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钮祜禄家的姐姐还真厉害,和一个小贵人较劲做什么。”佟妃傲然一笑,指了静珠说,“皇上去玉泉山了,宫里头闷得慌,明日让内务府安排,后日传戏班子来,把各宫都请来承乾宫坐坐,太皇太后那儿我去请,顶好她们不来,不然都不能好好玩一玩。”静珠慎重,提醒说:“今日昭妃才为了宜贵人用度不节俭动怒,您明日让传戏,一应的花销可不小,只怕昭妃娘娘那儿……”“怕什么,不过是孝诚皇后忌辰花了不少银子,她巴结着万岁爷说要节省后宫开销,那我后天看戏就不花宫里的钱,你去跟内务府说,一应花销用多少银子,只管派人来领。”佟妃愤愤,不屑地嘀咕着,“我不过年纪小些,在这宫里从不比她矮一截,还真以为我怕了她?”静珠不敢再多言语,翌日便亲自往内务府去安排,那边因听说佟妃自己花钱,也不顾忌昭妃势威,殷勤就给安排下,静珠便又遣众宫女太监去宫里各处邀请。佟妃一大早就去慈宁宫请安,太皇太后和太后虽不反对,但都推说天热懒得动,如此倒中了她的心怀,可以自由自在玩上半天。承乾宫广发请帖,钟粹宫两位自然也在受邀之列,她们没多想外头的事,也不敢拂逆佟妃的好意,岚琪和布常在把春上省下来的好茶拿精致的罐子装好,又拿锦缎裹了,准备明日随礼带去承乾宫。可她们怎么也没想到,隔天去承乾宫,这里戏台也搭,戏子优伶也齐全了,可桌椅竟是空空落落,她们俩坐了好久,不见佟妃出来,也不见旁的人来,终于环春打听来消息,急急告诉二人说:“奴婢竟没听见风声,说是昭妃娘娘重饬了内务府做这件事,眼下各宫碍着娘娘的威严,都不敢来了,可咱们却来了。”话音才落,承乾宫正殿的门突然开了,衣衫华丽、面容娇俏的佟妃从里头出来,冷冷看着院子里的光景,那纤长入鬓的眉毛几乎要拧在一起,目光倏然落在岚琪和布常在的身上,不禁发出冷笑,而后悠悠然走过来,看着正行礼的二人说:“跟本宫走一趟,咱们去翊坤宫请昭妃娘娘来看戏。”旋即又高声喝斥宫女太监们:“都不长眼睛吗?娘娘主子们不来,也不知道去请,赶紧各宫各院再去请,告诉她们,佟妃娘娘也去请昭妃娘娘了。”静珠知道主子脾气大了,赶紧打发众人散去,又唤来肩舆搀扶坐着,连同不知所以的布常在和乌常在一起带着,一行人逶迤往翊坤宫来。 ☆、057好戏翊坤宫那儿得知佟妃往这里来,也早早做了准备,再怎么样也不能当众撕破脸皮,昭妃敛理衣容,稳稳当当在正殿坐了,不时便见佟妃进来,身后竟还跟了两个小常在。“姐姐安好。”佟妃稍稍一福不过行的平礼,岚琪和布常在则必须行大礼,西配殿宜贵人也赶来向佟妃行礼。昭妃在人前素来端得温婉和气,都让免礼赐座,却听佟妃笑着说,“妹妹不坐了,来却是想请姐姐到承乾宫坐坐,我那里搭了戏台,一应都齐全了,就等您大驾光临好开戏。”一边说着,也不管昭妃答应不答应,转身看向宜贵人问,“妹妹可好些了,听说前日里中了暑气?”中暑不可小觑,宜贵人圆圆的脸蛋都瘦了一圈,这会子笑容也苍白,可心里怨昭妃苛待她,也知今日两宫杠上了,一时就想着看佟妃让昭妃下不来台,便应着道:“臣妾好多了,臣妾也爱看戏,娘娘那儿若多一张椅子,可否赏赐臣妾也去凑一回热闹?”“椅子多的是,可就怕昭妃姐姐不去,旁人也不敢去,轻轻落落不热闹呢。”佟妃说着看向昭妃,眼眉间尽是挑衅之态。座上昭妃神情不冷不热,淡淡说:“天热懒怠动,本宫就不去了。只是昨天以为内务府乱花销,不知是妹妹自己拿银子出来,我那几句话也不是冲着妹妹来,你可别放在心上。”佟妃笑幽幽看她一眼:“您那是饬责奴才呢,我多什么心?但这会儿有您这句话,可就不怕坐不满了。“一边唤岚琪和布常在,“宜贵人脚下虚着,你们可小心搀扶好了。”二人愣愣地不置可否,但见佟妃转身满脸怒意地瞪过来,赶紧去到宜贵人身边,一左一右搀扶她,一同向昭妃行了礼,便躬身退了出来,在外头稍等不久,佟妃也出来了。这一趟走的,不等一行人回到承乾宫,各宫各院的贵人答应们都赶来了,佟妃下了肩舆进门时,乌泱泱满院子的人行礼问安,她傲然一笑,“这下子,可有好戏看了,赶紧开戏吧。”待佟妃在上首落座,敲锣打鼓大戏开幕,承乾宫登时热闹起来,渐渐的众妃嫔也放开了,热闹之下,布常在拉了拉身边的岚琪,轻声问:“咱们会不会得罪昭妃娘娘?”岚琪心里也在思量着,只能说:“且看看,咱们如今也不在皇上身边伺候,平日里再低调安分些就好,昭妃娘娘总还有些气度。”岚琪说昭妃有气度,却不知她今日被佟妃气得呕血,冬云吓得要喊太医来瞧,她却强撑着说请太医就等于让人看笑话,更冷笑:“越发看不清这世道了,小小年纪这么嚣张,当年我和皇后入宫时,皇后都不曾这般张扬。万岁爷瞧不惯我们钮祜禄氏仗着自己是贵族,怎么就纵容这小蹄子如此刁蛮跋扈,说到底不过亲疏有别,那是他亲舅舅的女儿,我算什么?” ☆、058学会疼人冬云含泪劝着:“您再生气也要保重身子,健健康康才能和她计较,让奴婢去请太医来瞧吧,万一您又病重了,上头若怪罪下来可怎么好。”“上头?哪里的上头?”昭妃含悲冷笑,“这宫里早没有可为我做主的地方。”纵然如此,冬云还是劝得主子答应请了太医来瞧,幸而只是气血攻心并非大症候,但也劝昭妃静养保重,呕血非同小可。这件事很快传得六宫皆知,众妃嫔还未离开承乾宫,就已知晓昭妃那里请太医,安贵人笑悠悠说宜贵人:“妹妹不回去瞧瞧吗?可是你宫里的主位娘娘病了。”宜贵人目不转睛看着台上的戏,随口应一句:“我也不是太医,去了何用。”这一句不轻不响,周遭的人都听得见,上首佟妃也听见,笑着说一句:“妹妹这会子回去也帮不了什么忙,不如把戏看完了,回去好给昭妃姐姐说说戏,让她也解解闷。”宜贵人起身福了福:“臣妾记下了。”看着这光景,布常在轻声对岚琪说:“她果然是这样子的,人前人后都不忌讳,本来就关系不好,前天昭妃娘娘还让她跪在宫门口,咱们进宫这两年,还没听说谁被罚跪,她能不恨吗?”岚琪竟自嘲一句:“罚跪是没有的,可结结实实挨一顿藤鞭子的可就在你眼前呢。”布常在推一推她笑:“你又说这话,那事儿提起来就心疼,你还当玩笑。”更轻声感叹,“咱们总算运气好,宫里没有主位,哪怕不如意也过得自在。”岚琪颔首称是,“知足常乐罢。”然而,这一场闹剧,表面上看着佟妃占尽颜面,但过后不久,太皇太后便私底下把她叫到跟前说教了一顿。虽然因此更加深两宫嫌隙,可太皇太后总觉得说几句尚能压制一些,不然这小佟妃越发跋扈张扬,再闹出大的动静,前朝又该非议四起。同时这一切,独自静居在玉泉山的玄烨也很快就知晓,李公公苦笑着讲述宫里近些日的事,皇帝随意听些,末了也不过淡淡地说:“有皇祖母在,不会闹得太出格。”李公公又说:“前日里您吩咐送回宫里的稻田鸡,已经悉数送去了,大概今日就能赏下去。”玄烨这才看了看他,微微有些笑意,却似自言自语:“那就好,她只喜欢吃肉。”果然是这一天,太皇太后那儿得了皇帝派人送来玉泉山那里养的鸡,便让苏麻喇嬷嬷分派着给各宫各院都送去,钟粹宫里也得了两只,一下午岚琪便敦促环春在小厨房里炖。因天热近日都吃得清淡,岚琪每天胃口都恹恹的,环春本以为主子苦夏,更想尽办法弄些清热爽口的东西,可始终不见起色,却没想到她反是惦记着大口吃肉。布常在则正好相反,鸡汤炖好油腻腻的她不喜欢,便说把她的分赏给环春盼夏她们吃,让岚琪自己独享一整只,瞧见她乐呵呵眼中放光的样子,一屋子人都笑了。慈宁宫这边苏麻喇嬷嬷也悉心炖了鸡汤,太皇太后嫌天热油腻不肯吃,嬷嬷说油水都撇干净了,她才略略勉强尝了几口。“皇上这心思动的不着痕迹,李公公倒有心派了大徒弟来提醒奴婢。”苏麻喇嬷嬷笑着说,“就怕您不舍得赏下去,又或者让别人去做,短了钟粹宫那一份。”见主子不解,嬷嬷又笑,“您不知道吗?乌常在喜欢吃肉,别看她清秀文静身子单薄,却很喜欢吃肉,年头伺候皇上那会子,御膳厨房的菜单都跟着改了。”“可见这不是孝敬我,是借着我来心疼他的人?”太皇太后笑叹,“也好也好,他现在知道该怎么疼人了。” ☆、059放不下苏麻喇嬷嬷亦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想想当初的情景,再看看今日的模样,或许乌常在真是咱们万岁爷命里头要紧的人,孝诚皇后的去世也不曾让皇上改变什么,却是在她身上的得失,叫皇上一下子长大了。”太皇太后缓缓颔首,“一个情字千斤重,孝诚皇后没了再也回不来,他哪怕痛心疾首也不过如此,可这小丫头好端端在着,他可不就要想尽办法让她留在自己身边,他能顺利摆脱辅政大臣的摆布,真正将皇权捏在手上,还搞不定方寸宫阁么?”“您瞧瞧,总说皇上糊涂,心里实则多骄傲呢。”苏麻喇嬷嬷笑着又哄主子喝下半碗汤,之后听太皇太后吩咐她,说如今佟妃张扬,那她们就偏着翊坤宫疼爱,莫让钮祜禄氏的人又寻着由头闹腾。且说佟妃处处与翊坤宫一较高下,是如今宫内最引人注目的事,但另有一人也不曾淡出人们的视线,荣贵人平平安安度过孕期,分娩在即,据说皇帝要赶着六月头从玉泉山回来,也是不想错过她临盆的日子。荣贵人多年来圣宠不衰,产子虽多早夭,却从不见沉寂,从乾清宫端茶送水的宫女一路到今日,一个稳字足以形容。