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种后宫叫德妃-3

惠贵人目色微晃,似乎明白苏麻喇嬷嬷的意思,却又不敢奢求。嬷嬷含笑言明:“翊坤宫那儿,惦记抚养大阿哥可有些日子了,照宫里的规矩虽也应当应分,可太皇太后总觉得,大阿哥有这样好的亲额娘在,没必要另寻谁来养,只是遇上大行皇后的事儿,就一直把您这里也耽误了。”惠贵人温柔敦和,在宫内人缘好,不落寞也不风光,旁人瞧着无欲无求的主儿,实则日夜惦记自己的儿子,最怕的便是昭妃开口要去。如今苏麻喇嬷嬷这一颗定心丸送来,直叫她感恩戴德,一时眼眸湿润,反叫嬷嬷挽手笑着哄:“一会儿主子瞧见您眼圈红,还当奴婢欺负了您呢。”“嬷嬷。”惠贵人哽咽了一下,稍稍呼吸后平定情绪,恭敬地问着,“太皇太后,可是要吩咐我什么事?不说她老人家这份恩典,便是没有,我也必然尽心尽力的,如今……反显得我不诚意了。”苏麻喇嬷嬷乐不可支,却又正经道:“本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主子只是看着如今宫里这光景,预估着往后的日子难免风波不断,她历经三朝还有什么看不透的?”“那太皇太后的意思是……”惠贵人用心思量,怯怯然开口问,“可是要我,多照顾一些乌常在?”苏麻喇嬷嬷笑而不语,昂首看窗外天色,起身道:“主子该起了,等您今日来侍奉梳头呢。”惠贵人也跟着起来,再不提刚才的话,匆匆来至寝殿,太皇太后已起身,见她来了很是喜欢,笑着说:“莫抱怨我总差遣你来梳头,一会儿闲下了,去阿哥所把大阿哥抱来我瞧瞧。”“臣妾遵旨,谢太皇太后恩典。”惠贵人喜不自禁,手脚麻利地来给老人家梳头,只等侍奉用了早膳,才带人往阿哥所来,半路上想起什么,派宫女去钟粹宫请布常在,她这里慢慢往阿哥所去,果然不久便见布常在匆匆赶来,等不及平了喘息就兴奋地问:“臣妾也可以去看看小公主?”惠贵人便将太皇太后的恩典说了,与她同行去往阿哥所,抱着小公主玩了一会儿,便一起领着大阿哥往慈宁宫去,路上惠贵人似不经意地问:“乌常在身子可好些了?那样不舒服,可别是有喜了。”布常在忙摇头说:“早起问她,说来了月信,可见昨日不舒服也是有缘故的。”惠贵人心里直叹可惜,如此圣宠也不见动静,福气也不见得看起来这样深厚。二人且行至要分开之处,忽听大阿哥奶声奶气说:“额娘看,皇阿玛来了。”惠贵人与布常在朝着孩子指的方向看去,却是见皇帝的肩舆正朝钟粹宫走,布常在禁不住说,“万岁爷今日散朝怎这样早……我还是等等再回去的好。”惠贵人无奈一笑,便招呼她,“一起去慈宁宫吧,太皇太后喜欢喝你泡的茶。”  ☆、038玄烨糊涂布常在无城府,还当是真了,忙跟来说:“若是如此,臣妾也能尽孝心,谢一谢太皇太后的恩典。”便又和大阿哥牵手,笑盈盈问他,“大阿哥,咱们走吧。”钟粹宫里,皇帝悄然而来,王嬷嬷因布常在出门去而躲在屋子里偷懒,一时没赶上接驾,便更加躲着不敢出来,听见李总管冷声问:“这里怎么也不见支应的人?”吓得浑身发抖。皇帝径直去了岚琪的寝殿,彼时她正铺了纸要写字,原想着皇上就算来,也不会在此刻,哪知皇帝散朝这样早,更是一入后宫就直奔这里。玄烨进门时摸着她的手很凉,含怒瞪着也不说话,进来瞧见桌上铺了纸,便让岚琪写,她一来紧张二来手凉握不住笔,平日里已练得极好的大字写得歪歪扭扭,玄烨捉了手便要打,看见她眼睛里亮晶晶抿着嘴的委屈,才问:“做什么装病躲了朕,你也学会矫情了?”岚琪心里本就十万分委屈,听见这句更是不能承受,她在玄烨面前何曾矫情,一时眼泪涌出,才叫皇帝后悔不迭,哄了说:“如今朕都说不得你了?你啊……”李总管瞧见这模样,松口气退了出来,外头见环春和玉葵、香月三人侍立,便掸了拂尘问:“这宫里的嬷嬷呢,才刚圣驾来,怎么不见宫里其他人来接驾?”环春悄声说:“您别问了,我们家主子也不计较,还不是求个太平。”李总管却冷笑:“主子不计较是一回事,宫里的规矩可不能错了主意,做奴才的忘了本分就早晚要出事,今日的事我可记一笔账了。”暗处王嬷嬷隐隐听见这一句,吓得老命去了半条,捧着心门口自言自语:“这钟粹宫里可呆不下去了。”慈宁宫里,太皇太后听说皇帝散了朝直奔钟粹宫,讶异之余不免对苏麻喇苦笑:“他还是头一回,不先往这里来,传出去又不知是怎样的说辞,昨晚你还说他不糊涂,还有比他更糊涂的没有?”这些话惠贵人和布常在自然听不见,待伺候太皇太后和大阿哥玩好了,再送孩子回了阿哥所,两人便该各自回去,可却听闻皇帝还要在钟粹宫用膳,弄得布常在进退不得。惠贵人无奈,只能邀她与自己再回去坐坐,一直到下午才知皇帝已回乾清宫,布常在谢过惠贵人照应,终于可以回去了。而人一走,惠贵人身边的宫女便笑:“亏得是布常在这性儿,换做安贵人,一定跑回去搅局,哪怕被皇上厌弃呢。”惠贵人不言语,拿起给大阿哥缝的肚兜继续做活儿,心下静静思忖今日苏麻喇嬷嬷说的话。这宫里,皇帝的恩宠是求不得的,自己的儿子尚能求得,可这身份地位要熬过昭妃,不知猴年马月,只要儿子一天不养在自己膝下,就有一天会被高过自己的人要去,不论做什么都要熬住这口气,守着儿子,她的人生才有未来可言。用牙咬开了绣线,惠贵人眸中掠过明厉之色,护犊情深也能将温柔敦和之人变得勇敢,放下手绷唤宫女来,吩咐着:“前日明珠府送来的阿胶蜜枣存在哪里了,拿红纸重新包了,我要去一趟钟粹宫。”  ☆、039善其身至钟粹宫时,里里外外静悄悄,布常在是在外头晃悠大半天累了歇觉,而东配殿乌雅氏那里,正盘膝在明窗下描红写字。惠贵人进来时,没叫人通报,只瞧见瘦小的人儿专心致志伏在炕桌上,悄然走近时她都不曾察觉,直等动了桌上的纸,她也不抬头只笑着说:“最后一张了,我写完就歇。”惠贵人笑:“这是要考状元吗?”岚琪闻声倏然抬头,惊见是惠贵人来,忙匆匆下了炕要行礼,被惠贵人拉着一起坐下,和和气气地说:“你继续写,我只是来瞧瞧你好不好,听布常在说你不舒服,明珠府前日送的阿胶蜜枣最养气血,就想拿来给你尝尝。”“多谢您惦记着臣妾。”岚琪还是不敢撂下客人继续写字的,唤环春奉茶,亲手端给惠贵人,又问要不要请布常在也过来说话,惠贵人之道,“我和她说好一天的话了,过来只是看你。”岚琪应了,安然端坐一旁,环春几人见惠贵人的宫女都自觉离开,也识趣地退下了,如此光景才叫她明白,惠贵人怕是有话要对她说。果然,惠贵人一面欣赏着岚琪写的字,一面似不经意地说:“昨儿车马颠簸着回来,昭妃娘娘身子便不大爽利,虽然马上功夫极好,偏偏坐不得马车,怪有意思的。”岚琪淡淡一笑,实则昨日太皇太后车架之下的事,此刻依旧梗在她心里,再有太皇太后叮嘱的那些话,让她明白独善其身四个字,在这宫里太奢侈。惠贵人抬眸见她如此神情,便知心里在想什么,轻轻一叹说:“我多嘴说的话,也不知会不会惹你厌烦,也不过是久在宫里看得多了,比旁人看得穿些。”“惠贵人若有指教,臣妾感激不尽。”岚琪明知她有话说,也不再谦虚,起身福一福,“臣妾年轻不经事,必然有不足之处,请贵人不吝赐教。”“你坐下……”殿外,环春拿手炉给几位惠贵人的宫女暖手,抬头瞧见王嬷嬷鬼鬼祟祟地出去,不禁蔑然嘀咕:“又跑去哪里偷懒?”这一边,翊坤宫里的地龙出了毛病,宫阁里烟熏火燎,内务府正急忙派人修缮,昭妃立在廊下怒视着来来往往的人,冬云不停地扇着周遭的空气,劝主子:“不如去别处坐坐吧,这里好大的气味。”昭妃却冷笑:“我已熏了一身,怎么还要去别处?皇上已经不来翊坤宫了,我再把晦气带给别人,还嫌被人背后耻笑得不够?”冬云讪讪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小心翼翼伺候着,不多久有小宫女跑来,昭妃瞧见她们窃窃私语,不耐烦地问:“又有什么事?”