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贵妃却嗔道:“这种话必然是身边嬷嬷胡说才学的,小孩子哪里懂,所以你也别再对着胤禛说什么福晋媳妇的话,他现在很好,皇上越来越喜欢,我别的教不会,做个大孝子还不难。”胤禛很认真地听着母亲说话,虽然不是特别懂,可孝字他明白是什么意思,要乖乖听话就是孝,便蹭着皇贵妃一通撒娇,不久外头又有新年礼物送进来,皇贵妃很不在意这些东西,闲着也是闲着,便领着儿子去堆放各色礼物的屋子里随便翻翻,看看可有喜欢的东西让他拿去当玩具。皇贵妃家境富贵,自幼在珠宝堆儿里长大,什么翡翠如意、珊瑚珍珠,在她眼里都不过是玩物,就是胤禛倒出一斛珍珠洒在地上滚,她都不可惜,反而拿着大珍珠教儿子数数,饱满润泽的珍珠被蹭得坑坑洼洼不能用了,就随手以四阿哥的名义赏赐给宫女太监。这会儿胤禛翻出一只盒子,捧出黑漆漆一大块石头,摸了摸见没意思,就往边上放,皇贵妃顺手接过来,翻来覆去看了几眼,问青莲:“又是乌雅氏送过来的?”青莲笑道:“是德妃娘娘送给四阿哥的新年礼物。”皇贵妃面上很不屑,可嘴里已经问:“生辰时也送了一块石头来,我让你给胤禛另外收着的呢?”“是另外收着的,还有几块墨和几支笔都在一起。”青莲有些紧张惶恐,忙解释说,“这次送来一窝蜂就堆在这里,奴婢记着呢,就是转身忘了,没好好收起来。”皇贵妃不满地瞪她一眼,递过去说:“凡是乌雅氏送给胤禛的东西,都仔细归类收好了,我是不懂什么好砚好墨,但将来四阿哥上书房能用,出宫私宅里也能用,如今的东西都是一年不如一年好,现下好的,十几年后必然是更好的,你仔细收着,小心坏了。”青莲忙再翻出几样德妃娘娘送来的东西,小心地去收在别的地方,而四阿哥在一堆东西里翻着翻着也无趣了,蹭着额娘哼哼唧唧,此刻外头却来人说,宁寿宫里有几位老太妃到了,想见见皇贵妃娘娘,太后派人来请。“过去又是说客套话,没意思得很。”皇贵妃讪讪不乐意,可不能驳了太后的脸面,便垂首问儿子,“胤禛跟额娘去找胤祺玩好不好?”胤禛却是认真地想了想,摇头娇滴滴地说:“和胤祚玩,额娘,去永和宫。”皇贵妃不大高兴,可也没法子,拍拍儿子的脑袋说:“到底是同胞,额娘要吃醋啦。”胤禛听不懂,但是母亲答应了,已经唤乳母来,让她们小心送四阿哥去永和宫,临走时还叮嘱:“德妃肚子里那个不大牢靠的,你们就说是我的话,别让她抱四阿哥,离得远远的才好,小孩子没轻没重。”乳母当然不会说得这么直接,之后带着四阿哥来永和宫,给德妃娘娘行了礼,是笑着说:“皇贵妃娘娘说您要保重身子,四阿哥现在很顽皮,怕四阿哥撒娇累着您,让奴婢们领着阿哥们玩耍就好,请娘娘好生歇息。”岚琪不勉强,皇贵妃没恶意,何况她能把孩子送来,岚琪已经十分感恩,自己身体的确经不起折腾,笑着答应下,让环春赏赐乳母些什么,便由着孩子们在别处玩耍,时不时听见儿子们欢喜的笑声,她坐在窗下光听着就很满足。环春送安胎药进来,她眉头也不皱地就喝下去,环春笑说:“娘娘一见阿哥们就吃了,皇上都比不上呢,这药都不嫌苦了。”岚琪笑悠悠,摸着微微隆起的肚子说:“我更盼着这一个快出来,好好吵得我头疼才是。”之后进进出出,环春忙着收礼送礼,偶尔有贵人常在过来请安坐坐,大半天晃过去,环春再到主子跟前时,她拉了环春说:“绿珠和紫玉明天就回来了,你和玉葵她们也出宫一趟,既然是皇上的恩典,又是各宫大宫女们都有的,没什么不妥当不合规矩,机会难得,你也回家去看看。”环春却笑:“奴婢已经是可以离宫的年纪,主子不怕奴婢这一回去,再不回来了?”岚琪当然怕,可还是说:“你照顾得我那么好,只要你觉得开心,怎么样我都舍得,出了宫又不是去天涯海角,往后我想你了,请你进来就是了。我再求皇上给你找个好人家,若是夫婿能有一官半职,将来再出息些,你就是官夫人,更能进宫来看我的。”“主子说了这么一堆话,奴婢却听着,每句话都是舍不得呢。”环春笑着,但她和岚琪早有了默契,若不是岚琪突然有了身孕,忙着安胎忙着照顾,彼此都忘了,兴许环春这会儿已经在宫外自家过年了。而宫里有宫里的规矩,她是走是留总要有个说法,元旦后皇帝下旨赐家里在京畿及附近地方的各宫大宫女大太监回家一趟,正好回家去瞧瞧,之后再做决定不迟。如此,等绿珠紫玉欢欢喜喜地回来,环春安排好了宫里的事,便和玉葵离宫回家,只有香月家里远在东北不能回去,她素来爱撒娇,缠着岚琪可怜兮兮地说想家,骗得主子赏了她好些东西。而环春和玉葵本该两天后才回宫,环春却隔天就先回来了,笑着说家里挺好的,至于离宫的事,竟是干干脆脆地给了岚琪一个答复说不走了,更直接拿主子的名义跑去敬事房交代,说她要永远留在德妃娘娘身边。这是岚琪没料到的,可环春干脆又爽快,面上乐呵呵的毫无半点迟疑,她不能一再地问,心里却留着疑惑。果然元宵前,环春被苏麻喇嬷嬷叫去拿东西时,香月和紫玉偷偷跑来告诉主子,说她们好几天夜里瞧见环春一个人偷偷地哭,这让岚琪很不安,她总觉得环春留下来,是极勉强的事。不久环春自慈宁宫回来,太皇太后不爱吃御膳房做的元宵,每年都是苏麻喇嬷嬷领着宫女们亲手做,刚才叫她过去就是拿一些来给岚琪吃,再为了她不离宫的事,太皇太后问了几句又给了赏赐,大包小包地还跟了个慈宁宫的小太监帮忙拿回来,她塞了碎银子谢过那小太监,才要去收拾东西,香月跑来说:“娘娘等姐姐说话,姐姐去吧,这里我来收拾。”环春没多想,洗了手径直就往主子这里来,进门见岚琪坐在明窗下,今日太阳很浓,晒得她脸上红扑扑的,便笑着说:“主子只管晒太阳,可别那眼睛瞧,仔细一会儿要晕了。”岚琪回眸看她,冷不丁地就问:“你夜里做什么哭?环春,你想家想离宫是不是,为什么要勉强,你勉强了,我心里会好受吗?”“娘娘……”环春愕然。“从你为了我和安贵人顶嘴起,我就一心把你当亲姐姐看的,我是舍不得你,可我更希望你过得好。”岚琪觉得绕弯子只有浪费精神,还不如把该说的都说了,便一股脑儿地倒给环春,“苏麻喇嬷嬷跟着太皇太后从草原到京城,那个年代还有当时的环境,她们主仆是注定分不开的,可咱们不一样呀。盛世繁华,日子安安定定,宫里每年都有新宫女入宫,为的不就是让你们能离开吗?”环春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她的确夜里偷偷哭过,本以为瞒住了旁人,果然香月那丫头瞧见了,一时心里翻江倒海,很不是滋味。而岚琪虽然心疼,却十足端起主子的架势说:“你若勉强留下,往后还要夜里哭,我又有什么意思?你现在再去好好想想,想走的话不要勉强,宫里我去说一句,不会有人为难你。”却见环春忽然屈膝,跪行到炕边,竟是哭着说:“娘娘若赶奴婢走,奴婢真就无处可去了。奴婢哭不是为了勉强留下,是哭奴婢有家不能回,十几年在宫里不见家人,一朝回去,他们竟是那样可恶的嘴脸,娘娘就当可怜奴婢,不要赶我走。”这一来岚琪绷不住了,拉着环春要她站起来,主仆俩坐在一起,她拿帕子给环春擦眼泪,环春才呜呜咽咽说起家里的事。原来环春高高兴兴回家,却受了极大的委屈回来。因她幼年丧母,除了上头一个哥哥,下面弟弟妹妹都是继母所生,弟弟旧年新娶的媳妇,而两个妹妹都还没出嫁。本来回去家人团聚,环春自己准备东西,岚琪又赏赐许多,谁晓得继母却说她给嫂子的东西不如妹妹和弟媳妇,觉得继女怠慢异母兄弟。不仅当面刻薄,之后还提起环春该离宫的事,说她十几年在宫里,这些年又跟着最得宠的德妃娘娘,一定攒了不少银子,让她拿钱出来给弟弟买地造房子,又说环春年纪大了不好嫁人,已经为她说定了亲事,继母娘家的侄子前年丧妻,快四十岁的人了,亡妻留下两岁的小子没人照顾,配给环春正好。环春说到这些,已经泣不成声:“继母说奴婢没得挑,一出宫就嫁人,她娘家侄子那里都准备好了,也不必操办喜事,带了细软铺盖就嫁过去。我阿玛是懦弱的人,这些年又有病全指望继母照顾,他自然不帮我的,娘娘……您不要赶我走。”一番话说得岚琪心疼极了,遇到这样的家人,是环春的悲剧,想想自己虽然家门低微,阿玛也是严肃的人,可他是默默在心里疼闺女的。当年入宫时阿玛含泪说等她出宫的话她一辈子记着,偏自己命好遇见皇帝,而今阿玛额娘在宫外依旧低调行事,就怕给闺女惹麻烦。再想想环春,难怪人人都说自己有福气,小时候爹妈疼,嫁人丈夫疼,她的命实在是好。“你别哭了,我不赶你走。都是我不好,还那样冤枉你,你再哭我也忍不住,你不心疼我的身体了?”岚琪哄着环春,揉搓着她的臂膀说,“那你就像苏麻喇嬷嬷那样,也陪我一辈子,将来咱们一块儿变老,我让胤祚也孝敬你。等你做不动事情了,就去他们私府里住着,我一定让儿媳妇把你当婆婆孝敬。”环春破涕而笑:“娘娘要折煞奴婢了。”见环春笑了,岚琪才放心。想环春在宫里十几年,和家人的感情真真是淡了的,不过是人人都渴望回家,才有那么一丝念想。可现在离宫就要被继母推进火坑里去,她当然宁愿一辈子在宫里,重活累活又不要她做,跟着得宠的妃嫔,俨然半个主子的尊贵,哪个愿意出宫去受那种委屈。但环春也嘀咕说:“继母从前不这样,小时候刚嫁来奴婢家里时,对奴婢和哥哥都很好,后来有了自己的孩子也不苛待我们,十几年不相处竟变了个人似的,嫂嫂私下还跟奴婢说,继母偏心自己的儿子媳妇,总是打她骂她,想想都可怕。不知我回宫,继母是不是又要虐待我嫂子了。”岚琪又不知环春家里的事,热情地说:“我回头给我阿玛带句话,让他在外头给你哥哥找一处小房子,让你哥哥嫂子搬出去住,往后不受气好不好?你额娘留下你们兄妹,你自然要多疼自己亲哥哥亲嫂子的。”环春很感激,又笑说她在宫里的俸禄和得的赏赐攒了好些年,足够自己给兄长置办土地房子,不必岚琪操心,反正往后一辈子跟着主子了,不愁吃喝,那些钱留着也没意思,岚琪见她原来什么都计划好了,才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下,真真安逸起来。隔天皇帝趁午膳闲暇过来坐坐,岚琪支开下人悄悄对玄烨说了这些事,唏嘘着:“臣妾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还总闹着您撒娇说委屈,环春那样的才可怜,往后臣妾不缠着您了。”