昭妃与她几乎同年,可嫌弃出身低贱不肯亲近,晚两年选秀入宫的惠贵人却愿意交好,交好的结果就是摇身成为大阿哥的生母,而昭妃至今仍无所出。只是祖宗规矩,皇子皆子以母贵,荣贵人惠贵人等眼下皆不足以抚养皇子皇女,可如今宫里又多了一个尊贵的佟妃,荣贵人这一胎,不免多了几份尴尬。这日惠贵人来探望,因无旁人在,荣贵人悄声问:“我天天在这里不出门,只她入宫那日去请了安,不曾说上几句话,你这些日子冷眼瞧着,她可是昭妃那样会打主意,要别人孩子的吗?”惠贵人笑说:“比起心高气傲,昭妃娘娘那些可就不算什么了,姐姐别误会我嫌弃你出身低微,可佟妃娘娘那样的性子,不自己先熬上两三年的话,是轻易不肯要别人孩子的,你就放心吧。”荣贵人点头,却又苦笑:“只怕昭妃娘娘要不走你的大阿哥,就要打我肚子里这孩子的主意,太医说多半是个男孩儿,我如今都不晓得该高兴还是失落。”惠贵人扶着她站起来走走,笑着劝说:“皇上心里有姐姐,怎会轻易给她,你安安心心生下来,再过些年有机会晋了嫔位,也就有资格求太皇太后的恩典,让咱们自己来养了。”话音才落,吉芯从外头进来,说钟粹宫两位常在来请安,二人对视一眼都觉得新奇,便让请进来说话。少时,果然见岚琪和布常在穿戴得整整齐齐来,看着很是恭敬虔诚,还带了一些礼物,请安后便奉上来,竟还有一床布常在亲手缝的百家被。说是过年时让家里去各家各户要的缎子,细致裁剪后缝制而成,为的便是谢谢荣贵人去年在她生产后无人照料时的嘘寒问暖,为即将出生的孩子积福。荣贵人当然高兴,难得是这一份心意,惠贵人也感慨:“便是这姐妹俩安安静静的才会有这么好的心思,那些成天在宫里唯恐天下不乱的,连坐都坐不住,还说拿什么针线。”又推着岚琪到荣贵人面前说:“还有这小丫头,天天在殿里看书写字,真该让她去科考一回,咱们宫里也出个女状元。”岚琪笑着谦辞:“臣妾只是打发时间。”之后也不再多语。待她们俩离了,惠贵人立在门前看了会儿回过来,便见荣贵人冲她笑:“你是不是也瞧出来,皇上那儿根本没放下她?” ☆、060只为一个人惠贵人挥手让门前的宫女下去,才坐到她身边说:“姐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外头的事倒看得通透,我那里应了太皇太后要照拂她,你却为了什么,提醒我不要轻看,难道皇上在你面前流露过对乌雅氏的情意?”荣贵人嗔笑:“还用皇上表露么?你我伴驾这么多年,皇上经世治国的道理咱们是注定弄不懂的,可这宫里他喜欢哪个不喜欢哪个,不是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足够了吗?”这一边,布常在与岚琪回宫,路上布常在就欢喜不已,岚琪知道她算是了了心愿,而她这样做也是想为自己的女儿积德祈福,布常在无欲无求,唯独对小公主的事会动心思,哪怕没指望有一天可以亲自抚养女儿,她也想尽可能为孩子做些什么。行至半路,前头过来一队人,岚琪两人自知身份低微,随便遇见谁都愿意先立在一旁等,可走近了才发现是李总管领着人过来,都以为他陪驾在玉泉山,不想他竟先回宫了。李公公给二位行了礼,笑悠悠说:“天气这样热,二位主子出门也不打伞,中了暑气可不好。”忙回身唤小太监,那里殷勤地送来两把伞,岚琪也推脱不过,笑着谢了。“玉泉山那里养的稻田鸡,二位主子吃着可觉得好?”李公公继续说着,“皇上派奴才早几天回来,一来打点乾清宫里的事,二来问一问太皇太后、太后和各宫主子,若是觉得好,再让人送一批回来。”岚琪看着李公公说话,明明站了布常在和她两人,李公公却只冲着她讲,笑意里头总觉得还掺杂了别的什么,她呆呆地看着听着想着,就听李公公那句:“奴才觉得,问乌常在,就最知道好不好吃了。”她恍然觉得,李公公是在讲,皇帝告诉了他自己喜欢吃肉,虽然这是个怪让人不好意思的习性,可那会儿她天天在乾清宫时,皇帝甚至都让御膳房为了她改菜单。李公公笑意深浓,又问岚琪:“乌常在觉得口味可比宫里平时用的鸡肉好些?”“是好一些。”她怯然应了,莫名其妙不敢再看李总管的眼睛,不论如何这不是什么优雅高贵的习惯,可若真是皇帝的心意,连一个妃嫔爱吃什么都牢牢记着,可比真送来什么强得多了。之后又略说几句,两边便散了,匆匆赶回钟粹宫,布常在见岚琪脸上红扑扑的,还以为是中暑了,忙让环春服侍了去歇着,她也乐得清静,自己在榻上呆呆地躺了半天,午膳也不曾吃,只是环春送来一碗绿豆汤,笑着说:“主子好歹吃一口,奴婢没用可弄不来什么稻田鸡,毕竟皇上大动干戈,只为了一个人。”岚琪倏然瞪着她,显然环春那么聪明早听出话外音,吓得她忍不住嗔怪:“可说不得,万一叫人听去,好端端的事,又或者只是咱们瞎想的事,又和从前那样瞎传,我可……”“奴婢胡诌的。”见主子眼中起了悲伤,环春忙认错。只见岚琪眼中莹莹有泪,却又故作坚强说:“反正我信了,信了心里才舒服。” ☆、061岚琪的背影六月初,皇帝回銮,荣贵人隔天就生下小阿哥,三日后皇帝亲自前往探问,众人都说荣贵人福气好,太皇太后赐名小阿哥长生,盼着荣贵人这一子可以长命百岁。小阿哥满月在七夕,太皇太后、太后、皇帝纷纷颁下赏赐,荣贵人出了月子,便请众姐妹在她那里聚一聚。翊坤宫、承乾宫自然不能不请,只是昭妃一如既往不肯亲近众人,佟妃倒是乐得凑堆玩耍,至于是否会羡慕嫉妒荣贵人的福气,她如今正得圣宠又年轻高贵,心气很高。不巧这天,布常在身上不方便很不爽利,但荣贵人相邀怎好不去,固然央求岚琪独自去那里陪一陪,但岚琪自不再侍寝后,出入皆与她作伴,竟还是头一回自己出门。而出门不久就遇见佟妃一行,安然跟在她身后,路上再遇见什么人也看着佟妃不敢对岚琪如何,倒是稳稳妥妥到了荣贵人那里。女人们聚在一起,不看戏不听曲,自然就是天南地北地闲聊,岚琪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也和谁说不上话。热闹了一阵子,因夜里也要在这里摆酒,众人都不散去,荣贵人却来与她说:“你回去替我问候布常在。”便让吉芯拿来精致的礼盒,今日来的姐妹们都有一份,京城里眼下最时兴的吃食。岚琪也不愿留下,且惦记一个人在家的布常在,谢过后向佟妃及几位贵人行了礼,便告辞了。出了荣贵人的住处,外头天已沉甸甸,橘红的暮色垂在西边天际,她昂首看了会儿,笑着说:“不论时辰方向,你们瞧这光景,和晨起的日出不是也一样?我这会儿有看日出的心情,看着就觉得是日出,任何事,终究自己心里喜欢就好。”玉葵却笑着拉环春说:“姐姐瞧,咱们主子又参悟起大道理了。”岚琪不愿被她们笑话,气呼呼便要走了,主仆三人一行往钟粹宫去,说说笑笑走了半程,前头却见黑压压好一行人过来,玉葵眼睛好,立刻提醒主子:“是皇上过来了。”正好走在丁字路口,她们三人无处躲避,只能沿着墙角跟跪下等待,岚琪低低垂着脑袋,听得见脚步声越来越近,再后来大部队就好像从面前缓缓拐过去了。玄烨从那边过来时,李总管老远就告诉他前头有人瞧着像乌常在,他只是淡淡说了声知道了,这会儿从面前过,许久不见的人,蜷缩着小小地跪在墙角跟,他瞩目一路看着过去,可底下的人却始终没抬起头。“停下。”肩舆过了拐角处,玄烨突然下令停,而后自行下来往后走,李总管等跟上来,被他挥手拦了。悄然步行在拐角处,才走近,便听见环春的声音在说:“皇上该走远了,主子,咱们也该走。”便听见岚琪的声音柔柔地说着:“我想在待会儿。”环春问做什么要待在这里,好半天岚琪才说:“倘若皇上没走远,瞧见我怎么办,又或我忍不住去看他,我怕看到他……”声音越来越小,玄烨不得不又往前走了两步凑近了听,便似乎听见她在哽咽,“我怕看到他,夜里又忍不住想哭。”玄烨心头微微揪紧,便听环春和玉葵笑着哄她,之后便说那就不往前走,往回绕别的路回去,这样谁也看不见谁,岚琪那边迟疑了会儿,就答应了。听着环春的声音越来越远,玄烨知道她们走了,没有拐过来也没有径直往原来的方向走,她们真的去绕远路,他不知心疼还是气恼,稍稍犹豫后,便从拐角处出来,瞧见了岚琪远去的背影。娇小的人扶着环春走,都多久日子了,这花盆底子她还是走得摇摇晃晃,玄烨无奈地笑了,也知不便久留,转身正要走,忽听前头啊呀一声,转身看,那人好端端竟然又跌在地上了。 ☆、062乌常在侍疾(附上架公告)下意识地想走上去,可那里三人嬉笑着互相搀扶起来,环春屈膝给主子掸落衣裙上的灰尘,嗔怪着:“您瞧瞧,总不好好走路,摔坏了可怎么好?”说话时头稍稍往后一转,乍然见皇帝立在那路口,心中吃惊不小,但很快镇定下来,把目光收回未动声色。岚琪软绵绵地撒娇:“刚才跪在地上久我脚麻呢。”便扶着两人继续走,似乎心情并不坏。玄烨又看了会儿才回去,李公公见皇帝回来脸上有淡淡的笑容,也松了口气,一路侍奉着回到乾清宫,说起今日荣贵人和各宫娘娘们聚在一起的事,不知道乌常在怎么会一个人在哪里。“大概是先回去的,不必去打听。”玄烨换下衣服,盘膝在炕上坐了,秋后有许多事等着他做,再等一等,他就能把那路也走不好的人重新带回身边了,随口问起:“她是不是过得挺好?”