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云则喜滋滋地说:“下个月五阿哥的婚事成了,就等着您和七阿哥了,奴婢真好奇哪家小姐作咱们八福晋。”胤禩怪她将来不肯跟自己出宫,那谁做了自己的福晋都和她没关系,两人正说笑,门前跑进来一个男孩子,身后是阻拦不住的门前太监,一路说着:“十阿哥,您等等……”“你们下去吧。”看到十弟一脸悲伤地站在跟前,胤禩倒很镇定,吩咐太监下去,又让宝云去告知惠妃一声,而后再去宁寿宫看看那里的人是否知道十阿哥,自己则拉了弟弟坐下,问他,“你用过晚膳了没?”十阿哥却突然掉眼泪,豆大的泪珠挂下来,抹掉后哽咽着:“八哥,我听宁寿宫里的人说,我额娘快不行了,八哥,我想见见她。”胤禩惊异不已,问他:“什么快不行了,贵妃娘娘病了?”温贵妃病重的事,尚是秘闻不能宣扬,三日后岚瑛进宫时姐姐才对她说起,可自从她有了身孕姐姐就不许她去咸福宫,怕贵妃疯癫伤着她,岚瑛自己也谨慎,顶多在门前行个礼就走,如今听说贵妃快不行了,不免心中难过,一直说贵妃虽然曾经可恶,可终归是钮祜禄家的人,他们家也不容易。岚琪则道:“皇上说,宣召阿灵阿易叫人瞩目,反而给阿灵阿添麻烦。所以要我问问你,你回去问阿灵阿,钮祜禄家有什么想要的没有,贵妃最后的日子,那点体面还是要有的。”岚瑛笑:“皇上真好。”“是啊,皇上说看在你的份上。”岚琪这般说着,心里却打鼓,顶好妹妹一辈子别晓得,玄烨给贵妃下药致她疯癫那么残忍的事。可才说罢这些事,孕妇忽然一阵胎动不安,唬得岚琪立刻给她宣召太医,幸好只是虚惊一场,正询问太医一些话时,太医院又有太医来,环春笑道:“这儿没什么事了,大人请回吧。”来者却屈膝禀告,说他才从宫外四阿哥府里回来,岚琪听得心里紧张,还以为毓溪身子不好,却听太医说:“四阿哥府里的宋格格有喜了,微臣特地来向德妃娘娘道喜。”果然不多久,青莲也急急忙忙从宫外跟了来,本想给娘娘报喜,却叫太医抢了先,她欢喜地说着:“这太医竟还抢了奴婢的彩头。”岚琪是高兴极了,虽然这两年多来,都说是四福晋身子不好,可难免有人爱嚼舌根子,故意散布难听的话,说是四阿哥不能。她一直忍着那口气,心想计较了才是叫人看笑话,这一天一天的等,终于等到送子观音眷顾,不管宋格格是否身份低微,好歹四阿哥府里有所出,那些嘴碎刻薄的,也该闭嘴了。隔天四阿哥和四福晋一道进宫,胤禛在额娘面前点个卯就匆匆去了书房,他离开婆媳俩反而好说话,岚琪安抚着毓溪说:“也算是你得偿所愿,待宋氏产下孩子,便养在你屋子里,你不必可怜她,这是规矩。”毓溪静静答应,岚琪又道:“安胎的日子也不用太精贵伺候,那样反而不好生养,她只是个侍妾,别为了一胎孩子捧得跟主子似的,你越是不在乎,她才越明白自己的尊卑。”“额娘放心。”毓溪眼中有天生的贵气,“四阿哥府里的女主人,只有儿臣一人。” ☆、567你站住(还有更新“额娘知道你心里明白,一直很放心。有时候有些事并非我不关心你们或不帮你,只因都是你们自己的事,从前我就该放手,你们如今自立门户,更加不该由我来插手。”岚琪满面欣慰地看着儿媳妇,温柔地说,“毓溪,额娘把胤禛交给你,很放心。”毓溪恬然一笑,娇滴滴道:“有额娘在,儿臣也很放心,娘家里都说儿臣天生富贵命,做千金小姐还是次要的,做阿哥福晋也是次要的,最最要紧得了您这样好的婆婆,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岚琪不禁笑道:“这才出宫几日,学得这样嘴甜了。”说着挨近了毓溪,轻声道,“和胤禛说话也这样甜甜的才好,怎么就兴她们嘴甜会哄人,当家主母又不是管家婆,人前尊贵稳重是必然的,可背过人去,伺候自家丈夫,什么甜言蜜语不能有?男人家不会喜欢女人没事儿虎着脸教训他的,同样的话换个说法他们就很受用。男人呀,活到几岁都跟孩子似的,胤禛他在外头正经刻板,骨子里却是被你皇额娘宠坏的男孩子,他自小被人捧在手心里养的,你说他会喜欢什么样的人?”毓溪点点头:“额娘的话我明白,的确是做个温柔体贴的妻子才讨人喜欢,可我不想因为她们嘴甜会哄人或是什么其他本事讨得胤禛喜欢,就上赶着学了她们去。胤禛和我十来年的情分,自小互相看着长大,他喜欢的是乌拉那拉毓溪,我突然变个模样,他反而要奇怪了。额娘放心,我心里有分寸。”岚琪欢喜不已:“有个聪明懂事的儿媳妇,真是比儿子还强。”儿媳妇则抬眼瞧了瞧屋里没外人,稍稍犹豫后对岚琪说:“额娘,有件事儿我就同您一人说,连胤禛也不讲,是想看看你怎么个看法,若是您不支持,儿臣就不强求了。”儿媳妇极少开口求她什么,岚琪自然上心,正经起脸色来说:“你且说来听听。”那日四福晋离宫后不久,永和宫里德妃娘娘就请了太医,几位都是昔日照顾过阿灵阿府上瑛福晋的,对德妃娘娘很是忠心耿耿。宫里人打听到德妃突然请了好几个太医到永和宫,都好奇德妃哪儿不舒服,但之后并没见有汤药往永和宫里送,惹得皇帝那儿都担心几分,派了梁公公来问又不果,最后还是玄烨夜里亲自跑了一趟,他就怕岚琪哪儿不舒服,又瞒着不说。问了才知道,岚琪不过是召集那几位昔日为岚瑛调养的太医,要他们之后也为四福晋调养,儿媳妇说自己还年轻,哪怕辛苦十年也熬得起,她终究希望能有一个自己的孩子,但也不能一辈子无止境地求下去,和岚琪约定,十年之内若无所出,这辈子就不强求了。彼时玄烨听得,只似自言自语地说:“嫡出庶出有什么要紧的?”岚琪并未深想皇帝的话,只以为玄烨自己不是嫡出的,所以他觉得嫡庶没什么区别,但却不想想女人做娘的心,还嗔怪皇帝:“男人家就是说得轻巧,不知道女人家为什么宁愿十月怀胎鬼门关走一遭,也要生下自己的孩子的苦心。”皇帝含笑看着她,眼中有深意,可半点没说出口,良久还暧昧色气地望着岚琪说:“早十年时,咱们也见天儿做着生孩子的事,是不是?”这样不正经的话,也就他们私下里会说,而岚琪不甘心被挑逗,要发脾气时,人家又暖暖地说:“朕稀罕咱们的孩子,可朕更稀罕你的身子。”岚琪唯有叹息:“皇上只教儿子念书和办差事,怎么不教教他哄人的本事?胤禛那傻小子学去您半点儿,臣妾就不担心了。”玄烨却搂过她说:“对着自己喜欢的人,什么话说不出来,他不过在你面前装傻罢了,你还真信?所以说你们女人家,也不见得懂我们男人想什么。”那之后岚琪闲来回忆当夜的甜蜜,想到皇帝这番话,心想果然男人和女人之间,互相都不了解彼此,遇事大多只站在自己的立场为自己着想,真能多为对方想一想,也就天下太平了。五月时,在太后的主持下,五阿哥娶了他他拉氏为嫡福晋,因太后早年就已敦促内务府为五阿哥准备宅子,婚后五阿哥和福晋就直接搬出了紫禁城居住。五阿哥成婚那天宜妃端坐在翊坤宫等待儿子的叩拜,岚琪因在宁寿宫没过去,并不知道那里的光景,后来前去观礼的荣妃告诉她,宜妃从儿子没进门起就哭,到五阿哥来叩拜时,她哭得话都说不出了。这样一听,岚琪心中很不忍,她和宜妃一样,大儿子都不养在自己身边,可胤禛把额娘放在心间疼,五阿哥却对亲娘形同陌路,站在做娘的立场,不计较曾经的恩怨得失,岚琪委实觉得宜妃可怜,唯有对荣妃说:“将来九阿哥婚礼时,咱们放手让她自己好好置办,算是圆她一个念想。”而这一年从年头到初夏,新人进门、四阿哥离宫,再有五阿哥成婚,每日每日的忙碌,岚琪和荣妃几乎没有停当的时候,反是五阿哥婚礼一过,突然闲下来,岚琪竟闲得不知做些什么好,乾清宫里有年轻的妃嫔往来,轮不到她去插手,太后那儿和往年太皇太后不一样,也不需要她时时刻刻伺候在跟前,六宫的事早就得心应手不用花费太多心血,再者妃嫔们,大部分都有了年纪,不如早年那样闹腾了,紫禁城好像突然变了一个模样,让她有些不适应。玄烨见她闲着无聊,便说要安排一下带她去瀛台住一阵子,正好避暑,结果几件朝廷大事压下来,皇帝又抽不出闲暇,好在岚琪渐渐适应,很快也习惯了相对悠闲的生活,把早些时候太忙碌而几乎荒废的字又练起来,玄烨便要她抄几本经文,好让他回头用来赏人。转眼已在六月盛夏,那日晨起还是艳阳高照,午膳后岚琪看几眼书打发时辰,天气闷热难耐,不知不觉就睡过去,等听着哗哗雨声醒来时,外头已是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屋子里的暑气倒是散了不少。醒来口渴,想唤环春拿绿豆汤来,叫了两声却是门前伺候的小宫女跑进来,战战兢兢说环春姑姑不在,岚琪便问绿珠紫玉她们,也说不在,她不免奇怪,见小宫女脸上有害怕之意,不愿为难她,好声问:“她们去哪儿了。”小宫女怕道:“姑姑不让奴婢吵醒娘娘的,娘娘……”岚琪严肃了神情:“你好好说,我不让他们怪你,你若不说,我也没性子等你了。”小宫女忙伏地道:“公主们偷跑出去,被侍卫拿下了,环春姑姑去领人了,紫玉姑姑她们去宁寿宫和乾清宫向太后和皇上禀告,生怕娘娘您一会儿动怒。”“被侍卫拿下?”岚琪果然眉头紧蹙,反复问着宫女,“什么叫偷跑出去,她们要去哪儿,哪个公主,温宪吗?”等环春和乳母们从大雨中带回两个受惊的小祖宗,乍见娘娘立在屋檐下,都吓得不轻。两位公主低着脑袋不敢正眼看她们的母亲,而此刻她们身上穿的都是宫女的衣裳,温宸公主还那么瘦小,真亏得她们能找来合身的穿在身上。