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可怜。”岚瑛唏嘘不已。“等皇上想明白,等她自己醒悟,已经来不及了。”岚琪重重一叹,“我也是看着她,才明白自己该如何与皇上相处,所以你和阿灵阿之间,要拿捏好分寸,就算你一事无成撑不起那个家,只要你还是小娇妻,他就会一直呵护你。”“姐姐这样聪明,皇上可知道?可喜欢?”岚瑛突然开玩笑,被姐姐拍了脑袋笑骂,“不正经,好好记着我的话才是。”此时环春进来,问主子永和宫是否要去咸福宫有所表示,岚琪让她看着景阳宫怎么做,照样学着就好,又叮嘱她:“让咱们的人近来低调一些,不要外头显摆小公主,毕竟贵妃娘娘此刻很可怜。”环春领命离去,岚瑛又问姐姐:“离宫前,我还要不要去咸福宫告辞?”岚琪毫不犹豫地说:“当然要去,你毕竟是钮祜禄家的媳妇,还是那句话,贵妃可以对你无礼,可你不能失礼。”如是到傍晚时分,岚瑛要离宫,离开前照例来咸福宫辞别,路上把发髻上鲜亮的珠花簪子都取下了,算是对公主殁了的尊重。到了咸福宫门前,这边零零散散有妃嫔出入,进去的人脸上都带着悲伤,可出来时都松口气似的,满面不屑不情愿,岚瑛看了会儿,倍感人情冷漠,至少她自己心里,真同情可怜的公主。冬云见岚瑛到了,迎上来说:“福晋又来了,可有什么事吩咐奴婢?娘娘那边……恕奴婢多嘴,您还是不要见了。”岚瑛道:“这就要离宫,来向娘娘请辞,娘娘若是不方便相见,冬云你替我带一声问候,想必过几日还要随家里一同进宫来看望娘娘,不着急此刻的。”冬云知道新夫人十分守礼,果然是德妃娘娘的妹子,生得一样的好品行,说话自然更加客气殷勤,看着她在门前朝里头福了福,便亲自送到门外,出了门又道:“奴婢不该多嘴,但是奴婢天天在娘娘身边,最知道娘娘的脾气。这次的事还请福晋不要多露面,其实家里来不来人也无所谓,来了大家的心意到了,可是听娘娘一顿抢白挖苦,又有什么意思,她自己也费心神。眼下太医开了安神凝气的药,娘娘能安静几天,养身体最重要了,还烦劳福晋回家与大人老夫人说一声,这次就不要进宫致哀,过阵子再来吧。”“我会与家里商量,之后进不进宫,还要看家里的意思。”岚瑛说道,已转身准备走,忽然停下又对冬云说,“你告诉娘娘,小公主没了怎么也回不来,娘娘若不振作起来,也就没有将来了,娘娘要为自己着想才是。”冬云有些惊讶,岚瑛却笑:“这话没分寸了是吧?冬云你看着办吧。”小妇人随着宫女转身离去,冬云呆呆忘了会儿背影,欠身行礼后转进门来,吩咐门前的宫女太监,不再接待致哀的客人,让他们把咸福宫的门关了。冬云走进贵妃的寝殿,正好外头大门关上,榻上歪着闭目养神的贵妃听见动静,闷声问:“怎么关门了,皇上下令的?”“是奴婢说的。”冬云开了扇窗通风,一面说,“天色晚了,大概也不会有人再来。”“刚刚谁来了?”冬云略犹豫,应道:“是新福晋。”温贵妃倏然睁开眼,瞪着冬云:“她又来做什么?”“福晋要离宫了,来向娘娘请辞,奴婢说您歇着了不再见客,福晋在外头行礼后才走,说是过几天还会和家里来看望您。”冬云一五一十地说,几番掂量岚瑛刚才最后那句话,想到往后可能又要无尽无止陪着贵妃折腾的日子,把心一横道,“福晋让奴婢带一句话给您。”温贵妃露出嫌恶的神情,别过脸哼道:“她能说什么?”“福晋说,公主注定回不来,娘娘您若不振作,也就没什么将来了,您该为自己着想。”冬云说完,立刻把头低下不敢看贵妃,心里砰砰直跳,等待着眼前人发怒斥骂,可意外的是,寝殿内静了好一阵子,安静得让冬云都忍不住抬眼看贵妃,只见泪水从贵妃脸颊上滑落,教她吃了一惊。“你说她现在以什么身份对我说话?德妃的妹妹,还是钮祜禄家的人,我的嫂子?”温贵妃冷笑着,可眼泪却滴滴答答不停,好半天哽咽出一句,“冬云,这么多年我头一回听见家里的人对我说要我为自己想,他们总是要我为家里想,我都听麻木了。”“娘娘……”“可恶的是,我不待见她这个家人,她凭什么自视是我的嫂子?”温贵妃说着说着,却捂脸大哭,弄得冬云不知所措,但主子这会儿的哭,不闹腾不发疯,就是在宣泄悲伤,和以往很不一样。 ☆、334大阿哥的福(二更到几日后,咸福宫公主的后事已料理妥当,钮祜禄家中,阿灵阿似乎听了妻子转达冬云的话,并没有进宫探望贵妃,旁人看着似乎是一家子太冷漠,但温贵妃自己根本不想见家人,反而无所谓。她哭了两天情绪渐渐稳定,不知是太医院用的药起作用,还是自己心灰意冷,不再见她吵闹折腾,只是每天都坐着发呆。而咸福宫里,觉禅贵人和冬云几人心里都明白,贵妃失去了骨肉固然很痛苦,可她对女儿真没多大的感情,便是对十阿哥也不过尔尔,她并不是一个好母亲,她唯一关心的,是自己能不能得到皇帝的喜欢。说起十阿哥,是个很憨实的孩子,只要给他好吃的,小家伙就会乐呵,在咸福宫里跟觉禅贵人还比较亲近些,时常在配殿和觉禅氏玩耍。钮祜禄家去年自六阿哥的事后,在咸福宫立了规矩,闲杂人都不能随便给十阿哥吃东西,起先每个人都严苛遵守,可渐渐的温贵妃自己不关心了,钮祜禄家来的人少了,冬云几个围着小公主转忙不过来,这个规矩便似有似乎,都后来几乎没人再在意。如今天气渐热,这一年有闰四月,到了五月时比往年都来得炎热,每天太阳毒辣辣地晒着,好多人都懒怠在外头挪动,今年也没听皇帝有什么避暑的计划,都盼着入了秋凉爽些再寻乐子。但节日总要过,端阳时宫里稍稍热闹了一番,德妃已出了月子,她并不忙着照顾小女儿,而是天天往来慈宁宫,似乎要把前几个月安胎少陪的日子都补回来,于她不过是对太皇太后的孝心,可在宫人眼里看着,便说是德妃没生出儿子来,贵妃的位置落空了,又来走慈宁宫的后门。这边长春宫里,宜妃领着九阿哥抱着十一阿哥来等惠妃同去慈宁宫,八阿哥九阿哥玩在一起极好,十一阿哥才满周岁,还不会走路,两个小哥哥就逗着他,才准备要走时,十一阿哥却尿裤子了,便耽搁下来等乳母给孩子洗干净换衣裳。两人在屋檐下站着嫌热,退进来喝口茶,宜妃想起来便说:“德妃一早就去慈宁宫了,这几天见天都在那里,她自己才出月子,小公主还没满百日,她倒是放得下的。”惠妃轻声道:“外头人不知道罢了,听说太皇太后身子不大好,你晓得的,皇上只放心德妃照顾,再者太皇太后一直是皇室里的老祖宗,稍有些动摇,对很多事都有影响,皇上才那么谨慎。”宜妃却是没想到,连声说:“可不该她着急么,太皇太后若倒下,德妃可就没了撑腰的,她娘家那丁点脸面,够做什么?这次没生下儿子无缘贵妃之位,她心里一定膈应极了。”但眼珠子一转,又冷笑,“话说回来,如今人家和钮祜禄联姻了呢,听讲那小乌雅氏很厉害,把一家子妯娌姑嫂都镇住了。”“见过几次,的确是个精明能干的丫头,年纪还很小呢。”惠妃说着,想起了儿子未来的福晋,这些日子为了太子讲学、德妃分娩还有咸福宫丧女,太后那边渐渐又没什么声音了,她和明珠商议挑选了户部尚书家的闺女,可上面一天不真正点头,她一天就不安心。巧的是,想什么来什么,乳母正来禀告说十一阿哥伺候好了可以出发去慈宁宫时,宝云进门通报说:“户部尚书科尔坤大人家的夫人和小姐来给娘娘请安了。”惠妃眉头微震,似乎不信,边上宜妃已嚷嚷:“我还没恭喜姐姐呢,宫里都传遍了不是,听说要给我们大阿哥娶福晋了,都说就是户部尚书家的千金,我还没见过呢,今天来的可真巧。”惠妃心里也说巧,甚至觉得宜妃在此很不妥当,便婉转地说:“小姑娘家脸皮子薄,一会儿妹妹别吓着那孩子,八字还没一撇,万一不是这么回事,说出去倒显得我们俩自作主张。”宜妃也是聪明人,连连道是,让乳母领着阿哥们等一等,又打发宝云去请进来,热情得好像是她要娶儿媳妇,不等人进来时,还嘀咕:“时间可真快,我刚进宫时大阿哥还是个小不点儿,这都要娶媳妇了。”不多久,但见一位年纪比惠妃大许多的贵妇人领着娇小的女孩子进来,母女俩恭敬地请了安,说起进宫的缘故,本是太后召见她们入宫领赏,在宁寿宫请了安,太便让来长春宫坐坐,说惠妃也有话要对她们讲。这倒把惠妃怔住了,太后半句话也没对她提过,根本没听说今天会让母女俩进宫,好在惠妃生得七窍玲珑心,赶紧笑着说:“没什么要紧的事,之前偶尔听说你有哮喘的症候,那天在宁寿宫说起我这儿有鳄鱼肉干,白放着没人用的,我不过随口说一句,太后倒惦记上了,大概是让你们来拿这东西。”惠妃说着,便吩咐宝云去拿来送给科尔坤夫人,宜妃则也与她攀谈起来,科尔坤夫人有些年岁了,算是老来得了这么个小女儿,孩子文文静静地坐在一旁,惠妃趁宜妃和她额娘说话的功夫,一直打量着孩子,小姑娘偶尔发现惠妃看着自己,甜甜地一笑又害羞地低下头。看人极讲究眼缘,更何况是看未来的儿媳妇,彼时明珠跟她提起户部尚书家的女儿,惠妃知道他们家的来头。伊尔根觉罗氏是满洲八大姓之一,到科尔坤这里,家里生儿子多些,好容易有几个女儿,也都是庶出的,只有眼前这一个是嫡出,自然比起庶出的姐姐们,高贵许多。惠妃对此没有什么不满意的,此刻看着也觉得喜欢,若一定要挑些毛病,这丫头长得并不怎么漂亮。可是娶妻娶德、纳妾纳色,惠妃明白儿子将来还会有侧福晋、侍妾,正室要紧的是会持家,高贵的出身也是她将来在皇族妯娌间骄傲的资本,她的儿媳妇是长嫂,虽比不得太子妃,但在兄弟里头,也是极尊贵的存在,比起样貌,果然还是出身最最重要。母女俩不多久就离了,宜妃和惠妃准备往慈宁宫去,让孩子们走在前头,二人因有话要说,打着伞在后头漫步,宜妃便先说:“出身真真是没得挑,户部可是大肥差,大阿哥往后开衙建府,家里的花销也不必愁了,老丈人还不给张罗齐全?”惠妃听这话,怎么有几分他儿子要吃软饭靠老婆娘家的味道,面上未动声色,再听宜妃絮叨:“就是孩子样貌不大好,好在年纪还小,成了亲再长两年,小福晋的模样就出来了。”“和大阿哥一年里的,是年末生的孩子,瞧着小而已。”惠妃不咸不淡地应着,又叮嘱宜妃,“到了慈宁宫别提了,本来阿哥立福晋的事轮不到我们插手的,这也是太后挑选的,咱们有什么资格在背后议论。”宜妃朝她笑笑,心里明白什么,有话也不会说出口。两人到了慈宁宫,这边很热闹,看样子太皇太后似乎没什么病症,一起在正殿磕头请安,孩子们领了赏赐,太皇太后让她们坐下喝碗凉茶说说话,这一说不只是小半个时辰,之后陆陆续续有人来,张罗了午膳,午后陪着打牌,只等太皇太后要歇觉才纷纷散去。岚琪一直守在太皇太后身边给她打扇子,许久后苏麻喇嬷嬷端来绿豆汤让她用些,轻声说:“睡着了不怕热,娘娘一边歇会儿。”岚琪笑道:“怕歇着就睡过去了,再陪一会儿,太皇太后该起来,时辰不早了。”她拿起勺子正要喝绿豆汤,温宪嘹亮的哭声突然在慈宁宫里响起,床榻上太皇太后果然被惊醒了,未及坐起来就问,“谁在跟前?