冬云也莫名地说:“好端端的,钟粹宫的管事嬷嬷来请安,真是个老糊涂的东西,也不瞧瞧我们这里的光景。”昭妃先是不在意,略想一想,禁不住面上纤长的眉毛微微颤动,抬起手略捂着嘴,似嫌弃宫殿内的味道,实则轻声吩咐冬云,“这老嬷嬷你留心着,日后我自有用处。”冬云会意,让身边宫女来小心伺候主子,自己慢慢退下,往外头来找王嬷嬷说话。  ☆、040眼线王嬷嬷原也胆怯,虽然她偶尔会来翊坤宫上报钟粹宫一些琐事,但今日毕竟揣着其他心思,怕见了昭妃反而吓得不敢说话,此刻见冬云姑娘出来,不免安心许多。待二人相见,寒暄客气几句,慢慢便说起“正经事”,冬云久在昭妃身边历练,几句话便听出这老嬷嬷的来意,心下几转,便有了主意。待王嬷嬷离去,冬云回来时,内务府的人也忙停顿了,正跪在昭妃脚下请罪,昭妃素昔在宫中端得宽仁温和的形象,此刻也不过随意嘱咐几句,便将人都打发了。冬云赶上来搀扶着送回寝殿,一边吆喝小宫女拿香料来熏屋子,一边轻声对主子说:“那王嬷嬷不知在钟粹宫犯了什么,慌得直说日子过不下去,奴婢叫她安心待着,但往后听见什么看见什么,都要来告诉奴婢。”昭妃沉默须臾,方点头:“就先这么办。”那王嬷嬷暗喜有了靠山匆匆赶回钟粹宫,东配殿里惠贵人还没走,布常在也不敢再睡觉,起身过来陪着说话,之后竟是连晚膳也在这里用,而乾清宫又赐了御膳过来,倒是热闹乐呵了一阵子。惠贵人直到夜里各门将落钥的时辰才回去,岚琪一路送到门前,之后请布常在也早些歇息,等自己回来时,瞧见炕桌上还铺着白天没写完的字,刚要走过去,环春拦着笑:“主子若是这会儿偏要点灯熬夜把眼睛写坏了,奴婢可不愿让皇上责备,一定先去告状说您不听皇上的吩咐,大半夜也要写字。”岚琪好不服气,被推着往屋里头去,环春哄着:“身上不爽利的时候,再熬夜可要熬坏了。”玉葵和香月捧着热水手巾进来,也帮衬着说:“主子就算心疼我们,您要是再掌灯写字,我们不也得在边上伺候着?今天皇上来过,惠贵人又来,一整天的我们腰都直不起来了。”岚琪才想起这些来,如今她不再做宫女,竟是把做宫女的辛苦忘光了,忙让她们都去睡,却被三人摁着梳头洗漱,好半天玉葵和香月下去了,环春侍奉主子躺下,随口说:“今日惠贵人来,倒是很新鲜,惠贵人虽然在宫里人缘极好,可也就和荣贵人走得近些,从不见她去哪位主子宫里坐大半天。”岚琪轻声道:“惠贵人来,是有好些话对我说,我今日听她说那些话,心里的不痛快也散了许多。果然在这宫里,做妃嫔和做宫女完全不同,往后的日子还很长很长,我若不长进,也是给皇上添麻烦。”环春为她掖了被子,安抚道:“谁也不是生来就会的,主子也说日子长着呢,咱们慢慢来。”如此一夜相安,可翌日晨起狂风四作,各宫皆避风不出门,玉葵和香月笑说今日可以偷懒一天,谁想到午后不多久皇帝顶着风来了,只因岚琪身上不便,这几日不能去乾清宫侍奉,玄烨却只想见她,所以哪怕大风卷着沙粒,也坐了肩舆要来看一看她。立在门前,岚琪轻轻掸落皇帝身上的尘土,忍不住怨一句:“哪怕坐轿子来呢?”  ☆、041不能说的话玄烨笑了,捏捏她的脸颊,“等换了轿子又要迟一刻钟,你就不想早些见到朕?”回身便埋怨李总管,“宫里为何这么大的沙尘,还有没有人打扫了,你瞧瞧乌常在都埋怨上朕了。”李公公忙逗着岚琪说:“乌常在可疼一疼奴才们,满口沙地伺候皇上赶来,怎么就还要挨骂?”岚琪羞得脸红,转身拉了玄烨进去,告诉他上午自己写得字极好,要皇帝赏她,结果玄烨看了直摇头,“这也叫写得好?”便握着岚琪的手,一笔一划写了许多。“眼下你认得字也多了,朕明日挑几本书给你读,自己先读,有不明白的朕再与你讲解。”玄烨真是做师傅做上瘾了,但也嘱咐,“夜里不许看书写字,朕理着国家大事忙不过来,你好端端熬夜做什么。”岚琪柔顺地答应,但好奇问玄烨要给她看什么书,玄烨反问她想看什么,岚琪率直地回答:“臣妾才刚认得字,又怎么知道天底下有多少圣贤书?”玄烨便喜欢她这份真,笑道:“朕给你挑好的书,让你明白天下道理,做一个贤明聪慧的人。”岚琪笑:“贤明聪慧是怕是天生才有,如皇上这般,臣妾只求侍奉好皇上。”玄烨看她一眼,似不屑她这份浅薄的心气,似笑非笑说:“朕要你变得贤明聪慧,才可再将来封你为皇后。”岚琪呆住,前日一幕幕浮现眼前,太皇太后的话更在耳畔响起,缓过心智立刻跪在地上恳求:“皇上真心疼臣妾,这样的话往后断不能再说,不然臣妾也不能再识字看书,臣妾知道您疼我,可皇上不能忘祖宗家法,臣妾是什么样的人,您还不明白吗?”玄烨不禁恼怒,喊她起来,岚琪却强硬地要皇帝必须答应,到底年少气盛,见自己的好意不被接受,更反过来质问祖宗家法,一时气恼,也顾不得那份喜欢的心情,怒而起身唤李总管进来,即刻就要走。李公公唬得不行,风声大又不曾听见里头的动静,只能劝:“万、万岁爷,外头风越来越大,您看是不是再等一等?”“立马就走,废话什么,如今朕……”玄烨说这话时,本要指着岚琪责备,可一转身看见她跪在那里,不仅不见委屈害怕,还满脸倔强,一副你爱走不走的神情,顿时满肚子的火,冲李总管喝了声:“出去!”便走过来,一把将岚琪从地上拎起来扔在了炕上,小人儿这才有些害怕,被玄烨瞪着问:“你刚才巴不得朕立刻就走了,是不是?”岚琪只觉得这个高高在上的皇帝,现下根本在闹小孩子脾气,本也满腹委屈忘了分寸要顶嘴,但见他如此模样,竟傻乎乎地喜欢,不禁温柔一笑,“臣妾若说舍不得,您是不是就不走了?”玄烨也被自己弄得莫名其妙,但这一笑真真解了怒意,待坐着冷静下来,他明白刚才不由自主地把这些日子前朝积压的怨气撒在了岚琪的身上,长长一叹,将岚琪揽在身边,“朕往后不说了,你别放在心上。”外头廊下,盼夏正想来东边借一把掸子拂尘,远远走来却瞧见王嬷嬷独自一个人鬼鬼祟祟站在窗下,且若非她从这边过来,李总管他们站在门那里,是看不到王嬷嬷的。难免疑心,不愿叫这老婆子也发现自己,便又原路返回,进门时布常在瞧见她脸色不好,问怎么了,盼夏摇摇头:“风大,呛着了。”  ☆、042流言之祸布常在则说:“皇上在那头呢,你有什么事晚些再过去,别叫岚琪觉得不自在了。”“奴婢只是想找环春借一把掸子。”盼夏敛下心神,她知道主子怯弱,有些事对她说还不如不说。如是,直到傍晚才见风停,皇帝未在钟粹宫留用晚膳,趁着暮色离去,岚琪送到门前来,回身见盼夏似等在廊下,忙笑问:“有事吗?”盼夏笑着过来说:“殿里攒了好多尘土,常用那把掸子的柄坏了不好使,正想问环春姐姐借一把来用。”一边说着,一边上来亲热地搀扶了岚琪,背过人小声说:“王嬷嬷今日好像在屋外听壁脚,您可要留神当心些。”岚琪一怔,心里顿时生出厌恶,更听盼夏说:“那老货鬼鬼祟祟,静燕和小赵子也狡猾,如今人多了他们反而更偷懒。”说着已进了东配殿,环春拿来新的掸子给她,又说请布常在过来一起用晚膳,岚琪知道环春性子急,不叫盼夏再说下去,打发她去请布常在来坐坐。坐下来回想今日皇帝与她说的话,唯有一句是要紧的,虽然玄烨已经收回了并答应她不再提,可就怕人断章取义,传出去她遭人非议也罢了,万一朝臣们大惊小怪要给皇帝施压,岂不又平添事端。一时心烦意乱,环春看在眼里,悄然过来问:“好好的,怎么叹气?”岚琪看看她,心知环春在宫里也是有头脸的宫女,做事待人也有她自己的分寸道理,反观自己却什么都嫌稚嫩,稍稍犹豫,到底还是把王嬷嬷听壁脚的事说了。环春听了冷笑:“那日就瞧她鬼鬼祟祟,主子放心,奴婢知道该怎么做,不过是一个老嬷嬷。”不多久布常在过来了,岚琪与她用膳说话,也不提这些。而自那日后两三天里,宫中太平无事,王嬷嬷几个也安分守己,不禁渐渐都把这件事淡忘。