大雨滂沱,环春她们手里的油纸伞渐渐撑不住了,可是主子立在门前动也不动,她们也只好僵在庭院里不敢擅动,绿珠几人很快从宁寿宫和乾清宫回来,绿珠带回太后娘娘的话,当众说请德妃娘娘管教一下公主,又怯然到主子身边轻声说:“太后娘娘说,您若是气大了,责罚也是应该的,但是公主们年纪小,请您下手别太狠了。”此时小宸儿突然从雨幕里跑过来,抱着额娘的腿哭道:“额娘我错了,额娘不要生气……”小女儿吓得身子不住得颤抖,岚琪看得不免心疼,再抬眼望站在环春身边的温宪,大丫头一脸的傲气和不服,好像妹妹求饶的举动背叛了她似的,还恼怒地别过脸去。岚琪一时恼火,呵斥温宪:“是不是你的主意,带着妹妹跑出去?”温宪到底惧怕母亲生气,这一问吓得她也是一颤,环春轻轻搀扶了公主,温宪看看她,又看母亲搂着妹妹却对自己发怒,突然委屈起来,也哭道:“我要去找皇祖母。”岚琪却喝令环春:“把她带进去,不许她再出永和宫的门。”母亲如此震怒,小宸儿吓坏了,越发抱紧岚琪,楚楚可怜地求额娘不生气,可她的姐姐却不懂服软,越见额娘发怒越是拧,竟甩开环春的手就往外跑。“你站住。”岚琪大怒,不由自主地冲入雨幕中要捉女儿回来,谁晓得踩在青砖石阶上,雨水打滑,她身子失去了重心,重重地就跌倒了下去。温宪才跑到门前要跨出门槛,突听身后乱作一团,有人喊着:“娘娘摔倒了……” ☆、568我的心肝宝贝(二更到大雨喧嚣,夹杂着妹妹的哭声和宫女太监的嚷嚷声,所有人都冲过去围着母亲和妹妹转,温宪一人站在门前,觉得自己已经被忘记。雨水扑打在脸上,小姑娘心里更加委屈,即便担心摔倒的额娘,还是伤心得转身就要走。但一脚才跨出门槛,雨幕中传来额娘的训斥声,吓得一众宫女太监让开道路,温宪回身看到额娘站在那儿,左右搀扶着环春和绿珠,一脸怒意地瞪着自己:“你要去哪儿?你再跨出去试试?”乳母们赶紧上来拉住公主,温宪已经被淋湿了,妹妹也湿透了,永和宫里所有人都淋了雨,眼下可不是教训孩子的时候,大家各自忙碌着更换衣裳,就怕着凉得了风寒,回头一个个传,病倒一屋子人。到底温宸娇弱,这样淋一场雨,身子便发烫了,岚琪后悔不已,搂着哄她好半天,小丫头睡安稳了身子也不烫,她才稍稍安心。此刻环春才敢禀告怎么回事,原本俩姐妹在永和宫陪额娘用了午膳,就一道去宁寿宫,可半路上姐姐带着妹妹跑了,跟着的奴才都吓得半死,又不敢往上禀告,先是一通乱找。到后来城门边巡逻侍卫发现鬼鬼祟祟的小宫女,像是要混在人群里跑出去,先拿下来,因年纪太小,找来内务府的人问,瞧见二位公主时,把内务府的人都吓傻了。“奴婢怕您动怒,实在不敢先喊醒您。”环春伏在地上说,“娘娘就责怪奴婢吧。”“都是你们宠的,不管她们俩犯了什么错,都先去找太后搬救兵,她们都知道,犯了错不用怕,皇祖母护着呢。”岚琪忍不住训斥环春,但声音一响,小宸儿就不安地躁动,她赶紧柔声哄了哄,才让环春搀扶她,慢慢走到外头去。才坐定,五公主的乳母来禀告,说公主换好了衣裳,岚琪本想让她把女儿带来,一想小闺女在屋子里睡着,一会儿母女俩若发生争执,要吓着她,便吃力地站起来,要亲自去看看大女儿。环春劝主子别多动,虽然摔得不是很严重,可她有旧伤,就怕现在没什么,回头却诱发旧疾。岚琪说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扶着她慢慢一步步走,刚到温宪屋子里,大丫头正要往外跑,和母亲撞个正着,她怯怯往后退了几步,岚琪冷着脸问她:“还是要去找皇祖母?”温宪垂着脸不言语,偷偷抬眼看到额娘裙底下的脚在挪动,一步一步很吃力,她心疼极了,刚想开口说她不是去找皇祖母,是想去看看额娘,可母亲却先开口,严肃地吩咐着:“环春,去把藤条拿来。”骄傲的公主被唬得猛然抬起头,惊恐地看着母亲,可是屋子里空荡荡的,环春乳母早就不见了,只有额娘吃力地站在那儿。“还不来搀扶额娘?”岚琪脸上神情是暖暖的,并没有摆出凌厉凶悍的模样,说着朝温宪伸出了手。骄傲的姐姐却哭了,落着眼泪跑来小心翼翼搀扶额娘,把母亲送到里头,小声怯然问:“额娘,您摔哪儿了。”岚琪冲她虎了脸,轻声气呼呼道:“额娘摔屁股上了,从两级台阶滑下来,你说疼不疼?”温宪呆呆听着,泪容中竟露出几分笑意,终于黏上来撒娇:“额娘不拿藤条了吗?额娘,我刚刚是想去看您,不是想跑去宁寿宫。”岚琪抱着女儿,摸摸她身上不像妹妹那样有发烧的嫌疑,除了眼中的惊恐不安,小姑娘完好无损全须全尾地站在眼前,她已经满足了。“小宸儿说姐姐要带她去四哥家里玩,你胡闹。”岚琪在女儿屁股上拍了一巴掌,严肃地说,“不说你们根本跑不出去,就算真跑出去了,外头的世界什么样你们知道吗?万一遇见坏人被拐跑了,往后再也见不到额娘怎么办?额娘会伤心死的。”温宪伏在母亲怀里,小声说:“她们讲的,四哥家里不远,出了城门就到了。”“不知天高地厚。”岚琪又拍了两下屁股以作惩罚,小丫头扭动着身子,捧着额娘的脸颊说,“额娘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你已经是大姐姐,额娘在你这年纪时,都要进宫当差了。”岚琪轻轻一叹,努力不叫自己心软,严肃地责备温宪,“每次额娘都说下不为例,可你总还是会闯祸犯错,额娘不怕你们做错事,额娘是怕你们胡闹受伤,身上也好心里也好,你叫额娘怎么舍得?你可是大姑娘了,还跟小时候一样顽皮怎么行,将来你二十岁三十岁了,额娘也跟在你身后转悠?”温宪贼兮兮地笑着点点头,把脸埋在母亲怀里,岚琪却轻轻抚摸她的背脊说:“还有刚才,怎么小宸儿来跟额娘撒娇认错,你就翻脸要跑了,先头还老老实实站着呢。你是不是又乱想,想额娘多疼妹妹不疼姐姐。”果然女儿唔了一声,粘着她不肯动,岚琪哭笑不得,耐心地哄着她:“从没有这样的事,把你送去皇祖母那儿的原因,额娘说过过些年额娘就告诉你,你总是这样冤枉人,就不怕额娘伤心?你可是额娘的心肝宝贝。”金枝玉叶的公主,自小在千般宠爱下长大,五公主更是被太后宠到天上去的,公主们的心智,就远不如那些贵族小姐开窍早。那些女孩子们从小都等着选秀,等着入宫或去别的高门大户生存,面对他们的是必须要自己去争取的人生,可公主们不同,即便将来要为了国家远嫁和亲,身为大清强国的公主,就是在遥远的草原上,父亲的威严、皇室的尊贵依旧能荫蔽,让她们极好地生活。因此皇室对于公主的教养,远不如对皇子那般苛刻,温宪长到十一二岁的年纪,还像个娇滴滴的小丫头。不久小宸儿穿着寝衣就着急地跑来,乳母们拦也拦不住,她就怕额娘打姐姐,醒来听说额娘和姐姐在一起,立刻就跑来,结果姐姐却睡着了,岚琪让她和姐姐一起挨着,温柔地哄着说:“你们淋了雨,要好好休息,小宸儿乖乖的帮额娘看着姐姐可好?”小闺女甜甜地答应,拍拍枕头说:“额娘也睡觉。”岚琪自然不能睡,她还等着另一个人来呢。果然雨过天晴,日落西山前天空清透明亮的那阵子,皇帝风风火火从乾清宫赶来,一脸要收拾小东西的怒气,反而被岚琪笑:“都好几个时辰了,皇上还没消气?”这件事因闹得动静不小,雨后就在宫内传开,宫里人一向知道德妃的五公主被太后宠爱,她一个公主的吃穿用度,都快赶上毓庆宫了。原本没人计较一个小孩子,可这两年公主的分例开始转往永和宫里送,难免没有人不挤兑德妃仗着女儿捞好处,这会儿听说俩姐妹闹得要偷跑出宫,自然而然就传出公主缺乏教养的话。只是那些人太糊涂,也不瞧瞧五公主是谁养大的,这话虽是冲着德妃去,却生生惹怒了慈祥如佛爷一般的太后。嘴碎刻薄的受到惩罚不说,隔两天太后就下懿旨,让四阿哥堂堂正正来接妹妹去宅子里玩一天,往后每个月都安排这么一个日子,叫她们姑嫂多多亲近。如此张扬的决定,无非是要告诫所有人,她的温宪只能宠,容不得任何人质疑。七月初,瑛福晋再次生下健康的男婴,太后竟让四阿哥带妹妹出宫的时候,让四福晋领她们去阿灵阿府上看看小姨母和外甥。这动静闹得有些大了,二位公主出门一趟,前呼后拥甚是扎眼。钟粹宫里听得动静,布贵人赶来问岚琪怎么回事,担心地说:“你一向低调谨慎,孩子们这样招摇,别人该说闲话。”岚琪面上笑着答应,心里则比谁都明白,既然连皇帝都不反对,那么太后越做得张扬,对她的女儿就越有好处,将来要把闺女留在京畿,太后一句话,谁还敢说个不字。玄烨早十多年摆的棋盘,现在开始下棋,刚刚好。本来岚琪对布姐姐无话不可说,但布姐姐的端静也是远嫁,她怎么忍心去说自己为了女儿不远嫁而花费那么多心思的话。此刻陪着布姐姐闲话,提起钟粹宫后院住着的那位陈常在,布贵人笑道:“那会儿怨你弄来新人给我们添麻烦,可这么久相处下来,真是招人疼的性子。她年纪又小,说句不恰当的,我和端嫔姐姐,都把她当闺女看呢。”岚琪皱眉嗔怪:“那可不成,你们叫皇上怎么办,怎么就成闺女了?”又道,“若说闺女,我本打算陈氏若得恩宠,将来生得一男半女,就养在钟粹宫里给你和端嫔姐姐解闷,这才是正经的孩子。可惜……”布贵人应道:“可惜皇上把她忘记了,你说皇上是真忘记了,还是因为人在我们那儿,不好亲近?”岚琪摇头:“这要问皇上自己,不过另外那位也没动静,都一样。”姐妹俩絮叨半天,没想到会等来毓庆宫侧福晋要临盆的消息,这一等到傍晚温宪温宸从宫外高高兴兴回来时,才有消息传出来,说侧福晋平安生下小皇孙,太子又添一子。