玄烨心里最明白环春家中是怎么一回事,面上却假装哭笑不得:“和你相干什么,乱想的,环春再好也是奴才,你怎么拿自己和奴才比?”岚琪想说自己也是宫女来的,可又觉得不该藐视了玄烨给自己德妃的尊贵,嬉笑着答应,玄烨则轻轻摸她的肚子说:“瞧见你这样精神,朕不吃饭都饱了,朕时常想,稀罕咱们的孩子,可你生孩子就是受罪,朕又舍不得,实在矛盾极了。”“皇上只稀罕孩子,还稀罕什么?”岚琪娇然,眼波流转十分妩媚,黏糊糊地凑到耳边低语,玄烨竟是面上一红,照她额头重重一巴掌,“不害臊。”两人正亲昵,外头突然听见梁公公的声音说:“万岁爷,四阿哥在慈宁宫闯祸了。”岚琪和玄烨闻言都变了脸色,皇帝立刻问:“可有人伤着?”梁公公忙道:“只有五阿哥划破了手,具体什么奴才也不清楚,只是慈宁宫来人请万岁爷过去瞧瞧。”岚琪很担心,可克制自己眼下不该以生母身份跑过去,何况她一直安胎不出门,这会儿跑去显然就不给皇贵妃面子,闷闷地不做声,玄烨便安抚她:“朕去瞧瞧,回头什么事都告诉你,你安心等着。”“皇上且忙,派人来送一句话就好。”岚琪温顺地反过来安抚皇帝,更劝他,“孩子顽皮总有的,皇上不要太苛责皇贵妃娘娘。”玄烨道:“朕自有分寸,胤禛还那么小。” ☆、205玄烨训子(还有两次更新玄烨至慈宁宫,门前太监直接把圣驾引入暖阁,进门便见满地碎裂的珊瑚,殷红一片,小太监时不时提醒:“万岁爷小心脚下。”而未及祖母跟前,已见祖母盘坐在炕上口中念念有词,指间佛珠悠悠轮转,似听见了动静才睁开眼,淡淡地看着皇帝。另一边干净的地上,皇贵妃正屈膝跪着,娇小的胤禛依偎着娘亲跪坐一旁,皇贵妃面上满满都是护犊之色,再一旁,太后抱着嘤嘤啜泣的五阿哥,这个孩子更小,而太后身边,还有惠妃和荣妃领着三阿哥垂首不语,瞧得出来这情形下,她们俩很尴尬。玄烨定了定神,笑道:“这是怎么了?”太皇太后似乎也不大生气,反而更多是无奈,苦笑着:“皇帝来了就好,劝劝你的皇贵妃吧,哀家说没多大的事儿,皇贵妃非要哀家降罪责罚,这不,两边僵着了。”玄烨便看表妹,微微恼怒说:“何以悖逆皇祖母的意思,皇祖母素来仁厚,哪里动不动就要责罚人的?”皇贵妃明明是要求受罚的人,周身却见傲气,扬着脸说:“胤禛摔碎了太皇太后心爱的珊瑚,还有翡翠如意和东珠玲珑塔,都是价值连城的东西,一声算了是太皇太后慈爱,可传出去,旁人不知要说臣妾怎么包庇四阿哥。可胤禛还小,经不起打骂,臣妾愿意代儿子受罚。”玄烨很气恼,又不想当着惠妃、荣妃的面责骂皇贵妃,转而怪她们两人:“皇贵妃性子急,你们怎么不劝劝,年长她几岁的,虽有位份高低,也是做姐姐的了。”惠、荣二人好不委屈,纷纷屈膝告罪,皇贵妃却更狂傲:“皇上怪她们做什么,她们有什么资格来劝臣妾?”玄烨终怒然喝斥:“胡说什么?”“皇阿玛不生气。”胤禛突然叫起来,从母亲怀里站起身,脸上还挂着几滴泪珠,却大声说话护着母亲,“皇阿玛,承乾宫有好多的,不稀奇的,皇阿玛不要骂人,不值钱!”孩子的几句话直听得满室寂静,童言最真,胤禛必然是平素学来听来的,才会这么毫不顾忌地说出口,可想在这孩子的生活里,翠玉珊瑚都是不值钱的东西,承乾宫里的确有许多奇珍异宝,是六宫之中最富丽堂皇的地方,堪比中宫的奢华,相反之前两位皇后,都是极节俭的,毫无疑问,皇贵妃出身富庶养成的骄奢脾气,全映在孩子身上了。“都是你教的?”玄烨痛心地看着皇贵妃,想象着长此以往,将来长大的四阿哥,会是怎样挥霍无度的纨绔子弟,反正皇贵妃家里有钱,几世几代也用不完,只要做额娘的源源不断给体己,那点点俸禄根本不会在他眼里,想想到时候大臣们百姓们要怎样看待这位皇子,玄烨就一阵阵心寒。再看看四阿哥的亲娘,岚琪面上小气吝啬,却是说要言传身教,不让六阿哥将来养出不知节俭的坏毛病,说皇家子弟虽富贵,也怕用钱无度坐吃山空。两相比较,每每都让玄烨禁不住后悔四阿哥养在承乾宫的事。皇贵妃赶紧把儿子拉回来不让他再开口,而座上太皇太后终于道:“孩子们顽皮窜来窜去,打碎几件东西不稀奇,稀奇的是这孩子动不动就说这些话,不仅不知错,还叫嚣着家里有许多,叫嚣着这些价值连城的东西不值钱,他才三岁,可三岁看八十,皇上?”玄烨面色沉沉,又见胤祉在边上,也不晓得是偏心胤禛,还是唯恐胤祉也学了坏习惯,竟斥责三阿哥:“为何带着弟弟在屋子里跑,你额娘没教你,在宫殿之中不能乱跑吗?上次把你姐姐脸划破了,朕教训你的那些话,都没记住?”胤祉不过五岁,皇家子弟虽然早熟,五岁的孩子也实在熟不到哪儿去,胤祉胆子又小,被父亲一骂就哭了,捂着脸钻在母亲怀里呜咽,这下玄烨更恼:“一个男孩子,动不动就哭,荣妃你惯得他这样缠你?”荣妃眼眉紧绷,她这些年虽然不大得宠了,可皇帝从来半句重话也没有,破天荒地砸过来这么一句,她真是委屈极了,可不敢辩驳,更不敢再惹恼皇帝,倒是皇贵妃又开口:“皇上迁怒荣妃做什么?孩子们跑来跑去、天性活泼,也有错吗?”玄烨本不会为了几株珊瑚几块翠玉生气发火,可皇贵妃的气势态度实在让他无语,孩子这样教是不成的,他必定要约束表妹,但她有皇贵妃之尊,实在不宜当着荣妃惠妃的面斥责,偏偏表妹一而再地撞上来挑衅,连一旁太后都跟着摇头了。玄烨失望地阖目,睁开眼便唤人到跟前,众人不晓得他要做什么,只听皇帝说:“去请两把戒尺来。”戒尺自然是责打孩子用,可一个五岁一个三岁,要怎么打才算惩罚,而他们小小的身体又要如何承受?皇贵妃刚要开口,太后已先道:“皇上,还在年节里,小孩子顽皮不碍事,胤祺手上是自己去抓碎珊瑚划伤的,和胤祉胤禛都没关系,你不要太生气了。”玄烨欠身称是,却没答应打不打,又稍稍看了眼祖母,只见太皇太后气定神闲,什么话也没说。小太监很快请来两把戒尺,三指宽的戒尺,深褐色的木质泛着骇人的光泽,胤禛被宠惯了竟还不懂这是做什么用的,胤祉却见过母亲拿戒尺教训姐姐,知道要挨揍了,立刻扯开嗓子哭。可两把戒尺却突然被扔在了地上,皇贵妃和荣妃面前各一把,玄烨冷声说:“儿子是你们养的,自己领回去教训,做错了事不能不罚,朕不要养没出息的皇子,再有这样的事,你们做额娘的也难逃罪责。年节里,又在皇祖母和皇额娘面前,不宜打骂,你们各自领回去打。”皇贵妃面色苍白,直愣愣地瞪着玄烨,身后荣妃亦是怔在那里,还是身后惠妃推了她一把使眼色,才颤颤巍巍地抓起了地上的戒尺,胤祉吓坏了,使劲儿往惠妃怀里钻,不要额娘打他,惠妃推着荣妃赶紧磕头谢恩,硬着头皮把娘儿俩拉出了暖阁。胤祉的哭声渐行渐远,这边胤禛却撅着嘴睁大眼睛,也不知是不懂得害怕,还是真的不害怕,站在皇贵妃身边,竟一声也不哭。“皇贵妃,皇帝成全你了,领了戒尺回去吧,胤禛还小,打两下吓唬一下便是了,别打重了。”太后见婆婆不做声,自己便开口,见皇贵妃看她,立刻皱眉头使眼色,让她赶紧走,皇贵妃再倔强也不傻,不服气地伸手抓了戒尺,叩首谢恩后,拉着儿子走了。殿内再次寂静,乳母来抱走了五阿哥,太后起身看了满地碎裂的珠宝,笑着道:“岁岁平安,臣妾让工匠们拿去做耳坠簪子,另做成一批首饰,皇额娘再赏赐给孩子们吧。”太皇太后点了点头,太后便欠身告辞,留下祖孙俩,玄烨闷闷地坐到一旁,太皇太后却笑:“瞧见你动怒,我也不好开口了,其实没打算叫你过来发脾气,可你这到底是着急这几个孩子,还是为了皇贵妃恼怒?”玄烨坦白道:“岚琪若知道,心里一定难受极了。”太皇太后笑道:“原来在这上头不高兴?可你要真的不高兴,岚琪才难受呢。三五岁的小娃娃,慢慢教就是了。我让你来瞧瞧,就是想镇住皇贵妃,胤禛虽小,言行有礼可爱大方,她本教得不错,只这不爱惜东西,大手大脚的毛病,不是一两次了,之前我总想兴许是孩子不懂事,几次三番的,就觉得该管管了,必然是皇贵妃出身富贵沾染的毛病,悉数都传给孩子。”玄烨颔首道:“皇祖母忧心的是,虽是皇家子弟,也不该有这样的毛病,不然再大的江山,将来也要败在他们手里。”太皇太后劝道:“不必说得这样严重,你费心留意便是,我还有精神,也会替你看着。”玄烨苦笑:“都说德妃出身低微,不配得朕的宠爱,不配有妃位的尊贵,可她的言行品德,哪一点不如这些世家小姐?出身低微才知道什么是世间疾苦,她瞧着傻乎乎的,心里头什么都明白,胤祚才这么点大,她已经担心儿子将来有骄奢淫逸的毛病,拘束着宫里上上下下,自己怀着孩子都舍不得用红箩炭。”太皇太后乐不可支:“你这是生气,还是在夸她,岚琪好,我还用你来说,在我这里做事都点点滴滴不肯浪费,苏麻喇都说过她几回了。”玄烨这才有几分笑意,他还是头一回听说,原来岚琪在慈宁宫里主事时,也拘束下人的用度,不让她们乱浪费。本来慈宁宫里什么都是尽着用的,宫里任何好的都十足地往这里送,宫女们泡茶做饭都浪费惯了,苏麻喇嬷嬷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倒是这些年岚琪过来,年年省下许多银子。玄烨离开时还道:“等她身子好了,是该慢慢让她管六宫的事了。” ☆、206安抚荣妃(还有一更可太皇太后却说,管理六宫需耗费心血,如今岚琪正年轻,还有大把的青春可以陪在玄烨身边,她若之后身子好,自然多些子嗣好,好的额娘才生得出好的儿女,让玄烨暂不必为六宫的事操心,惠妃、荣妃还没过足妃位的瘾,不宜就此削弱她们的权力,以免再生事端。玄烨深感皇祖母思虑周密,便依祖母所言,暂不急着让岚琪碰六宫之事。可他离了慈宁宫,并未回乾清宫,而是往东六宫来,原以为皇帝要去承乾宫或永和宫,圣驾却绕过这两处,径直往景阳宫来了。进门就听见胤祉的哭声,连荣宪也哭着喊:“额娘别打了,别打了。”大过年的,听见这样的哭声的确心烦,只等通报进去皇帝驾到,里头才消停。荣妃迎到门前屈膝行礼,玄烨搀扶她起来,已见她双目通红,不禁柔声道:“怕你心里不自在,离了皇祖母便来瞧瞧了,方才朕气大了,并非冲着你说那些话,朕不得不给皇贵妃面子,只能委屈你了。”皇帝这样一说,荣妃更加把持不住,被玄烨笑道:“好些年不见你掉眼泪,瞧见怪心疼的,可不许哭了,你不是才教训儿子来着,你掉眼泪了他们还怎么服气?”