“不知道,三哥说的我是第一次听见。”三阿哥啧啧:“你也该多关心关心宫里的事,大阿哥和太子两边较着劲呢,我们可要看准了站队,别走错方向,将来亏了自己。”不过他看了看胤禛,又笑,“自然了,兴许你还有奔头,我就算了吧。”胤禛怎会听不懂兄长话中的含义,但这是了不得的事,他只能含糊其辞地敷衍过去,等料理了这边的事,就匆匆进宫向皇帝和太后复命,九阿哥十阿哥初定之礼后,便等七月二十二日,国舅府向宫内送温宪公主的聘礼。那日后,为了公主之后初定的事,太后宣召六宫在宁寿宫说话。老人家疼孙女,众人乐得哄她高兴,纷纷从各处过来。延禧宫里,敏常在领着敦恪公主等在门前,觉禅贵人迟迟未出来,待得她与香荷出来时,却见香荷脸上涨得通红,她不免关心:“香荷不舒服吗,不如歇下吧,我带着小雨,不怕没人伺候贵人。”  ☆、680砒霜(三更到觉禅贵人亦笑:“可不是吗,她有些风寒,我叫她歇着还不听。”便转身与香荷说,“敏常在也叫你歇着,宁寿宫里规矩大,你若有什么闪失反而不好,回去吧。”香荷不敢看主子的眼睛,低下头怯怯答应了,觉禅贵人这才松口气,与敏常在一道往宁寿宫去。太后召见六宫,说的话大同小异,众人哄了半天后便散了,因敦恪公主要去德妃娘娘那里玩耍,敏常在没有随觉禅贵人一起回去,让小雨一路跟随,自己则往永和宫来。等与德妃娘娘坐着喝茶说话,小雨再折回来时,她随口问:“香荷的身子可好些了?”小雨应道:“觉禅贵人说没事,说奴婢还要伺候您,别与她亲近沾染了病,就没让奴婢去瞧香荷姐姐,不过奴婢走时,看到贵人自己往香荷姐姐屋子里去了。”岚琪听着这些话,便问:“香荷病了?”敏常在点头:“瞧着脸红扑扑的,像是有些发烧。”岚琪颔首:“她们日夜照顾我们,实在是辛苦的。”说话间环春捧着礼单来了,她便又絮叨,“我家环春也是,年纪不小了还总事事操心,可我的永和宫又离不得她。”环春说笑几句,倒是指着小雨问:“你这年纪再不离宫,可走不了了。”小雨忙往自家主子身后站,坚定地说:“奴婢可要陪主子一辈子的,我才不要道外头去嫁人伺候糙汉子呢。”膝下敦恪公主天真无邪地问:“德娘娘,糙汉子是什么?”岚琪忙指一指小雨,责备她说话不小心,搂着敦恪哄她别惦记这些,娘儿几个说说笑笑,并没把香荷的病放在心上。但延禧宫里,香荷正缩在床榻里,贵人坐在一旁,屋子里气氛严肃,好半天觉禅氏才开口:“我答应你,把那些东西都扔了,你不要害怕,我不会害自己,更不会拿去害任何人。”香荷颤颤道:“奴婢知道主子这么些年不容易,可是咱们如今好好的,奴婢就盼您健康平安,您千万不要做傻事呀。”觉禅氏却凄绝地一笑:“你以为,我要用这些东西做什么,你以为那是什么东西?”香荷晃着脑袋,低头说:“奴婢听说宫里有人吸白面儿,吸了以后身体就不累了,心情也好了,可是那东西到后来是要人命的,奴婢进宫前也听说过。主子,您可千万不要想不开。”觉禅氏轻哼:“不是那东西,正如你说我日子好好的,惦记那些做什么?”她稍稍凑近香荷说:“那纸包里包裹的东西,是砒霜。”香荷吓得长大了嘴巴,但立刻用双手紧紧捂着嘴,可是主子却拉开她的手说:“香荷,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可是你并不了解我,想不想听听我的故事?”“听故事?”香荷已经完全弄不明白到底发生什么了。还记得那天看到主子在柜子里藏东西,今天出门前为主子拿首饰时,翻到了黄纸包的东西,一时好奇打开来瞧,看到白森森的粉末,吓得手颤洒了一地,而显然主子也忘记了这件事,冷不丁想起来柜子里藏了东西,等她赶过来,已经来不及了。香荷又惊又怕,而主子则失态地抓着她的手不断地说:“你什么都没看见,记着了吗,你什么都没看见。”如此两边都慌乱,才会有后来敏常在看到香荷涨得脸上通红。砒霜是在江南时,觉禅氏托曹寅弄来的,曹寅知道这是要命的事,但觉禅氏以此作为条件,才肯协助曹寅通过八阿哥传递京城朝廷与内宫的事,总算让曹寅妥协弄来两包砒霜,她想挑个日子用这些东西,如今被香荷弄洒了一包,更加要谨慎了。而香荷跟了自己那么多年,当初为她做了多多少少的事,却从来不晓得她家主子心里藏了另一个人,今天听得主子说那些事,记起曾经的点点滴滴,仿佛白活了一场似的,她竟然从没往那些事上头去想。忆往昔,觉禅氏说到动情处,已然含泪,却又扯着笑容对香荷说:“你放心,咱们的日子还长着呢,我不会做傻事害了自己,更不会害了你。可是他们必须为此付出代价,早一些晚一些,老天不给他们报应,我只有靠自己了。”香荷却是哭道:“您何必呢……”那日敏常在从永和宫归来后,到觉禅贵人屋子里来问香荷怎么样,说德妃娘娘也很关心,若是不好就请太医瞧瞧,觉禅氏客气了几句,说香荷只是一个宫女而已,不敢麻烦太医院,随便搪塞了过去。敏常在则另说道:“五公主初定那日的吉服,太后再三要求针线房修改,再有上头娘娘和众阿哥的衣裳,想必他们忙得团团转,敦恪的衣裳怕是赶不及送来了。孩子天天在长大,旧年做的吉服已经不好穿,我打算自己给她做,可针线功夫实在有限,贵人姐姐这几日若是得闲,帮我缝几针可好?”觉禅氏心中一定,笑道:“你早早托我就是了,非等到这会儿才开口,这就过去给敦恪量尺寸。孩子真是长得极快,那会儿刚来时,还是捧在手里的奶娃娃。”如此,敏常在便派人去针线房将给公主做吉服的料子都拿来,她与觉禅贵人一道亲手给女儿做衣裳,之后几天姐妹俩与易答应几人都坐在一起说说笑笑,等吉服做成,仔细为敦恪打扮齐全,漂漂亮亮的小姑娘站在面前,做娘的心满意足,觉禅贵人则道:“几时也给温恪公主做一身衣裳吧。”敏常在目色稍稍黯然:“她一直在宜妃娘娘身边,我什么都没为她做过。”女儿却乖巧地伏在她膝头说:“额娘,那天我听姐姐说,她想要一个可以装好多琉璃珠子的荷包,姐姐喜欢攒琉璃珠子。”敏常在听得有些心动,觉禅氏从篮子里挑出几块剩下的料子递给她:“我来教你,这料子好看又结实,装多一些也不怕撑破了,针脚要细密紧实,用三股线,但又不能让接缝处鼓鼓囊囊看着臃肿,这种针法很麻烦……”两人说着话,手把手就学起来,一直弄到华灯初上,两只手那么大的荷包就做好了,敏常在做针线时,觉禅贵人在一旁用丝绦编制了一条细带子,最后接在荷包上,敏常在欢喜地说:“这样她挎在身上也行了。”