布贵人彼时就叹息:“到底是太子,皇上如今统共两个孙子,都从毓庆宫出来。至于毓庆宫里那两位,也真是命数注定,文福晋后来居上得宠又如何,连着两胎女儿都没保住。” ☆、569兄友弟恭(还有更新皇帝如今对毓庆宫与早年截然相反的态度,岚琪心中早有察觉,不知旁人怎么看待这件事,若都是像布贵人所说,是文福晋命中注定的得宠却无子,尚能少一些麻烦,若越来越多的人发觉皇帝的态度有了变化,不知要牵连多少人卷入是非。这些事她不能对任何一个人说,更不可能问玄烨,唯有默默藏在心里,冷眼看待一切。中秋前,皇帝请太后八月十五在宁寿宫摆宴招待亲贵,太后指名要岚瑛把孩子抱进宫给她瞧瞧,岚琪早几日就派人去阿灵阿府上问妹妹和孩子好不好。言说若是妹妹觉得不方便,她自然有办法回太后的话,毕竟那一日太子侧福晋也出了月子,小皇孙众人还看不过来,岚瑛和孩子不必凑热闹。岚瑛明白姐姐的意思,便回禀说不适,岚琪得以提前向太后告假,太后信以为真,还叮嘱岚瑛好好休养。而晚宴虽摆在宁寿宫,总不能劳动太后费心这上头的事,每次都借着太后的名头,荣妃和岚琪忙里忙外,这日在景阳宫与荣妃拟定最后赴宴的名单,领着小宸儿回来,母女俩有说有笑,女儿突然指着前头说:“额娘,是十哥。”岚琪顺着女儿指的方向看过去,却不止十阿哥一人,他身边还跟着漂亮的觉禅贵人,十阿哥和温宪同年,但性子很弱,还不如他小姐姐来得心智成熟,此刻正牵着觉禅贵人的手,可连温宪都不大肯在人前和额娘牵手了。“十哥,你来找我玩呀?”小宸儿跑上前,温柔地拉着十阿哥的手,说着,“荣娘娘给了我好漂亮的糖,十哥你要不要尝尝?”“宸儿。”岚琪唤了声女儿,让她回到了自己身边,再问觉禅贵人和十阿哥,“怎么这个时辰不在书房里。”觉禅氏福了福身道:“臣妾的宫女发现十阿哥在延禧宫外徘徊,臣妾出门一问,十阿哥说想去咸福宫看望贵妃,是从书房偷跑出来的。贵妃在咸福宫内养病,臣妾不能擅自前往,若想答应十阿哥,只有来求娘娘了。”十阿哥跑上前,仰着脑袋可怜兮兮地望着岚琪:“德妃娘娘,我想看我额娘,德妃娘娘,她病得很重对不对?”岚琪温和地问:“为什么不与皇祖母说,你说了皇祖母就会让人带你去的。”十阿哥连连摇头:“皇祖母说不行,说不能打扰额娘养病。”岚琪知道太后的性子,她虽慈祥温和,可也喜恶分明,真惹怒了太后,任何事都没得转圜。当年不过是太皇太后一句话,太后就可以十几年都不让宜妃和五阿哥母子亲近,十阿哥自从被送去宁寿宫,太后也没再松口让他回去。岚琪便也狠心道:“既然皇祖母不允许,德妃娘娘也帮不了你,不如你先回书房,让德妃娘娘再去和太后商量商量可好?十阿哥,你这样偷偷从书房跑出来,已经是犯错了。”十阿哥抿着嘴,到底性子弱些,德妃又非他的生母,不敢顶嘴争辩,眼瞧着要落眼泪,转身跑回觉禅贵人身旁,躲在了她身后。觉禅氏上前来,满面诚恳,恳求岚琪:“娘娘,您答应十阿哥吧。”岚琪摇头:“太后既然不允许,我不能违背太后的意思。”“娘娘……”“但若别的人违背,我这儿倒能从轻处置,太后面前也自有一番说辞,毕竟你曾经照顾过十阿哥。”岚琪轻声将这句话对觉禅氏说,微微一笑,便挽着女儿往永和宫门里去。觉禅贵人揣摩着娘娘最后那句话,等她们母女进了永和宫,才回身拉着十阿哥说:“胤誐,你先回书房去,傍晚下了学我在路上等你,咱们悄悄去一趟咸福宫,那会儿天色都暗了,不会有什么人发现。”十阿哥连连点头,觉禅贵人便吩咐身边的人先把阿哥送回去,孩子一回到书房,顾不得他随侍的人因此受到惩罚,就先兴奋地找到八阿哥说:“觉禅贵人答应今晚带我去,八哥,还是你额娘好,连德妃娘娘都不答应。”胤禩却立刻叫他小声些,轻声说:“别在外头提她是我额娘的事,惠妃娘娘会不高兴的,你懂不懂?”十阿哥点头:“我懂,我在宁寿宫也不能提我额娘。”胤禩心里叹息,面上温和地对弟弟说:“大人总有大人做事的道理,等我们长大成人就会明白。”兄弟俩说话时,突然听见熟悉的哭声,一道循着声响找来,果然是十一阿哥在哭泣,九阿哥一脸怒意站在他身边,正恼火地训斥他:“你怎么还背不出来,回头又要叫额娘骂了,是不是非要打你一顿才好?”胤誐在八哥身边轻声说:“宜妃娘娘总是责备九哥和十一没出息,功课不好得不到皇阿玛的夸赞。八哥,像你就好了,皇阿玛总是夸你奖赏你,惠妃娘娘多有面子。我就无所谓,皇祖母一点儿不在乎我的功课,除了不叫我去看额娘,什么都宠着我。”胤禩点点头,拉着弟弟退下不言语,待之后空闲时,便找十一问怎么回事,耐心教了他一些,那天下学时,九阿哥跑来找兄长说:“多谢八哥,十一我是怎么也教不会,今天难得长进了一回,回去能跟额娘交代了。”胤禩笑道:“你对十一耐心些,实在不懂,就一道来长春宫找我,功课的事儿急不来,慢慢教他就好。”九阿哥苦笑:“额娘总是责备我不教导弟弟,可我自己都不大好,怎么带他。八哥你若不嫌我们麻烦,往后多帮帮我。如今皇阿玛几乎不去翊坤宫了,额娘的脾气越来越差,嫌我们不给她争脸面,真想下回考学时,能得皇阿玛夸赞,让额娘高兴高兴。”胤禩笑道:“先脚踏实地学,慢慢来。”他说着话,便看到十阿哥匆匆跑开了,果然是惦记着与他额娘一道去咸福宫看望贵妃,平日里总要缠着他一会儿才好的。九阿哥则自顾自嘀咕着,说他额娘和惠妃娘娘有些不和睦,所以他们兄弟也不敢时常往长春宫跑,但是八阿哥是如今还留在书房的兄弟里功课最好的,他们一直想和八哥一道念书,絮絮叨叨说了半天,哥哥都耐心听了。等胤禩回到长春宫,给惠妃请安后,被她留着一道用膳,问了些书房里的事,很有一番慈母的架势,可母子俩饭还没吃完,袁答应得到消息过来禀告,说觉禅贵人偷偷带着十阿哥去了咸福宫,现下已经被带去宁寿宫问话。惠妃恼怒袁答应没眼色,当着八阿哥的面说这些话,一面打发了她,再看胤禩,见他心无旁骛安静地吃着碗里的东西,不知到底听没听进去,反而叫她不好捉摸。细思量半天,等孩子都要吃完了,才笑着说:“你吃罢了饭,额娘就去一趟宁寿宫,瞧瞧那儿什么事,若是皇祖母责难觉禅贵人,额娘会为她说说情的。”八阿哥放下筷子,看着惠妃道:“额娘还是不要去了,万一皇祖母连您也怎么怎么好呢。”惠妃笑道:“可觉禅贵人毕竟是你的生母,额娘不能不当一回事儿,总得为你想想。”胤禩便没再坚持,谢过母妃,吃罢了饭将她送到门前,这才退回自己的屋子,宝云已经为他打听好一切的事,此刻听说惠妃为了觉禅贵人去太后跟前求情,悄声对主子说:“娘娘怎么突然惦记起觉禅贵人的事了,八阿哥往后和贵人说话,更加要小心些才好,让娘娘撞见的话,指不定要出什么事。”胤禩皱眉看着宝云,冷冷地问:“她会杀了我额娘吗?”宝云唬了一跳,忙摆手说:“奴婢不是这个意思。”胤禩却目色深沉地想了会儿,口吻坚定地说着:“最狠,就是杀了我额娘吧,不是说恪靖姐姐的生母郭贵人就是她杀的?不论如何,我一定不会让她伤害额娘,一定不会。”宝云则忧心忡忡,从前觉禅贵人对八阿哥多冷漠她不是不知道,如今八阿哥却说觉禅贵人的态度有了很大的转变。宝云没有亲自见过,她又是看尽深宫冷暖的人,心里不免为八阿哥担忧,可是孩子很高兴,每次对她说起生母的事都神采飞扬,这么多年伺候在小主子身边,还是头一回见他高兴成那样,便又想,觉禅贵人能把八阿哥怎么样,孩子既然喜欢,就让他高兴高兴也无妨。自然事无巨细,但凡关于八阿哥和惠妃的一切,宝云都会如数禀告给苏麻喇嬷嬷知道,嬷嬷知晓,等同德妃娘娘知晓,而岚琪明知觉禅氏无情,越看八阿哥对母亲情深意重,就越不能认同她的做法。虽不至于翻脸,可彼此的心已经越来越疏远,自然另有很大一个缘故,是如今对付六宫,岚琪也再用不到觉禅氏什么了。这一点内心的自私,岚琪很明白,好在她们一早就有默契,好聚好散。 ☆、570自不量力(还有更新那日之后,岚琪让环春做了些素月饼,带着她和温宸一道往阿哥所来,三阿哥四阿哥搬走后,阿哥所又多了几分冷清,七阿哥和十二阿哥白天都在书房里,眼下只有袁答应五岁的悫靖公主陪着嬷嬷。小公主像她的母亲,生的细长眉眼,岚琪一直觉得袁答应比王常在好看,至少在她的喜好里,会更偏向袁答应。可就自己这点姿色,玄烨都捧在心尖儿上,谁晓得他嘴馋新鲜花朵时,看中人家什么。“宸儿,带妹妹去玩,不许跑出阿哥所,嬷嬷养的花也不许乱采,不然额娘打手心的。”岚琪推着俩小姐妹,让环春和悫靖的乳母领去玩耍。小宸儿像模像样牵着妹妹的手跑开,嬷嬷满目慈爱地望着公主们离去的背影说:“温宸公主实在讨人喜欢,和公主说两句话,心都要融化了。”岚琪自然骄傲,含笑道:“小嘴儿甜得不行,性子又比她姐姐温和乖巧,皇上每每来把闺女抱一抱,什么脾气都没了,哄得皇上对她说,你要天上的星星阿玛也给你摘,听得我都不知怎么好。”嬷嬷夸赞:“都是娘娘教养的好。”岚琪则笑道:“嬷嬷不该这么说,别人听去,只当咱们在说太后没把温宪教养好,我们家姐姐也是很讨人喜欢的。”“是了,奴婢老糊涂,宫里的祸端麻烦,不都是从嘴上一两句话来的么,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嬷嬷轻轻一叹,提起太后,不禁道,“昨日的事奴婢也听说了,太后也忒恨了些,罚了觉禅贵人半年的俸禄。她们这些不得宠的,就指望这点俸禄过日子,这一下罚了去,之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少不得又是娘娘您去接济。”