可岚琪这边淡忘,王嬷嬷那边却早已把话传到翊坤宫,当昭妃听冬云说,皇帝许诺要册封乌雅氏做皇后时,气得几乎要呕出血来,怒而将一桌子的茶碗盘碟都扫在地上,吓得宫人们心惊胆战。到了今天,昭妃已坐在寝殿内看兄长阿灵阿送进来的信函,看罢就让冬云端炭盆来烧尽,这几日因见主子阴阳怪气冬云都不敢多嘴一句,这会儿却听昭妃冷冷吩咐她:“那老婆子说来的话,照样儿地传出去,外头已经准备好了,一等宫内谣言四起,便要大做文章。我倒要看一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让一个小宫女上位。”冬云心里却不踏实,不禁又后悔联络了那个老嬷嬷。其实这事儿不论乌常在结果如何,主子非要折腾的话,必然断送她和皇上最后那些情分,她想劝一句,若是从前还有用,可如今好端端的人早已经疯魔,她说什么都晚了。“奴婢知道。”无奈地答应下,出去唤来可靠的太监宫女,要他们去宫里散播流言。果然过不多久,安宁数日的后宫,突然风波大起,连苏麻喇嬷嬷都不曾想竟敢有这样的谣言,惴惴不安来禀告主子,太皇太后听罢怒然:“钟粹宫都是什么奴才在,这些话必然是她们传出去的,通通送去慎刑司拷问,看还有哪一个敢胡言乱语。”可她老人家怎么也没想到,不等她这里收拾几个多嘴多舌的奴才来压制歪风邪气,这事儿竟迅疾传到宫外,而那班大臣更显然早已有所准备,奏折谏言纷至沓来,矛头直指乾清宫里年轻的皇帝。眼下三藩吃紧的时候,竟又添出这一桩立后风波。“他自己闯的祸,自己收拾去。”太皇太后怒不可遏,在慈宁宫内指着苏麻喇嬷嬷责备,“你瞧瞧,让你们劝他悠着一点,一个个都只管纵容,如今又要我赔上老脸去应付那些亲贵老臣吗?”  ☆、043年轻的皇帝苏麻喇嬷嬷忙劝着:“您千万别动气,您若真不管,皇上如何招架得住那些亲贵们的口舌,您可是皇上唯一的靠山呐。”太皇太后沉下心来,盛怒之下实则满是心疼,一时眼圈也红了,沉甸甸道:“日夜盼他长成,就是希望他能有一天不再依仗我这个祖母,我这把年纪还能活多久?若是明日我便归了西,他失了靠山,难道就要从那金銮殿上下来吗?”“主子,这话您说不得,这话太重皇上承受不起。”苏麻喇嬷嬷含泪恳求,“这话若叫皇上听见,只怕他要在殿门外跪上三天三夜都不能原谅自己,您还能疼哪一个,还不是疼自己的孙儿。”“苏麻喇,我竟是冷眼瞧着,这宫里还不能有一个让我托福皇帝的人。”太皇太后缓缓起身,走向佛龛,面对佛像合十祝祷,口中念念有词良久,方转身来说,“那小乌雅氏本以为不错,可如今看来,恐怕也是无福的。”苏麻喇嬷嬷却道:“奴婢愚见,乌常在有无福气,便看这一回她如何应对,一时输赢不重要,要紧的是赢的人可有气度,输的人可有心胸,您这里不能撂下皇上不管,亲贵大臣们总还要帮着应付,至于宫里那几位,且看她们自己的造化。您说呢?”佛珠缓缓轮转在太皇太后的指间,柔润宁和的光泽让人观之静心,终是缓缓道一声:“且看吧。”且说此刻乾清宫里,年轻的皇帝一本一本翻看显然不是仓促所成的奏折,众口一词,字字句句无不咄咄逼人,只怕若不点头将钮祜禄氏送上后位,过些日子就该闹到乾清宫门前来了。“可笑。”玄烨虽怒,却不至于因此失态,一来他想让岚琪成为皇后不过是个念头,大可不必在乎和谐口舌,二来那些亲贵老臣不就是想看到他束手无策的模样么,既是如此,岂能让他们遂愿。“去查,查一查钟粹宫里哪一个如此厉害,那一日朕对岚琪说这句话,你伺候在门前也听不见,难不成那殿阁里还有暗阁藏了人?”玄烨目色犀利,吩咐侍立一侧满面愁绪的李总管,“好好查一查翊坤宫那位,别又说有人故意这么做,引导朕误会她。不是她,朕还她清白,若是她……”“万岁爷!”李总管冒死打断了皇帝的话,“若是昭妃娘娘,就算了吧。”玄烨倏然生怒,可却也只是瞪着李总管未曾发作,年轻的帝王早已有成熟心智,从那一日生擒了鳌拜起,他就再不容许自己被这些大臣左右操纵,但李总管这一句“算了”,却并不是要他认输。玄烨冷然一笑:“你且去查,朕可以算了,但不能不明白。”“奴才遵旨。”李总管释然,暗喜帝王到底是天命之子,心胸不凡。而他堂堂大内总管,要查几句谣言的来源,实在易如反掌,吩咐手下得利的小太监四处查探一番,终究查出谣言出自翊坤宫,而翊坤宫里要听见钟粹宫的闲话,必然是钟粹宫里,先有了内贼。  ☆、044下棋环春、玉葵几个,是李总管亲自挑选送去的人,人品错不了。待喊来跟前细细问几句,便知道哪几个是鬼鬼祟祟的人。布常在生性懦弱,抓了她的人她都不敢吱声,这一日慎刑司的人突然闯来钟粹宫,将王嬷嬷、小赵子、静燕三人捉了去,布常在虽害怕,可平素厌恶他们,如今也懒得理会,还是岚琪多一份慈善心肠,追着问为何抓人。却被环春拉回来说:“这些天外头传那些话,安贵人都指着您的鼻子骂了,再不清理门户,可还了得?都怪奴婢疏忽,早该那一日盼夏来说时,就先治了这老货,也不至于让主子受这份委屈。”“皇上那里眼下一定很不容易,我这里再不能期期艾艾,安贵人她们愿意说便说去,说我几句我也不会掉肉,我静静等着皇上解决了这件事就好,我委屈什么?”岚琪却淡定如斯,很不在意地说,“自我侍寝之后,多少流言蜚语,若这一次是最最要紧的一回,挺过去,我也算历练成家了。”那边盼夏扶着布常在过来,听见这句,对环春姐姐笑:“一直都是这佛祖一样的脾性,倒也好,急死了别人,也伤不了她。”布常在怯怯则地说:“听说慎刑司是内宫最可怕的地方,他们这一去,怕是回不来了。”此话不假,慎刑司在这宫内,足以叫人谈之色变,但总也有规矩在,进来的人老老实实一些,保住小命尚且不难,王嬷嬷几个挨几下板子就受不住了,该说的不该说的,通通都招。又因李总管那儿怕皇帝要这几个人对质,姑且留了他们的性命。这日下午,安贵人、惠贵人等正在翊坤宫陪昭妃喝茶,近来宫内传言敏感,旁人都不怎么提,偏安贵人叽叽喳喳,看似一心巴结昭妃,可一句句数落乌常在的话,无不在说明后者圣宠不倦,而如昭妃如其他在座之人,都黯淡无光,故而越听她的奉承,昭妃娘娘脸上便越难看。惠贵人忍不住,劝她少几句话,安贵人正待发作,冬云匆匆从外头进来,与众位妃嫔行一礼,便到主子身边说:“乾清宫的人传话来,皇上请主子去下棋。”这些日子,昭妃天天都在等皇帝找她,如今算算他那里也该查清楚了,她当初决定做,就不怕玄烨查她,费尽心血,为的不过是再逼一逼皇帝。他们之间早没什么情分可言,那么即便撕破脸皮,她都要争一争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她钮祜禄氏坐不得中宫,旁人也休想入主。众妃嫔皆散了,可都不远不近地挨着翊坤宫,好奇着之后的事,明里暗里地不肯散去,不多久便见昭妃盛装坐着肩舆出来,气势昂扬地一路往乾清宫去。惠贵人沉沉地叹息:“若是真去下棋,便好了,这一下子宫里不知要怎么变天。”略想想,便嘱咐宫人,“咱们去荣贵人那里吧。”这边厢,玄烨在暖阁明窗下摆了棋盘等人来,乾清宫里好几处暖阁,那一日与岚琪缠绵之处,他再不会与旁人相会,而那边原是皇帝时常待着的地方,故而昭妃今日来,李总管引着她换方向走,也让她觉得奇怪。进门瞧见皇帝在拨弄棋子,正要行礼,玄烨已温和地笑:“坐上来吧,不必行礼了。”这温和的笑容,昭妃多久没见过了?那一日皇帝来探她的病,偏偏她仪容不整,偏偏几位贵人都在,那时候还没有乌雅氏,倘若她能温存地和皇帝待上一会儿,哪怕看在她尽心尽力操持六宫事的份上,他们的感情也不至于破裂如斯。昭妃感慨万千,不及坐上暖炕,已然眼眉通红,玄烨瞧见便问:“你怎么了?”  ☆、045昭妃自尽“臣妾没事。”昭妃定了定心神,坐下来与皇帝对弈,她早不记得上一回和玄烨下棋是什么时候,只明白,每每回想起自己和皇帝的往事,唯有一声叹息。