孩子怎么哭了?”岚琪来伺候老人家起身,苏麻喇嬷嬷出门看缘故,不多久抱着哭闹的五公主进来,太祖母心疼坏了,亲自抱在怀里哄她,岚琪则问嬷嬷:“什么事?”太皇太后怀里的温宪便哭道:“哥哥打我,额娘,四哥打我。”苏麻喇嬷嬷道:“四阿哥在那儿,刚从书房过来要给太皇太后请安的,至于打没打公主,奴婢没见着。”“把他带过来,小孩子打架怕什么。”太皇太后没在意,可苏麻喇嬷嬷说,“那边还有一个在哭呢,要不娘娘过去瞧瞧?”苏麻喇嬷嬷说另一个在哭的,正是乌拉那拉家的千金,今日过节,她照例被皇贵妃接进宫来,比起户部尚书家的小姐进宫还十分低调,这位未来的四福晋,早就人尽皆知,大家见怪不怪,都当宫里的孩子一般看待。岚琪过来时,毓溪正坐在门槛上抹眼泪,四阿哥在一旁负手而立,跟他皇阿玛皱眉头时一模一样的神情,略有些不耐烦地说:“你可别哭了,我让太医来给你瞧瞧?”岚琪走近,问怎么了,毓溪绷着脸没说话,便见胤禛抓她的胳膊撩起一截袖子,雪白雪白的胳膊上两排牙齿印,胤禛说:“德妃娘娘,这是温宪咬的。” ☆、335心服口服(明天四更毓溪害羞,赶紧从四阿哥手里抽回自己的胳膊,但不等她藏起伤口来,岚琪已经坐到她身边,温和地捧起她的手臂,柔柔吹了两口气,笑着说:“毓溪不怕,一会儿拿清凉的膏药给你抹上,就一点也不疼了。五公主年纪小不懂事,回头德妃娘娘好好教训她,让她给你陪个不是,你不要生她的气好吗?”“不行不行。”毓溪赶紧摇头说,“额娘说了,我要对阿哥和公主们很尊敬,怎么好让五公主给毓溪陪不是,德妃娘娘,这样子额娘会骂我。”小丫头漂亮的大眼睛里泪珠子悠悠打转,方才若是委屈,这会儿便是着急了,岚琪心疼不已,哄她道:“那就听毓溪的,不过德妃娘娘跟你保证,下回温宪一定好好和你玩儿,你当她是小妹妹,多疼疼她可好?”毓溪这才放轻松,挂着泪珠就露出笑容,扭头看到四阿哥在身边,冲他笑得更甜,岚琪拉她起身,领着两个孩子往太皇太后寝殿来,路上问是怎么回事,胤禛说他来给太祖母请安,进门就听见温宪嚷嚷的声响,走过去瞧,正看到温宪抓着毓溪的胳膊咬,他跑过去拉开妹妹时,毓溪已经被咬伤了。岚琪摸摸毓溪的脑袋说:“公主和你抢东西了吗?”小姑娘抿着嘴没说话,许是家里额娘教导过,不能说公主阿哥的坏话,正犹豫着,边上胤禛说她:“你老实说就是了,德妃娘娘不会偏袒温宪,一会儿太祖母也要问的,你也不说话吗?”毓溪楚楚可怜地望着四阿哥,犹豫地呢喃几声终于回答岚琪,原来真不为什么事,俩丫头在慈宁宫里捉迷藏,温宪总是找不到毓溪,可回过头毓溪总是一下子能找到她,小公主就急了,刚才毓溪又捉到她时,竟然不服气地发狠,抓了毓溪的胳膊就咬。边上跟着的太监宫女也都这样说,还安抚德妃娘娘说:“公主和小姐玩儿得可好呢,那一下子兴许也是闹着玩的。”“就算闹着玩,她也该有分寸。”岚琪不悦。女儿的娇惯脾气不仅没有收敛,反而比从前更霸道,她也不晓得到底哪儿出了问题,太后不是不教,她也不是不管,这小丫头的心智,难不成自己长的?到了太皇太后跟前,温宪一见额娘和哥哥就开始呜咽,躲在太祖母怀里委屈得什么似的,岚琪知道自己不能在太皇太后面前教训孩子,只先回禀说:“胤禛没有打她,只是拍了一下胳膊,她总是这样大惊小怪。”太皇太后看到岚琪身边的毓溪,见她眼睛红红的脸上还有泪痕,又见岚琪让苏麻喇嬷嬷拿些清凉败火的膏药,等瞧见孩子手臂上的咬痕,低头看温宪,小丫头撅着嘴满面委屈,扭头钻在太祖母怀里不看大家了。“幸好没破皮,但印子很深,明天大概要看得见淤青。”岚琪给毓溪上好了药膏,看似对苏麻喇嬷嬷说,实则也是想告诉太皇太后,但老人家只是哄着温宪对这边不闻不问,她知道太皇太后的脾气,也不敢再多嘴。胤禛则给太祖母请安,说近来书房里的事,背了一篇文章给老祖母听,不多久就要回去了,太皇太后笑着与他道:“回了承乾宫,告诉皇贵妃,你阿玛送来御膳,请她一道来用,你要背书背功课的,就不必过来了。”胤禛领命,行礼后离开,毓溪望着四阿哥离去,大概也想跟她一起走,太皇太后此刻才开口,哄着怀里娇滴滴的公主说:“嬷嬷做你爱吃的莲蓉酥卷,快跟毓溪一道去小厨房瞧瞧,再让嬷嬷给你们捏两只面兔子。”温宪先偷偷瞄了两眼额娘,见岚琪不动声色,才跟太祖母点点头,麻利地爬下来,似乎还担心额娘会说她,小心翼翼地挪过来,拉着毓溪的手就说:“毓溪姐姐,我们去捏小兔子。”毓溪好脾气,公主拉她走立刻便跟着跑出来,到门外却见四阿哥还没走远,原是天上飘雨滴子了,正等人用轿子送他,他看到妹妹和毓溪一道出来,也走过来,温宪躲在了毓溪身后,嗲嗲地说:“四哥,我和毓溪姐姐好好的。”“可不许再咬人,额娘她很生气,再惹祸就该打你了。”胤禛说着,那一声额娘叫得很顺口,他自己没在意,旁边的人也没留心,只有毓溪听见了。她前阵子才听额娘告诉自己,四阿哥其实是德妃娘娘的孩子,要毓溪进宫时,对皇贵妃娘娘和德妃娘娘都十分尊敬,她还是头一回听见四阿哥称呼德妃额娘。轿子很快就准备好,四阿哥要赶着回去温习功课,这边嬷嬷也来领公主和毓溪去看做点心,寝殿里只有岚琪和太皇太后在,她正给太皇太后梳头,慢悠悠说着孩子们的事,老人家道:“听说今天户部尚书家的小姐也入宫了,你瞧见没有?”“臣妾一天都在慈宁宫,说起来也很想见一见。”太皇太后接了她后半句说:“你是不是知道,那孩子将来就是大阿哥福晋?”岚琪笑道:“宫里都这么传说,今天既然这样高调地入宫,想必不假,臣妾觉得太后挑选的人,错不了。”太皇太后哼笑一声:“是惠妃自己挑的,我和太后遂她这个愿,免得她为了儿子的婚事,又闹得宫里鸡飞狗跳。”岚琪想起当日与布姐姐的猜测,果然里头另有文章,惠妃还真不客气,给自己选了极好的儿媳妇。“她看着皇贵妃给自己选儿媳妇,必然眼热,我体会你们这些做额娘的心情,可皇室有皇室的规矩,都照着你们的心愿来办事,还成什么了?”太皇太后神情严肃,冷冷道,“皇贵妃终究欠考虑。”岚琪起先还不明白太皇太后说这话什么意图,等皇贵妃匆匆赶来,太皇太后当着她的面就对皇贵妃说:“这一次把乌拉那拉家的孩子送出宫后,往后不论什么节庆热闹,都不许再接进宫里来。”皇贵妃显然一怔,渐渐缓过神,便瞪着岚琪想要询问怎么回事,却被太皇太后说:“你瞪她做什么,这话是连她也要一道叮嘱,你们往后不要再和乌拉那拉家的人往来,更不要把孩子接进宫,这话我只说一次,哪怕过几年我不在了,也量你们不敢违逆。”见太皇太后把话说得重,两人都屈膝俯首,太皇太后也不让她们起来,反而语重心长道:“皇贵妃你抚养四阿哥这么多年,如何尽心尽力我都看在眼里,放眼这宫里,都未必有比你更好的额娘,四阿哥跟着你我很放心。德妃不会问你要回儿子,但天下人都知道四阿哥是她生的,她也会牵连着四阿哥的事,你们俩本该一条心。”二人面面相觑,异口同声地答应,可皇贵妃忍不住,还是急着问:“太皇太后看不上乌拉那拉家的孩子吗?太皇太后,毓溪那孩子……”“你听我把话说完。”太皇太后摇头,不满意皇贵妃的急躁,果然两人性子天差地别,岚琪此刻必然也满腹疑惑,可她就能耐着性子等,论涵养论脾气,皇贵妃的确不及她。“乌拉那拉家的确没得挑,毓溪这孩子性子也不错,可将来的事谁知道,孩子能不能长大成人也未可知,你现在那么热络地把她留在身边,巴不得告诉全天下孩子是未来的四福晋,你要别人怎么看待她怎么对待她?早早养成骄傲的性子,对她的未来,对胤禛的未来有什么好处?她再如何好的性子,被人那样捧着一路长大,将来也要变得目中无人自以为是的。”皇贵妃闻言倍感心惊,她丁点儿没想到这上头的事,一心只想拉拢乌拉那拉家,更要警告所有人别想打这孩子的主意,现下她的目的差不多已经达到,可太皇太后这句话一说,才让她惊觉对毓溪来说,如今的成长环境未必真的合适。现在看着是温柔乖巧的小姑娘,将来能不能是贤惠能干的福晋,谁也不知道。。莫说皇贵妃没想到,岚琪也想不到这些,只觉得孩子们还小,玩在一起很正常,再者毓溪总说在家苦闷喜欢宫里的自由自在,她可怜孩子童年被束缚,却没多想一层,毓溪那么小的孩子,如今会变得不想家,会一心要待在宫里,这孩子对自身的认识,已经和从前不一样,和其他的孩子也不一样了。“再者长幼有序,大阿哥、太子、三阿哥都还没谈及婚嫁,你们却把个孩子弄进宫里捧着养着,你要他们兄弟之间怎么想这些事?”太皇太后眉头深蹙,最后警告道,“明儿就把那孩子送回去,从今往后再不许进宫,这孩子若能长成个模样,是配得上胤禛的,自然遂你们的心愿,可她若将来不好,只怕你们自己就先嫌弃了。”皇贵妃乍然听太皇太后说那些话时,满腹的不服气,觉得老人家是听信了什么谗言,又来挑她的刺,可之后一番话,只听得她心服口服,此刻连声应:“臣妾谨记太皇太后教诲,往后会留心毓溪的长成,但再也不让她进宫,不能让她养出自视过高的坏性子。” ☆、336你要为胤禛着想(还有更新太皇太后听皇贵妃这般说,她并不感到欣慰,反而提醒:“在我面前说说便是了,在人家面前,你要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要有自己威严和尊贵,别让人动不动就看透你的心思。我知道你必然对乌拉那拉家要有一番交代,该怎么说话,自己掂量掂量,别失了皇家的体面,天下好姑娘多得是,并非他们家的闺女不娶。”“臣妾谨记。”皇贵妃极少能表现出这般五体投地的服气,岚琪在一旁看着,知她是为了四阿哥。如太皇太后所言,皇贵妃一直以来对四阿哥是用尽了心血,她自身的毛病和缺点是难改了,可她没允许四阿哥也沾染这些,每每想到这些,岚琪都不后悔当初那个决定,也许皇贵妃永远不会知道四阿哥会去承乾宫是她的心愿,也许这样才更好。两人一并从寝殿退出,恰好见毓溪和温宪手牵手跟着苏麻喇嬷嬷从小厨房过来,毓溪到底比温宪年长,像个大姐姐似的领着妹妹,小公主手里正抓着糕点吃,她时不时便伸手去擦掉蹭在温宪脸上的点心屑。温宪见到她们,忙跑过来把手里的糕点举得高高的:“阿玛赐了好多好吃的,皇贵妃娘娘一起吃。”皇贵妃笑着与她说了几句话,见毓溪乖巧地立在后头,心中仍是十分喜欢,又想起太皇太后找她来是一起用膳的,此刻离去孩子们兴许会奇怪,岚琪见她神情犹豫,便道:“娘娘且与孩子们说会儿话,臣妾去准备晚膳,太皇太后过会儿也要用了。”皇贵妃没说话,岚琪径自走开,瞧她在慈宁宫熟门熟路的模样,瞧慈宁宫的宫女太监对德妃言听计从的架势,她举目四顾这宫殿里的一切,心中五味杂陈。她并没有忘记自己曾经的恶,曾几何时她对乌雅岚琪说过的话至今还记在心里,每每想起来背脊上便是一阵阴冷,她不敢正视从前的自己,可从前的自己怎么也挥不掉抹不去,甚至每次看到德妃,都会想,她还记不记得那些话?