李公公应着说:“内务府那里奴才偶尔派人去叮嘱几句,该有的东西没人敢缺了钟粹宫的,此外乌常在她自己性子好,听说每天在宫里都乐呵呵的。”“心思简单的人,才活得好。”玄烨嘀咕一句,又问“哭过吗?”他想起了岚琪刚才说,若是彼此看见了,她夜里又会哭。李公公略略有些尴尬,硬着头皮说:“奴才也私下问过环春、玉葵,说上次又送书过去的那天,乌常在开始还好好的,后来突然哭了,还是哭着睡过去的,不过第二天就好多了。此外平时也不怎么会难过,性子又平静又安宁。”纵然如此,玄烨依旧听得心里沉沉的,手里拿着折子半个字也没看,好半天才说:“眼下宫里新人多,不要叫人欺负了她。”“是。”李公公答应着,慢慢退了出来,正要找人去问问荣贵人那里的光景,却见外头小徒弟急匆匆赶过来,“慈宁宫传消息来,太皇太后发烧病倒了。”李总管大惊,忙进去禀告皇帝,玄烨听闻不及换衣裳,便让摆驾慈宁宫。匆匆赶来时,太医院的人都已经在,知道皇帝最紧张祖母的健康,急忙不等发问便禀告说:“太皇太后是前几日多吃了一些,体内有食积,且如今夏暑散去,夏日里不当心积在身体里的寒气都散出来了,服几贴清俊的药便好。”玄烨再三问了,得知并无大症候,才松一口气,待进寝殿探望,太皇太后正歪在床上就着小宫女的手喝药,玄烨亲自来侍奉,老人家笑悠悠:“便是为了我们皇上,我也要好好康健着,从前多咳嗽两声就撂下所有事跑来问候,弄得我嗓子痒都只能忍着。”见祖母还有精神头开玩笑,玄烨更放心了,笑道:“多大的事,也比不上皇祖母要紧。”太皇太后则示意苏麻喇嬷嬷让宫女们下去,只与皇帝道:“我年纪大了,虽然自觉身子骨还硬朗,可人不能不服老,有些事怕晚些与你说,会来不及说。”“皇祖母不要说这样的话。”玄烨心中泛起了悲伤。太皇太后却笑:“人都会老的,这没什么可怕的。皇祖母知道,你眼下绝无立后之心,但你如今到底还年轻,后位虚悬并非好事,那个位置空着,便总有人会想尽办法要得到,这就不单单是后宫女人们的麻烦。再过几年,还是要重新立后才好。”玄烨目色沉沉,眼下祖母抱病,他也不愿此刻拂逆她的心意,到底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便又想起一事,禀告祖母:“有了继后兴许就再会有嫡子,二阿哥却是没了生母的孩子,孙儿不愿有人忘本轻贱了他们母子,正打算秋后重设詹事府,立二阿哥为太子。”“这是好事,有了东宫太子,后妃亲贵们也少些算计。”太皇太后称好,之后祖孙俩又说了些别的话,玄烨要离开时,祖母才又想起什么来,笑着问,“乌雅氏好好的,皇上真的不打算再亲近了?你若拂不开面子,我替你出面呢?”玄烨却笃然笑:“孙儿自有打算。”可太皇太后却道:“总这样沉寂着,你忽而又喜欢上了,也是麻烦,你看这样如何?”这一边,因突然得知太皇太后抱病,荣贵人处的宴席立刻就散了,与惠贵人一起跟着佟妃往慈宁宫来,到门前却见昭妃侍立等待,比她们先了几步。两厢行了礼,昭妃冷然说:“皇上一早就到了,偏是我们这些闲人,不紧不慢的跟在后头。”佟妃知道她有意指责其他人聚会玩乐,傲然笑:“这与闲人不闲人无关,是咱们对太皇太后的孝心,怎么也比不过皇上,难道昭妃姐姐要和皇上比吗?”惠贵人和荣贵人彼此看了眼,都垂首不插嘴,荣贵人也是第一次见她们正面交锋,心头只有苦笑。此刻却见里头有小太监出来,他见外头几位娘娘在,忙先行了礼,昭妃和气地问着:“公公这是要去哪儿,又要宣太医吗?”小太监忙说不是,而是太皇太后刚传话,要钟粹宫的乌常在来侍疾,说罢便匆匆走了。四人脸上皆是不同的神情,昭妃自然不会轻易表露心情,可小佟妃却很不屑地说:“太皇太后怎么还喜欢她来侍奉,不是说当初狠狠打了一顿的吗?”回身问惠贵人,“我没亲身经历,可有此事?”惠贵人忙说是,也不敢胡乱说些别的话,而且里头一直不让她们进去,也不来人说让散了,心里猜想,该是太皇太后故意要让她们看着乌雅氏来,侧过脸默默看了荣贵人一眼,她那里也是点一点头,彼此会意。果然不多久,乌雅岚琪匆匆赶来,见宫门外站着四人,先是惊了惊,忙规规矩矩行礼,此刻苏麻喇嬷嬷却从里头出来,笑盈盈一边搀扶岚琪起身让赶紧进去,一边对几位妃嫔说:“主子说今日不烦二位娘娘和贵人进去瞧,过几天她大安了,再说话不迟,里头有乌常在和奴婢照应着呢。”昭妃端得温和稳重,含笑应付几句,又请太皇太后保重,便扶了宫女转身就走。佟妃却又和苏麻喇嬷嬷磨叽了一阵子,见是真的不让见了,才老大不情愿地离开。荣贵人和惠贵人不与她同行,两人结伴离开,路上惠贵人叹:“看样子,皇上是觉得乌雅氏那里养伤的日子足够了。”慈宁宫里,因苏麻喇嬷嬷还在外头说话,她自己急匆匆就先跑进来,心里担心太皇太后的病,熟门熟路地就往寝殿闯,跨进门时一不留神,竟和里头正要出来的人撞满怀,穿着花盆底子站不稳,眼瞧着往后跌下去,被一把拦腰抱住,耳边就听见气哼哼一句:“若是一直不会走路,到哪儿都坐轿子吧。”岚琪待站稳,乍见玄烨在跟前,一时只呆呆看着他,心里头万千情绪汹涌而至,什么都忘了。*****【上架公告】谢谢各位读者的支持,谢谢我的编辑芝麻豆儿同学,阿琐的《德妃传》到今天为止发完了所有免费部分,明日起上架销售,开始更新vip章节。写清宫文一直是我的梦想,在更《宅斗》时某天突然心血来潮开了这个坑,已经完全不记得当时怎么会挑选德妃来写,大概是我潜意识里,喜欢胜者。既然是基于历史的故事,对于后文如何发展不必赘述,大方向总是摆在那里,但我想写出我的故事,写出我对那一段历史的认知和对人物命运的理解,虽然笔下成就的是我自己的梦想,但如果能给各位读者带来乐趣,才是我的荣幸。康熙爷妃嫔子嗣众多,我不会全部都写,但有名的几位、数字党的亲额娘们,都会写,请继续期待后文,谢谢大家的支持。【充值方法】:任意邮箱注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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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3佟妃施虐两人这么静静地傻傻地对视着,很快苏麻喇嬷嬷打了帘子进来,瞧见这光景,掩口笑着:“皇上这是和乌常在玩木头人呢?”两人皆一恍神,岚琪忙屈膝行礼,玄烨定下心思,似吩咐苏麻喇嬷嬷,又似在嘱咐岚琪:“皇祖母嘴馋时要劝一劝,哪怕遭埋怨呢。”“臣妾记下了。”“奴婢知道了。”两把声音同时响起,岚琪听见苏麻喇嬷嬷应时,委实吓了一跳,自己显然自作多情了,皇上没在与她讲话。玄烨转头看了她一眼,眼中淡淡有笑意,不知在为什么喜悦,又朝嬷嬷指了一指她,嬷嬷含笑点头,应一句:“皇上放心吧。”岚琪听得莫名其妙,但玄烨很快就离开了,嬷嬷来搀扶她起身,笑悠悠说:“太皇太后要喝蜜枣茶呢,您去冲调一杯送进去吧。”岚琪连忙答应,转身又出去往茶水房来,在廊下走着,便见皇帝离去的身影,许久不见了,觉得皇帝和之前微微不一样了,可若说哪儿不一样,她此刻也不明白。“先照顾好太皇太后吧。”她暗下沉一沉心思,专心去做事。待端着蜜枣茶来寝殿,进门便听见太皇太后的笑声,到了跟前将茶给了苏麻喇嬷嬷,自己叩首行了大礼,被太皇太后叫到跟前挽着手打量:“平日偶尔来请安,跟着乌泱泱的人我也不曾细细看你,总觉得是许久不曾见了,这会儿瞧着,果然眼眉似长开些,比从前更漂亮。”岚琪赧然,垂首轻声说:“臣妾自己照着镜子,也觉得有些不一样,可您说是变好看,臣妾就安心了。”这样的话听着喜庆,太皇太后很喜欢,一味谦卑很没意思,这样才能好好说话不是,之后进了些蜜枣茶,对嬷嬷夸说就是这个味道,又听岚琪说说近些日子的事,不多久太皇太后便要安寝。岚琪等太皇太后睡着后,想要回钟粹宫,苏麻喇嬷嬷说那样来回太辛苦,指不定太皇太后夜里还要发烧,便让在寝殿外间炕上铺了被褥,让将就歇着。可说是将就,实则能在慈宁宫住几天,是莫大的恩宠,可岚琪却没想这么多,只觉得这样能更好地照顾太皇太后。果然太皇太后因服汤药多了,夜里起夜了两次,两次都稍稍才有些动静,她便翻身起来进去询问,连苏麻喇嬷嬷都没惊动,起夜后又给捶着腿再哄睡着,一整夜太皇太后睡得极好,岚琪却没怎么休息。如是整整三天,乌常在都留在慈宁宫照顾太皇太后,倒是皇帝因朝政繁忙每日只遣李总管来问安,也不晓得是避着乌常在不见,还是因为有她在而放心,众人冷眼瞧着,都觉得等太皇太后病愈,这乌雅氏的势头又该起来了。可恰恰相反,又过两天太皇太后精神爽朗病痛全消,而累得瘦了一整圈的乌常在回到钟粹宫后,皇帝那儿却仍旧不闻不问,那几天里,要么宜贵人几位在乾清宫侍寝,要么皇上就留在承乾宫,几乎没乌常在什么事儿。比不得做宫女那会儿,被人伺候了大半年,突然做几天伺候人的事,岚琪累得在宫里养了几天方缓过些精神,布常在把她分例里的肉菜每天端给她,说本来就瘦,这下更瘦得没了样子,当然她们俩都不缺这一口菜,不过是布常在心疼她。且太皇太后曾突然下旨让布常在去阿哥所看小公主,亲手拉着小公主的手跟着她蹒跚走路,布常在直觉得活着有奔头,心里则明白这份恩典,是岚琪为她求来的。