钮祜禄氏是名门贵族,昭妃自幼所学,皆是为了他日成为后妃而做准备,不像乌雅岚琪只会做伺候人的事,连写字都还要皇帝一笔一划来教,她的贵重岂是一个小宫女能相类比。可就因为她的完美,在皇帝面前也始终端着尊贵,却忘了皇帝是个男人,男人喜欢的是可爱的女人,而不是规规矩矩的妃嫔。便是这下棋,昭妃也会不经意地步步险招不愿输给皇帝,可皇帝若真要好生切磋棋艺,自然会找兄弟或大臣来对弈,何用与自己的女人一较高下。后宫里下棋,无非是打发时间图一乐,耍赖让子嬉笑一阵,大家都高兴,便是赫舍里皇后曾经也明白这道理,可是昭妃不明白。玄烨并不真正厌恶昭妃这个人,相伴十年,一起度过那一段动荡不安的少年岁月,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厌恶的,是钮祜禄氏一族对皇族的倨傲不敬,而眼看着昭妃渐渐被家族左右,玄烨虽不至于心痛,也略感惋惜。那日李公公求他算了吧,为的便是替皇帝周全这多年情分,而今日请她来下棋,一来是要把谣言之事说清楚,二来本也希望能消除彼此的误会,可事与愿违,玄烨怎么也没想到,这一盘棋输的人,竟会是他。棋局过半时,玄烨见昭妃步步狠招,随口笑一句:“你是笃定了要赢了朕?”昭妃竟应答说:“臣妾的棋是家父所教,自幼只知下棋必要赢,不似旁人那样会哄人玩,皇上若喜欢那样子的,不如找乌常在来,臣妾退避。”这样的话,换做谁听了都不悦,皇帝的脾气更是容不得这样的顶撞,一时想说的话也不愿再说,便撂了棋子道:“朕乏了,你跪安吧。”昭妃颤悠悠离了炕,却是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福身行礼时竟说:“皇上要不要臣妾,去请乌常在来侍奉?”玄烨越发恼火,按捺不住性子,冷然道:“你若这般心胸涵养,也不至于在宫内传谣言,一个小小的常在能将你如何,你要这般陷她于不义?”“难道不是皇上为了她,三番四次在人前不给臣妾脸,难道不是……皇上亲口说要册立一个小常在为皇后?”昭妃真真是疯魔了,竟含泪质问皇帝,“您说她能将臣妾如何?她若做了皇后,臣妾还有活路吗?”“放肆!”玄烨大怒,“可见朕也不必费心思去查什么,也不必找他们来与你对质,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了,还有假吗?朕再问你,是不是你知晓了阿灵阿他们,联合他们送这些折子来逼朕?”一摞折子被玄烨摔在了地上,更有几本直接飞掷在了昭妃的身上,昭妃已然泪流满面,低头看着散了一地的折子,越是悲伤越是迷了心窍,竟是狠狠然说:“是臣妾又如何,难道臣妾受了委屈,还不能跟娘家说几句,皇上要砍了臣妾的脑袋不成?”“呵……说得好。”玄烨的心彻底冷了,他竟然还试图和这样的女人消除彼此的误会,真真可笑至极。“朕不会砍你的脑袋。”玄烨冷笑,“朕要留着你的脑袋,让你好好看着,朕如何册封一个小常在做皇后,让你一辈子屈居人下。”“皇上!”昭妃羞愤至极,脸颊涨得通红,突然哭一句,“那臣妾,也不必苟活于世了。”言罢竟转身就朝梁柱撞上去。  ☆、046岚琪受笞(二更合并)玄烨手里早染过人血,却从未想过,会有一个女人在他面前触柱身亡,当一声闷响后,年轻皇帝的脑袋一片空白,只看着昭妃软绵绵顺着柱子滑下去,外头李总管、冬云等急急忙忙赶紧来,瞧见这情景,冬云一声惨叫便晕过去了。越来越多的人来,软缎一般的昭妃被抬了出去,玄烨终究是回过神,冷冷一句:“找太医给她看,救不活的,提脑袋来见。”所幸,昭妃并无求死之心,这一撞未下狠劲,她到底还是个明白人,妃嫔自尽,祸连全族,故玄烨之后也回过神,他晓得昭妃死不了。可因此牵连出的麻烦,却纷至沓来,不管昭妃是生是死,乾清宫里出了这样的大事,前朝后宫都瞒不住。太皇太后盛怒至极,称病不愿理事,唯有苏麻喇嬷嬷和太后前来翊坤宫探望,彼时昭妃已醒转,一见太后便泣不成声,问其缘故一概不言语,最后还是冬云战战兢兢哭着说:“万岁爷要册立乌常在为皇后,要我家主子一辈子屈居人下。”苏麻喇嬷嬷闻言大惊,立即喝斥她:“胡言乱语,再敢胡说半个字,立刻拿你去慎刑司打死。”太后连声叹:“皇上这又是发的什么脾气。”病榻上的昭妃越发哭得伤心,太后便留下安抚她,苏麻喇嬷嬷则要赶回慈宁宫复命,可回来却见皇上立在寝殿外头,也不知多久来的,但不问也晓得,被他皇祖母拒见了。“皇上……”苏麻喇嬷嬷上来唤一声,玄烨看看她,却仍不减轻蔑不屑之色,反冷冷地问,“她可死了?”却是这四个字,叫太皇太后走出来听见,原本心疼孙儿站在外头,想着他们祖孙不能先生了嫌隙,正要出来喊他进去,却偏偏听见这四个字,登时恼怒,指着孙儿骂:“赶紧出去,这慈宁宫是不配皇帝来了,你但凡念我抚育你这些年,让我清清静静再多活几天。”“皇祖母,孙儿何错?”玄烨跪下了,苏麻喇嬷嬷急得不行,想要劝,太皇太后却转身撂下话,“立刻送皇帝回去,他在这里跪着,是要逼死我吗?”却是此刻,有小太监来禀报,结结巴巴说:“外、外头……几位老大臣求见太皇太后。”玄烨起身怒斥:“让他们跪在午门外罢了。”“皇上,不要再说了。”苏麻喇嬷嬷拉着玄烨就出去,嘱咐李总管好生送回去,歇在乾清宫暂不要见谁,再三叮嘱,“主子身上不好,您再气她,真病了可怎么办?”如此玄烨才算收敛几分脾气,半推半就地回乾清宫去,苏麻喇嬷嬷直觉得头上晕眩、浑身发软,更暗恨昭妃用心之深。自那一日,前朝后宫皆不得安宁,玄烨竟有一日怒不可遏地当庭喝斥老臣目中无人,这一下闹得人要乞骸骨告老还乡,几个亲贵大臣还跑来慈宁宫哭诉,太皇太后面上赔笑安抚,背过人实则气得身子也打颤。“这件事,总要有人给台阶下,却不知谁能站出来圆了此事,皇上不服软是不行的,非要硬这一口气,到头来吃亏更大。”苏麻喇嬷嬷忧心忡忡,正侍奉太皇太后喝药,有小宫女来禀告:“主子,乌常在在外头求见。”太皇太后怒意横生:“她来做什么,还嫌眼下不够乱,来问我要中宫之位吗?”“解铃还须系铃人,主子何不见一见?”苏麻喇嬷嬷觉得,反正眼下什么平息前朝后庭的法子都没有,好久不见这小乌雅氏,才想起这件事的源头是什么,而源头那一人,竟平静地忍耐了这么多天。“请进来。”苏麻喇嬷嬷吩咐着,便搀扶太后在炕上坐下,不多久便见瘦瘦小小的人缓步进来,恭敬地伏在地上行礼,抬起头时,只见满面忧心憔悴,咬了咬唇后说,“太皇太后,眼下宫里的事……都是臣妾的错。”且说这几天,因事关岚琪,玄烨也忍耐着不见她,唯恐给她又加什么罪过,满心想着度过这段日子,再好好补偿她的委屈,每日只闷在乾清宫,数日来竟未见后宫任何一人。今日散了朝,虽仍旧满腔怒意不散,可到底还能静下心来处理朝政,上午更与裕亲王约定下月赴南苑大阅,心情才略好一些,这会儿正在书架前,想选一本书之后送给岚琪念,忽见李总管匆匆进来,他蹙眉问:“翊坤宫又寻死了?”李公公却道:“皇上,乌常在被太皇太后叫去慈宁宫,刚、刚传了家法……您快去瞧瞧吧。”玄烨手里的书应声落在地上,缓过神的一瞬立刻冲了出去,吓得李公公吆喝太监宫女跟着伺候,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到了慈宁宫。玄烨不顾一切地闯进来时,只见几个宫女将岚琪按在长凳上,边上一个粗壮的老嬷嬷挥着藤鞭往她臀上打,一声声划过空气的呼啸,一声声抽在肌骨上的闷响,激得他五脏六腑剧痛,冲到太皇太后面前跪求:“皇祖母饶了岚琪,这不是岚琪的错。”太皇太后深眸凝重,不曾看皇帝一眼,只冷声:“再打!”