“延禧宫里我一向照顾着的。”岚琪不以为意,将昨日在永和宫门前的事告诉嬷嬷,既然是她暗示了觉禅贵人,觉禅贵人受罚,她该替她周全。“奴婢怎么觉得,您是给了觉禅贵人一个人情?”嬷嬷意味深长地笑着,将岚琪送来的素月饼掰开两块,拿碟子攒了送一半给德妃娘娘,口中慢悠悠说着,“您早些日子和奴婢说,觉禅贵人如今对八阿哥态度有所转变,甚至是有利用他的心,八阿哥一向和几个弟弟关系融洽,处处帮助他们,也许八阿哥自己还没觉得什么,觉禅贵人却是推波助澜的,在为八阿哥培植党羽呢。”“党羽?”岚琪摇头,“这样说太严重了,他们还是孩子。”嬷嬷却道:“娘娘,孩子总要长大的,将来几个阿哥抱成团,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岚琪不是不懂,而是不在乎,笃悠悠吃了环春做的素月饼,劝嬷嬷也尝一尝,自己动手斟茶,漫不经心地说:“不论是不是她在背后推波助澜,孩子们若要亲近,别人拦不住的,他们十几个兄弟,将来总会三五成群的抱成团,彼此好有个照应。”嬷嬷谨慎地问:“娘娘真的不担心?”岚琪眼底滑过什么,一瞬而逝,快得几乎连她自己都没察觉,摇了摇头对嬷嬷说:“我不担心,那是皇上该操心的事,我冷眼看着心里明白,也是想几时皇上要我为他分忧,我能明白自己该做什么。”嬷嬷静静地望着岚琪,脸上渐渐有笑容,慈祥地说:“奴婢明白了,娘娘心里什么都装着呢。”又道,“太皇太后没能看到十四阿哥,那会子太皇太后心里,都是咱们四阿哥。”岚琪没抬眼,口中道:“胤禛好学勤勉,小小年纪已是人才。十四则还小,调皮捣蛋,我眼拙,不晓得小儿子将来能不能成才。”“皇上和娘娘的阿哥,怎会不成才。”嬷嬷笑着,却忽然伸手握住了岚琪的手,轻声道,“十年后呢,娘娘十年后可否会改变心意?”岚琪微微蹙眉,努力把藏在心里的念头更深地藏起来,云淡风轻地一笑:“都是我的儿子,十年二十年,有什么区别。”嬷嬷则语重心长道:“娘娘心里有了主意,就不会左右摇摆,不然您晃晃悠悠举棋不定,反而会伤了孩子们。”岚琪颔首道:“嬷嬷放心,我早就想好了,真有那一天,皇上心里偏向哪个,我就站在哪个身后,手心手背都是肉,我尽力周全。”嬷嬷慈祥地笑着:“您想一辈子陪着皇上,就注定了难得无忧无虑的生活,娘娘平常心看待,实在难能可贵。”岚琪含笑:“我明白。”两人又说许久的话,小宸儿领着妹妹回来,她手里捧一朵玲珑盛开的花朵,先跑去对嬷嬷说:“我就采了一朵,嬷嬷你跟额娘说,不会生气好不好?”嬷嬷眯眼笑着:“公主要这院子里所有的花儿都成,奴婢就怕您不喜欢呢。”小姑娘欢喜极了,捧着花跑来额娘怀里,踮起脚要给额娘簪在发鬓上,只听嬷嬷在一旁道:“这是倭国的茶梅,奴婢随手栽的,去年的花没长齐全,今年总算开出模样了,秋天见惯了菊花,图一眼新鲜。”岚琪帮着女儿一道给自己将花簪在发鬓上,笑着问她好不好看,小悫靖跑来拉着姐姐说:“我也想戴花。”“可是我只能采一朵花呀。”温宸这边儿还正经跟妹妹说,可转身就对母亲撒娇,“额娘你看,妹妹也想戴,额娘我们再采一朵好不好,我还想给姐姐也戴一朵,我自己就不要了。”岚琪搂着女儿,扭头看嬷嬷,无奈的笑容里满满都是对女儿的宠爱:“委屈嬷嬷的花花草草了,我实在管不住自己,一撒娇就想什么都给他们,真是前世的债。”嬷嬷已起身,上来牵了温宸的手,岚琪则把悫靖公主抱起来,老老小小一起来院子里采花,嬷嬷说花几时都能栽,难得公主高兴,由着她们玩才好。岚琪这一点头,小宸儿就撒丫子跑进花堆里去了。而此刻,阿哥所门前的太监正阻拦袁答应进入,一定要袁答应得了太后或皇上的旨意才能放她进门,袁答应亲自在长春宫小厨房里做了点心要送来给女儿吃,心想佳节当前,她又是近来皇帝跟前得宠的人,大概能通融通融,免得去讨旨意那么麻烦,就自己先跑来,没想到还是碰了壁。袁答应恼怒地说:“戴贵人她们不也时常来,难道回回都是讨了旨意的?我又不做什么要紧事,不过给公主送两口点心,你们若怕麻烦,我坐坐就走还不成。怎么着,我做亲娘的看一眼闺女都不成?”门前太监拦着道:“明日中秋,公主会去宁寿宫请安,袁答应在那儿就能见到公主了,若不然您带着旨意来,奴才立马儿给您引路。”“狗奴才,你存心笑话我吗?”袁答应恼羞成怒,一巴掌扇在那太监脸上,嘴里骂道,“明知道我没讨得旨意,还提这一茬,存心膈应我。”话音才落,那太监捂着脸没敢还嘴,门里头有笑声传出来,听得熟悉的声音喊着:“悫靖你慢些跑,别跟着姐姐往哪里钻,有虫子要咬你了。”袁答应横眉一挑,问道:“谁在里头?”那小太监硬气几分,不屑地应着:“是德妃娘娘来探望苏麻喇嬷嬷,纵然是德妃娘娘,也是带了太后的旨意来的。袁答应恕罪,阿哥所的门不能随便出入,您就是打死了奴才,奴才也要拦在门前的。”“混账……”袁答应再要发作,被身后宫女拉开,劝她别惹事回头被惠妃娘娘骂,今儿也是瞒着惠妃娘娘来的,再闹出些什么,回去没好果子吃。此时里头又传来嗲嗲的声音喊着:“姐姐救我,我下不来了,姐姐抱我。”那熟悉的又陌生的女娃娃声儿,奶声奶气光听着就叫人疼,可是她一年见不上几次,见了面也轮不到她抱着孩子,小公主就要满五周岁,好像还不大认得清额娘是哪个。“我以为去了长春宫,惠妃娘娘能想法儿把悫靖带到长春宫抚养,我几番暗示她都不接茬,存心的吧。”回去的路上,袁答应气得把食盒扔在了地上,自怨自艾着,“我在万岁爷跟前谨小慎微,都当我多风光呢,我可是连见闺女这样的事儿都不敢跟他开口,小心翼翼伺候着,就怕他哪天不高兴了一脚把我蹬开。”宫女战战兢兢去收拾摔了一地的东西,可袁答应跟上来就踹了一脚食盒,怒气冲冲地说:“我哪儿不如那个贱人了,她怎么就那么得意,儿子都能养在身边?”宫女也顾不得地上的东西,上来拉着主子说:“您可小点儿声,别叫人听去了。”袁答应一身怒火,眼中满是杀意,咬牙切齿地说:“凭什么她一个人好过,她给我等着。”这一出闹剧,岚琪带着女儿要离开阿哥所时,才听得门前的人向苏麻喇嬷嬷禀告,嬷嬷叹息说:“论理想看看孩子没什么,可戴贵人她们都是照着规矩来的,偏偏她要特立独行,这宫里若是卖脸面人情的,那袁答应也太自不量力。” ☆、571要她殉葬(三更到对于袁答应的行径,岚琪不予置评,却打赏了那挨打的太监,更叮嘱嬷嬷身边其他人,不论如何都不能让没拿到旨意的宫嫔进入阿哥所,阿哥公主们的安危是其一,如今嬷嬷年迈,她可不希望有谁来打搅了皇帝最敬重的人。隔天就是中秋,众人聚在宁寿宫里,皇帝未列席,女眷们反而自在。如今儿孙成群,太后也做了太祖母,大阿哥府里的郡主们都长大了,毓庆宫的大皇孙也已是会跑会跳,叽叽喳喳能说得几句话,太后一直抱在怀里不让别人碰,可见皇长孙的尊贵。席间荣妃在岚琪耳畔说:“从前太皇太后抱着大阿哥和太子他们的光景还在眼前,一晃又传了一代人,你说这日子再一晃,咱们能不能有福气四世同堂?”岚琪笑道:“姐姐人中饱满端正,必是长寿的命,我倒不强求四世同堂,只要能陪皇上一辈子,就心满意足了。”荣妃轻轻推她:“不害臊,你年纪可不小了,这话叫年轻的听去,背后一定嗤笑我们。”岚琪心情甚好,说几句玩笑并不在意,可荣妃却朝她努努嘴,指着那边几位贵人常在给宜妃问安,宜妃却虎着脸满面刻薄相,荣妃轻声道:“她越是这样拧巴,那几个年轻的能在皇上枕边说好听的话吗,非要和她们过不去,何必呢?想想她也是,曾经把敏常在留在身边用尽心机,现在大把年轻的给她挑,却不肯了。若说转性也不至于,怎么就想通透了。”“年头上盛京那边出了点事,姐姐不记得了?咱们那会儿还说会不会牵连到宜妃呢,看样子事情虽然不大,家里一定是来了信儿的。”岚琪看了眼宜妃那边,见宫嫔们散开了,忙收回了目光,对荣姐姐道,“再有五阿哥婚礼的事,光听姐姐说她一直哭,我就觉得怪可怜的,反正她不给咱们惹麻烦,咱们也以礼相待,大家太太平平多好。”荣妃叹一声:“她也是三十多的人了,是该想明白了,宫里锦衣玉食的日子不好好过着,何必折腾呢。这年纪上去了,皇上再怎么喜欢,也要年轻的伺候才行,现在再想争这口气,她不是自寻烦恼?”说着推了把岚琪,“还不是怪你,一样的年纪皇上却放不下你,三天两头往永和宫跑,她当然咽不下这口气,恐怕真等你也淡了,她才能心境平和。”“那她只能等着了。”岚琪毫不客气地说,“我可没觉得自己老了,怎么就不能和那几个年轻的比?”姐妹俩笑作一团,很有佳节气氛,几个女娃娃跑来撒娇,娘娘们便搂着给喂菜吃,听孩子们叽叽喳喳地说话。不久景阳宫的人来传话,吉芯和自家主子耳语几句,荣妃沉下脸色想了想,还是告诉岚琪:“咸福宫里又急招太医,我想过去瞧瞧,你去不去。”岚琪皱眉,摇了摇头说:“咱们都去席面上就不好看了,姐姐先去吧,隔几天岚瑛进宫时,我再与她一道过去。”荣妃叹息:“贵妃娘娘会不会过不了冬天?”说罢便往上首与太后请辞,今日晚宴热闹,荣妃离开并未引起注意,何况温贵妃早就被人遗忘,若非偶尔看到十阿哥,宫里人几乎要忘记咸福宫里还住着如今后宫里最尊贵的女人。这晚自宁寿宫散了,四阿哥和毓溪一道送额娘和弟弟妹妹回来,胤禛与岚琪说几句话,毓溪去照看弟妹们洗漱,回来时,环春已道:“时辰不早了,四阿哥和福晋也早些回吧,今天陪着太后一天辛苦了。”