再往里头瞧,便见平时动不动就掐架的姐弟俩紧紧依偎着,胤祉哭得泣不成声,荣宪搂着弟弟委屈地看着父母,玄烨走近他们,荣宪就哽咽恳求:“皇阿玛,胤祉还小,是儿臣没带好弟弟,您让额娘打儿臣,不要再打弟弟了好不好?”地上歪着戒尺,胤祉哭得可怜,玄烨把他从荣宪怀里拉出来,打开手心看,左手果然肿了几条红棱子,右手要写字,打手心都打左手,玄烨小时候做了皇帝还被皇祖母打过手心,自然记得这有多疼,笑着拍拍儿子的脑袋说:“阿玛不喜欢你哭,额娘不打你了,阿玛不是来了吗?不许哭了。”小家伙委屈得不行,他今天真没做错什么事,就是兄弟几个玩在一起没了点分寸,珊瑚翡翠都不是他弄坏的,胤祺的伤也和他没关系,无缘无故地挨了骂挨了打,听见父亲这样说,更是哭得伤心。玄烨也不恼,抱着哄了会儿,荣妃怕儿子再嚎啕真的惹怒皇帝,赶紧上来让女儿把弟弟领走了。“荣宪有公主的尊贵威严,又有做姐姐对弟妹的爱护,你把荣宪教得这样好,朕怎么会不放心胤祉。他虽小,到底是做哥哥的,往后更免不了受些委屈。”玄烨拉着荣妃坐下,安抚她说,“儿子受委屈,做娘的难免也要跟着委屈,可你记着,朕绝不委屈你。今日这样,当时说完朕就后悔了,想着一定要先来看看你。”过去十几年里,荣妃虽然比不上如今乌雅氏的光景,可也是宫里数一数二能长久陪在皇帝身边的女人,这么多年情分,生育了那么多孩子,他们之间的默契和情意,各自心里都明白。可女人都是小气的,荣妃亦不免俗,这些年多少在心里积压一些怨念,刚才打儿子时更是有几分发泄的味道,一下下抽得很重,现在听玄烨这几句话,该发泄的发泄,该释怀的释怀,竟怎么也控制不住眼泪,被玄烨笑话几句,才慢慢收敛。“胤祉的性子是软一些,大概是自小跟着姐姐玩耍的缘故,臣妾会再好好教导他。”荣妃擦了眼泪,柔柔地笑着,“反正再两年也该上书房了,皇上也怪不到臣妾管得好不好了。”说起这个来,玄烨倒是说:“皇祖母之前为了安抚惠妃,说类似大阿哥这样孩子上了书房就住进阿哥所,往后其他皇子也照着做,但只是一句话,你不必担心,朕预备让胤祉跟着你,等再大一些了,再住进阿哥所,朕放心让你教儿子。”荣妃心里很高兴,但不敢在面上表露。当初她还和惠妃说自己将来也会一样,不想上头只是针对惠妃和皇长子,眼下玄烨既然亲口答应,就不会轻易改变,她不奢求把儿子留多久,至少十二三岁前不用愁了。荣妃温和地说:“胤祉跟着荣宪总是弟弟,的确娇惯些,臣妾往后会让他明白,自己是哥哥了。”玄烨知道不必再多说,又几句话,渐渐提起他二月于景山斋戒,之后东巡谒陵的事,嘱托荣妃道:“德妃这一胎不大安稳,朕不在家时,你多多照顾些,她的性子是有苦也不轻易说出口,你且多费心留意。”荣妃故作小气:“皇上多嘱咐一句,臣妾倒要小心眼了,臣妾把岚琪当亲妹妹一样,怎么会不费心?”玄烨很满意,笑她矫情,但之后荣妃劝他也去承乾宫看看皇贵妃,皇帝却说:“众人面前朕给足了她脸面,可她丢了朕的脸,她可知道?”自然今日圣驾是不会来承乾宫的,皇贵妃自己也明白她把皇帝惹怒了,可是以她对金银玉器的不在乎,在她的认知里,真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总觉得哪怕将来胤禛大手大脚过日子,她照样养得起儿子。但皇贵妃不傻不笨,当然明白太皇太后和皇帝为什么生气,虽然她养得起,他们佟家有的是钱,可胤禛是爱新觉罗家的皇子,爱新觉罗家不允许孩子骄奢淫逸,她不能养出一个挥霍无度的纨绔子弟,不然今天是训斥几句,将来说不定要把她的宝贝儿子关进宗人府去。这会儿戒尺在手,皇贵妃盘坐在炕上,小小的胤禛撅着嘴坐在对面抹眼泪,刚刚一尺子抽在左手上,小家伙竟吭也不吭一声,眼泪是掉了不少,就是不张嘴哭。“手伸出来,还有两下。”皇贵妃瞪着儿子,胤禛却把手藏到了身后去,摇着脑袋说,“额娘不要打。”“伸手。”皇贵妃再重申,可胤禛怎么也不肯,她没了耐心,本来就满肚子火,扑过来拽出儿子的左手,哗哗两声抽打,嫩白的小手上突起红印子,这两下实在太疼,小家伙绷不住,扯开嗓子就哭,钻进母亲怀里撒娇痴缠。皇贵妃自己也眼泪汪汪,扔了手里的戒尺,抱着儿子说,“胤禛,额娘带你真的不容易,你不是额娘的儿子,额娘对你好对你不好都要被人指指点点,你太祖母又不喜欢额娘,额娘真的好难……”这样的话皇贵妃还是头一回说,可这会儿四阿哥哭得大声没听见,哪怕听见了也未必能懂,母子俩抱着哭,青莲在一旁看得很无奈,好在皇贵妃气性高,哭了会儿就抹掉眼泪,捧着儿子的手亲了又亲,又亲亲脸颊哄他,坚定地说着:“额娘会好好教你,我们胤禛一定是最好的皇子。”说着便吩咐青莲:“把四阿哥屋子里的东西收一收,拿来学数数用的珍珠宝石都换掉,去御花园里找些鹅卵石代替好了,往后承乾宫里要低调一些,慢慢来。”慈宁宫里的事渐渐传在六宫,岚琪也多多少少听见,三阿哥四阿哥被皇上赐了戒尺回家挨打的事也晓得,后头荣妃娘娘打得凶,皇贵妃虽只拍了几下,听说四阿哥也哭了很久,她听得心疼,可又硬着心肠说:“坏毛病是要改,小孩子不打不成器的。”环春笑着说:“咱们六阿哥遇见主子这样的额娘,自小算计着一个铜板掰成两半花,将来怎么也不会为了这些事挨打的。”岚琪又气又好笑,指着炭盆说:“还是红箩炭堂而皇之地烧着,我说过你们没有,真想去问荣姐姐把戒尺借来,好好捶你们几个。”边上香月笑嘻嘻得意地说:“这可是万岁爷的旨意,娘娘打不着奴婢们的。”环春却骂她:“你得意什么,昨儿还打碎了一只青花瓷双耳瓶,我还没收拾你呢。永和宫里统共那么几件宝贝,都是你手里坏的,娘娘不计较罢了,把你送去别处试试看?”香月赶紧拉着岚琪求救,岚琪乐不可支,主子奴才笑成一团,没见有不高兴的。毕竟这件事对岚琪而言是好事,能有太皇太后和皇上出面约束皇贵妃教导四阿哥,是再好不过的事,而她也不怪皇贵妃,毕竟人家自小富贵惯了,并非刻意把四阿哥教成这样,是承乾宫里的日子,一直就这么过的。元宵前闹出这么一件事,说好不好说坏也不坏,小阿哥们挨了打撒撒娇,也就过去了,倒是皇帝在景阳宫留了两天,荣妃看着是因祸得福,但也有让她尴尬的事。皇帝头一晚在景阳宫歇着时,温贵妃那里又喊不舒服,可是消息传过来,荣妃还好心劝皇帝去看看,玄烨却恼怒地说:“朕又不是太医。”唬得荣妃不敢再多嘴,之后又来过一回,照样被打发了。孕中情绪不稳的钮祜禄氏哪里受得了这委屈,一次次被打发回来,听着冬云敷衍的解释,竟是委屈地垂泪说:“你不是讲没人敢惹皇贵妃吗,怎么如今连荣妃都不敢惹了吗?难道荣妃比乌雅氏还金贵?” ☆、207花火惊胎(三更到冬云在钮祜禄皇后身边十几年,皇后从未有过身孕,她并不大懂该如何照顾好孕妇。虽然温贵妃第二次怀孕,可第一次前前后后闹得天翻地覆,当时贵妃还什么都不在乎,一心只想摆脱家族的束缚,而这一次,她在乎皇帝在乎孩子,又闹得咸福宫上下跟着折腾。冬云真真心力交瘁,可又实在觉得她可怜,再想想旧主恩情,唯有硬着头皮继续伺候在身边。类似此刻的幽怨,冬云听得已经麻木,想必她安抚主子的话,温贵妃也早听得麻木,只等久了闹不动了,温贵妃就会护着肚子说:“如果姐姐在多好,她一定会帮我多多请皇上来。”元宵这日,清早妃嫔们在宁寿宫给太后请安,太后差遣惠妃来咸福宫看看温贵妃,顺便问问她夜里是否赴宴。惠妃独自一人来,进门就听小太监笑问:“惠妃娘娘又来看觉禅贵人吗?贵人她昨天有些风寒,怕传染给贵妃娘娘,说病愈前不出门了。”惠妃心里冷笑一下,面上则关心:“那你们要尽心伺候着。”又说她是来给贵妃请安的,大大方方进了门,见温贵妃坐在窗下发呆,心知温贵妃有痴病,便拣她爱听的说,“太后娘娘昨儿听皇上说起,今日元宵宴贵妃娘娘若也能在就好,姐妹里头娘娘猜谜最聪明,有您在才有乐子,太后便打发臣妾来问问娘娘今晚去不去,若是去的,给您留最好最舒服的位置。”温贵妃眼中放光,痴痴地问惠妃:“皇上这样对你说的?”惠妃眼珠子一转,笑道:“不是对臣妾说,是对太后娘娘说的,太后娘娘提起来,就让臣妾来请您,问您去不去,娘娘身子可还好?瞧您总是宣太医,要是不稳当,还是不要去人多的地方,臣妾替您去回话。”“我很好,我要去的。”温贵妃欣喜不已,得知玄烨记挂她想她去赴宴,高兴得什么似的,笑着说,“我现在肚子还没显出来,往后笨重了倒不能四处走动了,今晚很想去凑凑热闹。”惠妃便答应下,又絮絮说些家常话,告知她该如何安胎如何饮食,正说得高兴,婴儿的啼哭声传来,哭声嘹亮刺耳,好些时候不见停下来,温贵妃才欢喜些的神情渐渐又黯然,自言自语地呢喃着:“烦死了烦死了,他怎么总是哭……”“臣妾去瞧瞧,娘娘安心。”惠妃殷勤地安抚了温贵妃,留下随侍的宫女只身往八阿哥的屋子来。奶娘乍见有人进来唬了一跳,以为温贵妃又来训斥她,但看清是惠妃娘娘,才战战兢兢行了礼,说八阿哥刚刚尿湿了,可换了尿布还是哭,快足岁的孩子了,比起小时候更难伺候。惠妃笑笑说没事,抱起小阿哥来哄着:“小乖乖怎么了?惠娘娘来了,快给惠娘娘笑一个,八阿哥真乖……”这样哄着,八阿哥竟真的不哭了,笑呵呵地看着惠妃,对他来说惠妃该是生面孔,可见了不仅不陌生,更像有缘似的,伏在肩头很依赖,惠妃轻轻拍他,跟他说说话,哭累了的小家伙就迷糊了。乳母唏嘘:“真是惠妃娘娘有法子,奴婢伺候了八阿哥这么久,还是不得法。”此刻边上其他宫女收拾换下的尿布水盆之类的东西出去了,惠妃见只有乳母在跟前,想起她刚才突然见到自己时的恐惧,以及脸上一直聚在眉间散不去的怨气,心内几转,便试探道:“贵妃娘娘有了身孕,听不得吵闹,为了八阿哥哭泣若责怪你们,你们也别忘心里去。”乳母幽怨地别过脸垂着眼帘说:“哪里是现在有了身孕呀,娘娘她一直都烦八阿哥哭,喜欢的时候喜欢,不喜欢的时候怎么都讨厌。”惠嫔又故意道:“有觉禅贵人在,她会帮你们的。”乳母更是苦笑,无奈地看着惠妃说:“娘娘疼爱小阿哥,自然这样想,可偏偏人家……”这话到底没说下去,乳母也有顾忌,但惠妃已掐准了她的心思,便故作不经意地轻声道:“八阿哥似乎挺喜欢我,我也喜欢孩子,八阿哥若能养在长春宫就好了。”谁知乳母竟来劲了,认真地盯着惠妃问:“娘娘这话可当真,反正贵妃娘娘和觉禅贵人都不喜欢八阿哥,娘娘何不请皇上下旨抱过去呢?”