觉禅氏笑道:“你平日也没机会见她,到那天送给孩子,公主一定喜欢。”而此时,温宪公主的吉服也终于做定了,永和宫里温宪穿戴齐整给额娘看时,岚琪光看这一身就热泪盈眶,温宪倒是大大咧咧,腻歪着母亲说这要是等她出嫁,额娘要哭成什么模样。而喜事当前,紫禁城上下都弥漫着欢愉的气氛,转眼便在七月二十二,国舅府往宫里送来温宪公主的聘礼,种种繁琐的仪式都作罢,已是大半天过去。夜里太后在宁寿宫摆宴,宫里嫁了不少公主,初定宴席就如此隆重的几乎没有,皇帝难得哄太后高兴,温宪又是他和岚琪的女儿,并未觉得不妥当。诸位已婚的皇子和宗室亲贵都来赴宴,宁寿宫里济济一堂,酒过半巡歌舞升平,原本有些严肃的规矩就松散了,皇子皇孙们往来追逐玩耍,只见皇家开枝散叶子嗣兴旺。大阿哥福晋近些时候身体不好,极少参加宫内的宴会,今晚倒是盛装出席,见她身体好,长辈们也十分高兴,妯娌之间常过来说话,好容易静一会儿,听得身旁娇娇软软的声音。但见敦恪公主跑来给大嫂嫂行了礼,说好久不见了。大福晋朝敏常在那里看去,彼此颔首示意,正巧宫女奉上点心,盘子里摆着捏成南瓜模样的糕点十分玲珑可爱,大福晋拿了一块给小妹妹,夸赞说:“敦恪越来越好看了,好久不见又长个儿了。”小公主乖巧地应着大嫂嫂的话,说罢了话,便捧着点心跑回来,在额娘面前就是娇滴滴的小姑娘,将手里的面点撕了一块塞进额娘嘴里,欢喜地说:“大嫂嫂夸我漂亮呢,额娘,我是不是像五姐姐她们一样好看了?”此时十三阿哥过来,说姐姐们找敦恪过去玩耍,小丫头便撂下手里的点心,带着乳母飞奔出去,敏常在将嘴里的点心咽下去,胤祥坐在妹妹的位子上,与母亲说:“温恪到处显摆她的新荷包,说是额娘给她做的,我劝她别太招摇了,回头惹宜妃娘娘不高兴。”敏常在满足地笑道:“若是都像德妃娘娘待你那样就好了,不过宜妃娘娘对她也很用……”话未完,直觉得一阵绞痛自腹中传来,热流上涌,抑制不住地从口中喷涌而出,而这边还没乱,不远处大阿哥那里已经乱成一团糟,有人慌乱地喊着护甲,胤祥却眼睁睁看着额娘口吐鲜血倒在自己的怀里,他整个人吓得呆若木鸡。岚琪这边看到大福晋吐血倒下已经吓得目瞪口呆,突然摧心肝的尖叫声又响起,等她循声看过去,已经有人喊着:“敏常在也吐血了……”宁寿宫里乱作一团,好好的喜宴办不成了。  ☆、681天下之毒(还有更新眼看着杏儿倒在胤祥的怀里,岚琪依旧不敢相信是她,困扰时阴暗地想过杏儿若从没有存在过该多好,这一刻鲜活的生命真的要消失在眼前,她连曾经只是一闪而过那样念头的自己,都感到十分厌恶。“护驾护驾……”殿内殿外的侍卫迅速控制了场面,皇帝和太后被护送着远离宴席退回宁寿宫内殿,大阿哥原正与几位蒙古亲王说话,现在冲回自己的坐席,紧紧抱着已经不省人事的大福晋,四阿哥则跑去了十三阿哥和敏常在的身边,这是岚琪被带离前最后看到的场景,其他的就不知道了。太后吓得几乎晕倒,荣妃佟妃等伺候在一旁,岚琪呆呆地站在外殿的门前,一直等待着生死的消息,玄烨闷坐在窗下一言不发,荣妃悄然从里头出来,她尚算镇定,走到岚琪身边问:“温宪在哪儿呢,怎么没把孩子带过来?”岚琪不语,荣妃转身看皇帝的脸想要吃人似的,不敢再开口。但外头终于有脚步声伴着刀鞘晃动的声响,梁公公带着侍卫进来,一道跪在门前说:“万岁爷,大福晋殁了,敏常在还有一口气,送回延禧宫医治,可能不能值得活,太医也不敢说。大阿哥悲痛欲绝,刀子都拔出来了要找杀人凶手,惠妃娘娘死死地拦住了。”梁公公的话后,宫内沉寂了好一阵子,随性而来的侍卫首领忍不住要开口时,皇帝突然问:“太子何在?”那侍卫首领忙道:“太子、太子妃和皇孙们,已经送回毓庆宫。”岚琪看到玄烨似叹了口气,然后他便说:“照规矩排查所有宾客,无嫌疑之人立刻就放回去,不要引起他们的恐慌,但提醒他们不要到了宫外胡言乱语,当然,这件事必然是瞒不住了。”侍卫与梁公公连声应下,荣妃终于找着机会开口问梁总管:“阿哥公主们在哪里,五公主在哪里?”梁公公忙道:“公主们原在另一处殿阁玩耍,出了事后温宪公主带着其他公主等在那里没让她们看见惨状。三阿哥五阿哥几位正劝说大阿哥,四阿哥和十四阿哥在十三阿哥身边,十三阿哥可怜,浑身是血,已经说不出话了。”岚琪却突然道:“皇上,臣妾想去延禧宫。”玄烨望着她,点了点头未言语,她便欠身行礼后,转身就往宫外走,皇帝则起身来,喊过荣妃一道进内殿去,大福晋殁了的消息,总要告诉太后。宴席上,侍卫照规矩排查询问每一位宾客,出了这么大的事,也没人端着皇室子弟的架子对侍卫不客气,眼下能全身而退已经是老天保佑,这样毫无关联的两个人突然被毒死了,没准说不定死的那个人就是自己。妃嫔们因先于宾客被一一放走,岚琪到延禧宫时,与觉禅贵人几乎是前后脚,便看到她从杏儿的配殿跑出来匆匆回了自己的住处,岚琪只是瞧了一眼没有做任何多想,就往杏儿的屋子去了。觉禅氏冲回自己的寝殿,立刻扑向匿藏了砒霜的柜子,唯一剩下的那包砒霜被她换了新的地方匿藏,连香荷也不知道,当颤抖着双手放出那一包砒霜时,她整个人都软了。东西还在,至少大福晋和敏常在中毒与她没有干系,可到底谁要下这么狠的手,又为什么死的是她们两个?刚才看到浑身是血的敏常在,竟生出自己就是杀人凶手的恐惧,如果这一包砒霜不见了,她几乎就要相信是自己干的了,可她什么都没做,甚至连计划的雏形都没有。此刻似乎有人闯了进来,是没有随驾的香荷,她惊恐万状地看着自家主子,但主子立刻就给她看到那熟悉的纸包,很轻很轻地说着:“不是我,我什么都没做,香荷你别害怕,这和我们没有关系。”经过数天的冷静,香荷已经不那么情绪激动,可这么惊天动地的事,还是吓得浑身直哆嗦,颤颤巍巍地说:“主子您赶紧处理了吧,万一就查到您头上来了呢?”可觉禅氏仅动摇了一瞬,清醒后猛然将纸包捏在手心里,摇头道:“不行,我要留着它,若是扔掉了恐怕再没有机会得到。香荷,你让我留着可好?”