转眼入了八月,中秋在即,宫里渐渐有了过节的气氛,去年因孝诚皇后薨,未有节庆之娱,太皇太后、太后健在,过悲则不孝,故而今年皇帝下旨要好好庆一庆中秋。眼下因三藩之故,前线军费耗用极大,但国宴的奢靡并非纯粹浪费不可取,其豪华隆重也彰显着大清天朝上国的繁华昌盛,可玄烨知道昭妃持宫节俭,这虽是好事,但这一次节俭不得,便曾亲自往翊坤宫叮嘱,昭妃面上是答应了,转身却仍旧克扣用度,惹得宫内议论纷纷。只是别的人哪怕怨怼,也不过关起门私下里说,昭妃毕竟还是众妃之首,谁敢不尊。唯有承乾宫里佟妃不好惹,内务府唯恐她挑事,什么都尽着承乾宫给,等佟妃察觉到宫里进来日子紧巴巴,中秋宴就在眼前了。这一晚玄烨歇在承乾宫,听佟妃款款一曲古琴后,笑悠悠说:“眼下赏菊的时候,为何不搬几盆放在屋子里,合着这琴声,才更有几分意境。”随口说起,“朕刚才一路走进来,三两日不来你这里,倒觉得冷清些了。”佟妃起身让静珠收了古琴,亲自端茶奉上后在一旁坐下,只等宫女们收了古琴离开,才叹一声,应着皇帝说:“据说是为了后日中秋宴上装点,宫里的花眼下都不能随意用,哪怕去御花园摘一朵也有罪,还说一些将养的好的,大可以拿出宫去卖钱,臣妾听说这些,也不敢要了,反正花总要败的,还不如换了银子好。”玄烨越听眉头便越紧,哪里听说过御花园里种的花,不是帝王妃嫔赏玩,而是拿去还钱的,那他还摆什么国宴,张扬什么国威,不如全折现换了银子好。佟妃见皇帝脸色变了,心下暗自得意,也不必她说出是哪一个的主意,也不管有没有这件事,皇帝总要去问那一边克扣宫里用度的事。不过弄巧成拙的是,皇帝因为生气不想留下,一碗茶喝不过两口,便撂下要走。“朕明日让他们送花来给你。”玄烨走时只说了这一句,佟妃怎么留都没用,皇帝走远了才跺脚抱怨,“若之后昭妃那里什么事也没有的话,我这一晚算什么名堂,皇上来了都不留,明天那些个嘴碎的,不知怎么编排我。”恼了好半天不能消气,便指使静珠:“去给我派人盯着,皇上今晚若又去了别处或谁去了乾清宫,我可要让那一个好看。”而玄烨这里出了承乾宫,因心烦该怎么去找昭妃说这些又能不伤和气,便让随行的先回乾清宫,只和李总管领着三四个小太监掌了灯笼,要在宫里散散。这边往后就是钟粹宫,不远不近在门前时,他停下来看了看,都不记得上次来是什么时候,心里觉得这一处并不十分好,他日岚琪再回到身边时,便要给她换了地方住。正想得出神,钟粹宫的门突然开了,玄烨忙示意身后人熄灭了灯笼,便听岚琪的声音在说:“黑咕隆咚地找也找不到的,别又惊动了前头佟妃娘娘,明儿再来看吧。”“那怎么行,明天一早叫洒扫的宫女太监捡了去,还有还回来的吗?”说话的是环春,三两个宫女掌着灯笼沿着路找,似乎是掉了什么东西。岚琪却懒洋洋地在门前站着不动,还埋怨她们:“你们再不回去,我可要回去了,我真不在乎的,不就是一只耳坠吗?我可说好了,万一改天在枕头褥子下找见了,你们可别怪我大半夜把你们推出来折腾。”玉葵那里笑着:“主子可真是够心疼奴婢们的,刚才谁急得眼睛都湿了?”玄烨听了直笑,这小丫头的性子竟是半点也没变,而他这静悄悄地一声笑,却惊动了细致的环春,那里呀了一声问谁在前头,掌着灯笼靠近,一见是皇帝,吓得登时跪下了,后头玉葵香月也跟过来屈膝行礼。偏只有岚琪傻乎乎地站在门口,可这会儿不傻也不行,谁能想到大半夜的皇帝没事在自家宫门前站着呢。“主子、主子快过来……”环春见岚琪一直不过来,急得转身唤她,她这才晃过神,忙疾行到跟前。李公公这儿也让小太监们重新点了灯笼,一时周遭亮堂堂的,便看清岚琪身上一件常衣,梳着小两把头,鬓边簪了一朵翠玉珠花,干干净净的模样,宛若当初见她还是宫女的样子,想着是要准备安寝,身上的首饰都摘下了。“不必行礼了。”玄烨在岚琪屈膝时突然开口,又问,“身上的衣服凉不凉?”岚琪愣一愣,忙摇头,玄烨便道:“陪朕走几步,环春你们跟在后头。”环春大喜,起身见皇上已朝前走去,而常在却愣着不动,忙往前推了一把,低声说:“您可别呆呆的了,快跟上啊。”岚琪醒过味儿来,快了几步跑到玄烨身边,玄烨转身见她慌慌张张的模样,蹙眉说:“急什么,不怕摔着了?”岚琪却伸出脚笑了笑:“才要入寝了,已经换的软鞋。”她这一笑,玄烨的心莫名就暖了,方才散不去的怨气也少了许多,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又往前慢慢走着。如今秋高气爽,是京城四季里最宜人的时节,寒冬未至盛夏已过,不必担心暑热难耐,也不会被冰雪冻得手脚哆嗦,能自在地舒展筋骨、赏月观星,本就不该心情郁闷辜负了着大好的秋夜。“朕给你的书,在看吗?”走了小一会儿,玄烨突然发问,想他说过等岚琪把书都看通透时才再见她,可今日一遇不想视而不见,心里正不痛快,哪怕她只是在身边待着,也能让自己安心。“皇上……现在要考臣妾吗?”耳边听来的声音里透着胆怯,玄烨驻足回身看她,佯装含怒问,“没在看?”岚琪忙摆手否认,“都在看,每一本……”她心里突突直跳,“每一本都看过了,每一本……都翻到底下了,可是您若现在要问,臣妾脑袋里什么都记不得。”玄烨含笑,猜想她一定是看到自己写了她的名字,但那些书也不是为她挑,而是玄烨自己近来在看并与诸大臣进讲之书,给她只是想,哪怕不能相见,也能做些一样的事,并不曾真正指望她读懂什么,可听李总管说起她近来的事,也知道这些书让她长进很多。“皇上,那些书太难了。”岚琪终于找到机会说这些心里话,“您能让臣妾读一些有趣的书吗?”“寒窗苦读,何来的有趣,你当朕的朝臣们,都是玩儿着读的书?”玄烨没来由地就想欺负眼前人,这一句含怒说着,真把她吓蒙了,脑袋低垂着不再言语。“走吧,立定了吹风会冷。”玄烨无奈地一笑,伸手去牵她的手。岚琪被这一举动戳中了心内柔软之处,她曾经以为,自己的手再也到不了这个人的掌心里,曾经握着的温暖恨不能镌刻到心头上,如今他又握住了自己的手,大而温柔的手掌,稳稳地握着自己。身子被轻轻一拉,她忙跟上来,却听玄烨问:“宫里过得可好,有没有少什么,缺什么?”“一切都很好。”岚琪说着,忽而赧然,邀功似地说起,“入秋裁衣赏时,臣妾的尺寸比年头宽了些,若是过得不好,怎么能这样。”玄烨看她一眼,依旧单薄纤瘦,便是嫌弃的眼神瞪她,“你宽在什么地方了?”但旋即又叹,“偏你就觉得什么都好,别的人就不行。”之后也不晓得哪儿来的述说*,竟是把佟妃那些事都讲给了岚琪听,也问岚琪:“你不觉得昭妃这样子,宫里的日子不好过?”“臣妾的所求,自然和别人不同,或许别人觉得不好过,也不是没有道理。可昭妃娘娘这样做,钱也不进她的口袋,还是为了朝廷能少些负担。”岚琪静静地说起来,“眼下您若追究,也赶不及后天的中秋宴,不如等一等中秋宴,若是不曾让皇上觉得失了颜面,那昭妃娘娘怎么也有苦劳,万一很不妥当,您追究起来也有话说,但现下就气冲冲过去质问,昭妃娘娘费尽心血操持一切,换做臣妾也会心寒的。”玄烨的心渐渐平静,这些道理早在走出承乾宫时他就想到了,所以才会烦恼要怎么去对翊坤宫说,这会儿听岚琪说出来,他心里喜欢的,是对她言辞想法的刮目相看,半年不曾亲近,眼前人再不是那个娇娇软软的小常在,她有了智慧有了看待世事的眼光,不禁暗暗笑,该再给她送几本深奥难懂的书才好。“皇上,臣妾说错了吗?”岚琪见玄烨怔着出神,不禁有些紧张,玄烨却伸手捋一捋她鬓边的散发,“可惜她曾经那样针对你,她总不愿亲近别人,越来越孤立自己,人若能真正所谓的一面独挡,朕还要大臣将军做什么。”说罢见岚琪呆呆的,知道她又没听懂,拍了拍额头:“还是念书太少了,回去吧,明日好好背几篇,朕可时不时要来考你的,别以为时日很长可以偷懒,再长的时日也会过去。”听说要分别了,岚琪心里头才有酸涩感冒出来,可知道分寸不敢纠缠,福了福身子,便转身往后头环春那里去,等她和环春在一起,又忍不住回头看,皇帝已经走开了,才刚满了的心,又豁然缺了一大块。“主子,咱们也走吧。”环春搀扶她回去,玉葵香月在前头掌灯,只等回了钟粹宫进寝殿歇下,环春才放开胆子问,“您突然和万岁爷说上话,奴婢竟瞧着好像从来没分开过,还是从前的模样呢。”岚琪自己也讶异,抱膝坐在床上回忆刚才的一幕幕,她一直以为自己若能有再到玄烨身边的日子,一定会哭会很委屈,可刚才突然说让陪着走一走,她不知不觉就回到了从前的心情,好像从来没有分别过,好像从来没有那些不愉快和委屈,竟然还得瑟了一下她穿着软鞋不怕摔。分离时心里酸涩是真的,可她一点也不悲伤难过,不晓得哪儿来的安稳感,自言自语:“我怎么就不难过呢?”“主子,找着了。”香月突然兴奋地叫起来,手里捏着一只耳坠举到她面前,“就说肯定在寝殿里头,您偏说白天在门外摸过耳朵,您提了奴婢们敢不尽心吗?大半夜折腾人家出去找。”岚琪不服气:“我可叫你们明天去找的,是你们自己偏要出去。”环春捧了手巾来给主子擦脸,笑着推了香月一把:“小点儿声,主子明明是知道皇上要来,特特出去的,哪是折腾咱们。”岚琪气呼呼瞪着她们,眼瞧着眼眶都湿润了,三人才认错说不敢取笑她,好半天才哄着睡下,退下后互相都说:“再等一等,主子的指望大着呢。”