看得出来,乳母是受够了,瞧她面色憔悴身形瘦削,惠妃记得胤禔的乳母很是丰润饱满的女子,心想她这样子也难有好的奶水,吃喝不能可口,还要受罪受气,便把心一横,轻声道:“请旨多难,定下了的事,突然被我抱走,我也怕别的人说三道四不是?”乳母悲戚戚道:“若是如此,真真没有人再疼八阿哥了。”惠妃笑道:“有乳母你疼啊。”乳母把睡熟的孩子从惠妃怀里抱过来放进小床里,掖了被子,口中轻声说:“奴婢只是个奴才,疼阿哥有什么用。”竟是转身来求惠妃,“娘娘,您就当可怜可怜八阿哥呢?”惠妃知道,什么可怜八阿哥,是可怜乳母她自己才对,既然彼此一拍即合,她也不再顾及了,拉了手轻声道:“不能别人来要八阿哥,得让温贵妃娘娘自己推出去才好,乳母你若愿意吃些苦头,等温贵妃抛弃八阿哥时,本宫自然在外头接你们去长春宫。”乳母想也不想就连连点头,略略恨道:“奴婢还怕吃苦吗?娘娘要奴婢怎么做?”惠妃傲然一笑,狠心地说:“让八阿哥哭,成天使劲地哭,温贵妃若骂你罚你,你受着些,你是乳母要喂养阿哥,她不能把你怎么样,多担待些就好。可不管她怎么发脾气,你还是要让八阿哥见天地哭,哭得她受不了为止。”乳母不笨,她或许也是看穿了惠妃的心思,才会见面没说几句话就求,对她来说能有个好去处是解脱,在这里迟早要被温贵妃折腾死了。这会儿听说要她让八阿哥每天哭,就明白是要彻底让温贵妃厌弃才好,于是郑重地答应:“奴婢能做到,也请娘娘到时候,一定为奴婢说几句话,接八阿哥去长春宫啊。”这是自然的,惠妃等这个孩子,从觉禅氏怀孕到如今,近两年都不曾放弃,还能等不及十天半个月么,就温贵妃如今痴缠皇上的劲头,八阿哥哭闹几天就够逼疯她的了。这般说定,又哄得八阿哥安睡,惠妃调整心思再来瞧瞧温贵妃,她果然情绪稳定了一些,之后帮忙挑选了夜里穿的衣裳,便心满意足地回宁寿宫去复命。是夜元宵宴,玄烨赐宴群臣,后宫妃嫔以皇贵妃为首,奉太皇太后、太后一同赴宴,让太皇太后高兴的是,竟瞧见岚琪一袭吉服出现在宴席上,被荣妃和端嫔簇拥着来向她请安,太皇太后心疼地拉在身边说:“还行什么礼,瞧瞧,气色好人也胖了,阿弥陀佛,真是祖宗保佑。好久不见你了,实在想得很,想亲自来永和宫看你,又怕别人说闲话。这些日子你不在跟前,我吃饭都不香了。”荣妃在旁笑道:“皇上知道您想德妃妹妹,让臣妾和端妹妹把她伺候来呢,这下人在跟前了,太皇太后今晚可要多喝一杯。”太皇太后自然高兴,老人家一乐呵,女眷们都欢喜开了,上首皇帝左右携皇贵妃和温贵妃坐,时不时与二人说说话,温贵妃欢喜异常,精神奕奕神采飞扬,瞧着根本不像胎气不稳的人,众人不免私下揶揄,面上则都和和气气。之后赏灯猜谜,君臣共庆其乐融融,玄烨便兴起,邀群臣以柏梁体赋诗,众臣恭请皇帝起诗,皇贵妃从容起身给皇帝斟酒,他饮下后便有一句:“丽日和风被万方,”座下大学士勒德洪起身接道:“聊云烂漫弥紫阊。”便有明珠续,“一堂喜起歌明良,”李霨大人又道,“止戈化洽民物昌。”玄烨击节赞好。大学士冯溥再吟:“蓼萧燕誉圣恩长,”,之后“天心昭格时雨旸。丰亨有兆祝千箱,礼乐文章仰圣母。庙谟指授靖八荒,春回丹诏罢桁杨。河清海宴禹绩彰……”只听文采奔涌,歌颂圣主明君,一时不歇。女眷们坐在一起,难免无聊,太皇太后嗔笑:“这都念的什么?”边上端嫔更道,“这是吟诗还是做对子,怎么大人们都自顾自联起来了?”岚琪却听得很有趣,偶听端嫔说不知道,一时技痒露才,顺口就说:“汉武帝昔日赐宴柏梁台,邀群臣赋诗,人各一句,句皆用韵,后人遂以每句用韵者为柏梁体。姐姐瞧着大臣们自顾自地联句,实则每句七言,都押平声韵,全篇不换韵,这才是有趣有才的地方。”众妃听得懂的不多,惠妃笑道:“早年我去钟粹宫,妹妹就老在屋子里念书写字,我让你去考状元,你还不肯呢。”便与太皇太后笑道,“太皇太后您看,咱们德妃娘娘是不是有状元之才?”太后在一旁道:“你别取笑了,瞧瞧德妃脸都红了。”岚琪在家闷久了,难得相聚一时兴奋,不知分寸地就说出口,旁人玩笑并不至于叫她脸红,而是瞧见皇帝听见这里的话,笑意欣然地望着他,彼此四目相接就是柔情,才惹得她满面红晕,又得意自己的书没白念,想着玄烨也一定高兴,心里就止不住欢喜。赋诗之后,外头有人来请旨请太皇太后、太后和皇上赏花火,这才是女眷和孩子们欢喜的事,纷纷拥簇着太皇太后、太后随皇帝出了殿门,殿外天冷风大,太皇太后便道:“温贵妃和德妃都有身孕,别凑在前头,到我身边来。”温贵妃本想跟着皇帝的,听太皇太后这样说,也不敢违逆,不大情愿地过来,德妃则在另一边,再有太后领着大阿哥和太子,妃嫔、阿哥、公主聚在这一边,另一边才是皇帝带着群臣。玄烨点了火交给小太监,一道道手传下去,第一发烟火被点燃,嗖嗖声响,但见星火窜入夜空,旋即四散而开,姹紫嫣红斑斓璀璨,女眷大臣们纷纷拍手叫好,烟火爆竹轰隆,喝彩笑声不断,又见烟雾蒸腾,很是喜庆。这边有大臣正对玄烨恭维盛世繁华,突然听见尖叫惊呼,玄烨循声望过去,但见一窜烟火偏了方向,直奔女眷那边去,离得有些距离还看不清窜到什么人的跟前,等玄烨奔过来时,已听见乱七八糟的人喊:“快搀扶太皇太后,快搀扶太皇太后……”可皇帝走近,却见这边摔倒了一大片,太皇太后很快被人搀扶起来,可灯笼聚拢,惊见温贵妃和德妃都倒在地上,环春冬云几人各自护着自己的主子,岚琪眉头紧蹙双手抚着肚子,而另一边温贵妃已失声哭起来:“疼……肚子疼,皇上……”谁都知道德妃真真孱弱数月,而温贵妃一直是打雷不下雨,但此刻谁也不敢怠慢,七手八脚地把人抬走,太皇太后叮嘱皇帝不要随意散了宴席弄得人心惶惶,自己也因冬日穿得多没摔伤,要求再次回到宴席上,太后和其他无事的妃嫔也回席,但虽然宴席继续,到底气氛尴尬,比预定的时辰早些结束了。宴席一散,玄烨送皇祖母回慈宁宫,一边就不断有人来报告两位娘娘的状况,永和宫里一直说没事没事,可玄烨却十万分不放心,倒是咸福宫来消息说温贵妃不大好,皇帝受够了狼来了,竟气恼地说:“她怎么会有事?一直都好好的,现在德妃不是都没事?”太皇太后则劝他:“今天大臣们都看见的,钮祜禄一族脸面,皇上还是要给足了。”玄烨这才无可奈何地往咸福宫来,李公公被再一次派去永和宫探问德妃的状况,然而当圣驾抵咸福宫,玄烨才进门,就猛然听见凄厉的哭声,震得他心里发紧,但见里头一团乱,随侍的梁公公立刻奔进去问状况,不多久脸色苍白地跑出来,伏地哭道:“万岁爷,温贵妃娘娘的孩子没了,万岁爷您不能再进去了。” ☆、208八阿哥的啼哭(21:00还有一更又失去一个未见天日的孩子,玄烨竟不大明白自己究竟是何种心境,失子之痛已在他心里结了一层痂,轻易不会再剥落疼痛,眼门前的孩子他每一个都珍惜,可从未见到过的,他已经心疼不过来了。可他必须表现出难过的样子,可比起难过,他此刻更忧虑两件事,担心岚琪的孩子也会保不住,又担心若保住了,温贵妃心里该是怎样的不平衡,当初迷药的事会否重蹈覆辙。里头凄楚的哭声渐渐停了,大概是失子的女人昏睡过去,不多久有太医来回话,一个个慌得什么似的,生怕皇帝降罪迁怒,幸而皇帝很冷静,只是吩咐他们:“好好为贵妃调理身体。”又吩咐梁公公,“三日后请贵妃的母亲入宫陪伴,可小住两日,不碍的。”梁公公应下,但问皇帝:“万岁爷现在摆驾何处?”玄烨真是用心想了想,袖口絮絮风毛下微微握了拳头,开口道:“摆驾永和宫。”众人忙拥簇着皇帝离开咸福宫,一行匆匆往德妃娘娘住处来,梁公公则赶赴慈宁宫、宁寿宫两处报告温贵妃失子的事,其他皇帝一概不管。这边厢李公公正要出来去找皇帝,瞧见圣驾来了,迎在门边,待落轿就候上来说:“万岁爷放心,德妃娘娘胎儿很稳,太医说了没伤着,只是怕有万一,要娘娘躺着别乱动,环春她们轮流伺候。”玄烨一面听一面心落进肚子里,大步流星地进了寝殿,瞧见胤祚伏在床边,蹭着母亲的胳膊亲吻,嘴里咿咿呀呀不知说什么,岚琪见了他便是满面温柔,小胤祚瞧见皇阿玛,扑上来撒娇要抱一抱,岚琪笑道:“皇上莫怪,胤祚总不晓得见了阿玛要先行礼,臣妾眼下没工夫教他。”玄烨却笑:“朕怪你做什么,你自己本就不聪明,再费心教教儿子,更笨更傻了。”岚琪一听,气呼呼瞪着皇帝不再说话,玄烨却自顾自哄了哄儿子,就让乳母来带走,环春领着其他人也退下,殿门合上,玄烨才坐到岚琪身边,把她仔仔细细看了又看,伸手捧着脸说:“说说玩笑彼此高兴些,岚琪,你把朕吓坏了。朕不该瞎起劲,你不去赴宴就好了,这下子皇祖母也没高兴什么,还虚惊一场,又……”岚琪见皇帝面色微微暗沉,担心地问:“太皇太后摔伤了吗?”玄烨应:“皇祖母很好,还与朕一同享宴至散席。”岚琪心头一个激灵,想起当时烟火窜来后摔倒一片的情形,略慌张地问:“温贵妃娘娘她,怎么样了?”“温贵妃的孩子没了。”皇帝满面的无奈,却是说,“朕并不大难过,可朕一定要难过才好,但你明明好好的,朕心里欢喜还来不及……做人难,做皇帝更难。”岚琪知道他烦什么,温和地劝他:“皇上别想多的事,就想一个母亲没了孩子该多痛苦,您别想着是温贵妃,别想着她家里的人,就可怜同情一个母亲,是不是好受些?”玄烨点点头,拿起她的手亲吻:“你一定要好好的。”又问是不是要保持这个姿势躺一晚上,百般心疼,在岚琪面前,玄烨不用费心就能流露出的感情和情绪,一切都那么真实简单。可他每每踏足咸福宫,面对温贵妃的热情,做任何事总要想一想,甚至连每句说出口的话,都是在心里想了又想的,如今竟连失去了孩子,他都要考虑怎样才算是“悲伤”。咸福宫和永和宫截然不同的消息传入六宫,好些人都以为是不是两边对调传错了,封妃那日嫔位以下的妃嫔来永和宫贺喜行礼时,隔着屏风上的薄纱都看得出德妃的羸弱憔悴,相比之下温贵妃完全不像有病的人,可天天天天地闹腾,这一下好了,最虚弱的人稳稳当当地保住了孩子,而后者却一夜之间失去了好容易才有的骨肉。温贵妃是隔日醒来才知道这一切,当得知德妃的孩子好端端还在肚子里时,一双眼睛直愣愣锐利地瞪着冬云,恨不得化作刀子剜了她一般,冬云颤巍巍地解释:“太医说德妃娘娘的胎有月份了,经得起摔,娘娘您月份太小,摔得也重,所以就保不住。”“胡说,你胡说!”温贵妃大哭,把手边能扔的东西全扔下床,撕心裂肺地哭着,“把孩子还给我,你们把孩子还给我。”