香荷为难极了,但这事儿她说了不算,只能苦着脸哀求:“您可千万别把自己搅和进这种事呀。”更忍不住哭道,“奴婢听见,敏常在大概也要不行了。”这一边,岚琪站在床榻边,因敏常在之前不断地吐血,她自己和床榻,都已经被鲜血染红,岚琪觉得兴许一辈子都忘不掉这一幕。太医战战兢兢说敏常在没有当场毙命兴许是因为中毒少,可是这样吐血,只怕撑不过几天气息。岚琪问:“她还能醒过来吗,还会继续吐血吗?”太医模棱两可地摇头:“就看常在的造化了,可就算不再吐血,或是能清醒,也绝不可能活下去。虽然还不知道是中了什么毒,就大福晋和敏常在的症状来看,恐怕比砒霜还毒一些。”“比砒霜还毒?”“斑蝥、乌头、附子……”太医紧张地数着,“天底下剧毒之物,何止砒霜。”岚琪知道太医是不打算再做什么了,唯有吩咐:“你们去向皇上回禀,留几个人利索的人在这里就好。”又问有没有办法不让敏常在再吐血,太医表示爱莫能助,说常在体内脏腑受损严重,下一刻不知哪里就崩溃了又会喷血而出,甚至伏地说,“常在这样悬着命更辛苦,倒不如咽了气的好。”“这种话就别说了,说出去都是是非。”岚琪冷漠地将太医都打发了,回眸看着一床的鲜血和跪在血泊里的小雨,她将心沉到最深处,打起精神来吩咐宫女,“把这里打扫干净,拿干净的衣裳给常在换下,十三阿哥和公主还要来看常在,别让他们吓着了。”众人呆呆地望着德妃娘娘,总觉得眼下忙活这些事没有意义,可是德妃娘娘却说:“难道要她孤零零地走?若是她醒来了,难道不让她再看一眼孩子?”宫女们忙都哭着去准备这些事,可是一盆一盆水也擦不干净到处可见的血迹,忙了好半天才算换干净一些,再等给敏常在换上干净的衣裳,她竟是真的神奇地睁开了眼。众人又惊又慌,岚琪疾步凑到她面前喊她的名字,但人只是睁开了眼,并没有恢复意识。“十三阿哥和公主在哪里?”岚琪终于掉下眼泪,哭着质问底下的人,“为什么还不把他们带来?”眼下所有人都吓得不知所措,谁还能有条理地做什么事,听得主子这样怒斥,环春赶紧去张罗,可还没出延禧宫的门,就看到身着吉服的温宪公主一左一右领着两个妹妹,两个孩子似乎还没意识到事态多严重,但周遭所有人都慌慌张张,她们也跟着害怕,此刻温宪问环春:“敏常在怎么样了?”环春摇了摇头,实在不忍说出那样残忍的话,正好觉禅贵人再次过来,敦恪公主与她更亲近些,立刻从姐姐身边跑过来,着急地问:“我额娘怎么了,我额娘怎么了……”觉禅氏屈膝抱着敦恪,含泪难语,岚琪知道孩子们来了,已经主动迎出来,觉禅氏便将公主送到她身边。温宪也把温恪领了过来,她见到自己的母亲禁不住落泪,哽咽着说:“额娘,胤祥还在宁寿宫里,他大概是不肯来,四哥在与他说话。”岚琪颔首,转而将温恪和敦恪拉到跟前,屈膝蹲下与她们道:“进去后,好好和额娘说说话,额娘现在能看见你们,可她不大好说话了,她身上还有些疼,不要摇晃她,不然她会更疼的。你们好好陪一会儿,让额娘安心歇着可好?”敦恪公主已经八岁,虽然还是娇滴滴的小姑娘,可已懂得什么是生死,温恪在翊坤宫经历了十一阿哥的死亡,更加明白现在发生了什么,比起妹妹还有些懵懂,她已经能清楚地问:“德娘娘,我额娘是不是快死了?”一语震得敦恪嚎啕大哭,撒开岚琪的手就往母亲屋子里跑去,环春赶紧跟了进去,温恪则站在门前不动,她身上还挂着额娘今天送给她的荷包,她还没来得及回翊坤宫把琉璃珠子装满,小姑娘含着眼泪紧紧咬着唇,往后退了一步说:“我要是进去了,额娘是不是就要走了,她是不是看过我们一眼,她就要咽气了?”岚琪不知该说什么,眼瞧着温恪转身跑出去,自己的女儿追了出去,她却连站稳的力气也没有,嚎啕大哭的敦恪公主很快被抱了出来,她已经见过母亲,环春对主子说:“奴婢怕常在又吐血,吓坏公主。”而岚琪即便慢慢站起来,依旧双腿发软头晕目眩,经人搀扶才算稳当,看见觉禅贵人伸手去抱哭闹不止的孩子,只无力地说了声:“这孩子和你亲近,你看好她,杏儿跟前没什么可做了,太医已经放弃了……”口中念叨着这些话,她心里有个念头越来越强烈,可是她下不了决心,她不敢去面对。  ☆、682被丈夫爱着是什么感觉(还有更新温恪公主最终没有回来,温宪追了半程就不想再追,追到了妹妹又该对她说什么?她的亲娘就快没了,什么安慰的话都无济于事,她记得母亲伤心的模样,她知道额娘将敏常在视作亲姐妹一般,再匆匆赶回延禧宫,但见母亲坐在廊下一动不动。“额娘。”女儿一声呼唤,将呆滞的岚琪拉回现实,她身上穿着喜气洋洋的吉服,不再是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这个年纪眼眉已经长开,那么漂亮高贵,真真是金枝玉叶才有的模样。可好容易要办喜事了,好容易迎来初定的好日子,这算怎么回事,是谁的错?谁来给她的女儿一个交代?“额娘,我没事哟,您别担心我,白天的礼仪顺顺利利没碍着什么,夜里不过是吃顿饭而已,吃饭几时不能吃呀?”温宪微微笑着,安抚母亲道,“您和敏常在情谊深厚,您只管想着这里的事就好,皇祖母跟前我会去照顾。”女儿这样懂事,让岚琪很意外,可却不能有惊喜的心情,温宪更是道:“敏常在倒在胤祥怀里,胤祥吓坏了,好像到现在都不说话,您去看看他可好。”岚琪稍稍打起精神来,扶着女儿的手起身,忽然听得里头有一阵慌乱,显然是杏儿又吐血了,她是不是就要这样吐血而亡,是不是如太医说的让她咽了气才是解脱?到底该怎么做才好?宁寿宫的偏殿里,十三阿哥呆坐在门槛之上,他没有换衣裳,身上的血迹渐干,变成了更加狰狞的褐红色,刚才太医赶来问十三阿哥有没有沾染太多的血,怕血中有毒再害了十三阿哥,所以他只有那张脸是白白净净被擦干净了,与身上满是血迹相比,更加奇怪而不协调。十四阿哥站在殿内老远的地方看着这一切,而四哥则坐在殿内一动不动,三兄弟一人占据一处,旁人以为四阿哥在宽慰十三阿哥,其实他们兄弟一句话都没说。十四再如何胡闹顽皮,也不会在这种时候言行无状,光想一下若是额娘遭遇这样的事,自己大概都要疯了。当初六阿哥的死,因皇帝对外宣布是病故,以至于后来的阿哥公主并不知道真正的死因,也因发生在书房内,不像今天那么大的场合,本身知道的人就少之又少,十三十四就不知道当初几乎一样的场景,发生在四哥的身边。