晚膳娘儿几个一起享用,膳后岚琪要一直伺候太皇太后安寝,皇贵妃不必做这些事,便带着毓溪和温宪先回承乾宫,等岚琪回来时,正好在宫道上遇见皇贵妃一行,她刚刚送温宪回宁寿宫,此刻见到岚琪,却冷声道:“你这一天天地在慈宁宫里待着,不惦记小公主吗?刚刚从你门前路过,都听见孩子的哭声。”岚琪心里有分寸,从容地应:“乳母们都训练有素,比起臣妾更能带好孩子,臣妾很放心。”皇贵妃眉头一挑,摇着手里的团扇慢悠悠走上来:“说到底,慈宁宫里离不开你,是不是?”“臣妾不敢。”岚琪应着,心里则犯嘀咕,皇贵妃这又是怎么了?两人走近,岚琪微微垂首,感觉到皇贵妃在看着自己,夏日里打灯笼易招蚊虫,路上都是由小太监掌着灯笼远远引路,借着月色和灯笼的指引前行,这会儿皇贵妃看她,也只能凭朦胧月色,岚琪垂首依稀能看清皇贵妃裙摆的绣花,想必皇贵妃此刻,同样能看清她的面容和神情。皇贵妃立定了,手里团扇一阵阵摇,口中慢慢道:“太皇太后的身体如何?宫里近来常有传闻,说太皇太后身子骨不大好了,你天天在身边,你该最清楚。”“如娘娘所见,太皇太后很好。”岚琪应答,“太皇太后年事已高,自然不能比年轻人,或有头疼脑热腰背酸痛,也是该在年纪上的事,宫里的人太大惊小怪。”“从前我对你说的话,你可还记得?”皇贵妃突然没头没脑地冒出这句,岚琪不禁抬起脸看她,皇贵妃说过的话可多了,她怎么知道是哪一句?皇贵妃微微皱眉,干咳了一声说:“从前年少气盛目光短浅,甚至有些心胸狭窄,我说过的话自己想来都很惭愧,可你一向被人夸赞宽容大度,我希望你别记在心里。”岚琪听见这话,蓦然一惊,忍不住抬眼望望天上月色,今儿月亮也该是东边起来的吧,皇贵妃能对人说出反省觉悟的话,实在太不寻常了。“你要好好照顾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在,才能眷顾你更眷顾我们四阿哥,你终归是四阿哥的生母,你要为他着想,转眼六阿哥没了快一年,你还不知这辈子能不能再有儿子,胤禛就是你将来唯一的依靠,所以从现在起,你做的每件事,都要以他为重才是。”皇贵妃这番话,显然有备而来,说得不疾不徐,比起从前咋呼急躁的架势,更多了几番说服力。“娘娘的话臣妾记下了。”岚琪明白不论心里怎么看待皇贵妃此番举动,嘴上一定要答应,不然这月下攀谈,可就没完没了了。“记下不只是嘴上说说,你要用心去做。”皇贵妃微微一笑,似乎满意岚琪的反应,摇着扇子望漫天繁星,幽幽一叹,“明天必然又是艳阳高照,这大热天几时能过去?”等两边散了,岚琪一路思量皇贵妃今晚这番话到底为了什么,沐浴更衣后来看望熟睡的小女儿,她的小闺女没有两个姐姐出生时那么漂亮,可是憨憨的面容十分讨人喜欢,看着孩子总能忘记烦恼,等她往自己屋子里走时,抬眼瞧见胤祚从前住的地方,心内才一阵抽搐,竟然已经过去了一年,可她怎么觉得胤祚昨天还在自己怀里撒娇?环春见主子脸色不好,知道必然又触景伤情,便想些别的话来分开她的注意,说起刚才皇贵妃的事,岚琪才转过心思来,亦与她道:“你说娘娘她怎么了,好端端地跑来对我说这番话,难道今天太皇太后的话让她醒悟了什么?”一面听环春说奇怪,岚琪一面反复想皇贵妃的话,忽然一个激灵,对比她说要自己好好照顾太皇太后,让老人家长命百岁,猛地想起了从前那个不可一世的小佟妃曾对自己说过,说太皇太后不知道哪天就要驾鹤西去,到时候看还有谁能给她撑腰,到时候看她乌雅岚琪还凭什么在这宫里得意骄傲。那番话说白了,曾经佟妃一心盼着太皇太后早点死。此刻提起来,环春亦是唏嘘:“这一年一年的,皇贵妃娘娘简直变了一个人。”“是啊,翻翻旧账,她可没少折磨我,现在宫里都不见得有人敢这样折腾人,她让我光着脚站在寒地里,端嫔姐姐也多少因为那次的事失去了孩子,至今依旧恨她。”岚琪苦笑着,坐到镜子前看自己的容颜,虽然依旧年轻,终究比不得十年前小姑娘时的模样,岁月会留下印迹,也必然会带走些什么,不禁感慨,“皇贵妃若能真正抛弃曾经的一切,实在是四阿哥的福气,她的话并没有什么错,我要为胤禛好好着想,胤祚没有了,而我本来就亏欠胤禛,更该好好为他用心。”“娘娘莫说什么亏欠四阿哥的话,奴婢觉得四阿哥面对您和皇贵妃,很从容坦然,知道该怎么面对生母和养母。”环春安抚她道,“您和皇贵妃娘娘都是当事人,未必看得明白,奴婢们从旁看着,四阿哥真是很贴心的孩子。”“是吗?”岚琪终于露出几分笑容,渐渐开始能把对胤祚的悲伤转化为对胤禛未来的憧憬,可还是有些不甘心地说,“真想再给他一个弟弟,一母同胞的兄弟总归不一样,将来他们成了皇上的左右臂膀,要面对更多的事。”这一晚,岚琪睡得还算踏实,只是半夜里似乎听见外头有人说话的动静,因在慈宁宫支应了一整天过于疲惫,翻个身又迷迷糊糊睡过去,翌日清晨梳妆打扮时提起来,绿珠应道:“是景阳宫来的人,说章答应不大舒服,荣妃娘娘说环春姐姐胭的酸梅好,打发人来要一些,娘娘真费心,大半夜了还照顾着章答应。”岚琪便说去慈宁宫的时辰还早,要去景阳宫看看章答应,来时正好见太医到了,便与荣妃说说话一起等待诊治的结果,她一会儿去慈宁宫,也好有话禀告。等岚琪到慈宁宫说了章答应的事,六宫里也都知道了她不舒服的消息,这边已经被禁足一个春天,甚至夏天也没指望能出门的平贵人,也同样能从消息灵通的宫女口中知道,一面恶狠狠地诅咒章佳氏生不下这个儿子,一面又恨道:“必然是故意闹一闹,好让宫里的人继续看我的笑话,只要她章答应不安生,我就抬不起头是不是?”转身又看看镜子里自己额头上淡淡的伤痕,幽怨地说着:“还不如当初一脚往她肚子上踢,反正谁也不知道她怀孕,他们还杀了我不成?”这自然是气话,若平贵人真把章答应的孩子踢没了,管她知道与否,都是要命的大罪过,岂容她此刻依旧锦衣玉食的活着,更不知满足地咒骂他人。她一边骂骂咧咧,有宫女从门外进来,双手奉上一只精巧的鎏金匣子,禀告道:“长春宫送来的东西,说是去疤痕用的药膏,惠妃娘娘请平贵人试试看,别在额头上留疤痕了。” ☆、337你会叫她额娘吗?(6000字,还有更新平贵人皱着眉头用护甲挑起匣子上的扣锁,掀开盖子,里头红丝缎上卧了两只精巧玲珑的玉瓶,便抬手示意宫女来拿,那宫女拔出软木塞在鼻尖嗅了嗅,回话道:“蔷薇花味的。”因见贵人点头,便拿银簪子挑出一些抹在手背上,半天工夫不见异状,用手摸着说:“手上很滑,不像是不好的东西。”平贵人自己拿过来仔细端详,又闻了闻,自言自语道:“想必惠妃也不敢拿不好的东西给我用,只是叔父说过,这宫里没有安好心的人,送来的每件东西都要仔细看过才行。”随手放下玉瓶,又朝镜子里看了看额头上的伤痕,不在意地说,“收着吧,反正我也用不上。”宫女麻利地收拾起来,但多想了一句,说道:“贵人这些日子在屋子里静养,可是头一回有人送东西来,奴婢知道惠妃娘娘在宫里是左右逢源的老好人,想必长春宫,有意和主子交好呢。”“与我交好?”平贵人似乎不屑,轻哼一声,“我比她儿子也大不过几岁,她与我姐妹相称心里不膈应就不错了,还与我交好?”宫女又道:“主子如今在宫里没有一个能说得上话的娘娘,虽说您不屑和她们往来,但您毕竟还只在贵人的身份上,有什么事总是上头几位说了算,若是能有一两个娘娘帮衬,不是好事吗?就像这次的事,德妃娘娘一个人压下来,若是惠妃、宜妃几位能从旁说几句,德妃也不至于一人独大。”平贵人手指轻轻敲着额头似在思虑,好半天嘀咕:“她突然送东西来,一定有她的用意,可她大大方方送来就不怕别人议论?你们可别忘了,她生了大阿哥,是咱们太子唯一的兄长,被弟弟占了高枝儿能好受吗,不定他们怎么算计呢。明珠和叔父素来是死对头,我若和她在宫里交好,叔父不更得气死了?她一定也有这思量,交好是必然不能的,不知另外打得什么主意,我要先防着她才是。”平贵人身边的人,满肚子的坏主意,听主子这番话,便幽幽道:“大人和明珠是死对头的话,也不过主子或奴婢们私下说说的,朝廷上怎敢明着说哪个与哪个不和睦,大臣们不都是要团结一心给皇上办差事的么?所以说,您和惠妃娘娘也能这样,说不好听的话,将来但凡有什么事把长春宫牵连上,总比咱们单吃亏来得强。”“上回没把咸福宫劝进去,真是气死人了,温贵妃活该落魄,连个小丫头片子都搞不定。”平贵人没好气地哼着,“且看看吧,瞧瞧惠妃什么意思,等那小贱人把孩子生下来,再没我什么事,看我怎么收拾她。”宫女连连道:“听说章答应是九月末十月初的光景生,主子再多熬几个月,总有日子对付他们。”平贵人含笑露出犀利毒辣的眼神,微微点头道:“生得出孩子,也要养得活才行,宫里做事的人那么多,谁知道哪个手里就没轻重了,是不是?”显然平贵人的心计,容不得章答应腹中的孩子将来能长大成人,照着景阳宫之前来看,万常在的十二阿哥是送去阿哥所了,章答应若生个儿子,必然也不会留在景阳宫,可即便是个公主,平贵人也不许她活下去。她见不得章答应得意,见不得这些低贱的女人好,年轻轻的人,仿佛已染尽人世间的毒与恶,纤长的手指白森森如锥子似的,碰着谁都要见血才能让她舒心安逸。炎热的酷暑在知了声声中度过,说起六阿哥忌日那天,皇帝散了朝就在永和宫,一整天没见出来,也没往慈宁宫请安。帝妃二人关起门来做什么,委实叫宫里人好奇,多番打听后,才晓得二人不过是逗逗小公主说说话,或写字或看书,且皇帝一下午都在歇觉,很是稀松平常地度过了一天,甚至有人好奇德妃会痛哭流泪博皇帝可怜同情,但那天明明是六阿哥的忌日,据说德妃一滴眼泪也没有流。但岚琪是否流泪,岂容外人随便猜测窥探,她悼念儿子的心情,更不允许被人拿来当茶余饭后的谈资,为了胤祚也不会再在人前哭,至于在玄烨面前掉眼泪,往往被他一两句话就带开逗笑。那一天玄烨什么都顺着她,连自己要他结结实实睡个午觉也答应了,那么一个不知疲倦惜时如金的皇帝,竟然陪着她无所事事一整日,个中的情意轻重、甜蜜温暖她自己藏着慢慢品味就好,用不着到处显摆,更轮不到别人指手画脚。转眼已是七月,七月头上宫里有一件喜事,皇帝下旨将户部尚书科尔坤的小女儿赐婚给大阿哥为福晋,明年开春完婚,自然另一件事,就要为大阿哥在宫外择一处宅子,皇帝的皇子里终于有一个要离宫自立门户,世人犹记得幼主冲龄,辅臣执政,转眼间皇帝的儿子已经要成家。一一数来,擒螯拜、平三藩,收复台湾,皇帝而立之年,已做成许多大事,汉人虽仍旧不服满人之治,可见国运日渐昌盛,经济农贸繁荣,老百姓只要日子好过,他们就渐渐不在乎到底上头是哪个做主。但高处不胜寒,越是体会到治理一个国家的成就和与之伴随的艰辛,就越担心有一天会失去这一切,居安思危的念头自然而然地就会从心里冒出来,对于玄烨来说,眼下的他比任何时候都在乎座下的龙椅,收紧皇权、巩固朝廷,是每一天都要考虑的事。