她们如此感慨,可传到佟妃跟前的话就不同了,听说皇帝离了承乾宫,竟是去后头和钟粹宫里的乌雅氏大半夜在宫里散步,佟妃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但静珠说这件事未必有多少人知道,因为多数人先回乾清宫,只当皇上也回去了。“那小常在可真有本事,难道派人盯着咱们这里的?怎么皇上才出门,她就等在宫门口了?”佟妃气得眼泪汪汪,“幸好是没人知道的,若是叫别人听说一个失宠的常在从我这里抢走皇上,承乾宫往后还有什么脸面?”想着想着,佟妃又愤愤然说:“怪不得听人说乌雅氏的势头要起来了起来了,我还不当一回事,放着我住在她前头都敢这样子,若是远一些的,还不知嚣张到什么地步。也怪不得昭妃那样嫉恨宜贵人,我今日算是明白了。”这一份怨结得莫名其妙,虽然佟妃也的确有些委屈,可她若不挑唆昭妃的事,也不至于皇帝来了又走,岚琪总是无辜的,可偏偏无辜的人却要为此付出代价。两日后的中秋宴,体面又隆重,昭妃克扣的用度全花在了这一场宴会上,太皇太后再次当众夸赞她,让小佟妃好好跟着学学,人家还老大不情愿的。玄烨心中感激那一晚遇见岚琪,让他笃定了等中秋后再和昭妃提点用度之事,不论如何六宫她在操持,一切稳稳当当,闲言碎语不足以用来指摘她的心血,故中秋这一晚,更是留在了翊坤宫正殿里,帝妃二人难得好好说了许久的话,连昭妃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可皇帝对昭妃越温和,便越气得承乾宫不得安宁,竟是在这花好月圆夜,深秋的翊坤宫似有春风拂过,钟粹宫里却莫名其妙迎来一场灾难。前头承乾宫里佟妃娘娘少了一对玉镯,翻遍了整座宫殿都找不着,有人说曾瞧见钟粹宫的宫女偷偷摸摸,佟妃娘娘便带着人来找,还煞有其事地说:“若是寻常的镯子也罢,可这是祖母在本宫入宫前赠送保平安的,只能委屈你们,让本宫翻一翻了。”佟妃的祖母,自然就是皇帝的外祖母,皇帝平素也十分敬爱,常派人去问候,如此宫里的人又岂敢不尊敬,更有岚琪和布常在清者自清,当然就让他们翻了。可她们清者自清,却不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当佟妃的小太监捧着一对玉镯从环春三人的屋子里出来时,岚琪惊得目瞪口呆。佟妃那里幽幽戴上镯子,冷冷笑问:“这是怎么说,本宫今晚若不多个心眼来找,这镯子是不是就该卖到宫外头去了?”边上另有个嬷嬷说:“奴婢听说前天夜里,钟粹宫的宫女在外头晃悠,那么巧娘娘的镯子隔天就不见了。”岚琪心头一惊,但听佟妃问:“可有此事?”“娘娘……”只见环春突然越前,跪在了佟妃面前。当佟妃大半夜传宫规重责钟粹宫宫女的事传出来时,慈宁宫里太皇太后才歇下,苏麻喇嬷嬷也因被皇帝灌了酒早早睡了,无人能为她们做主。而翊坤宫这边难得皇帝来,门前守得严严实实什么人也进不去,更不要说惊动圣驾。此外惠贵人荣贵人哪怕有心相帮,碍着佟妃的尊贵,来了也于事无补,还惹一身麻烦。如此,岚琪眼睁睁看着环春、玉葵和香月被按着打得动弹不得,布常在吓得腿软跪跌在地上,岚琪去搀扶她,却被佟妃说:“乌常在你治下无方,本宫不追究你也不成,你在这儿跪半个时辰,好好反省反省,毕竟本宫在你前头住着,你若不好,本宫也怕叫人背后说闲话。”当佟妃带人扬长而去,钟粹宫里静得能听见承乾宫那里大门关上的声音,盼夏锦禾手忙脚乱地搀扶环春她们起来,岚琪则跪在那儿一动不动,布常在哭着拉她:“别跪了,她又看不到,到底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来找咱们麻烦,岚琪你别跪了……”“半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岚琪却挣扎开布常在的手,直挺挺跪在那里,冷凝的眼中没有怨恨,反而浮起悲悯之意,“她何必这样子做,折磨我们只会给她招恨,谁会喜欢惹是生非的人。”也许就是被岚琪说中了,佟妃回宫后哪怕出了口恶气,也依旧整夜难眠,不知道在惶恐失落什么,总觉得不得安宁,翌日晨起便觉目眩头痛,竟是染了风寒病倒了。而当太皇太后和玄烨都知道中秋夜里钟粹宫的闹剧时,听说佟妃烧得都糊涂了,也无法追究什么,太皇太后派苏麻喇嬷嬷来探望,钟粹宫这里除了三个宫女伤重行动不便,乌常在竟是好端端的什么事都没有。反观承乾宫里,佟妃这一病却是很不轻。苏麻喇嬷嬷来看环春几人时,也不安抚,反把这三个她亲自调教过的宫女狠狠骂了一顿,这会儿岚琪倒委屈了,拉着嬷嬷说:“您再不心疼,就真没人心疼她们了。等过几天我再去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请安,您替我说,我这儿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嬷嬷叹息道:“太皇太后和皇上那儿可生气了,若听您这样说,只怕更生气,该委屈就委屈才是,您一味的好性子,人家可不就当软柿子捏了?”当着环春几人的面岚琪没说,只等送苏麻喇嬷嬷出门时才私下轻声道:“佟妃娘娘还能为了什么不高兴,折腾的虽然是我们,冲的人却未必在这里,闹得大了所有人脸上都不好看。不说我们就该被欺负被折腾,可也毕竟没出什么大事,若是娘娘要她们三个的命,哪怕跪在乾清宫门前求呢,我也会争一争的。那天佟妃娘娘明摆着来寻事的,遂了她的心愿便好,嬷嬷您替我禀告太皇太后,我不是软柿子,不会总让人欺负,太皇太后那样疼我,我岂能随意让人糟践了。”苏麻喇嬷嬷心内暗暗惊了惊,当年宸妃受宠,大贵妃几人心内怨怼不已,就欺负身为宸妃亲妹妹的主子,当时主子也在孝端皇后面前说过相类似的话。这些话到了太皇太后跟前时,老人家感慨之余,叮嘱苏麻喇嬷嬷不要告诉皇帝,“他听了更加要心疼,万一冲动做了什么,反辜负了那孩子的心意,倘若她又是故意说的想借你的嘴传到皇帝那里,那也断了这份心思。”苏麻喇嬷嬷不解,怯然问:“您要防备乌常在吗?”太皇太后轻轻叹:“不怪我多疑,她小小年纪这份心胸,又不过是个出身低微的宫女,我心里竟有些不踏实,这样好的人却低调黯然毫无光芒,不奇怪吗?再冷眼瞧瞧吧,若是真的好,就是咱们皇上的福气,若是生来心机深重,将来成了气候,还了得了?” ☆、064抚养太子之争九月里,玄烨敬着太皇太后和太后过了重阳节,便率百官前往明陵祭奠,因是他登基以来首谒明陵,浩浩荡荡的队伍出宫,四五日方能回。众妃留守在后宫侍奉太皇太后,隔天在慈宁宫聚一聚,倒也十分热闹。这日裕亲王福晋和恭亲王福晋领着孩子们入宫请安,太皇太后很体恤纯禧公主的生母,每回她来都让把大公主抱来叫见一见,眼下阖宫都在,索性热闹一下,让阿哥所将公主阿哥们都抱来。太皇太后最爱子孙绕膝的热闹,瞧着小家伙们在殿阁内穿梭嬉闹,乐呵呵一整天心情甚好,平日妃嫔多了就嫌头疼总早早就让散了,今日竟是连午膳也留了,一直到下午才散。众妃嫔陪坐着一整天,也怪累的,散时三三两两的走,只听安贵人笑说:“听讲皇上就要立太子了,二阿哥必然是太子,只是不知道将来会请哪位娘娘来养。”因昭妃、佟妃早已坐了软轿走远,周遭不过是些贵人常在,有人悄声说:“佟妃娘娘年纪小,昭妃娘娘操持六宫忙不过来,真不知道皇上会属意哪一位。”但也有人说:“二阿哥是孝诚皇后嫡子,恐怕轻易不会请谁来养,谁能比孝诚皇后还尊贵?”岚琪和布常在远远听着,因不愿惹是生非便匆匆走开,走远了布常在才说:“她们操心的事可真多,叫我呀,心里只有孩子好不好。岚琪你瞧见没,端静如今走得越来越好,已经能跟着大阿哥后头跑了。”岚琪笑悠悠看着她,布常在每回提起女儿都眉飞色舞的,平日里娴娴静静一个人,心里满满只装着自己的孩子。此刻更听她说:“等那拉答应临盆,宫里又多一个孩子,若也是个阿哥该多好,这样子几位娘娘就不会想着我的小公主。以前我总盼着哪位娘娘养了去,我能时常去那边宫里瞧瞧,比不得阿哥所不能随便进出,可现在不这么想了,哪怕一年见不上几回,可她只会叫我额娘呀。”岚琪笑着说:“刚才听公主奶声奶气地喊了您一声额娘,我听得心都要化了。”布常在一时眼眶湿润,想起什么又拉着岚琪的手感慨:“我不能和你比,皇上心里是装着你的,太皇太后也那么喜欢你,你总有好的一天,不会总跟我在钟粹宫里绣花写字。岚琪啊,若你有一日坐上一宫主位,求皇上让你养着公主吧,那孩子叫你额娘我愿意。没有你,我早没命听这声额娘了。”“太遥远的事,现在想了何用?咱们不是说好了,知足常乐。”岚琪笑着劝她,布常在也自嘲得寸进尺,回去要再好好抄写经文,为女儿积福纳德才是。然而知足常乐四个字,写来容易念着顺口,却并非人人都能做到,权力地位是世上最毒的药,会让人*膨胀、迷失心智,一旦沾染,痛苦时唯一的解药,便是攀登更高的地位,获得更大的权力。这边宜贵人因步行回来脚程慢些,到翊坤宫时瞧见门前有生人在,进门就有人说,是阿灵阿大人进宫给娘娘请安,宜贵人便回避去了西配殿,歇下渴了要茶喝,桃红端茶来,悄声说:“听说阿灵阿大人进宫,是为了立太子的事呢。”