此刻,突然听四哥开口说:“你们一直听别人说我与你们六哥感情深厚,你们所知道的,他是不是病死的?”胤禵抬眸看向哥哥,竟是听四哥说:“胤祥,当年六哥和今天你额娘一样倒在我身边,我没有来得及跟他最后说什么,他倒下之后再也没有起来,胤祥,现在敏常在还有一口气在,难道你真的不想去见他?不要自欺欺人,不是你去了她就会死,你不去她一样会死。”外头岚琪和温宪正往这里走,远远看到胤禛将坐在门槛上的弟弟搀扶起来,岚琪心中猛然一颤,停下了脚步。温宪不解,看看额娘,又看看哥哥和弟弟,突然也想起什么来,轻声道:“额娘,我一直听说六哥他也是……”岚琪紧紧捏住了女儿的手:“额娘会保护你们,我不会允许任何人再伤害你们。”温宪感觉到了母亲的无助,抱住了她的身体说:“额娘,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不会再有了。把十三交给四哥吧,我们走,我们去皇阿玛那儿。”恰逢正殿里有人出来,众人拥簇着皇帝,玄烨一出门就看到母女俩在这里,他阔步赶过来,岚琪已经虚弱得站不稳了,大手牢牢地搀扶住她的身体,沉声道:“你要好好的,朕现在就去查,要给胤禔一个交代,给胤祥一个交代,也给我们女儿一个交代。”温宪站在一旁说:“皇阿玛,我没事,皇祖母我会照顾,您不必记挂了。”玄烨总算有几分安慰,穿着吉服的女儿那样好看,比她额娘年轻时更美貌,他就知道从没有把女儿宠坏过,关键时刻,他的孩子们都能靠得住。只可惜,今天他的儿女他的孙子们,都要失去母亲。“朕走了,你要好好的。”玄烨在岚琪掌心握了握,便带人匆匆离去,走出四五步路,突然听见岚琪喊他,他转身问,“怎么了?”岚琪神情犹豫,目光不知晃在了什么地方,愣了半天却是道:“皇上自己也要保重,更要小心。”玄烨颔首答应,转身便离去。温宪来搀扶母亲,要与她一道去皇祖母跟前,走进门时听得外头的动静,四阿哥领着十三阿哥往外头去了,胤禵见母亲在这里,跑来说:“额娘,我们要去延禧宫了。”岚琪温和地问他:“你害怕吗?”胤禵忍不住含泪,但倔强地摇头道:“不怕,我们都不怕。”岚琪不知再说什么好,让他陪着哥哥们去,而十三阿哥虽然跟着胤禛走,但孩子那僵硬的身体和绝望的神情,背负着如何沉重的痛苦,她完全能感受。这份痛直戳在她心里,为什么那么多年过去了,又发生这样的事,杏儿可怜,大福晋也实在可怜,好好的一个孩子,生儿育女正在最好的年华里,就这么香消玉殒。长春宫内,惠妃身上也尽是血迹,呆呆坐在正殿内,宫女们来问过几遍要不要替娘娘换衣裳,可惠妃却毫无反应,刚才儿子把她推开,抱着儿媳妇尸体几乎疯狂的模样,让她有说不出的痛。她突然明白自己为什么一直都不喜欢儿媳妇,原来是嫉妒、是羡慕,是她这辈子从来不知道被丈夫深爱着是什么样的感受。那一刻敏常在倒在血泊里,皇帝只是在震怒中护送太后离开,若是乌雅氏倒在血泊里,他大概会和儿子一样,死死抱着尸体不放。慌乱中,她去劝儿子放开儿媳妇的尸身,劝他小心血中有毒再受到伤害,可是儿子却对她大吼:“她死了,额娘,她死了……”想到这里,惠妃泪如泉涌,二十多年前赫舍里皇后没的时候,皇帝就在儿子眼下这个年纪,对皇后是多么情深意重,若非太皇太后赶来,他都不肯放开皇后的尸身,可是这一切,永远不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自己若是死了,真不知道会有谁为她掉眼泪。门外袁答应探头探脑地望了一眼,见惠妃娘娘落泪发呆,立刻又缩了回去,带着身边的侍女匆匆回到自己的屋子里,不知怎么坐立不安,半晌听得外头的动静,见自己的宫女要去张望,厉声呵斥她:“别多事,这、这几天别出门了。”乾清宫里,皇帝匆匆回来后换了衣裳,宗人府、刑部的大臣早已主动等候皇帝召唤,好好的喜宴上,死了皇子福晋和皇帝妃嫔,残忍一些来说,死了女眷尚不至于引起朝廷轩然大波,这万一毒死的是皇子皇孙,只怕连朝廷局势都会随着改变,光想一想都觉得后怕,大阿哥若是死了,皇帝现在会是什么模样?太医院连同刑部的人已经初步查清毒源,此刻正想皇帝禀告:“臣等暂时用银针试毒,在大福晋面前的糕点和酒壶酒杯中发现有毒,有宫女证明大福晋倒下之前喝了一杯酒,而敏常在桌上有块撕了一瓣的糕点和大福晋桌前的一模一样,经盘问敦恪公主的乳母,据说是公主向大福晋请安时,大福晋递给公主的,看来公主很可能带回去后给了敏常在食用。”另有太医道:“若敏常在只是吃了一口糕点,现在尚存一口气,那果然是中毒较轻的缘故,但常在这样也撑不了几天,还请皇上节哀。”大臣们听得唏嘘不已,边上有人问:“是什么毒这样厉害?”太医皱眉道:“以臣的经验来看,不像是常见的毒药,还要等再进一步查验,之后会用各种毒药的死状作比较,现在还不能得出结论。”玄烨沉声道:“若不是常见的毒药,宫里的人要如何得到?”他目光徐徐扫视众人,站在这里的,都是他一手培养左臂右膀,没有那几张可恶的老脸,说什么话也不必太过隐晦,便吩咐:“这件事瞒不住,天下人很快就会知道,去查,查宫里所有人相关的人这些日子与谁有往来,去查最近进京的外邦人异族人,会不会携带什么古怪的东西。”皇帝一声令下,众人无不答应,可有大臣却跨一步来说:“启禀皇上,只怕下毒之人选在如此热闹的场合杀人,就是要把事情闹大,更不怕皇上会追查到他们。臣愚见,这样的情况下只有两种可能。一者是料定皇上投鼠忌器,查到了也只能不了了之;二者便是已抱必死之心,只要能得逞,鱼死网破也在所不惜。这两类人都可以大概模糊的确定范围,不至于大海捞针,宫内数千人,人人都去查,只怕查到真凶也让他毁灭证据了。”  ☆、683做皇帝的意义(三更到此语一出,左右大臣皆变了脸色,这两类人极好区分,天底下能让皇帝投鼠忌器的有几个?而后者想要争个鱼死网破的,查清楚后,亦是朝廷皇室的耻辱。说到底,下毒杀人者,就是想要皇帝难堪,他们做得出来,就不怕皇帝追查。大福晋和敏常在,死得很不值。“怎么查你们自己看着办,朕要的是结果,三日内给朕一个交代。”