等她用尽力气,再无力哭喊,便软软地伏在枕头上,抽抽搭搭不停,枕头都染湿了一片,冬云来劝她,她喘息着问:“皇上昨晚没来看我吗?”“万岁爷来了,还没进门您这里就……”冬云尴尬地说,“屋子里不干净了,皇上不能再进门,吩咐奴婢们照顾好您,又说后日请夫人入宫照顾娘娘,之后就走了。”“去哪儿了?”温贵妃问,跟着就自答,“一定是永和宫吧。”冬云没再说话,见她如此便知是真的,贵妃又是一阵伤心的哭泣,冬云依稀听见说什么他根本不在乎,什么他不会再来了。却是此刻,八阿哥嘹亮的哭声毫无预兆地传来,床上虚弱的温贵妃浑身一颤,腾起身子问:“孩子?是我的孩子吗?冬云,是我的小阿哥哭了。”冬云忙道:“娘娘,是八阿哥在哭。”温贵妃呆了呆,又无力地躺下去,便反反复复念叨着:“八阿哥?不是我的孩子,是八阿哥?”而八阿哥的哭声绵绵不绝,温贵妃渐渐厌烦渐渐暴躁,终于忍耐不住指着冬云骂,要她们别再让这个孩子哭。可是那一日后,连太医都来看了几波,八阿哥身子没见不好,就是成天的哭,白天哭,夜里也哭,偶尔温贵妃终于安静地睡一会儿,不到半刻又被八阿哥哭醒,连冬云都听得心里毛躁,亲自跑来质问乳母怎么回事,乳母战战兢兢说她也不晓得,当着冬云的面把孩子哄安稳了,可等冬云一走,就伸手到襁褓里往小阿哥的屁股上使劲地掐。之后几日,咸福宫里天天乱作一团,唯有一处俨然超脱尘世,无论温贵妃怎么哭闹折腾,无论八阿哥怎么啼哭不止,觉禅氏仿若世外之人,在自己的寝殿里静静地养着她的风寒,而她的风寒,是那一夜在月下为容若的孩子祈求安产时,才染上的。这日钮祜禄夫人终于入宫,咸福宫难得一日清净,只是八阿哥的哭声依旧时不时响起,但相比前几日,要好了许多,宫女太监终于能歇半天,这边香荷端了主子的药来,看着贵人喝下去,轻声嘀咕说:“顶好那位夫人别走了,不然温贵妃再闹腾几下,奴婢觉得冬云姑姑自己就要病倒了,她瘦得棉袄都宽松了,瞧着晃荡得厉害。”觉禅氏置若罔闻,喝了药把碗递给香荷,自己擦了嘴又躺下,枕边一卷《众香词》,里头有几页她几乎要翻烂了。香荷又忍不住说:“主子你的身体好多了,可以出门了,为什么不去看看八阿哥呢,八阿哥实在太可怜的,哭得嗓子都哑了,可还是每天的哭,这么小的人……”“香荷。”觉禅氏打断了她,香荷无奈地垂首说,“奴婢知道了,奴婢不提八阿哥的事。”但觉禅氏却是问:“这次烟花的事,皇上有降罪什么人吗?”香荷叹了叹,她家主子已经连她絮叨八阿哥的话都不在乎了,便应答:“皇上说为了太皇太后、太后还有德妃娘娘腹中的孩子,不宜在年节里问罪惩罚,这件事就算了。”觉禅氏竟微微笑:“那就好,皇上终究很仁慈。”香荷却笑:“仁慈是有的,可为了德妃娘娘,真是什么事儿都能例外,皇上真是好喜欢德妃娘娘啊。”又看了看自家主子,这些日子容颜又渐渐养起来,不禁叹气,“主子您真美,皇上本来也该很喜欢您才对。”可觉禅氏依旧听不见,自顾自地看着书,连香荷几时走开都不知,只在口中默念:“枝分连理绝姻缘。独窥天上月、几回圆。”她是某一日幡然醒悟,沈宛那样的奇女子,能跟随容若远离家乡,在京城这势利倾轧权欲熏心的世界里落脚,安居私宅无名无分,必然是深爱容若,如此一来,又何来的愁何来的怨?可她诗词之中字字悼情,句句惆怅,写的兴许不是她自己,而是容若呢?便是容若他,终究没有忘情,哪怕佳人在侧,心里头依旧装着自己。这一切,是觉禅氏琢磨顿悟来,事实与否无从知晓,但她以此安慰就再不觉得了无生趣,哪怕困居在这深宫一隅,她的心依旧自由,依旧完完整整地属于自己。而咸福宫在清净了两天后,钮祜禄夫人因不能久居宫闱,到底还是走了,可夫人一走,失去依靠寄托的温贵妃情绪又变得不稳定,宫女太监打起十二分精神伺候她,可偏偏才好了两日的八阿哥,又开始一刻不停的啼哭。可怜小孩子哭得嗓音嘶哑,从起初的尖锐到现在的干哑,直听得人嗓子里一阵阵冒出血腥的疼痛。这一日太医终于说觉禅贵人病愈,妃嫔有病都记录在册的,觉禅氏也没得装病缠绵病榻,既然好了她就不得不去看望温贵妃,香荷劝她等几天也不要紧,觉禅氏却说:“拖着也早晚要见,今日见了她若再不要见到我,我反而清闲。”如此穿戴齐整,一路往温贵妃寝殿来,半路上八阿哥就开始哭,那声音听着就似撕碎了喉咙似的,香荷喋喋不休,觉禅氏却不为所动,目不斜视地往温贵妃面前来。而温贵妃刚刚才因药太苦发了脾气,突然又听见哭声,正暴躁地把一床的枕头摔在地上,觉禅氏进门正好一只枕头扑在她膝下,她安静地俯身捡起来,往里走到窗前,屈膝行礼道:“臣妾给娘娘请安。”温贵妃怔怔地看着她,突然醒过来似的问:“你这些日子去哪儿了,我怎么没见过你?”觉禅氏起身道:“臣妾染了风寒,一直养在屋子里,未能来向娘娘请安,还请娘娘恕罪。”“你生病了?”温贵妃奇怪地望着她,心里头不知想着什么,突然八阿哥的哭声又传来,震得她浑身发抖,渐渐的眼神越来越直,双手更紧紧抓起了褥子。此刻,皇帝散了朝后,正与工部几位大臣在英华殿查看修缮屋顶漏水的事,此处供奉先祖画像,皇帝必然重视,亲自来查看工程,一切妥当后正要往乾清宫回去,半路上遇见小太监匆匆忙忙跑来,随行的李公公听了几句,皱着眉头回来说:“皇上,咸福宫里有些麻烦事儿,就在前头了,您去不去瞧一眼?”玄烨身边还有纳兰容若随侍,他也是一同来看英华殿的工程,之后两人还要回乾清宫书房商议东巡谒陵的事,皇帝一时也没多想,就担心温贵妃因自己怠慢她而去算计嫉恨岚琪,既然此刻顺路,哪怕不情愿,还是过去了。可皇帝一行人才走近些,就听见咸福宫那里的吵闹声,玄烨只知道温贵妃又在发脾气哭闹,谁晓得还能有眼前的事,竟亲眼看见一个妃嫔几乎是被扔出了咸福宫的大门,又见衣衫不整的温贵妃把各种东西扔在她身上,之后竟是乳母抱着孩子被推了出来,温贵妃疯狂地叫嚣着:“滚,你们都滚,是你们害死我的孩子,滚……”咸福宫里的孩子是八阿哥,八阿哥的生母是觉禅贵人,不必再走近仔细看,皇帝一行人连同纳兰容若,都晓得被推倒在地上受辱的妃嫔是谁了,容若浑身热血奔腾,死死地握拳忍耐,垂首跟在了皇帝身后。但玄烨却突然停下了脚步,冷声对李公公讲:“朕也不必过去了,你过去问问怎么回事,回来禀告。”皇帝说完,头也不回地就走了,纳兰容若紧跟而上,但忍不住回头,恰见表妹看向这里,两人远远地又匆忙地对望了一眼。 ☆、209惠妃得子(5000字,二更到而皇帝走不多久,忽然停下,转身看着纳兰容若,容若亦是一怔,心里明白皇帝是想起来什么了,果然见他说:“方才那位被推出咸福宫的妃嫔,是你的表妹。”容若垂首称是,其他的话一字也不说,只有玄烨继续道:“她在咸福宫与温贵妃素来相处融洽,温贵妃许是因失子悲伤过度才有这失常的举动,朕会派人妥善安排,你不必太担心了。”容若垂首道:“此乃内命妇之事,臣不敢过问干涉。”玄烨微微点头,转身继续走了。容若这才舒了口气,赶紧跟上皇帝,可刚才表妹匆匆一望的眼神却刻在他心里,他心疼她,却什么也不能为她做,唯一能保护她的,就是与她撇清所有关系,让皇帝看到自己情由所属地过着日子,一切,就为了皇帝那句“朕不小气”。君臣俩径直回乾清宫,商议东巡路线,容若不日就要先行离京去打前站。皇帝与他,论君臣,玄烨器重容若的才敢;论情意,玄烨和容若年龄相仿,皆爱汉学、志同道合,若无君臣之别,必然会成为挚友。要紧的事玄烨都会先想到他,若非防备明珠与他父子联手权倾朝野,还欲给予他更高的官职,至于觉禅氏,此一时彼一时,如今玄烨,早就不在乎了。咸福宫的闹剧传入六宫,温贵妃不管不顾地要撵觉禅氏母子离开,这还是大清开国建立后宫以来头一桩稀奇的事,奉旨抚养皇子的妃嫔,竟做出如此荒唐的事,哪怕她才失子可怜,太皇太后也大为震怒,一应交付给太后,“她若不想养,也就不必养了,后宫不缺一个养孩子的妃嫔,难道还求着她不成?”苏麻喇嬷嬷私下安抚主子莫动气,一面则说:“八阿哥还未落地时,惠妃就一直游说觉禅贵人将来把孩子给她抚养,甚至当着您和皇上的面也提起过,前些日子宝云说她总和宜妃关起门来不知谋划什么,奴婢想想,若温贵妃真不想要八阿哥了,四妃之中,也就这两位合适,论年龄资历,更是惠妃有优势。”“这样说来,八阿哥一旦离了咸福宫,惠妃就称心如意了?”太皇太后蹙眉冷笑,“不知她有否做什么,但眼下是温贵妃疯魔了把八阿哥推出来,算不到她头上去。”嬷嬷则道:“惠妃娘娘城府深,事事算计事事谋利,奴婢觉得,能得利的事一定与她脱不了干系。这一次若不成全,将来不知还要想什么别的法子闹得宫中不宁,可若成全,惠妃一定得意极了。”“那就让她得意一回,也算让太后给她一份人情。”太皇太后却松口了,不屑地说着,“她养八阿哥,不过是想给亲儿子将来找帮手,一个生母低贱的皇子,成不了气候,她也不会让这孩子成气候。既然如此,就让她养着吧。”且说觉禅氏被推出咸福宫后,李公公因无法说服温贵妃,当时暂且将觉禅贵人安置在附近的殿阁,匆匆忙忙禀告了上头,玄烨听说皇祖母让太后料理,便不再插手,李公公提醒他八阿哥怎么办,玄烨也知晓某几位的心思,猜想皇祖母和太后一定会有默契,索性都不管了。这样一来,众妃嫔聚在宁寿宫商议,宜妃见事情真的发展到了这一步,便照当初与惠妃约定地,在太后面前举荐惠妃来照顾八阿哥,而照顾一说与抚养又不同,荣妃也道:“臣妾以为,贵妃娘娘若真的不再愿意抚养八阿哥,八阿哥或送去阿哥所,或另指一位养母,总要定下来才好。去了阿哥所那就不再走了,而不去阿哥所,就要在一宫住下,安定才好。”太后颔首:“是这个道理。”因见皇贵妃在侧,如今她执掌六宫大权,不能不问她的意思,偏偏皇贵妃不喜欢小钮祜禄氏,更看不上八阿哥母子,怎么处置她都无所谓,一句“荣妃说的不错”,又给敷衍回来了。这下惠妃更笃定,大大方方地主动要求抚养八阿哥,更说道:“觉禅贵人只怕在咸福宫也住不久,不如让她们母子都随臣妾去长春宫。”可这件事却不成,苏麻喇嬷嬷早就授意太后,太皇太后觉得觉禅氏太妖艳,可在咸福宫里一直很妥当,没必要再挪动,温贵妃发疯一阵子就会好,迁动八阿哥因为他是皇家子孙不能不重视,至于觉禅氏在咸福宫里是死是活,就不必考虑了。说白了,太皇太后不希望看到这个妖艳美丽的女人再得到皇帝的宠幸。