岚琪便吩咐儿子:“你先外头去瞧瞧轿子准备好没有,别叫他们晃了毓溪。”一面留下儿媳妇,与她说几句悄悄话,如今宋氏已经大腹便便,说是年末临盆,今日中秋侧福晋和她都没能来。宋格格待产也罢了,侧福晋不被邀请,却是岚琪的意思。她虽不干涉胤禛家中生活,但早在侧室进门前就说好,唯有这件事儿子儿媳妇必须服从。便是不论四阿哥出入何处,凡是要偕同家眷,只有毓溪可以相随,若是毓溪身子不爽不能前往,胤禛就只身一人去,怎么都不允许侧室陪同,取代毓溪的位置。虽说岚琪自己也只是皇帝的妾,本该更体谅那些侧室,可她不晓得为什么,反而一心只想维护儿媳妇正室的地位。这大概与婆媳间千年不化的矛盾一样,明明二十年媳妇熬成婆,却又变成下一代眼里的恶婆婆,这里头解不开的道理,只有自己能体会。此刻挽着儿媳妇的手,一同走到门外,问了几句她身子好不好,便说起待产的宋格格,毓溪说宋氏还算乖巧,没有仗着肚子就在府里作威作福。要紧的是四阿哥对这件事淡淡的,不曾因为要做父亲而十分兴奋,十来天才会去看一回宋氏,府里的人都有眼色,几个月揣摩下来,就不再跟着瞎起哄了。“你治下有方,额娘都知道。”岚琪温柔地说着,“家里的事你放手去做,任何事有额娘在呢,只要别人不欺负你,额娘什么都不担心。”毓溪乐得哄婆婆高兴,甜甜笑着:“现在胤禛在家什么都听儿臣的,比从前更体贴了,额娘您放心。不过咱们也说好了,离了家就得什么都听他的,他分得可明白呢,不肯吃亏的。”小两口甜蜜,岚琪听着心里就喜欢,又叮嘱她身子小心,便让早些离宫。孩子那里毓溪已经照顾好,岚琪自己要歇一歇,走进内殿却冷不丁想起咸福宫里的事,因不见荣妃送什么消息来,猜不到那里什么光景,想等儿子媳妇走远,好打发人去咸福宫问问,梁公公却从乾清宫来了。本是以为皇帝夜里要过来,梁公公却说皇帝与工部几位大臣商议黄河决堤的事儿,今早刚传进宫的,因恐打扰太后过节的心情,没有传出来,但今晚恐怕要通宵议事,自然是不会来永和宫。“你回去好好伺候皇上,皇上小四十了,熬夜熬不得,能劝就劝他早些睡。”岚琪这话说得毫无意义,她知道玄烨根本不会听。可是梁公公领了命,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朝环春使了眼色示意她下去,等屋子里只有德妃娘娘一人时,才伏地道:“奴才再有一件事,传皇上的意思,娘娘听了给奴才一个准话,奴才立时要去回禀皇上。”岚琪不禁担心,“什么事?”梁公公道:“太医院禀告,说贵妃娘娘怕是熬不过冬天,贵妃娘娘身后事自然是娘娘费心,但另有一件事,皇上心里早就打定了主意,本想瞒着娘娘,可若回过头叫您知道,反而生了误会,所以现下让奴才来禀告娘娘。”岚琪蹙眉不语,心里不自觉地发沉,只听梁公公道:“冬云先后伺候孝昭皇后和贵妃娘娘,几十年在宫里,劳苦功高,皇上想褒奖冬云家中族人,挑选一个能干的子弟,在地方上给予一官半职。”岚琪颔首:“这是好事。”“但冬云……”梁公公顿了顿,吸了口气道,“冬云知道太多的事,实在不宜留在宫内,更不好放出去,皇上意在让冬云殉葬,特让奴才告知娘娘。”“殉葬”二字钻入耳朵,岚琪直听得心中一窒,沉重地向梁公公再次确认:“是皇上的意思,要她殉葬?”“自然不会对冬云明说,只等贵妃娘娘仙逝后,奴才就会派人做这件事。”梁公公这几年,已学得他师傅大半本事,说这些话时脸上很是镇定,清楚地告诉德妃娘娘,“皇上的意思是,既然是人为,保不准谁透出什么风,旁人说什么无关紧要,就不想到时候与娘娘生了误会。”可岚琪心中一片冰冷,但问:“那皇上要我回什么话?”梁公公道:“娘娘若是觉得不妥当,想保冬云一命,皇上会好好考虑。”只是考虑?岚琪无奈地闭上双眼,每一次玄烨对她说:“只要你不愿意,朕就不做。”每一次这话都十分多余,岚琪几时有反对过玄烨的决定,即便她晓得玄烨是真心来问她是否愿意,她也会选择顺从皇帝。可是这一次,冬云何辜?兢兢业业忠心耿耿为钮祜禄家效命几十年,却落得被逼殉葬的下场,族人受到照顾又有什么意义,这些好处,能落在她身上吗?主仆俩关在咸福宫那么多年,皇帝也没觉得不妥,怎么人一死,反而留不得活口?更何况岚瑛一早就对她说,将来要给冬云过几天好日子。她心下一横,对梁公公道:“你去回禀皇上,改日我与瑛福晋商议后,若是能寻得妥当去处安置冬云,还求皇上留她一条性命,至于对族人的眷顾,不必皇上费心,钮祜禄家的人一直照顾着,他们的日子过的不赖。”梁公公愣了愣,他原以为自己是白跑一趟,以为德妃娘娘一定会随口就答应,没想到却是带了这么一串话回去,夜里半程休息时皇帝问起这件事,梁公公如数回禀,玄烨同样讶异地看着他:“是她这么说的?”梁公公忙应:“奴才不敢虚报。”玄烨觉得很新鲜,十几年来还是头一回,似乎习惯了岚琪的体贴,这下反而担心她是不是为此生气,觉得自己狠毒。想着几位大臣也累了,河工的事也不急在一夜,索性让梁公公打发他们,不顾已过了子夜时分,还是坐了轿子往永和宫来。 ☆、572漂亮的小王氏(还有更新圣驾已非头一回赶着大半夜的时辰来,从前便是出远门漏夜回宫,也有特地赶到永和宫,只为了看心上人一眼的事,哪怕匆匆来去也无所谓,永和宫的人对此早习以为常。但今晚皇帝却生生打搅了他们家主子的好梦,关起门来帝妃之间,高高在上的皇帝,可没见得什么好脸色。洗漱更衣端茶送水,伺候上的事儿,岚琪一件也不马虎,可她夜里被殉葬的事唬着了,好容易睡安稳,又被摇醒预备接驾,没睡醒的人易发脾气,加之这件太过冷酷无情的事梗在心里,竟是怎么也摆不出一张温柔脸,甚至一度想,皇帝自此拂袖而去,她也有一半错。但玄烨本就抱着岚琪生气了的念头来的,见不到她笑脸心里原就有准备,只以为是冬云的事让她不好开解,没想到是人家好好一觉让自己吵醒了,才更加生气。待一切忙停当下来,玄烨懒懒靠在榻上,岚琪褪下匆忙穿戴的外衣,捧着烛台去将屋子里其他蜡烛吹灭,不经意回头看到玄烨靠在那儿不躺下,不禁埋怨:“转眼天就亮了,还不赶紧躺下歇会儿?”玄烨一愣,却是不由自主就躺下了,榻外的光线越来越暗,最后一阵幽香袭来,身旁躺下温暖的人儿,他翻过身不由自主搂上去,岚琪却在他手背上一拍,嗔怪着:“皇上可要老老实实躺着,不然臣妾就和小宸儿睡去。”玄烨没说话,蹭了蹭将她搂紧,岚琪的手覆盖在他的手背上,忽然轻轻一叹,问:“身上累不累,要不要臣妾揉一揉。”玄烨嗯了一声,岚琪便翻身起来,摸到他僵硬的肩胛和腰肢,一下心疼得不行什么脾气都没了,把大男人的身子翻过去,一面数落了几句,就上手轻轻按捏,玄烨顿觉四肢舒缓,心情见好要开口说话,脑后却先有幽兰香气附在耳畔,岚琪温柔地说着:“明儿中午臣妾来乾清宫伺候午膳,有什么话明儿再说。”一句话,似催眠的神药,玄烨竟眨眼功夫就睡着了,可岚琪一场好梦被搅醒,再也没有了困意,将他一身筋骨松一松后,合着被子胡乱睡了会儿。很快天色渐明,蹑手蹑脚起来到外头吩咐准备热水茶饭,待得时辰到时,狠心把酣睡的人叫醒。玄烨迷迷糊糊地坐着被她伺候洗漱穿戴,只等一口温热的党参黄米茶送到嘴里,才清醒过来,面前人不再虎着脸,正温柔地笑着:“时辰正好,皇上过去乾清门听政,不早不晚。”又问着,“时间不长,睡得可好?”肩颈松快,整个人便轻松,玄烨含笑点了点头,趁无人时在岚琪额头上一吻,欢喜地说:“你讲好了,过来陪朕用午膳。”她应了长长一声“是”,拿朝褂给皇帝穿上,待一切齐整送出宫门,圣驾晃晃悠悠而去,岚琪便要去伺候几个小家伙上书房。可是一夜未眠的她精神很是不好,一转身便头晕目眩,被绿珠几人簇拥着送回去,一定要她好好歇一歇。岚琪也顾不得那么多,只觉得浑身乏力,黑甜一觉睡去,待得午前睡醒过来,才换得饱满气色。环春已经打点好一切,做了皇帝爱吃的菜肴,伺候主子好生打扮一番,一行人就往永和宫走。轿子行在半路时,环春凑在窗外说:“娘娘,王官女子在前头行礼,咱们停不停?”岚琪随口便吩咐:“你去打声招呼罢,我们径直走。”轿子缓缓向前,岚琪稍稍挑起帘子,便见妙龄女子伏在路边,只见衣衫低调简单,发髻上也无多少珠翠,想她连个答应都不是,的确日子不会丰足。等她从眼前晃过,便听到环春在后头客气地说话,岚琪没再多想,直到在乾清宫落轿,才问环春:“她怎么在那里出现?”环春道:“是被袁答应邀去长春宫用午膳,说袁答应很照顾她,因是同乡人,袁答应说应该彼此照应。”算起来,岚琪还没仔细正经瞧过小王氏的模样,每回都是匆匆一眼,今日见她伏在那里,一样看不清眼眉,便问环春,“都说她好看,你觉得样貌如何?”环春笑道:“真真是个美人儿。”又轻声道,“兴许如今奴婢瞧不上那一位,和旁人一样,都觉得这一位更好看。”岚琪听得明白,环春口中无非就是王常在和这位小王氏了,心想若真是传说得那样美,也难怪王常在如此忌惮,处处打压,而她一个常在就敢耍得那般手段,又可见帝王圣宠有多大的威力。因皇帝书房里未与大臣散去,岚琪在暖阁等了大半个时辰,皇帝才迟迟赶来吃饭,而她心疼玄烨辛苦,不愿打搅一餐饭的惬意,玄烨几番要提昨晚的事,都被要求专心用膳。待得皇帝脾胃舒服,岚琪才正经道:“臣妾答应过妹妹,不叫钮祜禄家做忘恩负义的事,冬云虽是个奴才,可对钮祜禄家有大功劳,皇上的用意臣妾很明白,宫闱之中不过如此,但凡事总有个例外,臣妾若是能让岚瑛他们安排下最妥善的去处,皇上可否放过冬云?