皇帝眼中有杀气,低沉的话语千斤重,“到如今,还会有什么投鼠忌器的事?”大臣们气氛凝重地散去,乾清宫里白天还喜气洋洋,此刻愁云密布,皇帝孤坐在书房中,他在想,若是胤禔今日饮下毒酒当场毙命,会是什么结果?现在他还能这样静静地坐在这里吗?为什么变成了这个样子,他答应岚琪,昔日书房里的悲剧不会再发生,可却在他们女儿订婚宴上,闹出这样的人命。若是温宪饮了毒酒,若是岚琪饮了毒酒,若是自己饮了毒酒……做皇帝的意义,何在?他富有天下,到底要来做什么?梁总管送走各位大臣,得了延禧宫的消息,回来向皇帝禀告:“皇上,敏常在气息尚存,据说睁开眼有了意识,但是太医赶去看过仍旧说不好,莫说且不知中了什么毒,无处寻解毒之药,就是有了药,敏常在现在也送不下去了。”玄烨眼中掠过一丝悲悯,沉甸甸地问:“她还能活多久?”梁总管摇头:“奴才不知,太医也不知道,现在德妃娘娘又去延禧宫了,怕是今晚不会离开。”玄烨沉沉一叹,吩咐道:“你亲自去一趟,告诉她,自己也要保重。”梁公公应诺,转身要走时,门前徒弟送折子进来,与梁总管耳语几声,他便又将折子递到皇帝面前,轻声道:“万岁爷,詹事府詹事高大人的折子。”玄烨皱眉:“高士奇?”接过折子来看,眉头越来越紧,梁公公看得心中忐忑,只听啪一声响折子被盖在了桌上,皇帝盯着梁公公看,口中说:“朕的旨意,晋封敏常在为贵人。”梁总管不知皇帝缘何突然有这一出,若说皇帝是看了折子才有的念头,可高士奇大人在詹事府供职,专门料理太子及太子外戚的事,递上来的折子无非是说太子如何如何,太子外戚如何如何,怎么就牵扯上敏常在了?不,如今该改口叫敏贵人。可轮不到他问那么多的话,立刻匆匆赶去延禧宫,彼时德妃娘娘正安静地坐在一旁,十三阿哥伏在敏常在身旁,梁总管尴尬地宣布了皇帝的旨意,听得敏常在晋封了敏贵人,岚琪朝他看了眼,面无表情地说:“知道了,回去替贵人向皇上叩首谢恩。”梁总管躬身称是,又悄悄到娘娘身边,他是多圆滑通透的人,知道十三阿哥在跟前,不宜张扬皇帝的嘱咐,只轻轻告诉娘娘:“万岁爷请您自己保重。”岚琪了然,颔首道:“也请皇上保重。”梁公公本以为德妃娘娘会问他皇上怎么突然要晋封敏贵人,结果娘娘半个字也没提起来,等他再回到圣驾跟前,皇帝也没问娘娘有什么反应,不知是他们两处都无所谓不在乎,还是彼此默契心有灵犀,反正大福晋和敏贵人这事儿,不知几时是个头。那晚大半夜,大阿哥闯入宫闱,哭求皇帝把大福晋的尸身交还给他,虽然没能进乾清宫的门,也足够闹了一场,惠妃急匆匆赶来阻拦,据说还扇了大阿哥一巴掌,母子几乎决裂。而大福晋因已确定身亡,尸体交由刑部查验,不知几时才能交还到直郡王府,甚至还回去了恐怕也不能再看到完整的尸身。众人都没想到,样貌平平又不受婆婆宠爱,在皇室里也吃不开的大福晋,却得到大阿哥如此深爱,虽然一向传说大阿哥夫妻恩爱和睦,可旁人只看到大福晋在人前刻板孤僻的为人,都以为是传说,直到这次看着大阿哥抚尸痛哭,看着大阿哥夜闯禁宫,才算信了。可是信了又如何,好好的人已经没了。原本七月里,两位皇子一位公主先后订下婚事,整个皇宫乃至京城都弥漫着喜气,结果突然起来这一场变故,把什么都改变了。大阿哥一直情绪激动,而皇帝对于敏常在的态度也很让人奇怪,皇帝看起来似乎并不悲伤,可却接连下旨晋封敏常在,她为皇家生育三位公主阿哥,都一直因出身卑微而在常在的位置多年不动,却是遭此一劫,两日后尚存一丝气息的章佳氏,已身在嫔位了。晋封一个将死之人为嫔,人们很快意识到皇帝的用意,敏嫔娘娘一旦身亡,皇帝若予以追封,就是敏妃了。册封章佳氏为嫔的消息送到延禧宫时,岚琪正与妹妹岚瑛刚刚从永和宫过来,她陪了一天一夜身体十分虚弱,皇帝把小姨子召进来,劝她去休息。原本身份尊贵的岚琪不必对一个常在如此用心,但旁人知道她们的情意与常人不同,也不觉得奇怪。这会儿岚琪稍稍养回一些精神,走近延禧宫时,正听见梁公公宣读圣旨。岚瑛是唯一知道姐姐心思的人,不自禁就在姐姐耳畔说:“事到如今,您就别多想了,人都快走了。”岚琪晃了晃脑袋,问妹妹:“是我太无情,太冷酷?”“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不想姐姐心里……”妹妹最懂她的心思,顿了顿后直白地说,“姐姐一定在矛盾,要不要让皇上来看最后一眼,您一定想,皇上不来看,是真的不想来看,还是太想来看了却故意克制,因为您天天在这里,他或许也怕流露出什么真性情,是不是?”岚琪所有的心思都被说中,但否定了妹妹的话说:“皇上对她的情意不是那样的,他若为了我而克制,那才是真正的冷酷,我与他之所以能长相厮守,就是从不做这样勉强的事。他对孝懿皇后的情意,对荣妃端嫔的情意,即便各有不同,也从不在我面前掩饰,他不是无情人,如是对杏儿有情,不会做得这么决绝。”岚瑛无话可说,姐姐既然信那就是最好的事,扶着姐姐要进去,梁公公上来行礼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等见娘娘往门里去,才转身要回去复命,可还没到门前,德妃娘娘突然喊住了他,梁公公麻利地再跑回来等候吩咐,德妃娘娘却站在屋檐下半天,只说了声:“别让皇上太辛苦。”岚瑛在旁看得无奈听得心酸,待进门,十三阿哥仍伏在床前,这孩子已经两天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累极了就这么趴着睡过去,几乎寸步不离。岚琪没有让任何人劝阻他,各宫因查毒都禁足不得出门,也不会有人来探望,十三阿哥就这么陪了两天两夜。“胤祥。”岚琪喊了他一声,孩子缓缓转过头,刚要应答,突然两眼一翻咚的一声倒下去,吓得宫女太监慌乱不已,七手八脚把十三阿哥抬走,岚琪心痛如绞,催环春道,“胤禛今天怎么还没进来?”环春不敢辩解,只说继续去催,不多久屋子里的人都散得差不多了,岚瑛才搀扶姐姐坐下,再次劝道:“皇上若不来一趟,往后您心里就要落下遗憾,难道您见一次十三阿哥就愧疚一次?