那老嬷嬷已经手软,可掌不住太皇太后威严,咬着牙又抽下几鞭子,岚琪熬不住吭出声,惊得玄烨急红了眼,冲过来要拦住这嬷嬷,太皇太后厉声喝斥:“放肆!皇帝,你可还记得祖宗家法?还记得你自己是谁?”玄烨回身来连声哀求:“皇祖母,孙儿知错,您饶了岚琪,求您饶了她……”太皇太后却愈发盛怒,怒指老嬷嬷喝令:“再打,重重打,问她还敢不敢魅惑主上。”老嬷嬷不敢偷懒,又一鞭子一鞭子又抽在岚琪的身上,她渐渐挨不住,连吭声的力气也殆尽,满头满脸的虚汗,脖子下衣裳全湿透了。“万岁爷,您听奴才的话,离了吧,您在这儿再待着,太皇太后真要打死常在了。”苏麻喇嬷嬷和李公公上前来劝皇帝,使劲儿把他带出去,一路劝着,“您还不知道皇祖母的脾气吗?您这样求,不是把常在往死路上推?”皇帝一离了寝殿,太皇太后便示意老嬷嬷停手,不多久苏麻喇嬷嬷赶回来说,“主子,皇上不来了,说他回乾清宫去闭门思过,求您开恩饶乌常在一条命,老臣们他亲自去安抚,封后的事再不敢提了,翊坤宫他也会去关心,他知道错了……”太皇太后方舒一口气,立刻让苏麻喇将岚琪抱起来,自己也颤巍巍跟到身旁,亲手抱过这被打得奄奄一息的孩子,万分心疼地哄她:“疼就哭出来,哭出来就舒服了,我在这儿呢。好孩子,你这份恩德,我记下了。”岚琪渐渐缓过气,睁眼看见太皇太后垂泪,又听这些话,一时也悲痛难当,哇得一声哭出来,太皇太后抱着不许别人碰,一边让赶紧喊太医来瞧。玄烨回到乾清宫,坐立不安、魂不守舍,一遍遍催李总管去问情况,好容易听说不打了,太皇太后还给宣了太医瞧,三魂七魄才算归了位。“让朕静一静。”冷静下来,玄烨不想见任何人,只把自己关在了暖阁里。  ☆、047心意知不知常在乌雅氏在慈宁宫遭太皇太后家法重责,很快传遍六宫,随之皇帝要册封其为皇后的谣言也不攻自破,一鞭子一鞭子打下的,是乌雅氏圣宠不倦的荣光,元宵一夜恩宠,突然而起骤然而落,不等春花烂漫,便已似颓然消散。岚琪被送回钟粹宫时,已伤重不能起,太医跟着一起过来,可伤在那样的地方,她死活也不让看,一时僵持着,终究是苏麻喇嬷嬷奉命来看望,在太医的指导下,给清理了伤口上了药。那老嬷嬷打得十分狠,衣裳不见破,却是几处鞭痕都破了皮,上药时岚琪疼得直哆嗦,眼泪将枕头湿了一大片。苏麻喇嬷嬷很心疼,安抚着她说:“往后的日子,总还有太皇太后做主,那一句话可不是随便说说的,但您必须先忍耐。太皇太后抚育皇上幼年登基,这一年一年地过来,何尝不是靠着忍耐。皇上终有羽翼丰满的时候,终有一日不用再看大臣们的脸色,您可要熬得住。”“嬷嬷……我记着了。”岚琪含泪答应,今日主动去慈宁宫,便想着是这样的结果,她不懂什么经世治国的大道理,可她明白这一次的事,总要有一个人出来领罪,才能给皇帝一个台阶下,才能封了那些悠悠之口。苏麻喇嬷嬷离去后,盼夏扶着布常在来,布常在知道她心意,可眼见打成这个样子,心疼得泣不成声,哭着说:“只怕你这样做,皇上不能明白你的心意,还要委屈冤枉了你,岚琪你何苦,何苦呢?”岚琪伏在枕上,身上疼得她直打哆嗦,眼泪也禁不住落下,可心内却平静而坚毅,无论如何,这一次的事该压下去了,哪怕皇上误会她错怪她,自此两人再不得见,哪怕她从此要在这钟粹宫里孤寂一生,她也不愿皇帝因为她遭大臣相逼,更不愿皇帝因为她而祖孙不和,她一个小小常在相比家国天下,不足挂齿。乾清宫内,李总管不放心皇帝长久地独自闷在暖阁内,冒死进来瞧瞧,却见万岁爷在桌前写字,他转身要走,玄烨喊住了他问:“伤得如何?”李公公一早就派人盯着消息,忙说道:“伤得不轻,已经送回钟粹宫,因为伤在要紧的地方,常在不肯让太医看,僵持了许久才等苏麻喇嬷嬷去给上了药,这会子怕是已经歇下了。”玄烨手里的笔微微颤动,墨色凝聚在纸上,他放下了笔,掀过一张新纸,再问道:“真是皇祖母要打她?”李总管忙跪下请罪:“奴才该死……实则今日的事,是乌常在求太皇太后这么做的,乌常在说她不受重罚,难以平悠悠之口,所以……”玄烨沉沉闭上了眼睛,在睁眼,缓缓写下几个字,而后吩咐李公公:“让内务府停了她的绿头牌,今日起……朕不再见她。”李公公一惊,心下无奈叹息,应着起身要走,皇帝又喊他:“那边一摞书送去给她,告诉她朕罚她在钟粹宫里念书写字,日后朕再见她时,都要一一考问,答不上来再罚。”“奴才遵旨。”李公公舒一口气,过去捧起厚厚十来本书,可皇帝又说,“不必叫旁人知道,该怎么做,你明白。”  ☆、048他日是何日“奴才明白。”李总管答应着,想一想又问皇帝,“万岁爷,奴才这里可要留心钟粹宫?”玄烨抬眸看他,迟疑良久方道:“留心着,不要叫人欺负了她。”李总管应声退下,怀揣着十来本书不敢假手他人,这紫禁城虽大,也终有限,好好一对有情人困在里头,却再不得相见,皇帝说来日再见要考乌常在的学问,却不知来日是何日,更不知到了那一天,还能否有如今的情分。这一晚,皇帝亲自前往翊坤宫探病,在昭妃寝殿内坐了很久才离开,帝妃之间说些什么话外头的人不知道,只是昭妃娘娘自那一日后,身子渐渐不好,太医往来频繁,医药不断,却始终不见利索。可皇帝却隔三差五就来瞧一次,平日也打发人来问候,亲和之态远胜从前,偏偏昭妃无福消受,终日恹恹。而皇帝那十来册书被送去钟粹宫时,已是乌常在挨打后大半个月的光景,李总管是有分寸的,那节骨眼儿上多少人看着,他若走一趟,乌常在拿命换来的后宫宁静恐怕又要搅乱了,哪怕皇帝时不时问他,总也要拖上一些时日。这日李总管来时,岚琪已经能下床活动,环春挽着在院子里散步,瞧见李公公时都愣了,他们这钟粹宫,可是落寞好一阵了。引至殿内说话,李总管将一摞包得齐整的书展开在岚琪的面前,温和含笑说:“皇上讲,罚您在钟粹宫写字念书,这些书都要看通透了,等看通透了皇上便来考问您,答不上来的话,万岁爷那里还要再罚。”顿一顿又说,“原是当日就吩咐的,可奴才怕节外生枝,硬拖了这些时日才来,只求常在心里明白,您的心意,万岁爷都知道。”岚琪怔怔看着这些书,心头委屈又汹涌而至,可玄烨到底是懂她的用意,知她的苦心,她还有什么可求,。“日后我不能在皇上身边伺候,皇上脾气不好时,还请公公多劝着些。”这般温和地说罢,便让环春送出门,李总管却怕被人留心,只自己走了。环春在门前看了会儿,才回来说:“难为李公公亲自跑一趟,主子心里可踏实了?皇上没有怪您怨您,只盼着过些时日,又能再见您。”岚琪将书册一本一本看过,好基本光书名她就看不懂,轻轻一叹,又听环春再问她,她却说:“我和皇上相伴不过月逾,情至深处时硬生生撕开,来得快去得也快,苏麻喇嬷嬷让我静候皇上羽翼丰满,可我心里明白,哪怕他到时候不再记得我,我也不会怨他。”吃力地从榻上站起来,亲手将一整摞书捧在怀里,岚琪笑着笑着,不自觉有热泪滚落下,却还是笑着对环春说:“这些书难得很,只怕我三年五载,亦或一辈子,也读不通透。”慈宁宫内,苏麻喇嬷嬷送太后离开,折回来时听见主子说要喝蜜枣茶,她记得那些日子乌常在调得很合主子的脾胃,自己试着调来一杯奉上,太皇太后果然摇头,“不是这味道。”苏麻喇嬷嬷笑:“过些日子,请乌常在来侍奉罢,奴婢学不会。”太皇太后颔首答应,缓缓轮转腕上的佛珠,慢声说:“她自然不必永远沉寂在钟粹宫里,又没真正做错什么,皇帝也不曾将她禁足,养好了伤还叫多出来走动走动,闷在屋子里不见世面,人也就傻了。此外另一件事,也着人去办,就说我的旨意,虽然皇后大丧尚不足一年,但皇帝膝下子嗣稀薄,这才是皇室之重,让各旗选新人进宫。”苏麻喇嬷嬷轻声道:“孝康皇后的侄女,可在年纪了。”  ☆、049新人新气象太皇太后问:“是佟国维的女儿?”苏麻喇嬷嬷道:“正是呢,年里进宫玩过一次,还和皇上说着话了,到底是自家表妹,皇上另眼看待。”“也该来两个家世显赫的姑娘,钮祜禄氏还只当他们家有闺女。”