宜贵人喝下大半碗茶,不屑地说:“她也没孩子,有什么可操心的。”桃红笑道:“若是将来能抚养太子,后位也就指日可待,昭妃娘娘早前一直想抚养大阿哥,太皇太后那里压着没松口,后来有了二阿哥,可孝诚皇后的孩子,岂能轻易让别人抚养,这一年过去就要立太子了,昭妃娘娘肯定动心思了。”宜贵人在桌上果碟子里剥一只橘子吃,将白筋细细剥离,吃了一片酸得皱眉头,却离不了手还想吃,一边口齿含糊地说:“那她一定不会要惠贵人的大阿哥了,惠贵人那儿该松口气了。”要说看出这些,也非宜贵人聪明,谁都明白眼下这光景,谁能抚养太子,谁便是将来的皇后,而二阿哥子凭母贵显然是唯一人选,其他几位阿哥几乎都不作数了,大阿哥再聪明可爱,总比才蹒跚学步的弟弟矮上一截。阿灵阿大人好久不进宫,一来碍着之前与皇帝关系紧张,二来前朝事务的确也忙,如今皇帝与昭妃关系缓和,正又去谒明陵,大家都松一松时,便赶着来给昭妃请安。这会子正说着:“各项事宜都差不多了,等重设詹事府,立太子便指日可待,恐怕年末前这件事就要定了。娘娘在宫里还是要多活动活动,太子虽尊贵,总要有人抚养,放眼宫里合适的人,娘娘之外还有谁呢?”昭妃揉一揉额角叹息:“承乾宫那一个张牙舞爪的,今天聚在慈宁宫,抱着二阿哥便不放手,逗得小孩子乐呵呵,还一个劲儿地跟太皇太后邀功,问是不是与她很亲近。真是世道不同了,我在她这个年纪时,哪儿有那么多心思城府,那一双滴溜溜的眼睛成天不知算计什么,看着就让人心烦。”阿灵阿劝道:“娘娘何必计较,她越是这样张扬跋扈,照着万岁爷的心思,是越瞧不上她来抚养太子的,这些日子您务必更加稳重宽仁,皇上必然都看在眼里。毕竟是抚养太子,总不能随便拉一个贵人常在吧,这是您最大的优势。”“只怕优势成了劣势,你们在宫外要夹紧尾巴做人才好,若真是我抚养太子,等同钮祜禄氏要与赫舍里氏同盟了,万一我真有这福气,可你们在宫外斗得你死我活,我还指望什么?”昭妃正色说起这几句,更劝说,“此外家里兄弟几个也要和睦才好,阿玛不在了,你们不说抱团兴旺家族,还要内斗,皇上可都看在眼里,就前些日子还跟我提起来呢。”阿灵阿脸色沉沉的,没有言语,昭妃又问:“小妹可好?今年没赶上年纪,下一拨可不能再错过,早早把她送进来,我也多个帮手。”阿灵阿这才说:“这是自然的,也好生教养着妹妹,只是性子生来柔弱,只怕娘娘不能满意。”“不管能不能干,身边有个亲妹子体贴,我这日子也舒坦些。”昭妃长长一叹,昂首望见窗外暮色沉沉,便无奈地说,“回吧,时辰不早了。”这边阿灵阿大人才退出翊坤宫,他入宫的事便已传到慈宁宫,太后还没走,听见这些,便与婆婆道:“前几日与臣妾说道过呢,因皇额娘您嘱咐过,臣妾没与她说什么话,只是瞧着那份心思,倒也真诚。”“再真诚也轮不上她。”太皇太后很是不屑,悠悠说,“皇上早就决定,这孩子他要自己养在乾清宫,发妻嫡子,谁有资格来养?我这里养着自己就好,没精力再带一个孩子。”“可不是吗?”太后淡淡一笑,略有些尴尬。“有机会,就把这些话告诉昭妃。”太皇太后却又说,“别叫她为了拼这个机会,又和皇帝伤了和气,她但凡还指望后位,就不能和皇上闹僵,还有什么比让皇帝看重更要紧?我虽不喜她孤高冷傲的个性,可能把宫里料理得周全,这些皇帝也看着呢。”太后连连称是,又听太皇太后叮嘱几句,便想着赶紧把这些“定心丸”给昭妃送去,人与人总有亲疏,至少太后这里,总还觉得昭妃是个不错的孩子。然而隔天一早,钟粹宫里,岚琪才过来给布常在梳头,两人正笑着说今日要戴一样的珠花,锦禾匆匆进来说佟妃娘娘的人来请,说太皇太后下旨让佟妃娘娘去阿哥所看看小阿哥们,佟妃娘娘请布常在和乌常在同往。布常在很是高兴,听说又能去看女儿,忙穿戴整齐就要出去,岚琪虽也不得不跟在后头,可心里却疑惑,太皇太后好端端让佟妃去做什么,她又不是哪一个的亲额娘。果然她心里惴惴不安地跟着,没多久就出事了。佟妃娘娘那儿根本没什么太皇太后的旨意,甚至在阿哥所里逗几个孩子玩时,让大阿哥摔在了台阶上,额头上蹭破好大一块皮,等出了事捅到慈宁宫,布常在和岚琪才知道佟妃骗了她们。三人跪在慈宁宫院子里,惠贵人匆匆赶来时瞧见,朝佟妃屈了屈膝就往内殿去,她的儿子受了伤岂能不着急,但在太皇太后面前还是努力地忍耐了,之后又与乳母一起,依依不舍地把孩子送了回去。“法不责众知道吗?”正没人来理会她们三人时,佟妃突然扭头问身后的岚琪和布常在,“就说是咱们都想看孩子,一起作伴去的,太皇太后也不能一下子把我们三人都怎么样,不然的话,你们觉得我和你们比,谁更容易周全些?”两人都没吱声,佟妃冷然怒目,压低了声音喝斥:“既然你们不肯,别怪我无情了。”话音才落,竟踉跄着自己站起来,傲然往正殿里去了,不多久苏麻喇嬷嬷皱眉头出来,让她们俩也跟进去。进门便见佟妃在哭诉,一声声听着,竟是说布常在想念女儿,求佟妃领她去见一见,佟妃可怜她慈母心,才仗着妃位尊贵硬闯了阿哥所,一口一声错了,一口一声下回再也不敢了,却又把罪过都加在了布常在头上。不管太皇太后相信了,还是总要有一个人出来受罚让这件事平息,此刻她真是含怒瞪着布常在喝斥:“平日念你本分,没想到也是蹬鼻子上脸的人。”布常在吓得腿软跪在地上,一时连辩解也不会,岚琪看得很心疼,而太皇太后也厉声问她:“你呢,和你什么相干,跑去那地方做什么?”岚琪一边畏惧太皇太后威严,一边又心疼布常在无辜,再者自己也是受牵连,此刻见佟妃哭哭啼啼矫揉造作的模样,再想起上一回她为泄私愤,打得环春她们好几天不能下床,新仇旧恨冒出来,竟也一时气性大了,跪下将事情原原本本说得清楚,甚至说起大阿哥摔伤的事,也是佟妃要捉大阿哥玩,一时用力猛了失手摔出去的。佟妃听得怒目圆睁,伸出纤纤玉指冲着岚琪,可不等话说出口,已然被太皇太后喝止,老人家懒得理会她们,让都出去在院子里跪着,一个时辰后各自回去,四五天都不许出宫门,佟妃还要哭求,硬是被苏麻喇嬷嬷劝出去了。三人又重新跪在原处,佟妃取帕子擦干了眼泪,竟是长长舒口气,一阵深秋寒风萧瑟而过,只听得她们发髻上钗环叮当。跪得久了,膝盖剧痛身体发冷,明明晨起还艳阳高照,此刻却阴沉沉的,直叫人心都跟着发憷。一个时辰总算过去,布常在已经完全站不起来了,岚琪自己也行动不便,等在外头的环春盼夏几个,只能硬着头皮进来,一左一右地架着自家主子出去。她们出来时,佟妃已坐进了代步的软轿里,似乎刻意挑起一角帘子,冲她们冷幽幽地笑,这一笑莫名而有深意,直看得人心中毛躁。承乾宫一行很快就走远了,岚琪和布常在几个却远远跟在后头,走不多久慈宁宫突然来人,又让乌常在回去。岚琪不敢怠慢,摇摇晃晃赶着回来,进门又要屈膝行礼,却听太皇太后嗔责:“膝盖都要碎了,还跪什么?”苏麻喇嬷嬷搬来凳子把她按下来,撩起裙摆卷起裤腿看,淤青破皮惨不忍睹,啧啧着:“佟妃娘娘膝盖里可垫着垫子呢。”且说佟妃回到承乾宫,裤腿里虽绑了垫子,可娇生惯养的她从来没受过什么惩罚,突然跪这么一个时辰,到底还是吃不住的,静珠直接把她抬进寝殿,然后小心翼翼地给膝盖上药按摩,痛得呲牙咧嘴,却又禁不住冷笑:“后头住那两个人也挺好的,随时要找人派用场,都不怕路远麻烦,而且呆呆笨笨很听话。”原来佟国维早派人送消息来给女儿,说皇帝无心委派任何人抚养太子,担心钮祜禄氏那里应该也知道,唯恐女儿上了翊坤宫的道,被推在风口浪尖骑虎难下,便要她先断了自己的前路,做些让她怎么也不配抚养太子的事,避过这一次。而那么巧昨天阿灵阿进宫要昭妃争取,但转眼太皇太后又让太后嘱咐昭妃要识时务,这一切本不在佟妃的算计里,可她却无意中挑准了最好的机会,对她而言乌常在、布常在不过是一场戏里的道具,谁晓得那个乌雅氏竟然那么顶真。“蠢得要命,害我也跪了这么久,本还想等事情过去了,给她们一些补偿,这下也省心了。”佟妃愤愤然,一想起岚琪刚才无所畏惧的模样,心里就很厌恶,又听说她被太皇太后留下了,更多几分嫉妒,“这个乌雅氏最讨厌,真不晓得太皇太后喜欢她什么。”这一次的事,让岚琪有了更多的长进。她才知道,佟妃娘娘这样的人,不会每一次都是在无理取闹,她身后有庞大高贵的家族支撑,她在宫里每做一件事,都会影响到前朝相关的一切,这一次她和布常在纯粹是被利用了,可她却傻乎乎的,直接把人得罪了。“皇上离宫时您好端端的,回来膝盖却伤了,太皇太后怕皇上心疼,一定要奴婢给你上了药才放心。”此刻,苏麻喇嬷嬷送岚琪出慈宁宫,一边温和地笑着,“刚才主子说的那些话,您能记住的就记一些,不能记住的忘了也就忘了,您身后简简单单不必牵挂那么多,乐得自在些,相反那几位心里头心事可重着呢。”岚琪连连点头,“嬷嬷的话我记着了。”之后踉踉跄跄回到钟粹宫,布常在那里早就哭着睡过去了,她一个人在床上坐着,环春时不时来问问,却总见主子呆呆的,心里本来很担心,可再来时,却见主子已捧着枕头边一本书,津津有味地看起来。“膝盖不疼了呀?不说歇着,又看书做什么,今天天气那么阴沉,要看坏眼睛了。”