于是,太后决意将八阿哥交付与惠妃抚养,等上奏太皇太后并告知皇帝,两处都无异议,这件事就定下了。一切来得虽快,可并不突然,惠妃淡定从容地被小太监一路引着往暂时安置觉禅氏母子的殿阁来,进门时就见乳母好端端地抱着小阿哥在屋檐下晃悠,觉禅氏坐在炭盆旁神情呆滞,只听见有人向惠妃行礼,才发现来的人是谁。惠妃口述了太后的懿旨,八阿哥的乳母欢欢喜喜地抱着小皇子磕头谢恩,边上觉禅氏却听得很莫名,眼睁睁看着惠妃将孩子抱过去,更满面喜色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说:“本宫和这孩子到底有缘分,八阿哥往后,就要喊本宫额娘了。”又俯下身极轻地挖苦她,“好妹妹,你心里难受极了吧?”觉禅氏蹙眉,脑中回想这些日子咸福宫里的事,再看边上乳母乐呵呵的模样,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孩子没日没夜地哭,突然扑上去看似要争夺惠妃怀里的孩子,惠妃猝不及防,又抱着孩子不敢松手,其他宫女没来得及跑过来,硬是让觉禅氏扯掉了八阿哥的裤子,白嫩嫩的屁股露出来,上头横七竖八的全是淤青,而边上乳母瞧见这个,已吓得脸色苍白浑身发抖。八阿哥更吓得大哭,惠妃慌忙给他拉好裤子,又故作镇定地等着觉禅氏:“你干什么?”“惠妃娘娘。”觉禅氏冷冷地看着她。惠妃心内发窘,微微喘息平复心情,不屑地问:“你要说什么,没话说本宫可要走了,这里没人住阴森森的,不适合小阿哥待着。”觉禅氏冷笑道:“既然娘娘终于抱走了八阿哥,那就请好好养着,臣妾斗胆提醒您一句,小心养虎为患。”惠妃怒视她:“胡说八道,怪不得太后不许你离开咸福宫,你这疯疯癫癫的,和温贵妃一起去疯吧。”她毕竟心虚,刚才在宁寿宫时就一直紧张,生怕有人去看过八阿哥,若太后错了主意把皇子送去阿哥所,只要有人发现小阿哥身上的伤痕,乳母逃不过责难,那就一定会把她供出来。这一步棋虽思量过,可元宵那天走得有些冲动,一头猛扎到现在,她总算是幸运的。再不愿与觉禅氏费唇舌,惠妃抱着八阿哥领着乳母匆匆走了,这边敬事房的人请觉禅贵人回咸福宫,香荷护着主子说:“贵妃娘娘把我家主子的东西都扔出来了,再回去,找挨打吗?”来的人哪里听得这些,眼看着觉禅贵人落魄,谁来管你挨打挨骂,上头指派的事做好才要紧,好说歹说又把觉禅贵人送回去,而此刻温贵妃已经吃了药昏睡过去,冬云过来指挥宫女们为她收拾东西,好心地劝慰觉禅氏:“贵人莫放在心上,您一直住在这里,娘娘的脾气您晓得,她是伤心坏了,等缓过这一阵保不住后悔呢。”觉禅氏冷笑:“后悔也来不及,娘娘她再想要八阿哥就难了。”冬云听她如此说话,却看不到这个生母脸上任何舍不得的情绪,还是那么高高挂起冷漠无情,心想多说无益,再者她自己也巴不得孩子被送走,伺候一个大的已经力不从心,八阿哥又总爱哭,离了才好。至于觉禅氏,八阿哥最终被惠妃抱走的事虽然令她愤怒,可她本来就不在乎这个孩子,反正惠妃又不会弄死孩子,养在哪里都一样,当初的气性已经淡了,真被惠妃抱走了,也就抱走罢了。今天的闹剧让她身心疲惫,可见到了魂牵梦萦的人,匆匆一瞥的对视,多少情愫浸在里头,容若那一眼,直把这一切悲哀的遭遇都抵消了,她在容若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她晓得容若心里有自己的位置,她的容若没有被沈宛抢走,纵然高墙阻隔,他们的心还在一起。对她而言,这样就足够活下去。玄烨这边直到和容若商定东巡的事才得空闲,而后宫的闹剧已经平息,八阿哥去了长春宫,觉禅贵人又回到咸福宫,温贵妃的行径则是说有些癔症,太皇太后已经勒令太医院全力医治。皇帝来至慈宁宫,太后也在,娘儿三人坐着说这件事,太后苦笑:“皇贵妃实在叫人又气又无奈,皇上几时与她说说,拿了凤印可不能不管事。”玄烨却不知是偏心还是无所谓,只笑道:“皇额娘多担当些,她年纪轻,又从来不理事,要慢慢来。”之后说起二月皇帝于景山斋戒,以及之后东巡的事,太皇太后只担心皇帝出行的安危,听罢了随行护驾的安排,指点一二后,便嘱咐玄烨:“这几日不必顾忌什么,多陪陪岚琪去,别人吃醋也管不着了,总及不上她怀着孩子辛苦。”可玄烨却有自己的想法,坦率地对祖母说:“孙儿宁愿她这几日委屈些,孙儿不在家的日子,好没人惦记着欺负她。并非朕对皇祖母和皇额娘不放心,实在是类似迷药的事,防不胜防,怎么才算是疼她,如今朕心里很明白。”太皇太后与太后对视一眼,太后且笑:“臣妾说句不敬的话,咱们皇上实在比先帝心思细腻多了。”长春宫里,惠妃打发了来贺喜的妃嫔之后,便独自和乳母抱着八阿哥在屋子里,她也仔细看了看八阿哥屁股上的伤痕,手轻轻摸一把孩子都疼得发抖,连坐都没法儿坐了,难怪刚才几个妃嫔逗他抱他,他一直惊恐地大哭,惠妃禁不住说乳母:“你下手也忒狠了。”乳母赔笑道:“奴婢不这样做,八阿哥怎么哭呢?娘娘实在料事如神,往后奴婢会尽心伺候八阿哥,八阿哥他不哭的时候,可讨人喜欢了。”惠妃呵护着娇弱的孩子,哄他入睡,一面说好听的话安抚乳母,一面心里已经有了盘算,这个乳母留不得,眼下还不着急,等皇上离宫出远门再收拾了她,对付一个乳母实在太容易,一场病就能剥夺她喂养小阿哥的权力,也轮不到她来怪自己。此刻外头宫女来通报,说大阿哥来请安,惠妃便让乳母休息片刻,自己抱着八阿哥出去,瞧见儿子步履轻快地进来,便是满面慈爱,笑着问:“什么事这样高兴,今日皇阿玛又夸奖你了?”胤禔高兴地点头说:“阿玛夸儿子的字写得比从前好了,说下回再有长进,赏儿子一匹小马驹。”惠妃欢喜不已,让宝云她们准备大阿哥喜欢的点心,又听儿子说:“阿玛说额娘得了八阿哥,让儿子来给额娘贺喜。”“皇上说的?”惠妃倒有些意外,与儿子在殿内坐了,给他看才刚刚睡熟的八阿哥,这孩子是累坏了,如今终于免去了皮肉之苦,睡得踏实又安稳,惠妃温柔地对儿子说,“往后你要好好疼爱八弟,她养在这里,比其他兄弟和你更亲,你多多爱护弟弟,皇阿玛也会高兴的。”这些话能说,而惠妃满腹对于未来的期许,以及她抚养八阿哥的真正目的则不能轻易对儿子说,小孩子口无遮拦,哪天不小心露出去,期望就成了祸端。惠妃什么都算得滴水不漏,只是她这样城府的人,却生了个直性子的儿子,性子太直容易得罪人容易被欺负,她更加要好好看护儿子。温贵妃小产闹得六宫不宁,又为了八阿哥的事,元宵之后六宫一直不见消停,直到八阿哥进了长春宫、温贵妃开始“治疗癔症”,后宫才总算安宁下来,可再过些日子皇帝就要去景山斋戒,之后直接从那里出发东巡,留在宫里的日子越来越少,女人们总算缓过神,什么才是真正要紧的。让人意外的事,本以为皇帝会多陪德妃,却因太医说德妃要静养,皇帝再未踏足永和宫,承乾宫之外,宜妃怎么也没想到,皇帝会在这时候想起她。仿佛就如惠妃说的,别人都伺候不成了,皇帝总会想到她,而惠妃更教她许多闺中之术,为了长久计算,宜妃不管皇帝为了什么来,一门心思只想把人伺候好,玄烨见她乖巧温顺,且是本就不怎么讨厌又想用来制衡六宫的人,便更加哄得宜妃高兴,渐渐把之前的事都放下了。转眼已是二月上旬,六阿哥两岁的生日因德妃要安胎,是在慈宁宫简单过的,八阿哥的周岁生日惠妃倒摆了席面请六宫姐妹来聚聚,也算正式贺喜她得了一子,上头未有计较,更下了赏赐,而八阿哥周岁生日一过,玄烨就去景山了。圣驾离宫,二月里有事还能在景山找见皇帝,可等三月再离京,有什么事就顾不上了,太后少不得将六宫喊去训诫,让她们务必安分地等候圣驾回銮。宁寿宫里散了后,荣妃端嫔几人便来永和宫看岚琪,她的肚子越来越大,照她自己的话说胎儿很安慰,可太医谨慎小心,还是不让她下床走动,来时岚琪正在床上歪着看书,众人见了便笑说:“你现在这些书看下去,都记到孩子脑袋里,将来生出来小阿哥,一定极聪明。”岚琪只是笑悠悠摸肚子说:“怎么都说是小阿哥,我想要个闺女呢。”姐妹们陪她是说笑,说半天怕她累着也就散了,本来静静的一个人不觉得什么,反是热闹过后,难免会有几分凄凉,岚琪其实孕中情绪也不大稳定,只是她不像温贵妃那样折腾罢了,而温贵妃连同八阿哥和觉禅氏的遭遇,她之前也都像戏文似的听过则已,对她来说眼下没有比安胎更要紧的了。今日皇帝离宫,六宫妃嫔都去相送,而环春几人一直盼着皇帝离宫前能来看看她家主子,结果直等圣驾都离宫了,也没瞧见皇帝的身影,偏偏岚琪对此毫不在意,她们竟是想安慰一句,也不晓得说什么好。这会儿天都快黑了,岚琪正哄着胤祚吃饭,却见香月欢欢喜喜地跑进来,放下手里的匣子说:“主子,是皇上从景山送来的。”岚琪有些意外,打开匣子看,里头很不稀奇的是一盒糖果,问香月,说送东西的人没嘱咐什么话,而盒子里头也没有任何字条,没来由的送一盒糖做什么?环春更警惕地说:“别是没有的事,这糖还是要让太医看看,万一是不好的东西呢?” ☆、210夺子之争“就是有人要算计我,也太快太明目张胆,何至于?”岚琪很不在乎,欢喜地将糖果看了看,嘀咕着该是皇帝拿来哄她吃药的,只是她近来不爱吃甜的,吃过药也只爱含一颗酸梅,既然不想吃,也无所谓要不要太医查看,让环春收起来放着就好。之后的日子,皇帝不在宫中,六宫平静又安宁,女人们没了争夺的目标,都懒得再费精神瞎琢磨,而且不比旧年皇帝领着尊贵得宠的几位住在外头,这一回大家都没得陪,便是爱嫉妒的几个,也消停了。永和宫里因岚琪身子渐好,荣妃几人时常来陪陪她解闷,这一日无意中提起,说温贵妃出了月子,今日早晨一起在宁寿宫请安时瞧见,一改往日热情活泼的模样,整个人安静沉闷,太后与她说几句话,她只是点头答应,几乎不张嘴。太医那边说温贵妃的癔症已经痊愈,之后的日子只需静心调养,药也不大吃了。岚琪听着没说什么,布贵人却忧心忡忡地提醒她:“那一天都摔跤,你保住了孩子,贵妃娘娘好好的却没守住,她心里不定怎么嫉妒呢,你让环春把永和宫的门看紧了,别让她来找你麻烦。”端嫔亦道:“温贵妃性子古怪,我也不大放心,若不是我们时常想来陪陪你,还不如回了太皇太后,下旨不许任何人来烦你,保不定哪天温贵妃窜过来了,伤了你可怎么好。”