太皇太后很是不屑,幽幽叹一口气,“只是来了新人,这宫里的气象又要大不同,新人不知底细,哎……”苏麻喇嬷嬷却笑:“在您眼里不过都是孩子,年纪都摆在那儿,等真成气候时,咱们皇上也长大啦。您只管好生受用孙儿们的孝敬,少操心。”太皇太后睨她一眼:“前日里,哪一个撺掇着我去帮皇帝?”“是了,是奴婢。”苏麻喇嬷嬷哄得主子高兴了,自己也高兴,此刻外头传报裕亲王福晋、恭亲王福晋结伴来请安,太皇太后便让把大公主领来,好叫恭亲王家的侧福晋看看。看着两个孙儿媳领着孩子们来请安,再看看大公主纯禧,太皇太后又感慨皇帝子嗣少,谁知正坐着闲话,却有好消息传来,太医院诊断答应那拉氏有了身孕,已呈报皇帝知道,老人家这才高兴起来,搂着纯禧说,“自从咱们大姐姐入宫,宫里可好一阵开花结果,这孩子没叫人白疼。”宫里又有了喜事,众人道喜之余,免不得揶揄前阵子圣宠不倦的某个人,要说这那拉答应承宠,和布常在一样不过是皇帝某日兴起翻了牌子,也是太皇太后出面干预,让皇帝在后宫雨露均沾的那段日子。但大多数时间皇帝还是和乌雅氏在一起,可乌雅氏什么动静也没有,福气全叫那拉答应抢走了。这日,安贵人与其他妃嫔一同在荣贵人处吃点心,哼哼唧唧地冷笑着:“这小答应顶好机灵些,别又忘了尊卑,跟那小妖精似的,将来也叫太皇太后赏一顿板子。”众人皆不语,安贵人又兴起来问:“姐妹们可知道,太皇太后下懿旨,要各旗送新人进宫,皇上的表妹也在列呢。那位千金小姐和咱们可不一样,听说太皇太后和皇上已经默许了妃位,这一进来,就要和翊坤宫平起平坐的。”一旁有人怯然说:“只怕昭妃娘娘也顾不得什么平起平坐了,她这病也不知怎么的,眼瞧着春暖花开屋子里炭炉都不用了,她却一直不见好,新人进宫去行礼,也不晓得会见着什么光景。”更有人轻声道:“听说乌常在那里,可早养得好好的了。”惠贵人和荣贵人默默对视,彼此会意心中的意思,待众人散了后,惠贵人慢慢散步来至钟粹宫,但见此处门可罗雀清冷落寞,早不是年头上的热闹,这宫里头四季轮换的从来不是春绿秋黄,偏是这时起时落的光景。可当她扶着宫女的手缓缓入内时,宫内气氛却徒然有了变化,隐隐听见笑声从东配殿传来,走近了便听布常在说:“你这丫头实在偷懒,不认识的字好好问我便是,瞎读一气还不如不读,快把手伸出来叫我打。”惠贵人无奈地摇头,笑着进门说:“这钟粹宫里,是要出榜眼探花不成,回回我来,都只见你们读书写字,弄得我那儿怎么看怎么粗俗。”二人早已习惯这里无人问津,忽见惠贵人来,皆是惊了惊,忙过来行礼,被惠贵人搀扶着走回桌前,拿起桌上的书册啧啧:“这是讲的什么书?我连名儿都没听过。”  ☆、050猜帝心岚琪笑着应:“不过乱读罢了,好些天都没明白讲什么。”惠贵人将书放下,与她们坐了喝茶,她隐约听说皇帝让送了许多书来给乌雅氏,如今看来确有其事,可见皇帝那里一时半会儿还放不下,再者她当日挨打后,苏麻喇嬷嬷亲自来上的药,太皇太后那儿是什么态度,显而易见。可如安贵人这般咋咋呼呼的,就不会去想里头的细节,而荣贵人深居安胎,却会对她说一声:“别轻易小看了。”布常在奉茶给惠贵人,轻声问:“听说宫里就要进新人了。”“下月初就进宫,太皇太后和太后那儿已经选了一阵子了。”惠贵人看看两人,一副过来人看穿了的笑意说,“日子久也就惯了,宫里头总要有新人,没什么比得上皇家子嗣兴旺要紧,这也是太皇太后的意思。”二人皆称是,惠贵人也不遮掩,直接问岚琪:“你心里可好些?这些日子没来瞧你,只怕你心里也觉得我虚情假意了吧。”岚琪忙起身福了福,“臣妾一直很平静,贵人的好意臣妾更是记在心里,何况臣妾也不愿给您添什么麻烦。”“我能有什么麻烦。”惠贵人欣然笑,要她坐下,又说起,“这一次来新人,挑选的都是各旗贵族家的女儿,入宫后的光景便和以往不大一样,你们俩本也没错没罪,总待在钟粹宫里也不好。新姐妹进来了,多走动问候,不然知道的人,明白你们性子静,不知道的,只当你们目中无人桀骜无礼了。人嘴生两层皮,怎么翻都是话。”这一晚,仿佛因惠贵人去过钟粹宫的缘故,皇帝好些日子不翻牌子,今日特特翻了惠贵人的绿头牌,夜里惠贵人来乾清宫,皇帝照旧会看几本书,她静静坐在床上等,许久听见外头书册落地的声响,起身趿了软鞋来瞧,玄烨竟伏在桌上睡着了。惠贵人俯身捡起书,封面上几个字与今日在钟粹宫翻得的一模一样,心下顿时了然,轻轻推醒皇帝,温柔地笑着:“皇上去床上睡吧。”玄烨茫然醒转,头上微微发紧,自言自语道:“朕竟然睡着了?”“正是乍暖还寒的时候,皇上保重龙体。”惠贵人搀扶他往床上来,躺下后玄烨却略清醒了,说起身边的人,“这些日子你帮着打理六宫的事,可辛苦了。”“终究还是昭妃娘娘主持着,臣妾不过打打下手。”惠贵人盘膝坐在床尾,轻轻捶着皇帝的腿,她想提一提今日去钟粹宫的事,可犹豫一会儿,又放弃了。想来皇帝未必喜欢听她提起,反显得自己有意巴结奉承,不如像今天这般不经意常去照拂,皇帝看在眼里便好了,不必她来显摆邀功。玄烨阖目休憩,口中说道:“下月初佟妃入宫,六宫之事自然有她分担许多,可她年纪还小,你们多帮衬一些。”“臣妾明白。”“你今日……”玄烨略有迟疑,但问,“你去过钟粹宫?”没想到,皇帝还是问她了,惠贵人忙在心下将要说的话整理好,慢悠悠含笑说来,偶尔看到皇帝脸上掠过安心之态,她也暗暗舒口气。之后那几日,连着都是惠贵人在乾清宫侍奉,直至月初新人入宫。虽说此次新人多为各旗贵族家的女儿,但仅以皇帝表妹佟妃为尊,其他如郭络罗氏等,皆不过在贵人、常在之位,散居宫中。新人里,唯佟妃独自入主承乾宫,皇帝对表妹也青睐有加,众以为佟妃即将圣宠不倦风光无限,却又是随居昭妃住在翊坤宫的宜贵人郭络罗氏,先得了恩宠。转眼夏日渐至,赫舍里皇后忌辰祭奠后,皇帝拟于闰五月游幸玉泉山,这日众妃嫔聚在慈宁宫内,佟妃起的头,要请太皇太后和太后也移驾前往,顺带着她们都去逛一逛。  ☆、051罚跪且说佟妃进宫时日不久,与宫内之人却毫不见生,到底是幼年就常进宫玩耍的名门千金,如苏麻喇嬷嬷之类,也算看着她长大。当年孝康皇后就曾抱着小侄女对太皇太后玩笑似地说:“这孩子将来给您做孙儿媳可好?”而今侄女终于长成入宫,孝康皇后却无福等到这一天,玄烨敬重生母,对表妹爱护有加,也无可厚非。太后那里懒懒地笑着:“天怪热的,虽说玉泉山凉快一些,可折腾半天去那里,我实在懒怠动,皇额娘,臣妾可就不去了。”太皇太后嗔笑:“你这个年纪都犯懒不肯去,我若跟着去,更显得为老不尊,只爱和年轻人混着玩。”佟妃起身依偎到太皇太后身边,娇娇俏俏地说:“您和太后若都不去,皇上定然也不肯带我们去,又或者您心疼臣妾,跟皇上讨一个人情。”边上苏麻喇嬷嬷和太后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有笑意,太后便起身要走了,说免得一会儿佟妃又来央求她,苏麻喇嬷嬷笑着去送,如是众妃嫔也跟着离了。太皇太后这才私下与佟妃道:“皇上去玉泉山,为的是一个人去那里悼念皇后,你们跟着做什么?方才人多我也不便讲,好孩子,你年纪轻可位份高,做事不可轻率,叫旁人看轻了。”佟妃面上讪讪,但到底不敢拂逆太皇太后的意思,福了福身子说知道了,便也跪安。苏麻喇嬷嬷进来时正好遇见,与她说话,也爱答不理的,冷着脸便走了。待回到主子跟前,本不想提,却听主子叹一声:“若说这脾气性子,我断不喜欢,佟国维竟把个好好的闺女宠坏。可再把她这份性子放在宫里看,也好得很,至少比着翊坤宫,不怕这孩子吃亏。”苏麻喇嬷嬷也笑:“等过几年,自然就懂事了。”慈宁宫外,佟妃和其他人也不过前后脚的功夫,众人尚未走远,见她出来,纷纷避让一旁。佟妃自有肩舆代步,高高坐起越过众人,脸上满是不悦。