她年纪不小了,一辈子忙碌辛苦,哪怕过一年半载自在的日子也好,不枉费到人世间走一遭。话说回来,若是忠心耿耿却落得这般下场,咱们身边的人,都要心寒了。”玄烨沉静地望着她,却是问:“昨晚朕跑来,是以为你生气了,怨朕太过无情。”“几分不理解是有,可并没有生气怨怼,臣妾在这宫里,还有什么事儿没见过,您也有您的道理。”岚琪微微而笑,又想将彼此气氛缓和,说道,“若是生气,臣妾昨晚难得好梦,却被拖起来伺候人,可转眼人家就呼呼大睡,臣妾却睡不着了,那才生气呢。”玄烨温和地说:“午后回去歇歇。”岚琪却不理他的柔情,严肃把话题拉回来问:“皇上想好了吗,冬云的事。”玄烨目光淡定,颔首应:“难得一次你选择了与朕心意相反的决定,哪怕为了往后不叫你以为朕是虚情假意地答应你,这回也要顺着你才好。别的事怎么都好商量,就不许你先胡思乱想,与朕生了嫌隙。”岚琪笑悠悠道:“是是是,谁叫皇上对着旁人都要费心应付,就永和宫里那个傻乎乎好对付,随便几句话就哄好了。”玄烨满面笑意,拉她起来去外头散散,门外廊下摆满了怒放的各色菊花,秋天也能见姹紫嫣红,宫内花匠很是费了一番功夫,玄烨说永和宫里怎么不见这些热闹,岚琪道孩子们太顽皮,好看的花草每半天就让她们掐没了。说起孩子,玄烨说十四阿哥近来用功许多,能在书房里安静坐着了,上回被他哥哥揍了一顿,如今再没有胡闹的事,胤禛眼下不大进书房,他反而更加乖巧。无意中便说起:“如今书房里几个孩子,老八最是聪明能干,底下几个小的都很服他,胤禛往后要给朕办差,少有能带着弟弟们,若是十三十四跟着他学,也不错。”“八阿哥很懂事。”岚琪含笑应着,心底却想起苏麻喇嬷嬷那日与她讲的话,即便心里很清楚未来可能发生什么,彼时也没多大在意,可现在冷不丁从玄烨嘴里说出来,却叫她生出异样情绪,但真仔细想一想心里哪儿不自在,连自己都不明白。两人说了半天话,玄烨熬过了午后的困倦,便让岚琪回去歇着,而她离开乾清宫不久,又在半道上遇见王官女子,虽然她是从长春宫用了午膳返回自己的院子,来回都碰见,还是巧得不自然,岚琪也不知道自己生的什么心思,就全当是好奇小王氏的姿色,请她到永和宫喝杯茶。且说小王氏当初被王常在责罚,错过了给东六宫几位行礼后,就一直被“关”在自己的住处,要紧的场合也很少参与,在这宫里默默无闻就是大半年,直到最近被袁答应和惠妃娘娘照顾上,才露了几分脸。那天王官女子被德妃娘娘邀请用茶的事,不等她走出永和宫的门就传得六宫皆知,袁答应一脸嫌恶地跑来问惠妃,会不会那小王氏跑去依附永和宫,却被惠妃嗤笑:“你可见过宫里,哪一个能依附得上永和宫的?”袁答应不服气,支支吾吾说:“戴贵人她们不就是?”惠妃冷笑:“那是姐妹,不是依附,你连这点都看不懂?”袁答应不敢再顶嘴,惠妃又冷脸道:“这几日咸福宫就快不行了,你再如何咽不下这口气,也好好忍耐着,好歹等贵妃走了再计较不迟。”而今咸福宫钮祜禄贵妃病重的事,早不是宫闱秘闻,宫里宫外都知道,也等着宫内近期要再一次举办丧事,毕竟钮祜禄氏位在贵妃,也是举足轻重的人物,皇家理当不会亏待了她死后哀荣。四阿哥府里,福晋召集李侧福晋与宋格格说宫里几件要紧事,提到贵妃病中垂危,吩咐二人:“宋妹妹产育,不论产前产后,都不宜参加这样的大事,我大概要进宫几天才回来,你们姐妹俩彼此照应着。”李侧福晋看了眼大腹便便的宋格格,朝福晋欠身道:“妾身会照顾好宋妹妹。” ☆、573家宅安宁(还有更新宋氏却瞪着李侧福晋,一脸不情愿,见她要看向自己了,才收回目光,对毓溪道:“福晋不必为妾身担心,府里嬷嬷丫头都齐全,产育上的大夫稳婆也都找来候命,就差找一个可靠的乳母了,您若不在府里,真不必李姐姐为妾身做什么。”李侧福晋目色微沉,不言语也不看她,毓溪则是淡淡道:“不过这样一说,顶好贵妃吉人天相病情有所起色,免去这样大的事,我也好安心在家照顾你和孩子。”宋格格见福晋看着自己的肚子,下意识地朝后收了收,她知道福晋的意思,孩子呱呱坠地后,就与她没什么相干了,她平日里不能随便到正院里来,福晋不点头她连门前都不能站,也就意味着将来孩子养在这里,她想看一眼都难。可偏偏她运气好,怀了四阿哥头一个孩子,福晋自己不生养,当然就指望她肚子里的孩子,只怕不论是男是女,她这辈子是别想要回来了。两位从福晋屋子里退出来,丫头老妈子们将宋格格围得密密实实,她心里记着福晋方才那一眼神情,心中不免烦躁,指着身边的人呵斥:“走开些,我都透不过气了,你们想闷死我呐?”众人赶紧离远些,后头李侧福晋正好缓缓跟上来,冲她温和地笑着:“妹妹脾气可别这样急躁,将来生了孩子也是个急性子,你瞧福晋多温柔娴静。”宋格格朝她冷笑:“李姐姐这话就奇怪了,怎么孩子的性子,就要和福晋相像?”李侧福晋笑道:“我们的孩子,都是福晋的孩子,福晋身为嫡母,孩子们与她性格相像有什么奇怪的?我听说孕妇不宜心浮气躁,对自己和孩子都不好,我那儿有凝神静气的香,回头给你送一点。”宋格格撇过脸说:“不必姐姐费心了,怎敢劳动您拿东西来。”说着招呼身旁丫头,搀扶着她们大摇大摆地走开。跟着李侧福晋的丫鬟,是她从家里一路带到京城,原是家中乳母的女儿,与她一边年纪名唤巧珠,此刻轻声哼笑:“小姐,这宋格格也太自以为是,不过是有了身孕而已,像是就她会生养,生孩子有什么了不起的。”“她是该骄傲的,在这四阿哥府,会生养就是功劳。”李侧福晋眼底掠过寒光,“为什么会有我们?还不是因为福晋不生养,我们来,不过是为她生孩子的。”巧珠笑道:“婚可是万岁爷指的,您不是也说,比起就进宫或去别家,来四阿哥府里是最好的结果吗?反正您被送来,没得选前程,现下来了最好的地方,安安心心过日子就是了。何况四阿哥对您挺好的,也没见不待见您呢,不过是那个宋格格招摇了些,显得四阿哥喜欢她罢了。”李侧福晋淡淡一笑:“但愿如此。”言语间目光幽幽投向远去的宋格格,红唇微动,似吐出几个字,身边巧珠听得不真切,像是说:“她生下这个,就功成身退吧。”一阵风吹过,树上几片枯叶凋零,巧珠打了个寒颤说:“小姐咱们回吧,北方的秋天冷得可真早。”入秋后,一阵风一阵雨,都催快寒冬的脚步,今年夏秋全国旱涝不少,入冬之前皇帝都在忙碌赈灾之事,去年岚琪还记得皇帝高兴地对她说江南税银翻了一个倍,今年瞧着乾清宫里人人皱眉,看样子是不大好。这上头的事岚琪不敢多问,反是儿子进来给她请安时,她心疼儿子辛苦为他准备精细可口的饭菜,血气方刚的少年郎竟冲母亲说:“那日随三阿哥在内务府看了一眼后宫的账目,好些名目下的银子花得不值当,额娘既然与荣妃娘娘管着六宫,这些名目怎地不消减了,好为皇阿玛省下不少银子。”岚琪听得又气又好笑,与他道:“你如今少年意气,什么事都想当然,额娘不怪你说话冲撞我,等你自己外头碰了壁,你就知道做事有多难了。偌大一个紫禁城,多少张嘴要吃要喝,多少事等着人去做,若非我和你荣娘娘管着,花销还要往大了去呢,你还来怪我们。亏得荣妃娘娘那么疼你,背后还叫你说不是。”胤禛忙赔笑:“额娘可不能去对荣妃娘娘讲,我不过是一问罢了,毓溪在家也常说我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您别见怪。”岚琪便问他家中好不好,宋氏的胎儿是否安稳等等。要知道,为了不让宋氏生出骄傲的心,她一直没关心过宋氏的胎儿,也不想让人觉得自己特别在乎儿子的子嗣。如此,一则做给旁人看,二则就是做给儿媳妇看,她总是想,自己对毓溪好,儿媳妇就会全心全意对胤禛好,夫妻和睦方能家宅安宁,家宅安宁才能长长久久。转眼第一场雪落下,旧年做的夹袄大氅还都没来得及穿,今年新制的又赶着送上来,原本是如儿子说的,一些花销名目可以消减,但天家贵胄若连几件衣裳都制不起,才是给皇帝丢脸。而朝廷的钱也不至于那么紧巴巴,不过是居安思危,眼下正是康熙盛世四方来朝的时候,后宫妃嫔们,怎能不穿戴的体面一些。但是这些夹袄大氅,新棉花放着陈了,兽皮攒着也怕叫虫咬了,一年一年存着永和宫里也放不下,早年的旧物岚琪都赏给宫里人让她们捎带去家里,这几年的一些理出来后,便派人送去四阿哥府里,让毓溪和李氏几人挑着,若有喜欢的留着穿也好。李氏和宋氏虽从富庶的江南来,但家中并非显贵的高门大户,这些御制上用的东西见过眼的极少,福晋喊她们去挑选时,两人都很高兴,不过毓溪自幼长在京城,出入高门贵府,在宫内又住了两年,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虽然婆婆赏的她也稀罕,但见两位侧室满面欢喜,就放手让她们挑选。宋氏性格张扬,既然福晋让她们一起选,她就没客气,瞧见漂亮的好的都抢着要,李侧福晋虽然不甘心,不敢在福晋面前露出贪婪相,到底是忍耐下了。回去后,巧珠在门前将两件夹袄抖落开,金银丝绣的缎面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她爱不释手地抚摸着,口中啧啧:“奴婢那会子只在阿哥所待着,瞧见宫女们都穿得极好看,一直很想到内宫瞧瞧娘娘们是怎么穿戴的,小姐您看德妃娘娘就这么一件家常穿的,都这样考究,可见说皇宫是人间仙境一点不假。”