姐姐你是明白人,她对皇上有情义,真的错了吗?”岚琪用力摇着头,不知到底想表达什么,岚瑛怕再多说只会把她逼急了,突然听得咳嗽的声响,床上的人竟然又苏醒了。本以为她咳嗽又要吐血,倒是没出什么错,岚瑛扶着姐姐到床塌边,睁开双眼的杏儿是有意识的,一看到岚琪就流泪,眼泪不断地从她眼角滑落,甚至因为哭泣身体有些抽搐,岚瑛担心她又会喷血,不敢让姐姐靠得太近。“对、对……对不……起……”气若游丝的人,却发出艰难的声响,屋子里很安静,可以听得到她是想说话,那几个含糊难辨的音节,如果一定要组成一句话,她似乎在说“对不起。”岚琪紧紧咬唇,含泪往后退开好几步,岚瑛也听得一阵心慌,不知怎么办才好,可外头突然一阵热闹,只见守在门前的宫女跑进来说:“娘娘,宜妃娘娘来了。”旋即就看到宜妃嘴里嚷嚷不休地进来,姐妹俩正要烦躁,竟看到她是在拉扯温恪公主,孩子扒拉着门不肯进来,哭着说她来了额娘就要死了,宜妃却说她:“你再不见见,她真的要死了。”结果小姑娘力气很大,竟还是挣脱了养母的手哭着跑开,宜妃反而重心不稳跌倒在地上,岚瑛赶紧上前去搀扶,问着:“娘娘您没事吧?”宜妃狼狈地站起来,尴尬地看了看岚琪,别过脸说:“你也看到了,是那孩子自己不肯来,可不要到头来说我刻薄,不让她们母女见最后一面。”岚琪沉声道:“你多虑了,她之前就跟我说不想见。”宜妃摇头:“真是不明白,那孩子明明平时巴不得我让她来延禧宫,这会儿发什么神经?”岚琪重新坐下,叹道:“就别强迫她了,眼下没有人比那几个孩子更痛苦。”宜妃干咳了几声,朝床上探头探脑,岚瑛识趣地退出门去。宜妃见状,便又大胆走上前几步,一步一步终于挪到床边,看到将死之人,突然眼圈一红,呆呆站了半天后说:“孩子我可给你带来了,是她不肯见你。”  ☆、684亲姐妹(还有更新岚琪面无表情地看了看宜妃,便掠过目光不再理会她。本以为宜妃站一下就会走,可她迟迟未离去,那句话之后,不知是要说给杏儿听还是刻意对岚琪讲,竟絮絮叨叨地说:“从前你在翊坤宫,不是简简单单来的,我虽然对你不好,大家也算两清了。温恪在我那里,我可从没有虐待过她,不论如何对你的女儿,我是尽心了的。你倒是命好,这就要去了,再也不用搅和在这里受罪。”岚琪这才又抬起目光看宜妃,见她拿帕子掩了掩鼻尖,并没有看向自己,而是依旧对着杏儿说:“从前你很疼十一,可是他没了的时候,你都没来看一眼,我伤心得死去活来,翊坤宫里冷冷清清连真心来安慰我的人也没有。我就想你若是还在那里,至少会说几句真心话,回过头,我在紫禁城里呆了二十几年,竟然什么都没挣下。”“我这就要四十岁了,可还是糊里糊涂不知道日子该怎么过,我寻思到底是我太蠢还是日子真的不好过,总是没个答案。”宜妃沉沉一叹,望着根本没有反应的人,苦涩地一笑,“往后还是这么过吧,想争一口气了就别犹豫,不管是不是我的,我想要了就不会客气,反正也没有别的更好的活法儿。我想要的不属于我,我只能去争一争了。”岚琪心下一沉,不知怎么,宜妃说到这句,她反而安心了。若是宜妃借此机会来与自己示好,往后要多多亲近,反而成了她的麻烦,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也许宜妃不是坏人,可她有选择交友的权利,她不想和宜妃多往来。至于宜妃跑来说这一通话是什么心思,估摸着宜妃自己都没弄明白,她到如今还是那样率性而为,不能用寻常人的行为来理解她。岚琪正自己想着时,忽听宜妃尖叫了一声,一眼望过去,果然床榻上的人再次抽搐吐血,宜妃吓得连连后退,最后竟直接就跑开,外头的人说娘娘去找公主回来,但她一去就没再见踪影。这边厢,宫女太监们好像已经习惯了,岚瑛陪着姐姐坐等她们收拾干净,再到床榻边看,只见杏儿微微睁开双眼,眼底仿佛游荡着最后一丝生息,岚琪仿佛在哪里见过这样的眼神,当记忆飘回十几年前的瀛台,那个被恶毒宫女打得奄奄一息的小姑娘的眼底,也曾经有这样的光景,可是那时候她能看到求生的渴望,这一刻,为什么有一种她要安然离去的悲伤?“姐姐,环春说四阿哥在给皇上办差,这会儿找不见人,今天大概要再晚些进来。”岚瑛听了环春的话来转达,又提醒道,“小雨病得沉重,不肯吃药一心一意要随着她家主子去,您看怎么办才好,是不是不管了?”岚琪摇头,吩咐妹妹:“你把敦恪公主带去给她,若还不能清醒坚强,那就没法子了,她们自有她们的气性。”岚瑛答应下,要走时一些话到嘴边想对姐姐说,可看到姐姐沉重的神情,还是咽下了,她这个局外人是不该太多嘴,很多事往往看着别人觉得容易,只不过因为没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屋子里很快静下来,杏儿依旧微微睁着双眼,仿佛有意识又仿佛魂魄早就散在云端外,岚琪望着她的面颊,虽然折磨了两日,还留一张姣好未脱形的面容,只是苍白无血色。岚琪起身走到她的镜台前,将粉盒胭脂拿在手里,再坐回床边,小心翼翼地将这些东西扑在她的脸上。胭脂红在脸上散开,仿佛有了生命气息的红润,杏儿看起来不再那么可怜,好像只是睡着了一般。岚琪放下手里的东西时,她的双眸好像完全睁开,岚琪看到她眼珠子在动,不禁说:“这下就好看了,温恪姐妹俩那么漂亮,都是随了你。”但是说这样的话,不会有什么反应,顶多在她眼中闪过几道光芒,也许她有很多很多的话要说,但生命到了最后一刻,悬着的那口气,可能是有她未完成的心愿。“杏儿,皇上已经晋封你为嫔,是这延禧宫的主位,往后人家都要喊你娘娘了。”岚琪含笑说,“咱们第一次相见的时候,我就在嫔位,我一直记得你说,进宫时正好杏花儿开了,就给你起了名字叫杏儿。”“当年我留给你一对翡翠耳珰,让你被诬陷偷盗挨了打,后来把你带进宫,又经历了那么多的事,你在翊坤宫那样辛苦也咬牙挺过来,到底我,有什么值得你这样付出?”一语罢,岚琪泪如雨下,“我去请皇上来,好不好?”却是这一瞬,原本只是岚琪握着杏儿的手,此刻杏儿仿佛穷尽所有的力气紧紧抓住了岚琪的手,她的指甲几乎陷入自己的掌心,她用了很大的力气握住了自己,甚至岚琪想要抽回手时,她也拽着不放。