本是她起头要来求个恩典,没想到太皇太后根本不给她脸面,心里想着该叫人笑话了,这会子瞧底下哪一个都不顺眼。肩舆缓缓前行,路边瞧见的都侍立在侧不敢僭越,却冷不丁听前头有琳琅笑声,佟妃登时恼怒,随口问一句:“谁在那里笑?”身旁大太监忙赶去瞧,佟妃也让肩舆跟过去,但见前头四五个人,中间站着布常在和乌常在。这两个人与她并无往来,可佟妃在宫外时也曾听闻,宫里有一位乌常在曾经很得宠,入宫那天众妃嫔来承乾宫行礼请安时,她也仔细瞧了,这个不等自己入宫就已失宠的女人,姿色样貌,也不过尔尔。“你们笑什么?”这会子佟妃可没好脾气,听见笑声,便当是在笑她没用。岚琪和布常在方才正互相踩着影子玩,根本不知道后面道上佟妃正过去,一时高兴笑了,没想到竟得罪了这一位,此刻见佟妃怒气横生,二人也不敢轻易辩驳,领着环春盼夏等一起屈膝请罪。后头几位常在答应瞧见这边光景,都远远绕开了,偏安贵人走到此处,拉过路边的宫女问了几句,便笑着施施然过来,叹一声:“皇后忌辰才过,宫里人人心中皆悲戚,真不明白有什么可笑的。”她这一句话,本是想对岚琪二人落井下石,可偏偏方才太皇太后才对佟妃说过这几句,适得其反,佟妃竟连她也恨上,傲然道:“皇上日前才吩咐,不叫我们再悲伤难过,免得勾起太皇太后和太后的哀思,安贵人这话,听着怪变扭的。”安贵人慌张不已,忙也屈膝告罪,佟妃懒得理她,益发也不愿理睬岚琪二人,冷冷吩咐肩舆前行,将这边的人撂下了。佟妃走远,安贵人才扶着宫女起来,布常在和岚琪都在她之下,她不让起来,自然也不敢擅动,可安贵人才受了佟妃的气,且就因为眼前这两个,左右瞧瞧这里离慈宁宫也有些路,便冷笑道:“方才佟妃娘娘可没叫你们起来,那就好好跪着吧,几时佟妃娘娘派人来唤你们起来,再回钟粹宫去。再一会儿日头可就晒过来,若是中了暑,可别赖在我身上。”  ☆、052宜贵人“可是安贵人您……”环春不服气,却被岚琪拉住了,安贵人瞧见,很不屑地哼笑一声,便领着宫女扬长而去。她们那边走远不久,岚琪自己就搀扶着布常在起来,布常在吓得不轻,战战兢兢问:“可以起来了吗,不是叫我们跪着等人来吗?”“佟妃娘娘也不曾叫她起来,她怎么就走了?不过是作弄我们,若真在这里跪出什么好歹,又要算在谁的头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佟妃娘娘就住在咱们前头,如今相安无事多好,何必结怨呢。”岚琪俯身给布常在掸一掸裙上的灰尘,环春则给她拍衣裳,几人都舒一口气,盼夏却在边上说,“刚才瞧见有人影闪过呢,也不晓得是谁。”大家只盼不再惹麻烦,也不在乎是什么人在偷看,趁着太阳还未浓烈急急地赶回钟粹宫去,依旧是笃定着除了少不得的晨昏定省,少出门为好。而这件事,原原本本地传到了太皇太后面前,苏麻喇嬷嬷叹息着:“奴婢还担心,乌常在自那一次后,性子会变得比从前懦弱,没想到越发长成了。”太皇太后淡然一笑:“听说皇帝送了好些书给她念,圣者贤人的道理学着,若不长进,反辜负了皇帝的心意。苏麻喇,这孩子替我好生留心着,谁又知道将来会如何?当年宸妃受宠时,谁能想到我有今日?命运好坏,哪是一时能看得出来。”苏麻喇嬷嬷笑道:“奴婢一直留心着呢。”太皇太后又问:“今日不曾来的那个宜贵人,你可有留心瞧过?皇帝似乎挺喜欢,看着是故意放在翊坤宫里,他也真做得出来,不怕人膈应着。”“宜贵人性子很爽快,也不晓得她自己觉没觉得尴尬,至于昭妃娘娘,这些天身子倒是见好了,可听说用药很猛,奴婢担心她是硬撑着。”苏麻喇嬷嬷叹息,“要强不是坏事,偏偏她强过了头。”这一边,岚琪和布常在从慈宁宫回去,必然经过乾清宫,而那边宜贵人正从乾清宫出来,两边同路不同向,那么巧就遇上了。宜贵人虽是新人,但位份在上,岚琪和布常在见了自然要行礼,边上宫女桃红轻声告诉她:“是钟粹宫的布常在和乌常在。”宜贵人生得圆圆脸蛋圆圆的眼睛,瞧着便是一团和气的面相,只是年纪小又大大咧咧,竟然当着面就问桃红:“就是传说年头上,万岁爷很喜欢的那个乌常在?”桃红笑得好尴尬,拉一拉主子说:“您怎么当着人面问呢。”宜贵人却转身上来,一把搀了岚琪的手说:“你可别介意啊,我额娘早对我说,宫里头那么多姐姐妹妹,皇上今天喜欢你,明天也会喜欢别人,知足常乐是正道,养尊处优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瞎计较猜忌,到头来就是一场空。你们钟粹宫在哪边,我去坐坐可好?”布常在和岚琪面面相觑,布常在福身道:“贵人若愿意去坐坐,自然是臣妾们的荣幸。”“那还等什么,皇上那儿今日不必我伺候了,我也不愿回翊坤宫去,就去你们那儿坐。”宜贵人眉飞色舞地说着,一左一右挽着两人就朝前走。桃红等人跟在后头,她与环春是同年入宫,虽不在一处,从前也说得上几句话,此刻便轻声道,“刚才还抱怨,说回去又见昭妃娘娘的脸色,想着去哪儿玩上半天,就撞见你们了。”待得到了钟粹宫,桃红不得不上前提醒主子:“佟妃娘娘就住在前头,咱们安安静静的可好?”宜贵人老大不情愿,拉着岚琪往里头去,转身吩咐钟粹宫的人:“把宫门关了吧,总不见得话也不要讲了。”宫内各处殿阁建筑大抵相似,钟粹宫和翊坤宫也无太大区别,只是这里正殿无人居住,也不似翊坤宫里人多热闹,清清冷冷的气氛,在宜贵人眼里,竟是成了凉快,四处晃悠了一圈,挥着手里的帕子直道:“好凉快的地方,身上都凉飕飕了。”岚琪忙请她到殿内坐,让环春上温热的茶,这宜贵人却等不及喝茶,又往屋里头来瞧,看见桌上炕上铺满了书册纸张,呀了一声问:“乌常在,你喜欢读书写字?”岚琪颔首应答:“只是打发时辰用,不曾真读什么书。”宜贵人懒懒地翻一本书,皱着眉头说:“皇上前日就问我认不认字读过什么书,我说自小看见书就头疼,皇上就笑话我,让我跟他学写字,我实在是熬不住这份寂寞的,皇上也就罢了。”又想起什么来,说岚琪,“难怪皇上曾经那么喜欢你,是不是因为你也爱写字?”  ☆、053怨言心内忽然而至的疼痛,让岚琪更加精神些,温婉地笑着:“臣妾不知。”她默默过来,自然地将宜贵人手里的书拿下放好,再请她去外殿坐着喝茶,布常在特特拿来新鲜的点心,说是早起才蒸的枣泥馅团子。宜贵人十分喜欢,一口气吃了三个,说她爱吃糯米团子,可宫里人说大热天谁吃这东西,想了好些日子,竟在这里吃上了。桃红上来劝主子:“再吃可要撑着了,这东西不好消化。”宜贵人却冲二人笑:“你们这里可有闷声不响的宫女,快叫来和我的桃红换一换,她每天不唠叨我几句,饭都吃不下。”众人皆笑,岚琪也没什么可不高兴的,宜贵人算是她入宫以来见过最爽快的人,或许是年纪小,又或许天生个性如此,除了布常在知根知底,她真不敢随便和谁深交,便是惠贵人、荣贵人那样照拂她们,她也不敢高攀了人家。在这宫里独善其身难,可孤立自己却很容易。这些道理,岚琪近些日子读书越多,就越莫名其妙地从心里往外冒,更渐渐有些不明白,皇帝为何要她念书。本以为宜贵人不过坐坐就要走,谁晓得她一留就是大半天,眼瞧着外头暮色昏黄,布常在客气地问要不要留下用晚膳,桃红不等主子回答便先说:“可该回去了,怕昭妃娘娘那儿问呢。”谁知却把这小主子的脾气勾出来,毫无顾忌地抱怨:“昭妃娘娘每次见到我,都要絮絮叨叨半天宫里规矩。我也不是三岁小孩子了,怎么她就那么瞧不顺眼我,她自己不招皇上喜欢,也不能怨我啊,皇上指不定明天又喜欢谁了,她改日又去怨了别人,那我受的委屈谁来跟我算算?”布常在和岚琪都听得目瞪口呆,她们俩虽不至于到外头去搬弄是非,可这宜贵人能在这里说,必然也能在别处说,将来这些话若传到宫里去,她就不怕得罪了昭妃么?