她说了半天不见主子应答,转身时就见小姐伏在桌上捂着胸口,巧珠赶紧跑来问怎么了,李侧福晋按着她不让张扬,指间比划着算了算日子,慌张地看着巧珠说:“迟了半个月没来月信了。”巧珠兴奋不已,毛躁地问着:“小姐,您是不是有了?”李侧福晋让她安静,皱眉道:“万一不是,就该让人笑话了,我想自己先找大夫弄明白。”巧珠嘀咕:“咱们上哪儿找大夫去呀?福晋说您太年轻,现在连门都不许随便出的,奴婢入京这么久,连京城什么模样都没见过。”这会儿当然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李侧福晋吃力地爬起来,到内屋翻出自己攒钱的匣子,挑了两块大的塞给巧珠说:“不去外头另找,你把给宋格格把脉的那位找来,反正我若有了就是好事,若没有也不过是我不大舒服请他跑一趟而已,这银子你事后再塞给他,现在喊他来照顾我,也是应当应分的。”但不想大夫这样跑一趟,真把出李侧福晋有了身孕,李氏喜出望外,另又打赏了丰厚的银子,可却对大夫说:“我家中有规矩,怀胎不出三月不报喜,我这是头一胎,更要谨慎些才好。眼下宋格格正待产,我若再说有了身孕,她心里指不定觉得我这儿要分去照顾她的人手,不如你们先全心全意伺候宋格格生下孩子,到时候我差不多也三个月,就能报喜了。”大夫心想这也没错,且收了丰厚的银两,便答应了李侧福晋的话,一面惯例说些叮嘱的话,提到日后分娩,说足月生养最好,不然提前早产,孩子保不住是其一,孕妇自身也会受到伤害,往后一年里都请侧福晋好生保养。李氏将这些话都记下了,送走大夫后,过了两天府内也不见什么异样,便安心大夫没有把这件事宣扬出去,却在这时候,宫内传来消息,贵妃娘娘已在弥留之际,正院那儿有人传话过来,说福晋入宫去了,请李侧福晋照看家里的事,福晋过几日就回来。听得说福晋离家进宫,要数日后归来,李氏眼中有异样的光芒闪过,送话的人一走,她突然问巧珠:“大夫说宋格格几时生?”巧珠应道:“要腊月里呢。”此时深宫之中,内务府已经提前开始预备贵妃的后事,咸福宫里从早到晚不断地有太医出入,钮祜禄家的人也来叩拜过了,这日毓溪进宫,岚琪便领她一道过来,路上不经意地问:“你离了家,她们会不会有事?”毓溪笑道:“青莲在家呢,不会有事。”似乎不想额娘多问家里的事,故意提起,“小姨母可来见过贵妃娘娘了?” ☆、574贵妃仙逝(三更到“她昨日随家人来过,今日午后还会再来。”岚琪应着,婆媳俩已到了咸福宫,这里虽有太医院的人进进出出,还是荒凉冷清得瘆人。岚琪领着毓溪到了贵妃榻前,贵妃已在弥留之际,半昏不醒的状态,不能言语也不能认人,这几天来都只见她是这个模样,汤药已经送不下去,就等着生命消逝了。岚琪吩咐毓溪:“你年纪轻,这里的事不必你照应,到宁寿宫陪着太后,大概就这几天了,来来回回也麻烦,就在宁寿宫住下等着吧。”毓溪答应下,又向榻上昏迷贵妃福了福身后,便带着人离开,咸福宫的人请德妃娘娘到外头歇息,岚琪问起冬云何在,底下小宫女说冬云姑姑在给贵妃娘娘熬药。“汤药已经送不进了,太医说不用准备,可是姑姑说贵妃娘娘若醒来,就还能吃药,吃了药病才会好。”小宫女垂首无奈地说着,“德妃娘娘,奴婢们瞧着冬云姑姑这几日好像有些痴痴呆呆,都很害怕。”一旁的环春责备她们:“胡说什么,你们姑姑是舍不得贵妃娘娘,想尽心伺候她而已,你们也该帮帮她。”岚琪没有言语,宫女们退下后,陆续有其他人前来探望贵妃,自然并非所有人都能见到贵妃,反而都来德妃面前行礼。午前几位常在答应结伴而来,过来见过德妃时,岚琪瞧见末尾站着小王氏,这大冷天的,旁人都有厚实的衣裳穿,她身上却是一件单的,冻得鼻尖通红很是可怜。彼时岚琪未动声色,人走后才让环春派人去打听,之后传来的话说内务府没有来得及做好王官女子的冬衣,还在针线房搁着呢,所以她穿着秋衣就出来了。至于内务府为什么没来得及,据说王常在不满意新衣裳的针线,总是让她们反反复复地改,这一闹其他事儿就耽误了。岚琪却奇道:“就算如此,她入京时是冬天,怎地就没几件御寒的冬衣?”环春想了想道:“兴许宫外的东西不能带进来,又或者别的什么缘故那些衣裳没了,奴婢觉得大冷天的这么走一遭,若是故意不穿戴整齐在人前装可怜,万一回头得了病闹得凶险,也太得不偿失,自然这只是奴婢的想法。”岚琪颔首,吩咐她:“你派人再去瞧瞧,若是真没有御寒之物,你从永和宫给她送一些去,衣裳和炭都成。”环春轻声道:“娘娘这样做,只怕旁人……”岚琪掀开手炉望了眼里头的星星炭火,很是不屑地说:“怕什么?欺负人的都不怕,我们还有什么可怕的,我既然管着六宫的事,不能眼看着谁冻死。宫嫔之间争风吃醋到底是关起门来的事,闹出人命,就是给皇上丢脸了。若是你怕她别有心机利用了我,那也算看透一个人,往后死活不必管了。”环春便不再言语,径自去照主子的吩咐安排,午后瑛福晋又进宫,姐妹俩在咸福宫相伴,荣妃时不时来一趟,惠妃、宜妃也不敢不当回事,这样又足足耗了一天,第二天傍晚时,贵妃的气息已经越来越弱。“去乾清宫传话,请皇上来。”日落西山,四妃在门外商议后,终于决定请皇帝来见最后一面。小半个时辰后,圣驾到门前,玄烨进了贵妃的屋子,岚琪与其他人也随在身后,榻上贵妃只等着咽下最后一口气,对于外界的一切都没了反应,要说皇帝来不来也一样,想必她根本已经不知道了。宫女在榻边放了凳子,玄烨坐下,凝视着已然病得没了模样的贵妃,不知为何,此刻竟想不起来她曾经的模样,也想不起来她做过的种种,反而记起的,是那一年孝昭皇后弥留之际,自己去见她的模样。妃嫔中,宜妃抢在前面,距离皇帝几步远的距离,将岚琪荣妃惠妃等等都挤在了身后,好在谁也不会和她计较,如今她也难得见一次皇帝,岚琪乐得站在人后,可以安静地看眼前的一切。宜妃故作悲戚道:“大概贵妃娘娘还惦记着皇上,一直悬着口气没下去。”皇帝转身看她一眼,脸上说不出喜怒的神情,宜妃反而觉得尴尬,涩涩一笑别过了脸。但玄烨却点头说:“应该是,朕疏于关心贵妃,心中一直很自责。”说着话,玄烨从人群里找到岚琪,两人四目相对,岚琪对他微微一笑,玄烨定了定神,便转过身伸出手,将贵妃瘦得皮包骨头的手握在掌心,温和地说着:“朕来看你了。”众人亲眼看到病榻上的人抽搐了一下,旋即紧闭的双眼竟溢出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淌,玄烨紧紧蹙眉,握着她的手没有动,但感觉到贵妃的手指在挪动,指尖在他掌心轻轻划了几下,但很快就没动静了。“皇上!”宜妃惊呼了一声,玄烨转身问怎么了,宜妃指着榻上的贵妃说,“娘娘她……好像没气儿了。”玄烨再转身看,贵妃脸上的生气正一点点散去,怪不得刚刚手指在掌心稍稍几下就没动静了,就在刚刚的一瞬,她已经离世了?太医赶上前为贵妃把脉,旋即就伏地哭道:“皇上节哀,贵妃娘娘仙逝了。”话音才落,紧跟着听见瓷器碎裂的声响,众人等不及悲伤就先吃了一惊,转身看到冬云站在门前,她刚才似乎捧着汤药,现下碎片散了一地,汤药也洒了。梁公公已经带人来请皇上离开,岚琪诸人也知道规矩,跪请皇帝回乾清宫,内务府里一切都已安排妥当,她们几人会料理好这里的事。一时间,咸福宫上下皆缟素,三宫六院的妃嫔都素服前来候命,宫内办丧事向来有规矩,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四妃在宫女的侍奉下换了缟素后,贵妃已被收殓奉入梓宫,依照皇帝的旨意暂停在咸福宫,宫内正殿设灵台供香火,引妃嫔亲贵在此叩拜哭灵。因是夜渐深,未免皇城关防有疏忽,不宜此刻让宫外之人前来吊唁,其他的事等明日天明再议,岚琪诸人行礼后,安排下守夜之人,便要各自散去。荣妃扶着岚琪说:“你先歇着去,这几日都是你盯着呢,明日亲王福晋什么的来,你再来支应不迟。”岚琪才点头,未及开口,突然听见宫女的尖叫声,众人都唬了一跳,岚琪心里蓦地一慌,似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从皇帝离开咸福宫后,她就没再见到冬云。“娘、娘娘……娘娘,冬云上吊了。”有前去看动静的太监连滚带爬从咸福宫后院跑出来,滚在地上瑟瑟发抖。众人一阵唏嘘,忙有人去后头料理,只听得妃嫔中有人说:“这个冬云跟了孝昭皇后又跟了贵妃,如今为主子殉葬,也算忠心耿耿了,这年头这样的奴才,也是少有了。”也有人说:“何必死呢,好好活着将来跟着十阿哥出去,也是一份孝心。”此时跟去的太医来回禀说没得救了,岚琪心中一沉,玄烨答应她不逼冬云殉葬,结果冬云却自己寻了死,她并不怀疑玄烨骗了自己,这点事若要骗,又何苦先告诉她,昨天宫女们就说冬云这几日痴痴呆呆,她来了几天也看在眼里,冬云大概是真的生无可恋了。“你们先回去吧。”荣妃上前来催岚琪离开,她也实在疲倦不想再留下,但告诉荣姐姐,她答应岚瑛给冬云一个好去处,可如今她自缢殁了,那就不要像其他宫女太监那样送去乱葬岗,让她的家人来把她接回去,葬回故里才好。荣妃一一答应,岚琪才安心离开,可她的暖轿才在永和宫门前落下,就有人赶上前禀告说,“四阿哥府里宋格格早产了,眼下还不知生没生下来。”“一直好端端的,怎么会早产?