中元节后,曹寅奉命进宫面圣,皇帝与之在乾清宫书房里密语多时,说的事自然不足为外人道。自纳兰容若死后,曹寅更得皇帝重用,因是汉人,朝廷上被满人不容,朝廷外被汉人不耻,难能可贵得遇纳兰容若那般胸怀的挚友,奈何容若英年早逝,如今又剩下他一人。他虽与容若一般喜好文学诗词,可身为汉人,反比容若这个满人少了许多伤春悲秋的情怀,相形之下更适合做一个官员为皇帝办差,皇帝也是看重他这一点,容若之后,才渐渐委以重任。曹寅离开乾清宫时,行将日落,出门见一乘软轿行来,知是宫里哪位娘娘,曹寅便要在旁等候,不久听见朗朗童声,他稍稍抬头,便见夕阳下一绝美女子从轿中下来,稚儿在她膝下蹦蹦跳跳,嚷嚷着:“觉禅贵人快一些,快一些。”门前梁公公迎上去,给十阿哥和觉禅贵人请安,觉禅氏温和地笑着:“贵妃娘娘让我领十阿哥来给皇上请安,我就不必进去了,皇上日理万机忙得很,烦请公公去通禀一声,皇上若见得十阿哥,你把十阿哥领进去就好。”说话间,抬头见到曹寅在门前,心里头一颤,赶紧将目光避开,那边曹寅恭敬地行了礼未敢上前,梁公公则很快进去通禀,不多久得了皇帝的命令,来将十阿哥领进去见一面,觉禅氏安定地立在轿子旁,周遭都是宫女太监,她也不能与曹寅说什么话,曹寅更是不宜久留,躬身行礼后,便匆匆离去。曹寅走过带出微微一阵风,觉禅贵人发髻上的青金石流苏晃动出声,她抬手扶住,触手的冰凉让她恍然清醒,心里明白不过是看了曹寅一眼,她的心神就不知飞向何处。一年了,容若离开已一年之久,她不曾为他点一支香烧一枚纸,五月他的忌日也好,前几天的中元节也罢,任何悼念都不曾有过,有的只是外人见不到的泪水,点点滴滴都吞进肚子里,连香荷也察觉不到。十阿哥进去没多久便出来,皇帝很忙碌,似乎一会儿还有大臣等着领牌子觐见,倒是出来时手里抓了一只大柚子,乐呵呵地冲觉禅氏显摆:“皇阿玛给我玩。”梁公公对觉禅氏笑道:“才贡上来的琯溪蜜柚,只往慈宁宫、宁寿宫送了,还没来得及在六宫分派,皇上另让奴才准备了两个,请贵人带回去请贵妃娘娘享用,皇上知道贵妃娘娘喜欢这一口。”觉禅氏是有见识的人,问道:“这个时节,哪儿来的柚子。”梁公公果然笑:“正是今年有些不同,地方上赶着送来呈送给皇上,说是丰年之兆,稀罕地进贡了十来个而已,六宫里分不匀,皇上就不提了。”“那我知道该怎么对贵妃娘娘说了。”觉禅氏欣然一笑,拉着十阿哥要上轿子走,十阿哥却撒娇要逛逛,此刻气候凉爽宜人,懒怠了一整个夏天,她也有心走一走,出门前是贵妃硬给安排了轿子,这会儿回去,倒也不必拘束。觉禅氏便命人把另外两只柚子捧了跟在后头,领着十阿哥往咸福宫走回去,咸福宫和长春宫同在西六宫,长春宫距离乾清宫更近一些,这一路过来必然要经过,只是谁也没在意,一众人平常地前行着,十阿哥活泼好动,抱着柚子时不时跑起来,觉禅氏踩着花盆底子跟上他,俨然母子般追逐嬉闹,把十阿哥逗得好不欢喜。只是小孩子脚下不稳,跑得正欢,冷不丁就摔个大跟头,摔痛了立刻就哭,更滚在地上不肯起来,觉禅氏赶紧过来抱他,又拍又哄,因了解十阿哥的性子,几句话就把孩子逗高兴了,脸上还挂着大泪珠,就突然想起来问:“我的柚子呢?”觉禅氏四顾张望,想瞧瞧柚子滚去哪儿了,回身乍然见到一个孩子立在不远处,手里正捧着一只金灿灿的柚子,该就是从十阿哥怀里滚出去的。“八阿哥,我们该走了。”此刻长春宫的宝云说着话从后面跟上来,见到十阿哥一行人,赶紧上来见礼,觉禅氏只是颔首没说话,八阿哥则捧着柚子过来了,笑眯眯地递给十阿哥,“弟弟你的柚子在这儿,你可别哭啦。”十阿哥看到哥哥,更加活泼,拉着八阿哥说:“哥哥我们去玩儿可好?”八阿哥笑道:“我要去慈宁宫给太祖母请安,不能跟你去玩儿,下回我让额娘领我去咸福宫找你,或者……”他仰头看着觉禅贵人笑道,“让觉禅贵人领你来长春宫玩。”十阿哥大声地应着,觉禅贵人便与他道:“咱们走了,不好耽误哥哥去给太祖母请安,十阿哥我们坐轿子吧,你膝盖摔疼了吧。”这边宝云朝觉禅氏行礼后,也领着八阿哥走开,走不远孩子就回身看看弟弟和觉禅贵人,见他们上了轿子才回过头,等跟着宝云走远了,突然问她:“十阿哥是觉禅贵人的孩子吗?”“当然不是啊,十阿哥是贵妃娘娘的孩子,觉禅贵人随贵妃娘娘住在一起,时常陪十阿哥玩耍。”宝云笑着应答,竟是才想起八阿哥和觉禅贵人的关系,长春宫里至今没什么人提起来生母养母的事,连她都不大在意了。“觉禅贵人能陪弟弟玩真好。”八阿哥笑着说,“额娘已经不陪我玩了,额娘说我就要上书房了,不能再玩耍。宝云,如果我念书念得好,额娘还会让我玩吗?”“自然能玩耍,大阿哥不是还说要带您去骑马射箭吗?那比玩还有意思呢。”“宝云,我上次听见大哥说,觉禅贵人是我额娘……”孩童的声音在长长的宫道上消失,宝云倏然停下了脚步,低头看着小小的孩子,八阿哥满面镇定地看着她说:“我懂,四哥就是德妃娘娘的孩子,但他也是皇贵妃娘娘的孩子,那我是不是也这样?”“八阿哥,您明白?”“四哥的事我就明白。”八阿哥应道,“但是我自己的就不大明白,宝云,我真的是觉禅贵人的孩子吗?”宝云很纠结,不知怎么说才好,只能先问:“奴婢若对您解释,可您能不在娘娘面前提起吗?”八阿哥认真地点头:“我知道这是不能说的,不然大哥也不会偷偷和额娘讲,额娘好像还有些生气,我知道这个不能问额娘,宝云你放心,我就自己知道好了。”宝云有些诧异地看着小阿哥,都说皇家儿女心智长得早,可八阿哥是不是早得有些过了?一直以来都觉得这孩子很会看眼色,与其说惠妃养着他,不如说是他自己好好哄着惠妃照顾他。这么一点年纪,从来不会撒娇耍赖,任何事都能做得让惠妃高兴,而惠妃岂是看不明白的人,知道是八阿哥聪慧,曾还听她不经意流露出几句嘀咕,仿佛渴望大阿哥能有他弟弟这般该多好,分明差了十来岁的兄弟,哥哥却不如弟弟了。宝云便慢慢将八阿哥的事告诉孩子,安抚他这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宫里类似的事太多了,就和七阿哥、十二阿哥他们独自在阿哥所一样,只不过是换个地方,由更高贵的人来抚养而已。但这些话,八阿哥似乎并不在意,他好像只要晓得大阿哥的话是不是真的就成,而后一路去慈宁宫,宝云就只听见八阿哥呢喃了一句:“可是每次见到觉禅贵人,她都不理睬我,好像不认识我一样呢。”这不仅是八阿哥的疑惑,亦是宫里所有人都奇怪的地方,觉禅贵人作为八阿哥的生母,由始至终没有对这个孩子正眼看过,好像根本不是她生的一般,当年在咸福宫的闹剧也人尽皆知,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在时常能看到觉禅贵人领着十阿哥去各处请安,宛若母子一般亲昵融洽,可每每遇见八阿哥,依旧形同陌路。八阿哥来慈宁宫时,正赶上四阿哥从书房回来,都是来给太祖母请安,太皇太后早就除了节庆之外平日不见后宫妃嫔,但重孙子个个都是她的心肝宝贝,谁来都一定见,这会儿四阿哥和八阿哥一起站在面前,是孙子里头最最漂亮的两个小子,看得老人家眉开眼笑,对胤禛说:“明年胤禩也要上书房了,做哥哥的要好好带着弟弟。”胤禛却不怎么热情,只是闷声点了点头,太皇太后见他这样,突然想到兴许是胤祚的缘故,一时心酸也不再提,问问俩孩子今天做了些什么,便打发苏麻喇嬷嬷领他们去洗手回来吃点心。两人回身时就看到德妃娘娘带着宫女进来,她甜甜地笑着,对胤禛说:“今天的莲藕糯得很,比前天的还要好,温宪不来捣蛋,嬷嬷新开了桂花蜜,你蘸着多吃几块。”又和蔼地问胤禩,“八阿哥喜欢吃莲藕吗?”“喜欢。”小家伙大声地应答,便跟着哥哥一起去洗手,等待宫女奉来水盆的功夫,身边没什么人,胤禩突然拉着哥哥说,“四哥,你知道吗,我不是惠妃娘娘的孩子。”胤禛淡淡地看他一眼,他当然知道了,书房里几个阿哥早就说过这件事,大阿哥还叮嘱过他们不要在八弟面前提起,不过现在胤禩既然已经知道了,他也无所谓,不在意地说:“和我一样,这没什么的,觉禅贵人是你的生母,往后你对觉禅贵人也要更尊敬才是。”胤禩却问:“四哥,那你会喊德妃娘娘额娘吗?”“会啊。”胤禛不假思索,但他也明白,好像并没什么机会喊额娘,而且他一直以来都称呼母亲为德妃娘娘,母亲没见什么不高兴,他也就不想刻意去改。再者额娘似乎是在意这些事的,从前那么害怕自己会离开她,为了额娘,就不要计较什么称呼了。反正他心里一直都很喜欢生母,德妃娘娘对他而言,生母与否早就不重要,就算不是为了胤祚,将来也一定会好好孝敬她。“那我下次见到觉禅贵人,也喊她额娘,她会不会就理睬我了?”胤禩忽闪着眼睛问哥哥,“德妃娘娘对四哥好亲切,可是觉禅贵人从来都不理睬我。”“那你还是不要……”“四哥别说了。”没等胤禛回答什么,胤禩突然打断了他,原是有宫女捧来了水盆,他冲哥哥眨了眨眼睛示意不要再别人面前提起,等洗了手往太祖母这边来,胤禩又轻声对哥哥说:“四哥别跟其他人说好吗?我额娘不知道。”胤禛只是点了点头,之后兄弟俩陪着太祖母吃点心,胤禩很会哄太皇太后高兴,胤禛偶尔也会觉得他说话有趣,再等兄弟俩一起离了慈宁宫,太皇太后便对岚琪说:“两个孩子哄着多吃了几口,晚膳不要准备了。”岚琪没有勉强,太皇太后如今吃得越来越少,年纪大了的确少而精致才好,便陪她屋檐下站着说话,太皇太后一手撑着拐杖,一大半则靠着岚琪,老人家越发瘦弱,岚琪也支撑得住她的身体,心里偶尔会难过,她一直都还记得太皇太后当年的模样,如果太皇太后永远那样精神矍铄该多好。“胤祚没了之后,胤禛有什么变化,你看出来吗?”静谧之中,太皇太后问起来,日暮余晖最后一缕金黄从慈宁宫渐渐散去,天色徐徐暗下来,老人家的神情也有些黯然,沉沉地说,“今天看他对八阿哥的模样,再有她们多少告诉我一些孩子在书房里的事,这孩子如今对兄弟,不是从前那样热情了。”岚琪其实也有所耳闻,可她并非时刻在胤禛身边,好些事自己没看到,就不敢乱想,甚至她略略觉得,这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孩子性格不同,原很正常,但他若往后生得对兄弟冷漠无情,就要遭人非议,你和皇贵妃要留心一些,他若本是天性不想与兄弟热络,却被别人误会清高倨傲,那就不好了。哪怕装也装出一些热情,身为皇子,他们从来身不由己,维护皇室的和谐,也是他们的责任。”太皇太后一口气说了这些话,似乎累了,最后懒懒地说,“扶我进去吧。”