好说歹说的,宜贵人还是被桃红劝回去了,岚琪和布常在都舒一口气,布常在羸弱,陪了大半天说晚饭也不想吃,只想去歇歇,岚琪跟着过来照顾了一会儿,才自己回寝殿去。环春不问也知道主子必然也不想吃晚饭,便捧了一碗绿豆汤来哄她吃几口,自己则把铺开的笔墨纸砚收起来,笑着问:“今天可一个字都没写呢,主子近来可懒怠些了,书也懒懒地不翻了,可是天热的关系?”岚琪放下碗不爱再吃,过来看她收拾东西,一边呆呆地说:“不看书是这几天觉得越看越糊涂,我近来好些想法和从前不一样了,不晓得是不是读书的关系,心里有些毛躁,索性想撂一阵子,明日你也不必替我铺开了,我清清静静玩几天再说。”环春听她这样讲,也不知该安心还是该心疼,想起今天宜贵人那些话,忍不住说:“宜贵人那样子,说好听了叫大大咧咧性子爽朗,要说不好听的,可不是缺心眼么?那些子话多伤人,她可曾设身处地为别人想想?”岚琪回想起那些话,原来皇上也想教宜贵人写字,可他是想自己了才教的,还是遇见喜欢的人都会教?她脸上还笑着说:“没什么,听过便罢了。”可禁不住眼泪就滚下来,赶紧抬手抹了自嘲,“傻乎乎的,掉什么眼泪。”环春心疼坏了,屈身扶着岚琪的膝头安抚她:“皇上必然还是想着您呢?”岚琪摇摇头:“抱着这样的念头,这日子就熬不下去了。你说,是过日子好,还是熬日子好呢?”  ☆、054还有没有指望“是,奴婢好好陪着您过日子,咱们不熬。”环春眼中含泪,也努力笑着,“宜贵人有些话也不错,宫里养尊处优的,主子只管好好享受,管那么些做什么。”岚琪也笑了,“以前布常在说我好,我自己也不觉得什么,如今能体会她的心情,知道什么是依靠。我一定好好的,不论如何,也不能叫你们跟着我吃苦受委屈。”才说罢,玉葵笑着进来,手里捧了一个包袱,在岚琪面前打开,见又是几本新书,说是乾清宫的小太监悄悄送来,塞给她说李公公嘱咐让给的,转身就跑了。“瞧清楚是乾清宫的人?”环春很谨慎,拿过书一本本翻过,她虽不识字,但也知道有什么书是万万不能出现,还递给岚琪问,“主子瞧瞧,是正经的书吗?”岚琪拿来翻过,叹气说:“正经得不能再正经,皇上太瞧得起我,我怎么看得懂这些。”环春才笑:“那您可要好好学着。”又解释,“奴婢就怕皇上让您念书的事传出去了,有人见不得您还在皇上心里待着,又要背后使绊子,假借皇上的名义送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来,之后拿您一个*宫闱的罪过。”玉葵哎呀了一声,拉了环春说:“别吓着主子,我真真儿瞧见是李公公的徒弟,错不了。”岚琪虽不至于被吓着,倒也惊讶环春这些话,细想想不免心凉,这深宫大院哪一个是容易的,何苦还要自相伤害。起身亲自把书册收好了,看着架子上越来越多的书不免又叹气,这么深奥的书她如何看得懂,若真要等自己读通透这些书才能再见皇帝,她怕是要把头发都熬白了。就是皇上也每日与大臣经筵进讲,集思广益,她这样子闷头苦读,早晚成个呆子。委屈消极时,便觉得皇帝不过是现在还想得到她,才随便拿几本书来打发,再过些日子想都想不到了,书也不会再拿来,那也不必等她把书都看通透,又或是笃定她真要一辈子才读得完。岚琪也是有脾气的,每每如是,便恨不得把书一把火烧了,这会子怨怨地拿起一本胡乱翻,封底上不经意闪过一点墨迹,她好奇地再翻回去瞧,封底下竟是蝇头小楷一个“岚”字。心头一惊,匆匆又去翻别的书,竟是每一本底下都有这一个字,她这些日子总不过拿起这本又放下那本,还未真正读完过一本书,才会不见这每本书底下,皇帝用御笔写了她的名字。“可有那一天,你握着我的手一起再把名字写全?”心里起了这个念头,什么委屈都压不住了,捧着书哭得蹲下了身子,吓得环春、玉葵不知所措,怎么哄都不见好,最后竟是抱着书哭着累得睡过去了。看着蜷缩在床上,梦里都似在哭泣的主子,玉葵心疼不过,拉了环春说,“姐姐去一趟慈宁宫吧,问问嬷嬷,咱们主子还有没有指望了?”  ☆、055心胸“去问容易,可嬷嬷该怎么看待主子?”环春叹道,“她忍得这样辛苦,我们再给帮倒忙吗?宫里头如今新人辈出,还不知道是什么光景,先安安生生陪着主子吧。”而正如环春所说,如今宫内新人辈出,除佟妃、宜贵人外,其他几位常在答应都不时伴驾,连久病不出的董常在近日身体渐安后,也有两日侍奉在乾清宫,不似年头乌雅氏一人独宠风光无限,而今宫内并看不出是哪一个独占鳌头。原以为皇帝这样雨露均沾,后宫便能祥和安宁,实则却是人心不足,谁都想比别人得到的多些,新人旧人明争暗斗,很不消停。闰五月时皇帝独自前往玉泉山游幸,算着日子要在六月初才回宫。天气越来越热,钟粹宫里再冷清也掌不住太阳毒辣辣地晒。这日玉葵和布常在的宫女锦禾从内务府领了分例回来,因布常在在岚琪这边坐着,两人一起过来复命,锦禾感慨着:“打从前头过去时,瞧见佟妃娘娘宫里已经开始用冰,咱们这儿我随口问一句,说是要等六月才行呢。”岚琪只笑:“我也不怕热,你家主子更不能用冰了,夏天贪了凉,冬天又要咳嗽了。”锦禾却叹:“您是这心思,可内务府那儿,却是故意短了咱们的,各宫时辰都是一样的,只是多一点少一点罢了。”布常在那儿幽幽一叹:“还以为他们不曾轻贱我们,到底还是开始看人下菜了。”岚琪不以为意,如今她所能得到的用度,在她看来很满足且有余裕,内务府照规矩办事,本来也不该轻易亏待了那一处,这样做多半是上头有人往下压,那么去闹一场,最终只落得撕破脸皮的难看。布常在叹她从前就佛爷脾性,能忍人所不能忍,如今书越发读得多,那心胸宽阔得,就快看透红尘了。岚琪每每只是浅笑:“好些字都还不认识,还是安安分分在红尘里待着好。”而这天晚上,内务府急急忙忙把钟粹宫要有的用冰送来了,还有小太监磕头请罪,说尽着荣贵人那里待产用,一时白天忙不过来,疏忽了两位常在。岚琪和布常在都觉得新奇,让环春赏了几个小公公,她们俩都还不怕热,把冰赏给玉葵锦禾她们用了。睡前,环春来给主子熏蚊帐,岚琪那儿轻轻摇着团扇坐在灯前看书,环春熏好了放下帐子来,笑着把书拿下来:“您又来了,夜里看书眼睛坏了。”岚琪也不和她争辩,被赶着往帐子里去,又要了半碗茶喝,喝茶时听环春讲:“若真是尽着荣贵人那里,也是有道理的,但若是有人故意亏待咱们,又叫谁发现了压过去来给咱们补缺,那就是上头的心思了。”“上头的心思?”岚琪把茶碗送出来,自己又拿扇子摇了一会儿,待浑身凉快下来才躺下,“乾清宫里的人几乎都走了,李公公就是素昔照拂着我们,眼下也未必顾得上,兴许是太皇太后那里。”说话功夫,外头隐隐有琴声传来,岚琪静心听了一会儿,但听环春说:“佟妃娘娘喜欢弹古琴,这曲子夏日里听着倒是很凉快。”岚琪微微有些憧憬,轻声道:“皇上喜欢有才的人。”此刻承乾宫内,佟妃弹罢了古琴,唤宫女上茶,她并不喜欢弹古琴,可阿玛说皇帝喜欢闲情逸致,她总要会一些什么才好,便想着这些日子好好练练,等皇帝从玉泉山归来,能听见她更有长进。宫女静珠奉茶来,顺便说:“钟粹宫用的冰,内务府已经送过去了。”佟妃懒洋洋地喝茶,嗯了一声,“内务府的人瞎巴结,我还把她们放在眼里不成?就在前后头住着,万一有人计较起来,还当是我的主意,反给我泼脏水。”  ☆、056两宫之争“奴婢会留心些。”静珠称是,服侍主子歇下,佟妃又想起一事来,问道:“今日宜贵人被昭妃罚跪在翊坤宫门外,为了什么事?”静珠道:“听说是昭妃娘娘指责宜贵人奢侈浪费,宜贵人顶嘴犯上,才叫给罚跪在门外头,不过跪不到半个时辰就中暑晕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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