四福晋在哪儿?”岚琪心急,问出口自己才想起来,毓溪在宁寿宫陪着太后,心想这会儿去惊动,连带着太后也要担心,不过是一个妾室产子,何必闹得大惊小怪,上回毓庆宫文福晋,已经让太后受惊不小。等她回到屋子里,坐着等消息时,前头太监又来禀告,说四阿哥和其他阿哥一道陪着皇上去英华殿了,消息传不进去,四阿哥也一时半会儿不能回府里去料理。环春安抚着主子:“青莲在呢,还有乳母也在,都是有经验的人,府里稳婆大夫都齐全,不会有事的。娘娘您安心歇一歇,睡一觉醒过来就好了。”岚琪沉重地闭上眼睛,深深叹:“这是胤禛第一个孩子,不论是谁生的,终归是他的骨血,我的孙儿,没想到却碰上这样的事,落得谁也顾不过来。你说老天爷好容易赏了胤禛一个孩子,我们却没一个人能好好重视。”环春百般安慰:“娘娘,这只能是凑巧,谁知会赶在这节骨眼儿上。”岚琪则起身往小佛堂去,在佛前上了香,跪于蒲团之上为胤禛那可怜的小生命还有宋氏的性命祝祷,这一跪大半夜,最终被环春几人架着回了寝殿让她躺下歇一歇。终于等得消息说胤禛回府去了,疲惫不堪的岚琪才迷糊睡过去,再等传来宋氏临盆的消息,天已微凉,她朦胧中听见香月的声音:“娘娘,宋格格生了个小郡主,母女平安呢。” ☆、575四阿哥府的秘密(还有更新岚琪明明记得在梦里听见香月对她说,宋格格母女平安,醒来后怀疑是梦,再三问宫里的人,也都告诉她宋氏和孩子平安,可等三日后贵妃大丧,她终于有功夫惦记起小孙女时,胤禛却亲自来告诉她,孩子夭折了。小孙女出生第二天就殁了,为了宫中贵妃出殡的大事,四阿哥府里没有报上来,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坏消息是,宋氏受了重创,不说一辈子不能生养,若想保命,三五年内是必然不成的。听闻儿子说这些话时,儿媳妇立在一旁默默垂泪,大概是悼念那可怜的孩子,若那小娃娃还活着,她膝下就有养女了,若那小娃娃还活着,不会有人再诟病四阿哥府无所出,可那孩子还不及见祖母一眼就没了。胤禛单膝跪地,一手扶在母亲膝头,安抚着她:“额娘,我就怕您伤心,这事儿强求不来,将来儿子一定给您生很多孙子孙女。”岚琪从悲伤中露出笑容,温柔地说:“傻孩子,你生儿育女可不是为了额娘的,额娘不着急的,额娘只想你家宅安宁,日子好好的。”说着将毓溪叫到跟前也安慰了几句,便催他们:“回去吧,宫里的事也就这样了,宋氏必然伤心,家里的事也要料理妥当才好。”儿子媳妇行礼答应,正要一同退下时,小和子跑来跪在门前说:“启禀娘娘、阿哥和福晋,府里刚传来消息,说李侧福晋有喜了。”“她有了?”岚琪闻言却没有立时就高兴起来,目光不经意掠过儿媳妇,毓溪脸上异样的神情让她觉得奇怪,但没有深究,便看向胤禛,那孩子也不见得多高兴,但终归是好事,转而来安慰母亲说,“额娘您看,福祸相依,这世上总有好事坏事,咱们凡事都要想开些才好。”岚琪唯有笑道:“额娘知道了,你们回去不要光顾着照顾李氏,也要多多安抚宋格格才好。”二人领命离去,永和宫顿时清净不少,岚琪在小佛堂里拈香祝祷,小半个时辰后环春来请她回去休息,她才坐下,捧着一晚杏仁露还未饮下,环春便轻声告诉她:“方才您礼佛的时候,启祥宫传出消息,王常在又有身孕了。”岚琪缓缓喝了一口温暖的杏仁露,方才在佛堂跪得身子有些发冷,这会儿整个温暖起来,放下碗从容地说:“这一次我不必处处费心照顾她了,那会子头一胎,她什么也不懂,僖嫔也什么都不懂,我是为了皇上才费心的,这次让他们自己应付便好。”一面说着,却问环春,“王官女子那儿,可照应到了?”环春点头:“早几日就送了您搁着不穿的棉袄,还送了两篓子炭,奴婢亲自去了一趟,那院子原先住着王常在和袁答应时挺热闹的,现下冷清得很,屋子里也没得烧炭,冷得不行。王官女子很柔弱,见奴婢送去这些东西,竟是哭了一场。”岚琪不语,环春继续道:“后来奴婢让手下年纪小的宫女,去和王官女子身边的宫女套近乎,她们一边儿年纪好说话,果然从那孩子嘴里听出些。其实长春宫也关心过,入冬就给送了些东西,可您猜怎么着?”岚琪蹙眉,不解地望着环春:“还能怎么着?”环春唏嘘着:“奴婢也想不到能有这样的事儿,竟是说王常在亲自带人上门,指使手下奴才把那些东西都扔了毁了,还责备王官女子手脚不干净。”岚琪怒道:“她这么厉害?宫里怎么没见传出来?”环春道:“都是关起门来做的事,王官女子身边统共这么一个小宫女,王常在和身边的人不言语,谁能知道那儿过得怎么样,宫里又有多少好心的愿意帮别人?”“长春宫也不管?”“奴婢想,她们乐得看好戏吧。”岚琪眉间散不去的怒意,冷声吩咐环春:“你派个人盯着,几时王常在又去找麻烦,给我捉个现行,她如今肚子里又有了孩子,还不定怎么狐假虎威。”环春则说:“奴婢反而觉得,王常在有了就不能伺候皇上,袁答应浮上来是必然的,再者为了让王常在添堵,长春宫指不定要想法儿把王官女子也送到龙榻上去。”“她是皇上的女人,早点晚点伺候都成,宫里无论谁得宠都是应当应分的。”岚琪面色深沉,但恨道,“可容不得她们作践旁人,我手下绝不能闹出这种丑事,不然皇上做什么把家交给我,我也白跟着太皇太后学了十几年。”之后因王常在有身孕,荣妃来约岚琪一道去宁寿宫,在太后面前翻阅内务府的记档,用以和太医共同确定王常在分娩临盆的日子。可不翻不知道,翻了都十分惊讶,所以说同人不同命,这几个月来,袁答应承恩的次数比王常在多得多,王常在虽然时常出入乾清宫,承恩前前后后就那么两回,还叫她赶上怀了一胎。连太后都不敢信,再三与太医确认孩子的月份,兴许是不喜欢王氏,总觉得不妥当。若是真不妥当,那便是宫闱丑闻,就算发生了也未必会宣扬出去,可是王氏见天儿在乾清宫晃悠,启祥宫里又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她,她闲来无事也与其他宫嫔往来交好,还真不像是会行苟且之事的。而且太医算足了月份,只要太医盯着不让有人对王氏催产,明年六月分娩就什么事儿都没了。众人絮叨几句,岚琪才悠悠将四阿哥府里的事禀告给太后,先说了李侧福晋有喜,太后正高兴,旋即听说才出生的小重孙女没了,不免哀伤叹息,拉着岚琪的手难过地说:“这孩子和我们没缘分,就让她安安生生去吧,你别太难过。”待从宁寿宫出来,荣妃也安慰岚琪,更自嘲:“你好歹有盼头,李侧福晋这不是又有了?我们三阿哥那儿,什么动静都没有。我这儿媳妇真是坏得透透得了,压根儿不让胤祉碰那两个新人,还每天作践欺负她们,我这是做的什么孽。”反是岚琪安抚荣妃:“他们还年轻不懂事,过几年就好了。”话虽如此,可荣妃的话却勾起岚琪梗在心头的事,毓溪这两天的不自然,还有小和子通报李侧福晋有喜时脸上露出的异样神情,都让她心中奇怪。孩子跟了自己两年,即便不是看着她长大的,这两年也摸透了毓溪的脾气,更何况自己在宫里阅人无数,经历了那么多的事,不是她过于敏感,而是对这是是非非有了不得不养成的敏锐,儿媳妇一定有什么事瞒着她。但这份不安,她藏在了心里,对环春也不曾提起,不是想等儿媳妇来向自己坦白什么,而是希望这一次的事能给毓溪一个教训,她的儿媳妇是聪明人,若是不能自己想明白,那么教也是教不听的。笨的人可以耐心教,偏偏是聪明人,她们有自己的世界自己的执念,旁人轻易教不得。之后又过了两天,皇帝下旨为贵妃谥号温僖,将宫内人叫惯了的“温”字真正赐给了她。太后又下恩旨,让钮祜禄家的人来收拾几件贵妃的遗物带回家中供奉收藏,岚琪和妹妹一道在宁寿宫谢恩后,便踏雪往咸福宫来。行至咸福宫附近,却见那里早早站了几个人,宫女太监撑着大油纸伞,伞下站着一身缟素的宫嫔,待走近了,才发现是佟嫔。佟嫔见岚琪过来,主动迎上来,岚琪则道:“皇上已经下旨除服,你怎么还一身缟素,快快回去换下了,宫里还奉养着太后,这样可不敬。”佟嫔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无奈一笑:“没来得及换下,刚刚接到皇上的旨意,就想过来看看了。”“皇上的旨意?”岚琪问。佟嫔点头:“是口谕,皇上传了句话给臣妾,说臣妾这些年照顾贵妃有功,如今贵妃仙逝,要赏赐臣妾妃位的尊贵,让臣妾打点准备好,腊月里就行册封之礼。”岚琪微微笑:“这是好事,我早先就与你说过,宫里尊贵的人非你莫属。”佟嫔却道:“我压根儿没照顾过她,不过也无所谓了。但妃位只能有四人,如今臣妾也要占一位,该是德妃姐姐您晋贵妃了吧。”“怎么会呢。”岚琪且笑,“只因宫里规矩不能越级晋封,你总要在妃位停一停,可你不会长久在妃位,我们几位却已在妃位十几年,你说还动不动得?”“是吗?”佟嫔惨惨一笑,“那将来,我也会是贵妃?”岚琪心头一紧,忙拉着她的手说:“那些话早几年我就对你说明白了,要不要变成第二个她,全看你自己。皇后虽不曾嘱托我照顾妹妹,可你在我心里和她是不一样的,往后的日子我但凡还有精力,就会继续分担宫里的事,你安心在高位坐着。好妹妹,既然这一生已经注定无奈,就不要再挣扎得让自己遍体鳞伤,好好过日子,开开心心的,是不是?”佟嫔微微含泪:“为了姐姐的不甘心,我也要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