岚琪听得心内沉重,一面搀扶老人家进门,一面回想刚才胤禛的表现,突然手里的力量一沉,就是跨门槛的功夫,太皇太后的身体坠下去了,前后左右的人都簇拥过来搀扶,慌慌张张把太皇太后抬回榻上,老人家坐定后虚弱而无所谓笑着:“别大惊小怪,脚下没留神而已,不许去吓唬皇帝。” ☆、338皇祖母的衰老(三更到岚琪却是吓破了魂,方才胤禛那些事一概忘了,伏在榻边反复问:“您哪儿不舒服,这就叫太医来瞧瞧,太皇太后,您不舒服可不能藏着。”太皇太后嗔怪她:“都说不要大惊小怪了,太医也不必来,你们一闹出动静,玄烨又要紧张,月末他要去盛京,让他安心来回一趟,别总拖他的后腿。”“不惊动皇上,太医还是要请的,太皇太后,您让臣妾安个心可好?”岚琪这般说着,已不等太皇太后点头,转身吩咐宫女去请太医,太医院自然日夜有人等候着照顾太皇太后的身体,立刻有人赶来,太皇太后经不住他们软磨硬泡,只能歇下凭太医诊治。太医细细查看后,便退出内殿与德妃和苏麻喇嬷嬷禀告道:“太皇太后向来耳聪目明,顶多遇冷遇热伤风咳嗽,臣等查看后依旧并无大症候,但太皇太后的确年事已高,唯恐有消渴之症,听闻方才多食了蜜糖莲藕,往后娘娘和嬷嬷要注意太皇太后的饮食,甜腻之物,万万不可多食。”嬷嬷忙道:“方才四阿哥、八阿哥哄着,太皇太后高兴,蘸着桂花蜜吃了四五片莲藕,往后可要小心了。”太医道:“是了,臣等回去连夜研究出药膳方子明日呈送来,也好给嬷嬷解忧。”岚琪却道:“太皇太后不爱药膳的气味,还是以食补为主,寻些药食同源的食材,比那些怪气味的药材要好。太皇太后年纪大了,别再让她吃这些苦头,若连一口好饭也吃不上,那日子怎么过?”太医连连称是,说德妃娘娘想得周到,之后也没开药方,说吃平日吃的就好,不多久就退下了。岚琪回来时,老人家正闭目养神,听见动静知道她们回来了,闭着眼睛就不屑地笑问:“怎么着?我得了什么要命的大病?”岚琪也不隐瞒,笑道:“是您贪嘴吃多莲藕的缘故,这下子更不能惊动皇上了,若是知道臣妾做这些东西害您吃了不舒服,皇上可要四五天没好脸色给臣妾看了。”太皇太后笑道:“他敢,你若四五天不理他,他才着急呢。”岚琪见她心情好,也好生说:“太医说您是有年纪了,往后吃东西要小心,臣妾想啊,人活一辈子,就靠那几口吃的最享受,不让他们给您弄什么乱七八糟的药膳,您想吃什么都吃得,但咱们只略尝几口解解馋,平日里清清俊俊的弄些可口好吃的东西为主,您说成不成?”太皇太后悠悠睁开眼,满目欣慰地看着岚琪,问道:“不听太医的话,你就不担责任,不怕玄烨怪你?”岚琪倒是一愣,才想起,若是不听太医的话,照她说得来做,万一太皇太后有点什么事,旁人一口恶气就在她身上,弄不好弄几个罪名盖在她头上也未可知。“怎么,害怕了?”太皇太后问。“才不会。”岚琪稍稍一晃脑袋,就把那些隐忧抛到九霄云外,哄孩子似的哄着太皇太后道,“臣妾只盼着您乐呵呵地过好每一天,苦哈哈地天天吃药,那日子还不如不过,又没什么病痛,没事儿吃药做什么?若真是害了病,的确不能讳疾忌医,如今只求静养,还是吃的好一些精一些,心情愉悦身体才能好。至于皇上要啰嗦,臣妾不理他就是了。”太皇太后大乐,爽朗的笑声里,玄烨的声音窜出来,问着:“皇祖母又给你撑什么腰了,你都敢不理朕了?”岚琪转身见玄烨来,面上一红,离席屈膝行礼,玄烨含笑瞪她,顺势就坐在她方才坐的地方,殷切地询问祖母何处不适。先头请太医的动静果然还是传到乾清宫,他不敢急着过来怕祖母不高兴,硬是等了小半个时辰才来,因不曾听见什么要紧事,倒也不是太紧张。岚琪拿来热帕子给玄烨擦手,皇帝拭干净了手才碰了祖母的身体,给她揉揉胳膊说:“皇祖母不要仗着岚琪疼您,就乱吃东西,您也要想想孙儿。”说着瞪了岚琪训斥,“不许你胡来,要以皇祖母的身体为重,那什么糖藕骗小孩子的东西,再不许弄来了。阿哥们来请安,说说话就该走,不能吵着皇祖母休息,也别再弄些吃的,不怕把他们养娇惯了?半饥不饱才能头脑清醒,一个个都是要念书的,弄得满腹肥油还怎么长进?”岚琪往太皇太后身边一蹭,朝皇帝努了努嘴,太皇太后笑得很是畅快,哄了她说:“玄烨不敢骂我,就只能拿你出气了,得了,昨天你看中我那支珐琅彩的步摇,让苏麻喇拿来给你吧。”“臣妾多谢太皇太后。”岚琪笑得花儿似的,朝玄烨得意的一扬脸,却被玄烨说,“朕坐了一会儿了,茶呢?”她这才匆匆走开,如今皇帝也娇惯了,但凡她在的地方,不喝旁人泡的茶,而她离开的功夫,玄烨又问祖母的身体,严肃地说他不是开玩笑,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比皇祖母更重。“江山最重,你还有妻儿。”太皇太后亦是严肃,对玄烨说,“我早晚有那一天,与其为此忧心忡忡,咱们祖孙俩还能见面时为何不乐乐呵呵的,你瞧岚琪啊,天天在我面前笑,看见你们都好好的,我心里才自在。”玄烨略感骄傲,但还是笑道:“她也有糊涂的时候,只知道一味哄您高兴。”“人活着,不就是图个高兴?”太皇太后很不在意,看着孙子,想到重孙子们,又语重心长地说,“福全常宁和你融洽和睦,是我最欣慰的一件事,自然也因你们年纪悬殊不大,当年你是个孩子,他们也是个孩子,做不得数。可到了你这里,大不一样,玄烨啊,从前皇祖母担心你子嗣稀薄,现在你儿女成群,反而又多了忧虑。往后你兴许还会有更多的孩子,有些事你心里要有个准备和计算,孩子们年龄相差大了,跟的额娘不一样,受的教养不一样,脾气性格又各有不同,十几个孩子,不能够像你们兄弟几个这般珍惜和睦,总有亲疏远近。十几二十年后,你就算看到什么听到什么,也不要伤心难过,听说百姓家里争几间房几亩田还要打破头,何况皇室里那么多的诱惑。”“孙儿明白。”玄烨亦是面色凝重,不说十几二十年后了,之前种种迫害之事,太子也好,枉死的胤祚也罢,都是在说这些,只是如今是他们背后的势力作祟,将来孩子本身起了异心,也未可知。孩子越来越多,他为人父的欣喜越来越淡,这也是其中一个缘故,他是帝王,所想所思,总要比常人更多一些,更残酷一些。“但这是将来的事,咱们只是多心想想,你有儿孙福,眼下好好教养他们,有一个好的是一个,那些事真等到了眼门前才考虑也不迟。”太皇太后说罢严肃的话,又安抚玄烨不要太过忧虑,此刻岚琪奉茶水来,对玄烨笑道:“皇上别和太皇太后说太多话,说得费精神,夜里不能安睡了。”玄烨不服气道:“朕还要你来教?”说话时苏麻喇嬷嬷翻了太皇太后说的那支珐琅彩的步摇,拿匣子收了送给岚琪,岚琪得意地给玄烨看了两眼显摆,惹得皇帝说她:“皇祖母这里的东西,是不是一大半都被你骗去永和宫了?”岚琪嘀咕:“太皇太后愿意赏赐给臣妾,皇上小气什么?骗也太难听了,臣妾还想骗呢,太皇太后是能骗的人吗?”太皇太后嗔怪道:“不许对皇帝这么说话,你又没分寸了。”可话虽如此,还是乐呵呵地笑着:“她说眼下养两个闺女了,将来下嫁时的妆奁不能太寒酸,收着这些好东西,给孩子们当嫁妆。”玄烨直摇头,怪祖母太纵容她,可这都是玩笑话,祖孙三人说笑一会儿,得知皇帝还未用晚膳,苏麻喇嬷嬷将玄烨请去简单用了些,这边岚琪陪着太皇太后,老人家毕竟刚才不舒服,高兴起来精神好,稍稍一安静,还是觉得疲惫,不等玄烨用罢晚膳,已经睡着了。岚琪再出来见玄烨,皇帝便嘱咐她:“今晚别回去了,这几日就住在慈宁宫,你离了皇祖母,朕更加不放心。”两人这会儿说话正正经经,毫无玩笑的意思,岚琪送他到门外,玄烨再三道:“朕知道你哄着皇祖母高兴不容易,方才朕与嬷嬷说了,的确是这个道理,不管皇祖母还有多少日子,总要让她开开心心地过才好,凡事你拿捏分寸,要紧的是皇祖母安逸高兴,其他的事总有朕在,谁也碍不着你。”皇帝给予了最大的信任,岚琪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但她日日跟在太皇太后身边,什么事都比旁人看得明白,严肃地告诉玄烨:“太皇太后总要强撑着为皇上您争体面,特别是节庆里的事,总说不能让宗室里的人看轻了,每次强撑着精神应付,夜里睡都睡不踏实,臣妾看着真心疼。皇上,臣妾不敢说大不敬的话,可太皇太后真的在衰老,已不是从前添几根白发的小事,您有空,可要多来陪陪皇祖母。” ☆、339慈宁宫的主人(还有更新“朕得空必然会来,但平日里,朕就把皇祖母交给你了,朕知道皇祖母老了,万一有什么事绝不会怪你,只求你像往日一样,哄得皇祖母高兴就好。”玄烨温和地说着,挽了岚琪的手道,“辛苦了。”岚琪含笑摇头,答应玄烨一定会尽心尽力照顾好太皇太后,只是今晚她不便留在慈宁宫居住,因说道:“太皇太后一向顾全皇上体面,不肯让外人知道她凤体违和,臣妾突然住在慈宁宫一定会惹旁人猜忌,岂不是违背太皇太后的心意?眼下天气也凉爽,臣妾来回几趟并不辛苦,倒是下月的中秋,皇上若能找个理由免了宫里的繁文缛节和大肆庆祝,别再叫太皇太后疲于应付才好。可那由头也要想得好一些,太皇太后这儿,可轻易过不得关的。”玄烨听得有理,与岚琪说:“你也要好好的保重身体,你瞧这些事,若是少了你,朕再托哪个去?”面前的人莞尔一笑,娇媚之态叫人看得轻松,她催促玄烨回乾清宫去,一面打趣:“皇上知道臣妾稀罕什么,往后可不许数落人家,太皇太后这儿的好东西金山银山的藏着呢,臣妾就挖那么一个山脚而已。”玄烨笑她贪婪,自然说的都是玩笑话,把皇帝欢欢喜喜地送回乾清宫去,岚琪才舒口气,立在慈宁宫门前望了会儿圣驾的背影,转过身时,莫名抬头看了眼慈宁宫的大门,匾额上熟悉的三个字,却又暌违许久般,她虽然天天进出这里,却很少会抬头看这门牌匾额。此刻心中默默想,慈宁宫是大清国最尊贵的女人所居住的地方,将来的太后或再有太皇太后,也会继续居住在此,可她总觉得,大清国往后的后妃,有哪一个能与太皇太后相比?对于大清的付出,对于整个皇室的付出,永远无人能及。那一晚太皇太后并未再出现不适的症状,正如太医所说,太皇太后是老了,而非有大病,相形之下这要轻松许多,可以免受病痛医药的折磨,岚琪起早贪黑地往来慈宁宫,事事料理得周到仔细,陪着老人家,本极其枯燥乏味,可她十年如一日,早就习惯了。而即便慈宁宫里口风严谨,正如之前惠妃等人能窥探到太皇太后凤体违和,这一次太皇太后差点晕厥的事也很快游走在六宫,近年来常有女人们作堆说闲话时,议论太皇太后的身体,太皇太后的存在影响着许多事,同样有一天她不在了,会影响更多的事。七月下旬,皇帝携太子巡幸盛京,拟定八月上旬前回銮,本来宫里的妃嫔们就该要商议中秋节的事,就是皇帝出发前,也没听说什么不办中秋的话。但七月末,雅克萨再次引燃战火,清军再度围攻雅克萨城,因皇帝仍在盛京,宫里头的琐事,皆有皇贵妃说了算。