“她若伤了岚琪,自己也别想活了,皇上会恨死她,而她又那么在乎皇上。”荣妃说着,更安抚岚琪,“别害怕,她不至于来害你,断了自己的后路。”“我也这样想,温贵妃娘娘最在乎皇上,如今更该端正言行,纠缠我又有什么意思。”岚琪苦笑,也道,“没了孩子总是可怜的,娘娘她可要好一阵子才缓过来。”众人见岚琪淡定,也不再说吓唬她的话,她们几人闲来无事陪着坐坐,偶尔有宫里的事有人来问荣妃,岚琪便看着荣妃如何处理,荣妃心里也明白岚琪的前程,时不时教她一些,但也玩笑说:“你可别太费劲,要紧的是身子,不然为了这些琐事伤了你,皇上回来非拆了我的景阳宫。”她们姐妹之间说这些,都不过是嬉笑几句的事,谁也不会当真。转眼二月末,圣驾已预备自景山出发东巡,这日惠妃抱着八阿哥来翊坤宫,只因好些日子不见宜妃出门,还以为她身子不好,这会儿过来,却听见里头人在发脾气说:“吃什么吃,吃了也没用。”怀里的八阿哥被吓了一跳,更见里头保姆领着恪靖公主急急忙忙出来,见了惠妃好不尴尬,惠妃索性让乳母一起抱着八阿哥过去和恪靖玩耍,独自到了里头,见宜妃正仰脖子不知喝什么东西。惠妃关心地问:“果然是病了吗?这吃的什么药?”宜妃吃罢药,随手指一指说:“姐姐坐吧。”惠妃见她不应答,便问桃红,桃红尴尬地说:“是坐胎的补药。”“愣着做什么,给姐姐上茶呀?”宜妃睨了一眼桃红,似乎恼她多嘴,却听惠妃笑着说,“你对我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吃坐胎药怎么不好了?承乾宫里也吃着坐胎药呢,后宫里的女人,哪个不想生育皇嗣?”宜妃恹恹道:“今早又换了一个太医瞧,再三说没怀上。”说着便急了,推开桌上的东西恨道,“怎么我就怀不上?”“皇上正月里常在你这儿,二月出门前也是,我瞧着内务府记档好几回,也盼着你有好消息,可这事儿不能急。”惠妃明白她的焦虑,劝她道,“毕竟你好些日子不伺候了,这一下就有,等皇上回来,不是又要把你撂下了?眼下这样未必不是好事,要紧的是先留住皇上的心,皇上这么出去几个月,路上虽说总会有什么人伺候,可不管之后带不带回来,总是会想家里的。等皇上回来永和宫还没生,温贵妃还不晓得能不能被原谅,皇上总不能天天在皇贵妃那里,不就又是你的好事?”宜妃苦笑:“总觉得,我是吃人家剩下的,就这命,还能有么?”惠妃却凑近她问:“我教你的那些,你可哄得皇上高兴?”“姐姐……”宜妃面上一红,赧然道,“皇上很喜欢,的确比从前好许多,我到底是不大懂的,还总怪皇上不喜欢我,这上头还真要谢谢您。”“谢我做什么,将来生了小阿哥,多给我抱抱就好。”惠妃满面笑意,更低语嘱咐她,“帐子一拉,还有什么帝王妃嫔的尊卑,就是男人和女人的事。你不是常说乌雅氏若没一些狐媚功夫,怎么哄得皇上那么喜欢她?照她的性子来看,未必夜里能如何伺候得皇上翻云覆雨,她兴许是只把皇上当丈夫当男人,你以为万岁爷就那么喜欢做皇帝,做了二十多年了,不厌烦也麻木了。那种时候,可就一定要明白他想要什么。”宜妃已是脖子也红了,推着惠妃说:“大白天说这些,姐姐真胡闹。”“胡闹什么?”惠妃却道,“你不用心留着皇上,等皇上回宫时,新的秀女就要进宫了,到时候前后十来天的事,宫里头就又添新人。你好歹是宜妃娘娘,输给那些小答应不成?”一语说得宜妃面色黯然,她几乎忘记了又要选秀的事,这下更觉得此刻不宜有身孕,不然往后大半年里,要让那些新来的小妖精狐媚了皇帝去。而此刻,慈宁宫附近也有许久不见的人相遇,岚琪听说太皇太后数日胃口不好很担心,硬是要来瞧一瞧,暖轿行至此处,却被前头温贵妃一行挡了道,随行的环春本担心温贵妃会拦着自家主子说话,可冬云却过来对她说:“娘娘让德妃娘娘先走。”环春闻言立刻让暖轿先行,而轿中岚琪也没有要留步说话的意思,两乘轿子擦肩而过,她稍稍掀起帘子往外看,恰见温贵妃也掀起帘子,可两人四目相对,那边的人竟仓惶地放下了帘子,好像故意躲着她似的。岚琪虽然奇怪,也不愿多想,多想了就是自寻烦恼,她何苦去管别人怎么过日子。之后德妃一行往慈宁宫去,温贵妃的暖轿则辗转往翊坤宫来,她方才也是打从长春宫门前出来的,原是去找惠妃,结果听说惠妃去了宜妃那里,这会儿屋子里姐妹俩正说话,桃红跑进来说:“贵妃娘娘到了。”宜妃奇道:“哪个贵妃,皇贵妃?”桃红上来为她整一整衣裳说:“是温贵妃,已经进门了,不过她是来找惠妃娘娘的。”惠妃好不惊讶:“找我?”两人赶紧迎出门,宜妃轻声在她耳边说:“难道是为了八阿哥,她若问你要回去,你怎么应付她?”但不等惠妃回答,温贵妃已经走进来,见二人行礼,她直接就问:“八阿哥在这里吗?”“八阿哥在和恪靖公主玩耍,臣妾让乳母抱来向娘娘请安。”惠妃定了定神,转身唤宝云,“去领公主阿哥过来。”可温贵妃却道:“不必了,本宫去抱八阿哥来就好。”更指着桃红问,“在哪间屋子,领本宫去。”惠妃见她这模样,是要直接把孩子抱走的架势,忙上前拦住说:“何须劳动娘娘,让宫女去抱就是了,娘娘您上座,宜妃妹妹这里的茶极好,您也尝尝?”温贵妃冷然看她一眼,稍稍别过脸说:“皇上常说咸福宫的茶才是上乘,本宫那里不止有好茶,还有好水,怎会喜欢翊坤宫里的茶?既然惠妃喜欢喝茶,本宫回头赏赐你一些,毕竟辛苦你这一个多月照顾八阿哥了。”惠妃心中一咯噔,绷着脸勉强笑问:“娘娘这话,是什么意思?”“本宫要把八阿哥抱回咸福宫,惠妃往后不必再操心。”温贵妃这样说着,迅速绕开惠妃往外走,喝斥门外的宫女说,“八阿哥在哪里?”宜妃在边上看着干着急,可她也不敢得罪温贵妃,急着上来推了推惠妃说:“姐姐,她可真去抱孩子了。”惠妃气得面色发紫,转身跑出来拦住贵妃的去路,也不管什么尊卑,仗着自己年长她,厉声厉色道:“贵妃娘娘是不是久病不知宫里的事,皇上已有旨意,往后八阿哥养在长春宫,贵妃娘娘要抱抱孩子玩一玩不要紧,可要抱回咸福宫,还请您去求了圣上的旨意来。”“让开。”温贵妃语调低沉,直直地瞪着惠妃,“你在宫里这么多年了,尊卑规矩还要本宫来教?”惠妃不为所惧:“臣妾就是知道尊卑规矩,才不敢违逆圣旨,您要带走八阿哥,有皇上的旨意,臣妾绝不阻拦。”话音甫落,但见温贵妃扬手挥掌,一声皮肉闷响,惠妃脸上实打实地挨了一巴掌,周遭所有人都惊呆了,而惠妃入宫十几年来,从未受过这样的屈辱,她一手捂着脸,猩红的眼中满是恨意,瞪着温贵妃道:“娘娘……您非要抗旨吗?”翊坤宫里闹腾时,岚琪已在慈宁宫坐好一会儿了,太皇太后嗔她不知轻重跑来做什么,可人家撒娇说想得慌,又担心她胃口不好,一老一少好久没这样说话,嘻嘻笑笑哄得太皇太后很高兴,可偏偏就是有不消停的事,苏麻喇嬷嬷听讲翊坤宫里的事后,皱着眉头进来禀告:“主子,贵妃娘娘要抢八阿哥回去,这件事是不是要太后出面?” ☆、211打死她才好(还有一更岚琪听见这些话,想到方才擦肩而过时温贵妃慌张的神情,她那似躲着自己的模样,果真是因为心虚,她自己也知道,这是荒唐的事吧,那又何必如此?太皇太后则冷声说:“她们抓破脸打破头才好看呢,管什么管,这种琐事往后都不必问我了。”苏麻喇嬷嬷看了眼岚琪,眼神似在问她要不要再劝,岚琪稍稍晃了晃脑袋,苏麻喇嬷嬷便下去了,她安静地陪着太皇太后,陪着继续说刚才的话,半晌老人家才叹气说:“从前苏麻喇说,新来的年纪轻不懂事,过几年就好了,怎么几年下来,我什么长进也没看见。”岚琪且笑:“几位娘娘并没有臣妾这样好的福气,跟在您身边学规矩学本事,虽然少不得挨骂挨罚,到底长进了呀。”太皇太后伸手轻轻戳她的额头,“没良心的小东西,我几时骂过你罚过你,难道是那几件事,你要记恨我一辈子?”岚琪娇然,哄着太皇太后说:“您别生气,这闹到跟前的事有,私底下没闹出来的,真的打破脑袋撕破脸的,不知道多少,咱们管得过来吗?皇上不在家,您更加要宽宽心,左右都是皇上的女人,本该皇上自己好好管着的,他都不管,咱们操什么心?”本也不是天大的事,不过传出去难听些,是个笑话罢了,太皇太后也不至于太动怒,又有岚琪哄着,心情便见好。可老人家舍不得她回去又不大能见面,便问她这几个月是否愿意在慈宁宫住着,岚琪知道没有比慈宁宫更安稳的地方,可不免太扎眼,且布姐姐她们就不方便来与自己说话,但太皇太后的确寂寞,又心疼她,一时没有主意。而此刻,翊坤宫里的闹剧已闹到承乾宫去,太后也懒得管,之前就跟皇帝抱怨过皇贵妃不管事,索性这次就称头疼推给她,于是闹僵了的温贵妃和惠妃辗转到了此处,皇贵妃在正殿高坐,很不耐烦地看着下头两个站着的人。惠妃脸上有浮肿,温贵妃那一巴掌是下了狠劲的,惠妃纵然恼怒,也不敢还手,但死死拦住不让贵妃去抱孩子,温贵妃再欲动手时,两边宫女都拦着抱着求她息怒,再后来太后就派人来说,让她们去承乾宫说个公道。“八阿哥是太后决定送养到长春宫,皇上也答应更下了旨意的,臣妾自知有罪,不该与贵妃娘娘起争执,但若真让贵妃娘娘把孩子抱走,之后惹出其他麻烦,就更是臣妾的罪过。”惠妃有理,说话也硬气,反正今日的事不是她的错,动手打人的也不是她,她虽不指望皇贵妃能公道地裁决什么,上头还有太皇太后和太后,她不怕没处说理。皇贵妃听罢冷笑:“宫里的规矩那么多,本宫也记不过来你们到底犯了哪一条,自己心里若明白,一会子回去了,该怎么自罚自省,你们看着办吧。至于八阿哥,贵妃妹妹你别错了主意,当日是皇上亲眼见你把孩子推出去的,闹得宫里宫外都笑话,现在你醒过神来要,本宫还想帮着还给你呢,可爱莫能助,你自己做的孽,只有自己受着。”惠妃心中苦笑,比起赫舍里皇后、钮祜禄皇后,皇贵妃手里这凤印拿得实在轻松,底下的事有自己和荣妃替她操劳,上头的事则有太皇太后和太后把持,她有地位却不在乎权力,而皇帝偏偏不苛求她多能干,哪怕当养一个闲人也乐意。反是她们几个,尽心尽力地辛苦,十几年才熬到今日的尊贵,可笑眼前这一切,更可恨她们的生来富贵。“既然娘娘说,是臣妾自己作孽该自己承受,那臣妾要回八阿哥,不也是自己承受?”温贵妃终于抬起头,看着上首皇贵妃道,“太医也说了,臣妾是得了癔症,虽然是臣妾亲手把八阿哥推出来,可那会儿臣妾什么也不知道,现在脑袋清醒了,就不能再犯之前的错。