“你是高兴,你也想皇上来是不是?”岚琪问,可紧紧抓着的手依旧不松开,她禁不住再问,“那我不去请了?”这一声话音落,掌心的力气才消失,刚刚几乎就要再次抽搐的身体终于安稳下来,杏儿的面容再次恢复了宁静,可是看在岚琪的眼中,她却明白自己该怎么做了。四阿哥进宫时,夕阳已经从西方天际散去,他带着一身疲倦来,先到母亲的面前,岚琪问他从哪儿来的,胤禛满面憔悴地说:“儿臣给皇阿玛办差去了,在乾清宫复了命过来。”岚琪问:“皇阿玛怎么样?”儿子面无表情地回答:“皇阿玛一切安好,只是看起来有些累,就是额娘您现在这样。”岚琪不以为意,又问:“去看过胤祥了吗?”胤禛摇头说:“给额娘请安后,就要过去。”岚琪便道:“胤祥昏睡着,太医说他是累极了,你不必急着去看他。”四阿哥则说:“环春说额娘急着要我进宫来照顾十三。”岚琪吃力地扯出几分笑容,温和地对儿子道:“帮额娘做件事可好?”见儿子迷茫,她慢慢地说,“你再去一趟乾清宫,告诉皇阿玛,就说敏娘娘快不行了,为了胤祥将来不被人轻视,求皇阿玛来送他生母最后一程。”胤禛立时就答应下,可是母亲却又嘱咐:“这是你的意思,不是额娘的意思,你懂吗?”她再三道,“不要让皇阿玛知道,是额娘拜托你这样做,就当是你为了弟弟考虑。你放心,额娘不是要你这么做去向你阿玛表白手足之情,只是体谅我的心情,儿子,能答应吗?”虽然四阿哥根本不知道自己要体谅母亲什么心情,可母亲既然这样说,做儿子的没有不点头的道理,连声答应后,转身往乾清宫去。儿子跑开,岚琪起身再到床榻边来看了眼杏儿,什么话也没说,就转往胤祥的屋子去,将孩子从昏睡中唤醒,而胤祥一醒,果然就急着要奔去亲娘的身边。当圣驾在延禧宫停下,岚琪已在宫门前守候,两人目光相接,玄烨走到她身边问:“胤禛求我来,是不是快不行了?”岚琪点头不语,安静地跟在玄烨身后,进门床榻边十三阿哥深深埋脸在被褥间,不哭也不闹,被父亲摸了脑袋时,还唬了一跳。胤祥见到皇阿玛才略有些崩溃,但玄烨却拍拍他的肩膀道:“该对你额娘说,从今往后你会好好活着,两个妹妹你会替她照顾,这才是你该说的话。”他们父子俩说话,岚琪的目光则停在杏儿的脸上,她的眼角有泪痕,眼泪正不断地往下淌,没有方才紧紧抓着自己时的激动,那样安详而宁静,仿佛在仔细聆听父子间的对话,岚琪的咽喉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可心里却敞亮了。半晌,岚琪终于开口说:“臣妾去把敦恪带来,温恪那孩子宜妃带她来过了,可是孩子不肯见,臣妾想,就别强迫她了。”玄烨颔首:“你看着办就好。”岚琪转身便要去找敦恪,走到门前时听见皇帝在对儿子说:“阿玛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些事,往后的路要怎么走,全看你自己有多少出息,你们兄弟之间本来没什么尊卑差别……”听着这些话离开,后半程父子俩说什么,她都没听见。等带来伤心欲绝的敦恪,小姑娘不如哥哥那样会克制情绪,一进门就嚎啕大哭,玄烨抱着女儿与她说说话,不知不觉这样熬过了子夜,梁公公来提醒了好几次时辰,毕竟皇帝明日还要早朝。皇帝来的突然,乾清宫还有些事搁着没处理,子夜过后不久,便决定回去,十三阿哥说要送皇阿玛,岚琪就没跟出门。再次坐到杏儿身边,岚琪微微笑着伸手擦去她眼角的泪水,轻声说:“之前给你扑了胭脂,皇上没看到你憔悴的模样,杏儿你很漂亮。”她将手与杏儿的掌心相触,含泪道,“下辈子,咱们做亲姐妹可好?”榻上的人,用最后的力气握住了她的手指,但力气很快就消失,眼看着两只手要松开,岚琪握住杏儿的手再次紧紧捏着自己的手指,眼泪滴滴答答地落在彼此的手上,她泪眼相望,道:“孩子们有我在,你放心。”  ☆、685她是个疯子(还有更新踏着哭声离开延禧宫,岚瑛跟在姐姐身后,看到她的身子由沉重渐渐变得轻盈,她觉得皇帝最终能来,对已逝之人什么意义她不清楚,但姐姐往后算是能放下心里包袱。她追上岚琪,刚开口喊了声姐姐,却见身姿看起来那样轻松的姐姐泪流满面,不免紧张地问:“姐姐心里很难过?”岚琪摇头,意识到自己的眼泪,稍稍用丝帕掩去,依旧步伐轻盈地往永和宫走。夜风阵阵,已有初秋的凉意,岚瑛听见姐姐说:“紫禁城里每天都有人离世,宫女太监悄无声息地就从这里消失,太妃太嫔们,以至于皇上年轻的妃嫔们,甚至是皇子公主,这些人一年之中也总有一两个人。二十多年来,我送走了那么多的人,没有一次的心境如现在这般复杂,从前的我只是悲伤或冷漠,可这一次,我想了很多很多。”岚瑛听不懂姐姐的话,轻声道:“您会哭泣流泪,不正是因为不舍敏常在,这样不就足够了?”岚琪点头:“是啊,这就足够了。”“反正事情已经过去了,过几天您好好休息,她的身后事兴许还要您来操心。”岚瑛叹息着,“都是可怜人,也不晓得大福晋送回去了没有。”那日天亮后,延禧宫敏嫔去世的消息传遍宫内宫外,皇帝于早朝的最后下旨追封章佳氏为敏妃,章佳氏为皇家生儿育女,身前既然已累晋到嫔位,皇帝再追封妃位合情合理,而一个家世背景微不足道的已逝之人,根本不值得让大臣们非议指摘皇帝的决定。圣旨很快传到内宫,敏妃的丧礼自然以妃位的规格置办,这样一来,宗室亲贵文武大臣中有不少的人要来以礼吊唁,而敏妃的梓宫停在延禧宫,一向清净的地方终于热闹起来时,竟然是为了这种事。太子和太子妃率先就来吊唁敏妃并上香,他们俩是惊魂未定的,大福晋那杯酒或那碟点心稍有差错送到他们面前,现在就是他们的亡灵接受香火,而多年前书房里的惨案,就是直奔着太子去的,如今想来依旧让他后怕心悸,这几日莫名就觉得,能活着真好。其他皇子亲王贝勒等等也陆续进宫吊唁,因男人们多少有差事在身,女眷们会提前来应个景,敏妃在临终前得到皇帝如此厚遇,这些事当然都是做给皇帝看的,这里头多少人连这位敏妃娘娘什么模样都没见过,拈香行礼时,实在不晓得各自心里都在想什么。人一多未免周转不起来,少不得要请几位稍作等待,七月下旬夏暑未散尽,上午艳阳也有几分狠劲,女眷们肌肤娇嫩哪里容得晒,但延禧宫里办丧事,稍懂礼数的人也不至于露在脸上,偏偏有人忍耐不住,说到底,还是打心眼儿里瞧不起已逝之人。