这一日召集四妃和几位嫔位齐聚,本是商议中秋节,皇贵妃以为贵妃仍在病中,不想众人才落座未及奉茶,青莲就禀告说贵妃娘娘驾到,岚琪诸人起身相迎,皇贵妃淡定坐于上首,看着纤瘦的女人缓步而至,不屑地丢过一个眼神说:“你身子不好,就养着吧。”贵妃恭敬地行了礼,对四妃和众嫔向她行礼却视而不见,望着贵妃道:“臣妾并未有不适,只是一直以来想默默为公主悼念,不想给六宫姐妹添麻烦才避居在咸福宫。倒是听说皇贵妃娘娘您凤体违和,今日来,也是想看望娘娘,问候您一声。”皇贵妃前阵子身体是不大好,可早就养精神了,她的身体说不上哪儿有病痛,就是好一阵歹一阵,但凡闲心静气地养着不会有什么事,稍稍为一些事操心,身体就跟不上了。可她好强,岂容贵妃这般戏谑,冷冷一笑:“本宫康健得很,不用你担心,既然来了就坐下说话,今天是说宫里往后节庆的安排,不是来闲话家常的。”四妃让出上座给贵妃,众人都往后挪一个位子,岚琪因在对坐没有动,正好与贵妃四目相对,她恭敬地颔首示意,温贵妃却别过满面冷漠,岚琪本无所谓,根本不在乎。宫里的事一件件拿出来说,大多是荣妃和惠妃料理,两人都是滴水不漏的主儿,没有一件能叫皇贵妃等人挑刺。说到中秋,皇贵妃与岚琪暗暗对视了一眼,她们本有默契,便清了清嗓子说:“眼下前线有将士在冲锋陷阵,咱们宫里不宜铺张摆宴,莫要让那些为了大清国浴血奋战的将士心寒。这件事我做主,今年中秋不办了,照着往年的规格把银子省下来,换成军费粮草给前线送补给,皇上若是不在乎咱们这点银子,等来日凯旋时,拿来犒赏也成,这笔银子荣妃你计算好了,别叫那一道道手给贪了。”“臣妾谨记。”荣妃应道,“只是往年的规格有繁有简,臣妾觉得既然娘娘有这个主意,咱们就不要小气,照着花销最多的那一年省下银子,若是多了,臣妾自然从别处想法儿周全,不然又再要皇上的钱,娘娘的心意就变味儿了。”坐下僖嫔笑道:“荣妃娘娘可是咱们宫里的大帐房,一本本账算得可清楚了,臣妾记得今夏果品比往年少了一半,那些银子正好省下来不是?”荣妃心知僖嫔是暗下说她中饱私囊,此刻发作未免小气,只客气地笑道:“今夏雨水洪灾不少,各地欠收,本是皇上下旨减免各地进贡的向例,皇上更说往后宫里就照这个数目来,反正本来就吃不完,没得多一笔花钱的地方。”僖嫔待要开口,身旁的敬嫔将她拦下,果然皇贵妃不大高兴,荣妃不愿显得小气不出言呵斥,她可听不得这刺耳的话,冷声问道:“僖嫔这是要查账不成?我还没听说,皇贵妃、贵妃在的,轮得到一个嫔位来查宫里的账,你要实在不放心,自己的殿阁不必住了,去景阳宫的后院住着,天天看着荣妃的账,你心里就明白那些钱何处花何处来。”僖嫔惊得脸色发白,暗恨自己多嘴多舌,其实本也是半句玩笑话的,谁晓得她不懂这里头的门道,当家的人最恨别人不清不楚说查账的话,偷鸡摸狗的自不必说,清清白白的更是多些骨气,容不得旁人质疑。岚琪坐在一旁不说话,她向来不插手这些事,虽然太皇太后和皇帝再三说她将来不得闲,如今虽冷眼旁观一样样学着,到底不敢想象自己真的经手后是什么光景。而这些年都是荣妃挑大梁,惠妃已渐渐变成从旁协助的副手,显而易见她将来要顶替掉惠妃,无形中就是削了惠妃的权利,再有宜妃和自己一样至今未染指这些事,保不定她也想争口气,一想到将来可能为此发生的矛盾与争执,她真真是乐得一辈子在慈宁宫里照顾太皇太后。自然这些念头只能自己想想,太皇太后和玄烨知道了,只会骂她没出息。诸事有了定论,皇贵妃无心与大家闲话,便这就散了,众妃嫔出了承乾宫的门,都是让贵妃先行,等咸福宫的轿子送到门前,宜妃忽而笑道:“贵妃娘娘和德妃成了亲家,臣妾还是头回瞧见二位在一起呢,果然是比从前更亲热些。”这是睁眼说瞎话的,贵妃和德妃明明生分得很,即便不是此刻,宫里人也都知道贵妃嫌弃德妃家门楣低微,咸福宫虽不大有人往来,可里头的事并没藏得严实,贵妃之前在宫里一声声低贱卑微这样的说德妃娘家,宫里的人都知道。还有她的新嫂子入宫,每每都先敬咸福宫,可贵妃连看都不看一眼,门都不让进。此刻宜妃说这句话,无疑是故意要她们难堪。眼瞧着气氛僵持,贵妃正要发作时,惠妃突然笑道:“今天难得齐聚,你们不都要讨我一杯喜酒喝?之后忙起来倒没有闲工夫,捡日不如撞日,姐妹们这就去长春宫坐坐,我做东摆两桌席面,可是你们吃了酒,等我们大阿哥成婚的日子,随礼可要厚着来。”惠妃一句玩笑话,将气氛稍稍缓和,又来邀请贵妃同往,更说去请皇贵妃,贵妃正一肚子火气,没头没脑地冲着惠妃说:“皇贵妃娘娘才说要节俭,你这里又铺张什么?惠妃不是一向为大阿哥考虑的吗,若是皇上知道为了庆祝大阿哥来年成婚咱们女人不顾前线紧张在宫里乐呵,要怎么看大阿哥?省省心吧。”这些话不好听,但惠妃算是替宜妃挡下一顿抢白,等贵妃扬长而去,都是不屑地摇头叹气,岚琪辞别众人径直就去慈宁宫,其他人各自散了,宜妃和惠妃同行回西六宫,路上与她笑道:“亏了姐姐,不然贵妃不定怎么说我,可我本是准备好了被贵妃说一通的,反正她跳脚了,德妃才不好过。你说她闷声不响地守着慈宁宫,方才问她太皇太后怎么样,句句话都是敷衍,怎么着,她这是想守着慈宁宫,将来自己住不成?”宜妃这话的意思往大了说可要了不得,惠妃不免变了脸色,冷色叮嘱她:“在外头,你也敢胡说?” ☆、340送养永和宫(明天四更宜妃扬眉哼道:“她都能做得出来,我有什么说不得的?就是你们一个个都让着她,她才越来越自以为是,人家说做生意的人闷声发大财,我看她就是这个路数,瞧着娴静温柔不争不抢,其实暗地里什么都算计好了,瞧瞧现在的慈宁宫,还有谁插得进手?”宜妃从进宫做贵人那会儿起,就是这个说话直的毛病,这些年也不知到底改没改,惠妃是不会再把她当从前那个没轻重的小贵人看待,心里明白宜妃有点城府心机,听她说得越发起劲,反而默默不语,不想那些不该说的话,说着说着,从自己嘴里说出来。倒是宜妃自己说够了,猛然想起,抓了惠妃的手说:“姐姐,她这要是想做主慈宁宫,只有两条路,要么做皇后,要么将来母以子贵,做圣母皇太后。”当今太皇太后,最初便是被尊为圣母皇太后,彼时母后皇太后哲哲还在世,而今六宫不仅没有中宫,太子也没有生母,将来能否顺利践祚尚未可知,就是惠妃自己也谋划着有朝一日将儿子拱上大位,德妃若有这个心,也不见得奇怪。宜妃冷笑:“他如今只有四阿哥了,可四阿哥在承乾宫养着,要是皇贵妃封了皇后,那将来还能给她个圣母皇太后的名义,可皇上若一辈子不册封皇后,她到底还是个太妃,皇贵妃不吃了她就挺好了,瞎高兴什么?”惠妃不想她再继续,觉得要么宜妃又糊涂了胡说八道,要么她就是在套自己的话,她不想落人口实,此刻只道:“皇上正值青壮,你也那么年轻,瞎想什么太后太妃的事,你就不嫌晦气?这是上头顶顶忌讳的事,但凡听去一两句,还有你的活路?行了,回去瞧瞧九阿哥、十一阿哥吧,两个儿子还不够你费心思忙的?”宜妃见惠妃就是不搭自己的话,也不再纠缠,回去的路还有一程,冷着不说话总不大好,便问道:“平贵人那里,和姐姐亲近起来了吗?”这些事惠妃才说得,哼笑道:“索额图调养了那么些年,年纪虽小倒是个聪明人,之前没少做蠢事,那是太骄傲太自以为是,如今反过来咱们去招惹她,倒是懂得小心提防,没那么容易上钩。”宜妃有些心急,皱眉道:“姐姐这儿若走不通,不如我来试试?”惠妃替她着想:“皇上还喜欢着你,不论如何每个月总有几天在你这里,是翊坤宫的荣耀是你的福气,可别沾染上这些,我是人老珠黄,皇上早就不惦记,我也无所谓了。”宜妃欣然一笑,其实她心里明白,论动摇太子的事,她和惠妃也是利益场上的对手,何况她有三个儿子,真要斗起来,惠妃一个大阿哥未必有胜算。可在这上头争,她们一定走不到一起,所以她把想要的一切分门别类,而今与长春宫交好,图的是能从六宫之中分一杯羹,能稳固皇帝与她的感情,自知是比不过乌雅氏的,总归聊胜于无,而这恰恰是惠妃早就不在乎的,所以才愿意帮她。话说回来,谁不希望自己的儿女成龙成凤,宜妃心里也会算计毓庆宫一旦出现动摇,之后儿子们的前程该怎么办,亦是她如今最在乎的事之一。可眼下还不着急,这一点她比惠妃来得从容,她的儿子们年纪尚小不足以与兄长们抗衡,将来等他们羽翼丰满时,年少气盛的阿哥们,还斗不过年长不得志的大阿哥?两人貌合神离地并行着,谁也没把谁当推心置腹的姐妹,不过是彼此利用互相得利,这些年分分合合,她们习惯了,宫里的人也看惯了。这会儿端嫔几人在景阳宫,荣妃正吩咐内务府的人一些事,料理完了坐下喝口茶,端嫔笑道:“姐姐自小能干,能者多劳,我如今每天闲着,看着姐姐委实辛苦,可又羡慕你能过得充实。”荣妃颔首道:“这里头唯有忙起来时辰不知不觉过去,才最让我舒心,偶尔闲下来时,我也不知道怎么打发时辰,宁愿天天为这些大小琐事转悠,眼睛一眨一整天就过去了。”没了皇帝的宠爱,说这些话难免有几分辛酸,荣妃尚可,皇帝偶尔还会来景阳宫坐坐,钟粹宫里皇帝早就不踏足了,跟着端嫔的布贵人戴贵人,年轻轻的也几乎没了恩宠,宫里的女人太多,皇帝顾不过来,而往后一年一年,还会有更多的新人进来。“僖嫔记恨我之前为了些小事责备她,今天这样不给我脸面,她是柿子挑软的捏,当我好欺负。”荣妃摇着头,悠哉悠哉喝了茶道,“她下回该挑一个地方挑衅我,我虽与皇贵妃没太多私下的往来,可但凡她吩咐的事每一件都替她做得漂漂亮亮,苦劳我来,功劳她领,遇见这种事,她当然偏向我,可惜僖嫔这个蠢货。”端嫔轻声道:“僖嫔近来时常在长春宫转悠,姐姐小心她的嘴巴后头,另有一张嘴。”荣妃心里一阵恶寒,她也知道这些事,一直以来不与任何人撕破脸面,渐渐就有人觉得她好欺负了,但她性子好够冷静,稍稍静下心想一想,便道:“可惜我没什么能让她们惦记的,我又不像那一个心比天高,才要处处小心露出尾巴,你我只管旁观就是了。”说话时,吉芯进门来,说刚才章答应又吐了,这会儿才消停些,端嫔便道:“这都几个月了,怎么还吐呢?”“确实很折腾,我们去看看她。”荣妃说着与端嫔一道过来,路上端嫔问她,“若是再生个阿哥,姐姐还是送去阿哥所?”荣妃摇头,轻声与她道:“我现下另有个主意,只是还不曾对谁提起,你也替我想想是否妥当。我是想啊,若这一胎是个男婴,就送去永和宫,若是个公主就送去阿哥所,曾说公主我来养,那也只是说说,有了十二阿哥这个例子,公主我也留不得了,若留下,别人反说我别有用心。”“可送去永和宫,岚琪她会要吗?”端嫔道。“果然你我姐妹,你能想到我担心的事。”荣妃点头。多年姐妹,端嫔也略了解岚琪,细数道:“前段日子宫里人嘴碎说她生不出儿子,之后你要把小阿哥送过去,像是真要应验那些话似的,她脸上怎么过得去?