眼下臣妾要做什么心里很明白,娘娘,臣妾今日一定要把八阿哥抱走,惠妃无权阻拦臣妾,难道皇贵妃娘娘您,要派人把臣妾的手脚绑起来?”皇贵妃轻蔑地笑着,起身慢慢走下来,瞧瞧温贵妃,又看看惠妃,先开口问惠妃:“其实你放手也没什么,是对是错上头总有个公道,说不定就此再把八阿哥送还咸福宫也不一定,带孩子多辛苦?是不是?”惠妃眼眉紧绷面色苍白,憋了半天说:“娘娘虽这样想,可臣妾不敢违抗圣意,不论如何都不会让人把八阿哥带走的。”皇贵妃才过来瞧着钮祜禄氏问:“你听见了?这样一来,你们是不是又要打起来了,不过惠妃她好像不会还手,我若是妹妹,就先把她打死,打死了八阿哥肯定就是你的了。”二人闻言皆是一惊,皇贵妃霍然转身:“你们俩心里都有主意,还来讨什么公道?本宫帮惠妃,贵妃妹妹你也要鱼死网破地继续去闹,本宫若帮你,惠妃也说了死都不把孩子叫人带走,既然如此,你们来干什么?”皇贵妃看似胡闹的几句话,竟把两人都镇住了,她冷笑着说:“你们要死要活,自己寻思去,本宫已经都说明白了,犯了什么错自己回家反省就得了,皇上也不在宫里,你们作妖给谁看?”说着就唤青莲来,让她送客。温贵妃还欲辩解,惠妃却立刻就走了,她才不傻呢,抱着八阿哥回去好好看紧长春宫的门户,钮祜禄氏还翻墙进来不成。等温贵妃回过神,惠妃早就走远了,皇贵妃懒得和她磨叽,径直要回内殿去,走过直愣愣挺在原地的人身旁,忽听她说:“她还不是八阿哥的亲娘,都想尽办法地把孩子弄到手边,皇贵妃娘娘您真是好福气,德妃在皇上和太皇太后面前那样吃得开,她都不来算计您和四阿哥,臣妾真羡慕您。”皇贵妃听得心里毛躁,可话却不假,她曾经屡屡怀疑乌雅氏的用心,可这些年莫说她动心思要孩子,就连半句坏话都不在皇帝面前说,皇帝对她是越来越好越来越耐心,眼下她除了没能自己怀个孩子,日子过得丰足滋润,的确是该让人羡慕的。皇贵妃再要走,钮祜禄氏又道:“惠妃这种小人,宫里还有别的,将来大概也会再来几个,若有人挑唆您和德妃的关系,娘娘可要想清楚了,这宫里头乌雅氏那样心肝的人,没有第二个了。”“少琢磨别人吧,你看你没用的,你姐姐若还在世,绝不做这么蠢的事。”皇贵妃心里不大舒服,撂下这句话就走开了,钮祜禄氏呆呆地站了片刻,青莲和冬云一起来劝她,才算把她劝回去,而她也没再接着去长春宫闹,饶是惠妃紧张兮兮地看着家门,可人家已经不惦记了。而温贵妃出去找惠妃麻烦的事,咸福宫里也早在她回来前就听说,觉禅氏听香荷叽叽喳喳,心下唏嘘面上则不动声色,等贵妃回来,自己本犹豫要不要过去问候一声,倒是那边的人尴尬地过来说贵妃请她过去。觉禅氏瞧下人个个儿都紧张,晓得他们是担心那天自己被赶出去的事再来一遍。但见了面,众人就安心了,温贵妃很客气地让觉禅氏坐下说话,更屏退了所有人,她竟是对觉禅氏道:“没能把你的孩子要回来,是我没用,不过看得出来惠妃挺在乎这个孩子,你也算能安心。之前我脑筋不大清楚,对你做了什么,自己想想也不可思议,你别放在心上。”觉禅氏垂首道:“臣妾本就没资格抚养八阿哥,孩子养在哪里臣妾都一样,但毕竟臣妾随娘娘而居,希望娘娘您能放下这件事,过去的就过去了,往后还要保重身体,身子不好,您所想所求的一切,又要如何得到?臣妾说句大不敬的话,您的姐姐钮祜禄皇后,就是最好的例证。”她看到温贵妃的目光锐利如刃,可只是一瞬间就软下来,更是渐渐热泪盈眶,哽咽道:“今天怎么了,你们一个个都在提姐姐,提了她她能回来吗?可她若还在,谁敢欺负我?”觉禅氏沉下心,垂眸问:“娘娘自有尊贵,何来欺负一说?说起来,娘娘是否想知道,惠妃怎么要走孩子的?”温贵妃吃了一惊,皱眉问:“真的是她想办法要走的?我今天只是为了壮胆,随口说的。”觉禅氏颔首,慢慢将八阿哥被乳母虐待以至于日夜啼哭,刺激得温贵妃难以承受的事说了,温贵妃听得身上一阵阵寒凉,觉禅氏又道:“即便惠妃如此,臣妾以为也没人敢欺负娘娘,娘娘想要过得好,全在您自身,您想要对惠妃出这口恶气,也先要自己振作起来才是。”“你……在帮我?”温贵妃狐疑,她多少知道这个觉禅氏,连亲儿子被虐待都说得如此冷漠,怎么好端端来关心自己了。觉禅氏淡然一笑:“对娘娘不必隐瞒,只是臣妾记挂的人过得很好,臣妾也要好好过下去,不让记挂臣妾的人担心。您是臣妾的庇护,臣妾要过得好,娘娘您就要更好才是。臣妾是想帮您,更是在帮自己。” ☆、212褫夺(二更到“你既说是帮自己,那咱们就互不相欠了。”温贵妃伸手扶一扶发髻后的宫花,神色定然,“皇上回銮后,选秀的事就定下了,旧的如宜妃几人我已经争不过,新来的还不知是什么气候。我别无他求,但求皇上不要忘了咸福宫,眼下连八阿哥都没了,我实在不晓得怎么才能让他想起我,可照你们的话,之前我折腾这样那样的事,已经让他厌烦了。”觉禅氏颔首道:“这几个月娘娘先把身体养好,不论您是想侍奉皇上,还是想诞育子嗣,没有好的身体一切都是空谈,宫里的事您这儿总有人留心,时不时告诉臣妾一些,臣妾愿为您出谋划策。”温贵妃苦笑:“你这样聪明,却不为自己争,不然的话,是不是乌雅氏也争不过你?”觉禅氏摇头不语,心里却想,一个争字并不难,难的是人家不争不抢,照样拥有一切,又岂是聪明和美貌就能赢过她的。二人正说话,外头突有敲打声,接着门前就是吵吵嚷嚷的声音,两人都觉得奇怪,门前便有人来禀告事宜,冬云满面莫名地进来说:“大阿哥拿石块把咱们门前的石狮子砸掉了一块,人已经跑了。”“大阿哥做什么砸它们?”温贵妃还没反应过来,边上觉禅氏已道,“兴许是为了您打了惠妃娘娘一巴掌。”“她倒是生了个不错的儿子,可若真不错,砸了就砸了,跑什么,当面一句话也不敢对我说么?”温贵妃冷笑,遂吩咐冬云,“告诉上头去,不是我小气非要和个孩子计较,皇子品行关乎社稷,管教皇子,也是我的责任。”冬云领命离去,觉禅氏也起身要告辞,温贵妃与她道:“她唆使乳母虐待八阿哥的事,我不会就此算了,照你所说她应该很快会抛弃这个乳母,我会派人盯着,这件事一定要让上头知道。”“娘娘若把乳母推出来作证,弄不好损了一条人命,对娘娘自身又无所助益。”觉禅氏冷静地为她分析,“这是宫闱丑闻,皇上不会大张旗鼓地查办,而让乳母能有机会下手虐待皇子,您本就失职在先。这件事您非要告到上头去,对娘娘自己并没有好处,皇上不计较您便罢了,若是气恼,到底还是您身为养母没有照顾好的缘故。”温贵妃恨道:“难道就这么算了?”觉禅氏摇头:“您心里明白惠妃是怎样的人就好了,相较于惠妃的城府心机,臣妾望其项背,不过是胆子大一些,不比她投鼠忌器。再看这件事,您若想以此要挟惠妃,她一定会想出更狠的事来反扑您,对付惠妃最好的法子,就是离她远远的,千万别让她看出来您在想什么。”温贵妃听得很认真,赞叹觉禅氏心思周密之余,又忍不住悲伤凄凉,似呢喃自语:“皇上原是喜欢我的,怎么忽然就成了这样?”她当局者迷,旁人说再多的话没用,而大阿哥跑来泄愤的事,也很快禀告了慈宁宫,太皇太后依旧不管,大阿哥有生母,皇贵妃不宜出手干涉,娘儿俩被送到太后面前,太后自然很生气,连同惠妃和温贵妃起争执的事一起算,少有的将惠妃训斥一顿,大阿哥几番为母亲辩解,结果反被惠妃喝斥。惠妃本想把儿子领回去教训,可太后说如今大阿哥在阿哥所,那里自然有人教导他,先让人送大阿哥回去,留下惠妃才又道:“你一向最稳重,怎么今天闹出这么多事?还有一件事,之前暗下在各宫传说,面上没提起来,可不代表皇上和太皇太后都不知道。去年除夕前,大皇子当面挖苦太子的事,你可知道?”惠妃心中一紧,这件事她晓得,只是见宫里没人说,渐渐也忘了,这会儿太后却翻旧账,更叮嘱她:“方才我只是借口让胤禔先走罢了,阿哥所虽有人教导,到底还是要你这个亲额娘去约束他,今天这种事,还能说是小孩子顽皮言行无状,可关于太子的事,就别等前头大臣来找你麻烦了,皇上和太皇太后一笔笔都记在心里的。”惠妃慌地屈膝表明心迹,说她觉不敢唆使大阿哥对太子不敬,太后也猜想她不敢,只是一再提醒:“你无心未必别人无意,再有胤禔对太子不敬的事,你做娘的难堪,胤禔也要遭皇上厌恶了。回去好好想想,过几天再把胤禔叫回去,该怎么管教你心里有数。”今天这一天折腾的,惠妃的心都冷了,她最懂这宫里的人情冷暖,大阿哥幼年顽皮不听话,太皇太后亲自管教好几回,那是真真疼爱这个小孙子,今天这样的事,却不闻不问了,就是无言地告诉惠妃,她不在乎皇长子了。“可不是吗?她如今最在乎的,是乌雅氏那几个孩子。”惠妃回到长春宫,宜妃已等候许久,说起这件事,宜妃恨恨道,“从前不都说,被太皇太后责罚是有面子的事,哪怕去慈宁宫跪得膝盖碎了,而是老人家疼你才愿管教你,真不理会了,也就提不上什么喜欢了。乌雅氏真本事,这就在慈宁宫住下了,她是怕住在永和宫里被人害了肚子里的胎吗?”惠妃坐在一旁神色冷凝,她竟完全疏忽了太皇太后对于皇孙的亲疏,除夕前那件事她也不敢闷声不响,当时若就领着大阿哥去请罪,未必能听太后说这些话,太后做事说话都看着慈宁宫,她的意思,一定就是太皇太后的意思了。几日后,大阿哥被亲娘带回长春宫狠狠教训了一顿,更亲自领着他来咸福宫磕头赔罪,温贵妃也没尊大,更不提前几日八阿哥那场闹剧,客客气气说些场面话,不多时就散了。惠妃又硬着头皮领着儿子来慈宁宫,做了好被拒见的打算,只是想做到这一步,却不料太皇太后见她们母子,进门时正见乌雅氏在廊下,温和地对她们笑着:“苏麻喇嬷嬷才蒸了一笼三鲜馅的包子,太皇太后说大阿哥最喜欢吃这个,正惦记着呢,大阿哥快进去,胤祚已经吃上了。”惠妃拉着儿子没让他乱闯,端着客气问岚琪怎么不进去,孱弱的孕妇笑着说:“太香了,闻不得,不大舒服出来透透气,惠姐姐快带大阿哥进去吧,包子要凉了。”说完就扶着环春往别处去,她听见身后大阿哥缠着母亲要进去的声音,之后大概便是走了,岚琪才稍稍舒口气,环春回头看,轻声告诉她:“惠妃娘娘和大阿哥进去了,主子咱们回屋子去歇会儿吧。”岚琪点头,又听环春嘀咕:“可惜惠妃娘娘不会知道是您劝太皇太后见她们,心里头还指不定怎么不自在,奴婢真觉得不值,差点还叫您被太皇太后埋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