环春伸手来夺,岚琪也没拦着,竟心情很好地笑起来,懒洋洋地躺下说,“原来好些事,书里是没有的,这宫里头的学问,可不比书里的浅,太皇太后那样厉害,什么都看得透。我也不想做呆呆笨笨的人,以后更要多留心学着些,不去算计别人,但不能总让人算计欺负。”环春听得云里雾里,说主子胡思乱想,哄着让睡一觉养养精神,膝盖上的伤不轻,这几天是不能下床乱走了。同样是被牵连的,布常在哭了两天才缓过来,岚琪却头天回来就乐呵呵的,不晓得几时开始变得如此好学,对任何新鲜的世界都充满了好奇,而两天后她膝盖能活动,皇帝也回宫了。但因政务繁忙,听说只去了太皇太后那里问安,便一心扑在朝政之上,回来后直到十月初的日子里,竟只有荣贵人在乾清宫待过两天,后宫一皆被冷落。十月中旬,那拉答应生了小阿哥,玄烨本稀薄的子嗣不知不觉又繁盛起来,如今膝下四子三女很热闹,太皇太后十分高兴。而那些天许是皇帝也高兴,才重新又与后宫亲近些,在承乾宫也住了两晚,至少在旁人看起来,之前那场阿哥所里的闹剧无足轻重,皇帝并不介意。如此布常在难免心生怨意,私下更在岚琪面前愤愤不平:“皇上难道也不在乎你了吗?难怪佟妃娘娘这么蛮横霸道,皇上这样没道理地宠着她,她当然要变本加厉的张扬,再过些日子,恐怕昭妃娘娘都要被比下去了。”岚琪知道,布常在是认定自己不会再有机会被恩准去看小公主,悲伤过度才会变得如此满身怨气。皇帝宠谁喜欢谁她从来不介意,可如今她再也不能去看望女儿,心里头积压许久的怨恨一并发出来,一时半会儿劝不下去,唯有等机会让她明白自己没有失去小公主,恐怕才能平复她的心情。可一时半会儿的,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转眼在十一月,京城里已经落了好几场雪,小阿哥满月之喜,玄烨与众妃嫔聚在慈宁宫庆贺。阿哥所里把孩子们都送了来,玄烨将大阿哥二阿哥都一一抱过,之后便抱起了小公主端静,放在膝头问她:“额娘是哪一个?”小公主咿咿呀呀,转身朝人群里看,玄烨把她放下来,小人儿蹒跚着朝布常在走去,竟是把生母牢牢记着的,布常在登时就热泪盈眶,可御前不敢太失仪,硬生生忍住了。玄烨回身对皇祖母笑:“阿哥所那儿地龙不暖和,一直腾不出时间修缮,今日既然都抱出来了,不如各自回他们的额娘那里住一晚,明日修缮好了地龙再送回去吧。”说着朝二阿哥招手,“来,阿玛领你去乾清宫。”二阿哥是没额娘的,皇帝今日亲自领他去乾清宫,也意味着有些事就该定了,有心的人看在眼里,不关心的人无所谓,再有惠贵人、荣贵人、布常在这些,能有一日抱着孩子回自己的住处,简直是天方夜谭的事,可今日竟成真了,哪怕只是过度的一晚。小公主出生一年半后重新回到钟粹宫,布常在欢喜得把之前对皇帝的怨怼全忘了,岚琪知道她们母女相处短暂珍贵,没有去在边上打扰,静静地待在自己的东配殿里,时不时听见那边的笑声,自己也十分高兴。环春怕前头承乾宫也隐约听见这里的笑声,惹得佟妃娘娘不高兴,便出来想把大门关了,门才要合上,却见李公公领着几个小太监走来,忙又开了门请进,而他借的是给各宫提醒明日送公主阿哥回去的时辰,不能坏了规矩才来的,可禀告过布常在后,又往东配殿来看乌常在。行礼问了安,在岚琪面前放下熟悉的小包袱,展开里头几册书,岚琪知道又有新书来了,扭头看看里头书架上几本动也没动过的,心里正要叹气,只见李公公笑悠悠说:“皇上托裕亲王找来的闲书,在暖阁里翻看了几天,时常见万岁爷看得神情喜悦,可见有趣。皇上说寒冬漫长,给您在寝殿里烤着火慢慢看,只是一句,夜里不能看,怕坏了眼睛。”岚琪欣然,拿起一本随便翻翻,果然不是那深奥难懂的书,连篇白话,短短看了半页就觉得十分有趣,又听李公公说:“上一回佟妃娘娘的事,皇上那里也知道,今日的事本是为了宽慰一下布常在,皇上说,也是想让您安心。”岚琪手里的书正要翻页,听见这一句便停住了,怔怔瞧着李公公善意亲和的笑容,想到皇帝对自己如此用心,可她刚挨了打那会儿,还笃定了如果人家以后不再记得自己,也要安安分分活下去的心意。现在想来,若是他知道,一定要气坏了。这一晚,岚琪隐约听着布常在那里给小公主唱儿歌睡着的,怀里捧着玄烨给自己找来的新书,当日她只是提了一句,可人家就放在心上了,这书后头有御用的印鉴,是皇帝已经看过的,属于他的书。玄烨有几样东西轻易不赏人,喜爱的西洋钟,还有看过的书。十一月下旬,朝廷重设詹事府,腊月初,皇帝下旨册封二阿哥为太子,遣百官告祭天地太庙社稷,颁诏海外,加恩肆赦,热热闹闹一直到了小年,宫里又添一桩喜事,承乾宫佟妃娘娘有了身孕。算起来,除太子是帝后嫡子外,其他诸阿哥公主皆不过是贵人常在所生,大清皇室子凭母贵,故而佟妃这一胎,虽不敢比赫舍里皇后,却将是皇帝建立后宫以来,第二尊贵的孩子。相形之下,入宫十数年未有所出的昭妃,不免让人心生同情。没有齐肩的人相比时,她不用往上去比着赫舍里皇后,尚且自在,如今有齐肩的人了,而人家入宫不足一年就传喜讯,对她而言这份喜讯,不啻是一份羞辱。前线军需耗费巨大,后宫缩减用度下,昭妃辛辛苦苦操持的除夕元旦宫内诸事,一下子变得黯淡无光,承乾宫里终日热热闹闹,谁都只顾着恭喜佟妃有喜,连除夕宴上,太皇太后也只记得嗔怪佟妃要小心,素来不忘夸赞昭妃能干辛苦的话,也忘记提了。转眼已在正月初六,这日内务府来问元宵节的事,昭妃冷笑,“连皇后陵墓修建都要停工了,还摆什么元宵宴?”便称病打发了来人,一时不再料理宫内事,她倒想看一看这些眼皮子浅的女人们,哪一个能撑起这六宫事。当仁不让便是佟妃,她高高兴兴从太皇太后那儿领了旨,虽说暂不掌凤印,可正月里昭妃笃定了要养病,这宫里的事可就她说了算了,不比昭妃喜欢大权在握事必躬亲,她知道自己年轻不经事,又要安着肚子里金贵的胎儿,领命回来当天,就把荣贵人和惠贵人请去。从前她们都在昭妃手下做过事,可昭妃哪怕病在床上也事事要过问,佟妃却大方把权放下去,笑盈盈对二人说:“咱们不求别的,只求好好体面把正月过了,一年之计在于春,开年不体面兴旺,一整年都要晦气了,你们俩经年在宫里,懂得一定比本宫多,但凡能做主的你们便做主,不用什么都来问,我再信任不过你们了。” ☆、065毒计荣贵人和惠贵人从承乾宫退出来时,脸上皆有无奈笑容,走远了惠贵人才说:“小小年纪可真不简单,两手一摊把事情推给我们,做得好了她在上头邀功,做得不好便是我们的错,论起来,我还宁愿昭妃娘娘那样,至少她不稀罕抢了咱们的功劳。”惠贵人平素并不这般气性,只是上回佟妃在阿哥所弄伤了大阿哥,她免不了记恨在心里,如今是怎么也瞧不顺眼这个小佟妃,被她差遣来做事,更是愤愤。荣贵人叹息:“还能怎么办,先把正月过了吧,她怀着孩子本来就金贵,到底是昭妃娘娘撂下的事,宫里也只有她能应承,左右太皇太后和皇上是明眼人,不会错怪了我们。”惠贵人却幽幽一叹:“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宫里缺银子,昭妃娘娘又故意克扣了一些给佟妃出难题,内务府里昨儿就来跟我说,眼瞧着就要周转不下去,这事儿若叫皇上知道,必然气大了。”荣贵人蹙眉沉吟,半晌悄声说,“这件事瞒得住上面,瞒不住下面,太皇太后那里不能瞒。”惠贵人叹:“只能这样了。”但又说,“可咱们不能去,佟妃那里必然盯着呢,要找一个妥帖的人去说这句话,不着痕迹的,免得佟妃日后针对哪一个,也是我们的罪过。”两人对视须臾,都计上心头,眼下行走在慈宁宫最多的,不外乎钟粹宫的乌常在,荣贵人揽在身上说,“吉芯和盼夏她们熟悉,这件事交给我吧。”两日后,盼夏从吉芯那儿听来这些话,全数转给了岚琪听,盼夏更说:“奴婢没对我家主子说,她性子柔弱。”岚琪颔首:“姐姐她听了也没意思。”又思忖少顷说,“我也不能自己跑去慈宁宫,若太皇太后让我去,年节里也时常有别的人在,你让吉芯告诉荣贵人,总之我会想法子提一提的。”盼夏离去后,环春掩了门回来,劝岚琪:“主子真的要去说吗?奴婢以为太皇太后那里不会不知道,可您去说了,太皇太后反以为您和惠贵人荣贵人抱成团,太皇太后最不喜欢有人结党营私。”“那也要结党营私才好,这事儿可是为了宫里的呢。”岚琪叹息着,“日子虽紧,可昭妃娘娘不克扣那一笔尚不至于过不下去,总要有人压一压,好让她松手放下来。我是想,这事儿闹大了,丢了后宫的脸,皇上在朝臣面前也难堪,太皇太后若怪我有那些心思也无妨,只要皇上那里不难做就好。再者,我但凡坦坦荡荡待人做事,还怕日子过不踏实?”环春也无奈,提醒岚琪说时不要针对哪一个,以免惹得太皇太后不高兴。而那么巧,隔天慈宁宫就有人来,说太皇太后馋蜜枣茶,让乌常在去伺候,岚琪定了定心赶来,今日无外人在跟前,再三斟酌后,趁陪太皇太后摸牌时,把这件事说了。“她们自己怎么不来说?”老人家倒并未动气,依旧笃然摸牌玩儿,嘴里慢悠悠说着,“她们也傻,若换做是我,早推病也不料理的。”岚琪轻声道:“二位贵人再不做,只有佟妃娘娘自己支应了,那样子的话,万一和昭妃娘娘呛起来,又是事,再有佟妃娘娘身孕要紧,也不敢劳累。臣妾以为,二位贵人也是为了大局着想。”太皇太后悠悠看她:“那你呢?”