再者说,她自己的儿子养在承乾宫,那滋味她最明白,她轻易不肯替别人养孩子吧。”荣妃颔首,端嫔句句点中她的心意,可她也有自己的用意,一般是为岚琪着想,另一半当然也是为了自己,停下脚步不继续往章答应的屋子走,轻声道:“可她总要有个儿子才好,谁知道她还能不能生,有现成的为什么不要呢,膝下有个儿子,将来更有依靠,说不好听的,万一四阿哥是个不要亲娘的无情人,她将来怎么办?咱们都是一样的,唇亡齿寒,我不愿看到她有那一天,她如今早已经成了我们的依靠,她好我们才能更好。”“那就要想个法子,让她心甘情愿养了这个孩子,到时候既是你的美意,对她也有好处。”端嫔谨慎地说,“岚琪是实心眼的,不能叫她看出端倪,不然她心里要膈应一辈子。”荣妃问道:“你看要不要与章答应商量,让她也想想法子,我想她应该愿意把孩子送去永和宫。”端嫔摇头:“说不得,亲娘的心总是难猜的,哪个真的愿意把孩子叫别人抚养?你看我的纯禧,恭亲王家侧福晋到现在都没放下。”姐妹俩合计半天,一时定下了大概的事,决定细枝末节上的事不着急眼下,章答应的胎还不大安稳,等要临盆时再考虑不迟。等二人进门来,小雨正捧了水盆出来,毛毛躁躁地差点撞上两位娘娘,端嫔笑道:“你呀,身上的伤才好了,又不记打了,往后不可以这样急躁,什么要紧事那么赶?”小雨赶紧捧着水盆立到一旁,笑眯眯地说:“答应已经擦拭干净了,娘娘们请里头坐吧,奴婢去收拾洗了手就来伺候娘娘们。”两人再进来,章答应听见动静已经下床,万常在搀扶她正走出来,端嫔把她摁回去,让躺着说:“谁也没你肚子里的龙种金贵,在荣姐姐这里,你还端的什么规矩。”万常在也笑道:“臣妾也劝说过她,可她总是担心给娘娘添麻烦,处处要守着规矩来。”说着看了眼章答应,转过脸不大高兴地说,“臣妾总觉得,她是叫平贵人吓着了。”“臣妾没有。”章答应憨憨一笑,面上平静温和,看起来真的没怎么在乎似的,荣妃也不搭话,只问身体好不好,坐坐便散了。只是这一日傍晚,荣妃等着三阿哥从书房回来,正悠哉悠哉听荣宪公主弹琴时,吉芯说章答应过来了,便见大腹便便的孕妇慢悠悠走进来,荣宪猜想大人们有话要说,起身说她去门前等弟弟回来,识趣地跑开了。留下荣妃,章答应在一旁坐下,低垂着脑袋说:“娘娘,臣妾有件事想求您。”边上吉芯闻言,便笑说去奉茶,带了宫女下去,一时殿内无外人,章答应又望了一眼门前光景,才对荣妃道:“万常在的十二阿哥没有留在景阳宫,娘娘,是不是臣妾若生了小阿哥,也不会留下?”荣妃道:“不错,我实在忙不过来。就说十二阿哥,本可以养在景阳宫让万常在自己照顾,但那样怕被人诟病咱们坏了宫里的规矩,反而惹麻烦。所以你若生了阿哥也一样,我但凡不管宫里的事,替你们照顾孩子也是应该的,可你看到了,我这儿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章答应忙道:“臣妾明白这些道理,万常在也对臣妾说了。娘娘,臣妾是想,若生了公主,送去阿哥所应当应分不能给您添麻烦,但若是生了阿哥,臣妾想送去永和宫求德妃娘娘抚养。”荣妃眉头一挑,下午端嫔才说别找章佳氏商量,怕做亲娘的不能心甘情愿,这会儿人家自己送上门来了,可她不能显得太主动,只笑道:“这是好事,可你求德妃娘娘点头就好,为何来与我商量?” ☆、341过不去的坎儿(还有更新“臣妾是娘娘宫里的人,一切该由娘娘做主,怎好不先问过您的意思。”章答应从容地说,“娘娘若是应允,臣妾就敢大胆去求德妃娘娘了。”荣妃心中暗想,她本有这个意思,还与端嫔合计好如何让岚琪心甘情愿地收养一个小阿哥,一面恐岚琪不肯,一面又怕章佳氏舍不得,虽说她是从永和宫出来的人,谁又知道她是不是面上对德妃感恩戴德,实则心里头忌讳人家提她的出处呢?人心隔肚皮,荣妃自觉不曾看得穿这小答应的心思,就不能贸然对她说什么做什么。眼下章佳氏自己来求,就与她不相干了,岚琪的面上她可以推脱责任,对着章佳氏也不必心存隐忧,不由得便笑着:“这是好事,我没道理阻拦你,但德妃那边能不能答应,我可就不知道了。你要晓得,德妃娘娘每日都在慈宁宫伺候,如今小公主也都是乳母嬷嬷们在养,你若是生了阿哥送过去,就别指望她能尽心照顾,不是她狠心不愿意,而是太皇太后那边离不开她。这还是要答应了的,若是不答应,你又预备怎么办?可别把好好的事弄得大家都不愉快。”章佳氏见荣妃没有任何不悦,显然是由衷肯定了这个请求,高兴起来,自信满满地对荣妃道:“臣妾想好了,娘娘您答应后,臣妾就去求德妃娘娘,总有一番话说,若德妃娘娘不肯,日后再想法子不迟。”“那我可否问问,你做什么要有这个念头?”荣妃淡然一笑,悠悠望着她,“你心里要有准备,这件事若成了,宫里就会有人议论你,说你要攀永和宫的高枝儿,说你巴结德妃,说你图谋更大更多的利益,你承受得住吗?至于说什么你不甘心在景阳宫跟着我,这话儿我不会在意,你也不必在乎了。”章答应点点头,极认真地说:“那话说出来对娘娘您不大尊敬也显得没良心,但事实如此,臣妾本就是永和宫出来的,她们要说臣妾爱攀高枝,试问谁不想有个依靠,虽然臣妾不是这个心,可就算这么想也没什么错,臣妾坦荡荡,让她们嘴碎纠结去。”荣妃点头:“你这心胸度量,才像是永和宫出来的人。”章答应乖巧,笑道:“与德妃娘娘相处时日并不久,都是在景阳宫跟娘娘学得,您身上的好处,臣妾一辈子也学不完。”“嘴甜。”荣妃欣然而笑,又问她预备如何对德妃开口,章答应说她打算照实讲,她是心疼德妃娘娘眼下没有皇子,即便宫里那些嚼舌根子的之后不定又要怎么说德妃,可有个阿哥在膝下,往后十几二十年都是依靠。她说若拐弯抹角哄骗娘娘答应,将来不小心说漏嘴让娘娘知道了真相,反而让人伤心,撒谎最不靠谱,往往芝麻大点的事,到后来莫名其妙就变得不可收场,很没意思。荣妃听得这小答应一番说辞,竟有些心虚,她之前与端嫔合计,便是想法儿要骗得岚琪答应,仗着她们是好意,就没去想后面可能有的结果,善良的谎言确实可以宽慰人心,可人不能总打着这个借口,自以为是的决定些什么。这般想着,不免有些晃神,但她们的事已经说完了,章答应没必要继续留下去,她的胎儿也不大安稳要早些去休息,便主动说:“娘娘若没别的事,臣妾告退了。”荣妃则一个激灵回过神,与她笑道:“你若要自己去劝说,你便自己去,若是觉得没底气,我陪你一道也成。”章答应倒是喜出望外,连声问:“娘娘若愿意在旁,再好不过了,能帮着劝说德妃娘娘几句,人多娘娘也不好拉下脸不是。”不知章答应到底怎么想的,荣妃却觉得这小答应心思不简单,之后与吉芯说起来,亦是道:“我若陪她一起去,外头的人就不会说她对我有外心,总是少一些闲言碎语,而我在场,旁人又可能会说是我的意思,与她也不相干了,对她总是有好处。”吉芯则说:“反正咱们就算什么事儿都不做,那些个也编排好多话没事传来传去,让她们说去吧,要紧的是德妃娘娘日后能记着您的好,照奴婢看来,白送一个儿子的事,谁不乐意呀?”荣妃颔首道:“她心里也一定喜欢,不过是碍着道理人情,才会觉得不妥。”又笑道,“万一人家一说就答应呢,咱们瞎操心的。”可事情却不如荣妃所愿,在皇帝回銮前几日,因几位王府福晋进宫向太皇太后请安,那么多孙媳妇在,太皇太后就要岚琪回永和宫歇息半天,岚琪也不愿和几位福晋争孝敬,人家难得进宫的,该让她们和祖母说说体己话,便应允退下来,回到永和宫后哄了会儿小公主,就疲倦地睡过去了。沉沉一个多时辰的觉,很是解乏,醒来时听见外头有人说话,轻声唤人,环春进来笑道:“是章答应来了,奴婢几个正摸肚子里的小娃娃踹脚,可真有劲道。”“她来了?”岚琪慵懒自在地松了松筋骨坐起来,让她们把人请进来坐,环春又说荣妃娘娘也在。等荣妃和章答应进来,一个径直碍着岚琪坐了,章答应则扶着小雨要行礼,不等德妃阻止她,环春已搀扶着,让人搬来大梨花木椅搁上厚厚的垫子请答应坐了。“谢谢环春姐姐。”章答应笑着,可她这句话,却惹得岚琪和荣妃互相看了眼,她们明白,章答应还没完全改变身为宫女的习惯,她们也都是宫女来的,最明白这种体会,又何况章答应曾在环春几个手底下做事,她会这样本能地反应,虽然不大好,也总比那些飞上枝头就翻脸不认人的强些。谁也没点穿这些,岚琪想让章答应自己慢慢改,荣妃则心思不在这上头,等章答应坐踏实了,便与岚琪道:“有件事章妹妹要求你答应,我来给她壮个胆,也帮着劝劝。”岚琪不解,望着她们俩笑:“什么要紧事?”一面还无所谓地唤环春拿梳子来给她抿头发,荣妃索性坐到她身后给她梳头,背过岚琪的视线又正对着章答应,好方便给她使眼色。章答应也觉得这样安心,便勇敢地说:“臣妾想若是这一胎得了皇子,可否请娘娘将小阿哥抱养在永和宫,让小阿哥做您的儿子。”屋内一时静了,只能听见悉悉索索梳子滑过发丝的声响,荣妃梳得很轻很慢,待放下梳子要把岚琪的头发盘上去,就听她问:“是姐姐的意思?”“是臣妾自己的意思,臣妾先求了荣妃娘娘应允,臣妾是景阳宫的人,万事都要先问过娘娘才行。”章答应到底年轻沉不住气,这会儿就着急了。荣妃则在岚琪背后淡定地说:“你管哪个的主意,这是好事,你应不应吧?”岚琪不说话,等荣妃为她抿好了头发,戴上最后一支簪子,环春亲自捧来水盆让荣妃洗手,她纤手掬水的声响里,岚琪才又开口说:“杏儿既然来找姐姐商量,你最知道我的脾气,为什么不就拦住,还领着她来说,你们以为两个一起来,我就能答应了。”荣妃擦着手,看也不看她,自顾说着:“知道你不肯应,才两人一起来,想尽力说服你,你倒是说说看,为什么不应,养个小阿哥在膝下是多好的事?你别问我做什么不养,你要是来帮我管六宫的事,莫说章妹妹的孩子,万常在的小阿哥也不必送去阿哥所,我难道不想多个儿子依靠?自知没这个能力,才不敢揽事儿。”岚琪摇头:“我又何来的能力,姐姐你知道,慈宁宫离不开我。”可荣妃却盯着她的眼睛看,两人四目相对,不言不语地就传达了一些意思,这是章答应坐在一旁无法体会的,此刻德妃和荣妃无声息的,就在说太皇太后总有驾鹤西去的日子,乐观一些也就再有个四五年,可她养个儿子,却是一辈子的事。而岚琪之所以能领悟荣妃眼神中的意思,又何尝不是她自己心里最明白,天天看着太皇太后,最明白老人家如今到底是什么光景。“万常在的阿哥我没留,章妹妹的孩子我也不能留,她是你这儿出来的人,说不好听些感恩图报,生个儿子给你抚养,也是应该的。”荣妃越说越放得开,果然如章答应所言,坦荡荡才更有底气,此刻更毫不客气地说,“你不是没有儿子,四阿哥好好的呢,可他毕竟是皇贵妃抚养,将来哪怕要对你尽孝,也难免要顾忌皇贵妃的感受,孩子左右为难有什么意思?未来的四福晋,这个儿媳妇也不好当。