几位阿哥福晋结伴而来,殿内正有几位亲王妃和老福晋在进香行礼,延禧宫的人忙得团团转,只能求几位阿哥福晋在屋檐下等一等,五福晋几人都极其客气,不过一会儿工夫根本不计较,却听三福晋嘴里啰啰嗦嗦地嚷嚷:“好歹在这里放几张凳子呢,宫里哪一位娘娘屋子里的奴才是这么蠢笨的?真是奇怪极了,也没见平时怎么样的人,临了得了这么大的好处,倒是与赫舍里皇后的妹妹比肩。可惜出身低贱没得改,你们瞧瞧这屋子里的奴才,也都一副寒酸相。”“还请福晋放尊重些,我家娘娘好歹是皇上的册封的敏妃,是您的长辈。”人群里走出身穿缟素的宫女,手里捧着厚厚两摞银箔,憔悴疲倦的脸上满是正气,瞪着三福晋道,“委屈福晋们稍作等待,可死者为大,这是小孩子都懂的礼数。”说话的是一向跟在敏妃身边的宫女小雨,几位时常进宫的福晋多少认得,而三福晋管她是什么东西,怎容许一个低贱的奴才对她这样说话,竟箭步上来扬手就赏了一个耳光,呵斥道:“什么下贱东西,也赶来教我礼数?你家主子是短命鬼,你怎么不尽忠尽孝也跟着去,要不要我成全你?”小雨跌倒在地上,手里的银箔散开,银灿灿地铺了一地,三福晋被妯娌们拉开,边上的宫女太监都来帮忙捡银箔,却突然见小雨从地上跃起来,随手抄起方才奉着银箔的木盘就朝三福晋砸过来,众人吓得惊慌失措,七手八脚地冲过来把气疯了的小雨拉扯开,三福晋眼睛瞪得铜铃一般,醒过神就嚷嚷:“不得了了,这狗奴才敢打我。”但忽然有别处的宫女太监从门前鱼贯而入侍立两侧,但见佟妃娘娘和德妃娘娘被拥簇着进了门,这边满地狼藉拉拉扯扯,里头原在进香的老福晋们也都颤巍巍出来看光景,觉禅贵人搀扶着一位根本腾不出手过来,原本吵吵嚷嚷的众人一见佟妃和德妃,都闭嘴噤声了。“怎么回事?”岚琪问延禧宫的人,胤祥的近侍小安子正拉着小雨,此刻便迎上来跪在娘娘膝下哭着把刚才的事说了,而岚琪和佟妃都看到三福晋被几位妯娌拉扯着的架势,她脸上戾气未散,紧张的神情下还有几分惹人厌恶的跋扈骄纵。“姐姐,算了吧,里头好些亲戚在呢。”佟妃轻声对岚琪说,“我去应付她们,姐姐赶紧把这里打发了,免得又传出去笑话。”便见佟妃往灵堂来,与几位老福晋寒暄,示意觉禅贵人把她们请到别处去休息,庭院里太监宫女慌慌张张地把散了一地的银箔都捡了起来,小雨倔强地站在一旁整理着自己的衣衫,岚琪挥手示意她们都下去,环春便迎过去拉了小雨,把她带走,又让绿珠紫玉主持这里的事,她们不过是离开了一会儿,这就乱成一团糟了。五福晋几人都上前来向德妃娘娘行礼,岚琪颔首应过,吩咐她们:“几位老福晋路也不好走,你们虽是皇子福晋,终究是晚辈,跟佟妃娘娘过去照应一下,一会子与她们一道离宫,但求别出什么岔子。”五福晋几人应答,没想到三福晋却厚脸皮地要跟着她们一起走,岚琪冷声喊住了老三家的,冷声道:“你回去吧。”三福晋一口气咽不下,边上妯娌几人都看着呢,刚刚又被宫女不敬,想到德妃不分尊卑非要跟自己过不去,脑筋又转不过来,气冲冲走近德妃道:“臣妾还没上香,娘娘您凭什么要我……”可三福晋话未完,却见德妃娘娘扬手在她脸上扇过一巴掌,力道不算太大,也足够三福晋踉跄几步,德妃娘娘半句话没对她说,只勒令随行的太监:“立刻把三福晋送出宫。”言罢就朝灵堂走来,五福晋几人不敢再看热闹,麻利地跟着一道走开了。这事儿见到的人虽然不多,可实在够新鲜,随着三福晋被送出宫,她挨了德妃一巴掌的事就传出去了。荣妃那会儿在太后跟前伺候,听得这样的话,脸上红得恨不得钻地缝里去,太后唏嘘不已:“岚琪轻易不动怒,你家那个到底做了什么?荣妃啊,连太皇太后都夸赞你的品行,怎么如今叫儿媳妇毁了一世清名?”荣妃一味地向太后认错,离了宁寿宫后,气得又犯了头疼的毛病,便让吉芯放话给儿子,不许三福晋再进宫,往后的日子宫里不召见她,这辈子别再进来了。谁晓得胤祉回去责怪妻子莽撞,夫妻俩几句话不和,疯魔了的三福晋竟与丈夫拉扯动手,拿着剪子寻死觅活,最后咔嚓一刀把胤祉的辫子给绞了一截。本来打架是家里的事,外人未必能知道,就算绞了辫子,也能用假的接上鱼目混珠,偏偏胤祉倒霉,在乾清宫和众兄弟一道回话时,那假的接上的辫子掉在了地上,在场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皇帝的震怒可想而知,三阿哥那天再从乾清宫走出来时,已经从诚郡王降到了贝勒,当初皇帝想尽办法给他贴金拉上来的郡王位,到底是给得太重了。荣妃气得一病不起,连敏妃的丧礼都没能参加。而此刻,早已过了皇帝与心腹大臣的三日之约,大福晋的尸身也在敏妃去世后第二天交还给了大阿哥,大福晋的丧礼皇帝恩准以亲王妃的规格举办,宫里宫外两处奔丧,本来还围着喜事转的皇亲国戚们,连事情都没弄清楚,只管硬着头皮各处应付。待这一阵忙乱过后,已是进了八月,这一年的秋天,格外的萧索,虽然只有延禧宫里办丧事,可整个紫禁城都沉浸在莫名的哀愁里,明明有着阿哥公主的喜事,后来人们细思量,哀愁的兴许不是明妃或大福晋的过世,而是那恐怖的,不知躲在那个阴暗角落里的毒手,也许下一个中毒而亡的人,就是自己。岚琪一直有条不紊地处理着杏儿的身后事,在妃位的规格上做到了最大的体面,除了那天赏了三福晋一巴掌,情绪平稳而安宁。这日听说皇帝去宁寿宫向太后禀告下毒之事查下来的结果,岚琪既然没被传召,便知道有她的不方便,打起精神往景阳宫来,不论如何,三阿哥受罚的事,如果当初她能再冷静一些,也许不至于闹到这地步。荣妃亦是明白人,听得岚琪的歉意,不免苦笑着说:“你不打她,也会传出她和宫女撕扯的事,太后还是会怪我,我还是会让胤祉不许她进门,她发疯了照样会闹出这种事,和你什么相干呢?她是个疯子。”  ☆、686立子杀母(三更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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