岚琪且笑:“臣妾不想皇上因为这些事在朝臣面前难堪,关起门来日子怎么过都行,可外头不能失了体面。虽然实实在在过日子是长久之计,但人在其位,好多时候‘实在’二字本就不实在了。两弊相衡取其轻,两利相权取其重,朝廷皇室的事,总是以大局为重最好。”太皇太后微微蹙眉,又抬眼与身旁苏麻喇嬷嬷对视,嬷嬷忍不住笑:“您总说,皇上弄那么多书给常在看,要养一个呆子出来,可您这会儿听听,是不是呆子?”岚琪自己并不觉得说了什么了不起的话,反是真的呆呆看着二位长辈,嬷嬷挽着她笑:“奴婢听您这些话,也不怨怼主子又差遣奴婢去劝昭妃娘娘了。”岚琪愣一愣,听出话外音,问道:“太皇太后和嬷嬷,早就知道了?”太皇太后此刻摸了好牌,赢了岚琪,笑悠悠面上有喜色,很不在乎地说:“人多的地方就不会有秘密,宫里头人最多,还有什么瞒得住的?你今日不来,我也打发了苏麻喇改天去和昭妃说道说道,可荣贵人那里还是把你找来了。也罢,她们两个都很稳重,你如今书本上的道理虽懂得多了,可柴米油盐上的事,书里可没有,你和她们多亲近,冷眼好好学着些。”“臣妾记着了。”岚琪欣然,又麻利地理了牌,与太皇太后说,“臣妾没带钱,再来两回,要是赢了就不必回去拿银子了。”苏麻喇嬷嬷笑道:“乌常在真实诚,您就不怕赢了太皇太后,惹她老人家不高兴?”岚琪却傻乎乎地笑着:“可我没带银子,太皇太后赢了也看不到现钱。”这一下二位长辈都笑了,太皇太后来了性子,说要把岚琪身上的首饰都赢下来,更唤嬷嬷说:“去告诉皇帝,让送银子来,再不送来我可把人都要下了。”原以为会掀起风波,可慈宁宫早有准备,岚琪来反而变成了赔笑打牌,其乐融融地度过半天,等她回钟粹宫时,环春问说了什么,她竟然记不起来了,只惦记最喜欢的簪子被太皇太后扣下,让环春把她的银子翻出来好早日去赎。环春好无奈又好安心,她家主子时而智慧冷静大家风范,时而又顽皮可爱完全只是个小姑娘,更难得她记好不记坏,记恩不记仇,难怪活得比谁都轻松自在。果然那之后不久,昭妃娘娘终于松了手,宫里的日子周转开,置办元宵节的银子也足够用,而荣贵人和惠贵人又是极细致能干的人,哪怕昭妃不料理,佟妃坐享其成,宫里到底没乱了套。可这样一来,坐享其成的佟妃得了美名,外头渐渐有传言,说昭妃娘娘身子不好,往后佟妃也可以担当大任了。这样的话,不啻是要夺走昭妃手里最后一张王牌,虽怪她自己折腾出这样的事,可她没想到太皇太后会来施压,她原笃定要看佟妃出丑,而她也万万没想到,惠贵人两个竟也那样能干,从前真是轻视了。“我没有圣宠,没有子嗣,只有这点熬心血历练出的本事,如今是要把这个大权也从我手里夺走了。”翊坤宫内,深居“养病”的昭妃含泪对冬云说这句时,纤长的指甲几乎刺入掌心的皮肉,红唇被牙齿深深咬出了血珠子,她以为赫舍里皇后没了,她终于可以吐气扬眉了,却来了这么一个小妖精似的佟妃,皇帝始终不愿给她该有的尊贵。“不如您过几日就说身体好了,总归佟妃娘娘要安胎的,不能让她辛苦,本是很体面的说辞。”冬云劝着,“何况佟妃娘娘什么都没做,不过是拿大邀功罢了,太皇太后那里看得很清楚。”昭妃却目色一凛,含恨道:“养孩子?冬云,她若这一胎生下皇子,你知道会是什么结果吗?”冬云知道也不敢胡说,只听主子冷笑:“妃位上头,还有贵妃、皇贵妃空悬着呢,她若生个皇子,明年大选大封时,我要眼睁睁看着她在我之上吗?”“主子……”冬云心头浮起不安。“从我进宫起,这紫禁城里就从来没有一个人公公正正地对待过我,我为何,又要去善待别人?”昭妃抓住了冬云的手,指甲又险些陷入她的皮肉,目色锐利狰狞,一字一字恶狠狠地说,“别让她把孩子生下来,皇上现在有那么多阿哥公主,少一个不少多一个不多,不造孽的。”“娘娘,这可使不得啊。”冬云大骇。“你若不帮我,还有谁帮我?”昭妃逼在她眼前,“主子不好的话,你还有什么奔头?冬云,等我做了皇后,咱们还用看别人的脸色,还用做这些事吗?”“奴婢……知、知道了。”日子一晃,元宵在即,元宵对于乌雅岚琪而言,是她第一次和玄烨在一起的日子,转眼竟已一年之久,可她真正在皇帝身边的日子,却十分短暂,旧年未等春暖花开,乌雅氏的圣宠便落寞了,而今年待春暖花开时,又不知是怎样的光景。这日正月十四,岚琪从慈宁宫回来晚了,又兼起了风雪,主仆几人撑伞沿着墙根走得极慢,好容易到钟粹宫前,但见远处有许多人匆匆往这里来,怕是来找自己的,立定等了一等,可那些人却转道拐进了承乾宫,环春唯恐有什么麻烦,搀扶主子赶紧就进门去。回到寝殿,脱了氅衣在炭炉旁取暖,环春来给主子换湿了的鞋袜,岚琪嬉笑说:“下回我可不踩雪了,你别不高兴,太皇太后赏我的洋糖我都给你吃。”环春撅着嘴埋怨:“您总这样调皮可不成,奴婢才不稀罕吃糖。”正高兴地说着话,外头帘子被挑起,一阵寒风灌进来,冻得岚琪直哆嗦,见是布常在来,也不顾礼节自己先钻上了暖炕,嚷嚷说:“姐姐快来坐,冻死我了。”可布常在却一脸愁云,侧身在炕上靠了一点地方坐,轻声道:“刚才你进来时,瞧见承乾宫那儿有人进出是吗?”岚琪点头,从玉葵手里捧过姜茶喝了两口,见布常在紧张,便问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布常在点头说:“你从慈宁宫回来,没听说什么吗?”“没有。”岚琪细想想,那里确实没什么特别的事。布常在压低了声音说:“我这几日打从承乾宫过,总闻见的药味很熟悉,我怀端静那会儿也吃安胎药,可若仔细闻一闻,又不太一样。刚才前头有动静,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我让盼夏去看看,说进进出出好些人,风雪大看不清,我真担心是不是佟妃的胎儿不好。我虽不喜欢她,可孩子无辜呀。你从慈宁宫过来没听见什么的话,可见没报上去。”话音才落,外头帘子又被掀起,盼夏裹着一身寒意进来,急急忙忙说:“不好了呢,佟妃娘娘那儿小产了。”岚琪手里一松,姜茶碗险些滑落,姜汤洒了一身,环春几个过来帮忙收拾,继续听盼夏说:“奴婢听见哭声了,然后那边宫门大大方方地开了,有人往乾清宫、慈宁宫两处去,虽然没亲耳听见什么事,只怕错不了的。佟妃娘娘哭得可大声了,若不是风雪声,这里也能听得见。”“真可怜。”岚琪心内微凉,“到底是皇上的骨肉,皇上一定也难过极了。”布常在打发盼夏再去看看,转身则对岚琪说:“咱们这几天别出门了,前头晦气重得很,别又折磨到我们头上来。”之后盼夏再回来时,说皇帝来了,太后和苏麻喇嬷嬷也来了,这么大的风雪太皇太后必然不会来,岚琪叹息说:“太皇太后最喜欢孩子,这下肯定也伤心。”承乾宫这边,佟妃哭得几乎晕厥,玄烨隔着门劝了几句不见她平静,渐渐也有些烦了,可终究可怜她受这份苦,没有在人前表露。之后让人送太后回宫,才听苏麻喇嬷嬷说:“听讲好几天前就不怎么好,保胎几日终究没保住,这些日子过节宫里迎来送往,难免忽略,可佟妃娘娘自己怎么也不往上报,皇上您这儿和太皇太后那儿,都没准备,明日还过节,还特特请了国舅爷一家老小进宫呢。”“该怎么说怎么说吧。”玄烨有些心烦,他膝下早夭数子,心疼得都快习惯了,这没见过的孩子没了,他虽然难过,可真不至于大惊小怪,人的感情总有亲疏,何况他还背负黎民苍生,让苏麻喇嬷嬷回去劝皇祖母不要难过,之后吩咐元宵节照旧过,又隔着门安抚了表妹几句,不久就离了。病榻上,佟妃的眼泪也干了,那日吩咐荣贵人和惠贵人料理宫里的事后,她身子就见了红,一直不怎么好,人前不过是硬撑着,撑到今日太医来时,孩子已经没了。也许是早预见了这个结果,佟妃心里并不难过,只是装也要装出可怜的样子,倒也委屈得哭了一场,但此刻却见皇帝反应冷淡,不禁更加委屈,唤了静珠来问:“明日元宵还过不过,我阿妈额娘也要来呢。”得知一切照旧,佟妃冷然阖目休憩,似自言自语说:“翊坤宫那里一定高兴极了,我可不想看到她笑,我这孩子没了,总要拉个垫背的才行。”而此刻翊坤宫里,冬云紧张兮兮地对昭妃说:“奴婢还什么都没做呢,她自己就没了。”昭妃也知道冬云还没下手,可心里却莫名其妙地毛躁,头上疼得发紧,抵着额头说:“若是我做的,心里有分寸,哪怕有人来找麻烦也知道该怎么应付。偏偏现在她自己没了孩子,万一这口恶气要撒在我身上,我竟是不知该怎么招架。”说着心头发颤,拉着冬云问:“那些东西可都毁干净了?”冬云连连点头,可昭妃还是魂不守舍,明明她什么都没做,为何要如此心虚紧张,幸好她早早称病不出门,也不必拿这张惶恐不安的脸去面对别人的质疑,不然就此刻这没出息的心境,只怕别人随便问一句,她就自己先把罪过揽下了。翌日元宵,因佟妃小产,宫内气氛始终郁郁沉闷,佟国维原是蒙圣恩携妻儿入宫过节的,眼下却变成了来给佟妃道慰问,太皇太后安抚几句后,便让他们夫妻来承乾宫看望女儿。寝殿里架起了屏风,佟夫人在里头挽着女儿的手抹眼泪,佟国维在屏风外来回踱步,只听女儿隔着屏风说:“阿玛可要替我出个主意,钮祜禄氏一定趁机复出把六宫大权重新掌握在手里,可我这里总要养一个月,就争不过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