你若膝下能有个阿哥依靠,四阿哥也松口气啊,将来总有个兄弟能孝敬你,他就能放心了不是?你就算不为自己想,也为孩子想想。”“姐姐这说得也太远了,你要劝我,也别拿孩子当借口。”岚琪并没有生气,似嗔非嗔地说着,“合着眼下我不答应,你们是不准备离开永和宫了?”荣妃见岚琪态度缓和,便觉得有希望,笑眯眯说:“是不打算走了,让章答应在你这儿把孩子生了,就更容不得你推脱。好妹妹,这又不是什么难事,凭你我的脸面在上头回句话就成,人家想要还要不着,你就答应了吧。你知道吗,僖嫔可是打过十二阿哥的主意,可她有那个命吗?”“姐姐容我再想想,你们非要我立时就答应也不成。”岚琪还是没点头,要说她不乐意也不见得,就是心里挺奇怪的,没有强烈拒绝的心意,也不是特别欢喜,大概是还有什么没想明白,她得自己心里透亮了,才能去应别人的事。章答应似乎怕德妃不答应,张嘴还想说什么,荣妃知道岚琪的脾气,便阻拦玩笑着混过去,待回到景阳宫,才叮嘱她:“你还不着急生,耐心等一等,我看这件事能成。”那之后,荣妃和端嫔、布贵人几人再合计这件事,姐妹几个又一起来劝岚琪,她们都觉得是好事,其实岚琪也晓得这对她有利,可她想不明白自己膈应着什么,在那之前,必然是不能点头的。好在几人都是口风紧的,宫里一时半会儿还没什么人知道,更何况孩子还没生下来,若是个公主,那就什么事儿都没了,没得瞎起劲惹人注意。至于岚琪,想了好几天也没做下决定,太皇太后看得出她有心事,难得岚琪在她面前有不想说的话,便不着急问,等她想明白了或主动开口问也不迟,如此一拖,只把皇帝从盛京等回来。回銮两日后,玄烨宿在永和宫,两人逗着女儿,玄烨呲牙咧嘴惹奶娃娃发笑,一抬头却见岚琪发呆,在她眼前把手晃了晃问:“怎么了?”岚琪醒过神,敷衍地笑了笑,可她一言一行都在玄烨眼中,眼神里有丁点儿的不自在,玄烨都会担心,更何况整个人出神,必然是有事才会这样,自己想了想问:“又想念胤祚了?”岚琪摇头:“臣妾几时不能想儿子,非在您面前矫情?”话说出口,心里便明白,她会在玄烨面前流露这模样,就是想对玄烨说的,她在犹豫要不要开口,对她而言,这件事显然跟玄烨商量最合适,毕竟将来使他们要一起和孩子走完一辈子,玄烨的看法对她很重要。皇帝了解她,耐心地等她开口,等小公主突然啼哭被乳母抱走后,两人终于依偎在一起,岚琪慢慢将这件事说来,连玄烨都说:“这是好事,朕之前就想让你带着十二阿哥,可朕开不了这个口,怕反招你心酸难过。”岚琪从不怀疑玄烨的心意,此刻更是暖暖的,便慢悠悠道:“胤祚没了,臣妾怎能不渴望再有一个儿子,可哪儿再有那么好的福气,实在不敢奢望。所以臣妾并不抵触抚养一个皇子,正如荣姐姐所说,也许对四阿哥来讲,也是极好的安排,可是皇上,我心里总有什么坎过不过去似的,自己又想不明白。”“那朕给你想想?”玄烨拥着她,手指在胳膊上轻轻敲打,思量许久似乎想到了什么,但又犹豫了片刻才开口,“你是不是觉得,章答应的际遇多少和你有些相像,你看着她就像看着自己,心里才觉得怪,当初也是你自己要把胤禛送去承乾宫的,如今她也差不多。” ☆、342避孕(还有更新“那可……很不一样。”岚琪不认同,虽然她从没在意过自己当年的事,甚至被人拿来指指点点也无所谓,但玄烨现在这句话,却让她觉得不舒服。玄烨那样精明,怎能察觉不出这话里的不妥之处,岚琪从不掩藏她的小气,他知道她是在意了,可不等自己开口,人家已经嘀嘀咕咕:“她若一直安生在臣妾身边当差,就是天仙一样的人,臣妾也绝不会送去皇上身边,那得多大的心才成?当年布贵人也没算计臣妾,那晚是皇上当众要了臣妾的,和章答应的事儿能一样吗?至于孩子,若非当年那几位盯着四阿哥,明着暗着不安好心,臣妾也不至于害怕得要把他送去承乾宫依靠皇贵妃的庇护,而章答应如今,不过是同情可怜臣妾罢了。”“朕知道,是朕说的话不妥当。”玄烨哭笑不得,但看她这么一股脑把话倒出来,觉得比闷在心里强,便由着她继续说。章答应的事对岚琪而言始终是心里的一个梗,这会儿说痛快了,连身子都觉得轻松,还有心对玄烨玩笑:“她们可是大大方方来跟臣妾说心疼臣妾没了胤祚,说白了就是可怜臣妾同情臣妾,您试试看,当年臣妾若敢这样去对皇贵妃说可怜她不能生育,皇贵妃娘娘还不把臣妾一巴掌打出承乾宫。”玄烨笑道:“谁叫她过去折磨你,不怪在你心里她这样狠辣。”玩笑归玩笑,皇帝还是正经问,“若是个健康的小阿哥,你要不要抚养,决定过了就让朕来出面做说件事,省得你们麻烦。”岚琪点头道:“必然是健康的孩子,是个小阿哥臣妾愿意抚养,是公主也不要紧,但这件事不要由皇上出面,不管怎样朝臣们一定会说皇上偏疼永和宫,若是您先主动,话更不好听。还是在宫里把话放出去,说是臣妾提出来要一个养子,这样传到外头让他们听听,至少能晓得皇帝不过是拗不过宠妃的纠缠,还不至于说您为了臣妾这样那样的打算而步步为营。”玄烨笑道:“又提宠妃二字,你知道朕不喜欢。”岚琪身子一扭,在他怀里换了个姿势,“可在他们眼里,臣妾本来就是宠妃。”“嗯?”玄烨笑意暧昧,凑在她面前,鼻尖稍稍蹭了蹭,岚琪往后缩,他又追过来在唇上轻轻一啄,语气暖暖地说,“既是宠妃,朕是不是该好好宠?”岚琪眼眉弯弯地笑着,人家的手已经游走在自己的腰下,丰盈之处被捏了一把,身子不禁颤了颤。想当初生四阿哥后她有一阵子闹情绪不肯绑束腹带,眨眼都生了五个孩子,再不是从前那般孩子气,女为悦己者容,如今生下小公主不过数月光景,已养回匀称苗条的身材,此刻被玄烨稍稍揉搓便酥了似的,软绵绵在他掌心里不能动弹。炙热的吻在唇上缠绵,岚琪一阵沉迷之后,理智的念头冒出来,娇chuan吁吁地轻轻推开玄烨说:“皇上,这几日正好是太医说易受孕的日子,臣妾虽然才生养不久,保不定就有了呢?太皇太后不能缺人照顾,咱们可要小心一些。”十多年的夫妻,如今说这话并不需要害臊,可玄烨就要提枪上阵,突然被阻拦,哪里肯依的,不过岚琪的话他懂,便缠着说:“就亲几口,朕明白的。”身上火辣辣的发烫,岚琪自己也不能把持,半推半就地点了点头,转眼就陷入*里,她贪恋玄烨的身体,贪恋玄烨的心,比任何人想象得都要强烈地想要占有他,人世间的杂念她无一不有,只是慧心向善,让她明白该如何取舍。隔天皇帝从永和宫去乾清门听政,岚琪一清早伺候好他出门,便让环春宣太医来,太医以为德妃娘娘哪里不舒服,却不料娘娘严肃地说:“我已生育五个孩子,为了身体着想,不想再冒险有身孕,我知道你们有法子,那就为我开一些避孕的药,但求不要太伤身就好。”“娘娘?”太医和环春异口同声。一清早请太医,环春问主子哪儿不舒服她又不说,一直觉得不安,此刻更是听得心惊肉跳,连声道,“避孕之药必然伤身,娘娘您可要想清楚了。”太医总算冷静,想了想说:“娘娘屡次产育,的确再有身孕是很冒险的事,可是用药避孕同样伤身,养身讲求顺其自然,非要逆着来,对身体必定会有很大的伤害,即便这几年娘娘年轻不觉得什么,将来上了年纪,一定会有所反应。”“你们一定有法子,何必推诿?所谓避孕之药,也不过是让宫不固血难以坐胎,顶多气血过旺而已,不妨碍。”岚琪很坚定,更吩咐,“今天就把药呈上来,当然这事情你们要做得周密,不然我这里交不了差,皇上和太皇太后面前也没你们好果子吃。”太医一头的汗,终归不大情愿,要走时又被德妃严肃地喝令:“不要以为你去告诉了皇上,皇上能保你,我若被责怪,你也别想当这个差了,咱们这么多年默契,我什么脾气你了解,这也是我头一回托你做件事。”太医连声答应,匆匆离去,环春送到门前没再动,想了想回身就把门关紧,立到岚琪面前说:“娘娘,宫里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儿早晚太皇太后和皇上都知道,太皇太后一定会震怒,您何必气她老人家。再万一把皇上惹急了,寒了心可怎么好,皇上一直都在乎您和他的孩子啊。”岚琪却笑悠悠看她说:“过几天,就会有话传出去,说我跟皇上要了章答应肚子里的孩子,原是说生个阿哥我才养,可我觉得那样对上天不敬,不论儿子女儿都是老天爷赐福,我怎能挑三拣四,便是公主我也要养,十月里咱们永和宫又要添一个奶娃娃了。”环春着急道:“奴婢不是说这个,娘娘,您刚才嘱咐太医那些事呢?”岚琪冷静地望着她,反问道:“在你眼里,我是这样的人?”环春不明白,头摇得拨浪鼓似的,只会说:“娘娘不吃药,奴婢才安心。”岚琪很是淡定,拉了她要坐下,环春不肯,她便笑:“太医说的药理,你说的道理,我都懂。这么多年在慈宁宫看太医给太皇太后看病,自己又几经生产听了无数的话,早就无师自通,我还不明白是药三分毒?可昨夜*之后,我就担心自己会不会再次有身孕,不怪皇上纠缠,我自己也根本没法儿控制,床笫之间哪里来的理智,早就被一把把火烧尽了,我还指望往后的日子也能雨露承恩,但若为了避孕必然束手束尾,最私密畅意的时刻都不能自由,还有什么意思?”“那您也用不着……哎。”环春竟是无话可说,她们主仆不避讳说这些事,岚琪最私密的事环春都知道,伺候久了早就见怪不怪,她一方面懂男女之情的要紧,一方面又不希望主子伤身,可见她如此坚定,她可以去向两宫禀告以此阻拦,但主仆情分也必定因此生出嫌隙。“傻子。”岚琪忽然笑了,瞧着环春干着急的模样觉得十分有趣,故意要作弄她到这一步似的,这会儿才拉了手晃晃说,“你傻不傻,我在你眼里,可是这样的人?避孕之药伤害多大,若是太皇太后知道,慈宁宫的屋顶都要掀了。”环春眨巴着眼睛,只听主子笑悠悠说:“太医虽忠于我,可他在太医院行事,多少双眼睛看着,他拼死要为我保密,也防不住那些人从缝隙里窥探,就让他们看去吧,传得六宫皆知才好。这药必须每天送来,可吃不吃到我肚子里,就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娘娘是想骗别人?”环春一颗心落回肚子里,脸色都缓过来了,捂着胸口连声道,“主子您吓死奴婢了,刚才奴婢就想,您真要一意孤行,奴婢就是拼着不要主仆情分了,也要告到太皇太后和皇上面前。”岚琪往她身上拍一巴掌气呼呼道:“你就那么不在乎我们的情分呐,告状,你试试?”又笑道,“等皇上和太皇太后生气来问我,又是一场戏,到时候关起门来我解释我的,之后要就每日送汤药,这么些年我让这个那个算计得够多了,我该为自己打算了,我不会伤害任何人,哪怕将来皇上变了心有了新宠,我也不会做缺德害人的事,可我不能随便叫人欺负,从现在开始为自己,更为了四阿哥和皇上。”环春只管欢喜了,笑呵呵说:“只要您不伤身体,怎么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