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是一家‘中心’。” 穿军服的男子打岔说道:“当我接管这个地区的指挥权时,他就已经住在这里了。” 穿便服的白发男子问他:“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三年前,但是他在我之前就已经来了。” “你怎么知道?” “这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只要看他在房子四周工作的情形,就很明显知道他一直在这里生活。” 那白发男子转身问我:“你和那位V夫人,也就是玛莉亚·Z可有血缘关系?” 我说:“她是我外婆。” 他问我:“你有什么证件可以证明你们的血缘关系?” 我说:“没有,我没有任何证件,我只有从文具店里买来的证件。” 他说:“就这样了,记下来!” 那年轻的男子开始写着:“旧姓为玛莉亚·Z的玛莉亚·V夫人,在过世之后无继承人,因此,她所有的财产,包括她的房子和土地,将收归为国有财产,供K镇当局自由使用。对她而言,将财产交给镇上管理,似乎还更能发挥效用。” 这些人站起来,我问他们:“我该怎么办?” 他们互看了一眼,穿军服的男子说道:“你必须离开这里。” “为什么?” “因为这屋子不是你的。” 我问道:“我什么时候必须搬出去?” “我不知道。” 他看着那位穿灰色便衣的男子,那男子说道:“我们会尽早通知你。你几岁了?” “快十五岁了。我不能在番茄还未成熟时就离开。” 他说:“当然,说的也是,等番茄熟了……你只有十五岁?那么,这应该不会有问题。” 我问道:“我该上哪儿去?”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望向穿军服的男子,那男子也回看他一眼。接着,他垂下眼睛说道: “别担心,有人会照料你。请放心!” 那三个男子回去了。为了不发出声音,我沿着草地跟在他们后面。 那个边界守卫说道:“你就不能让他静一静吗?这个小伙子很不错,而且工作勤奋!” 穿便服的男子说道:“问题不出在这儿,事关法律问题。V女士的那块地现在是公家的地,而那个小伙子毫无权利住在上面,而且快两年了。” “这又碍到谁了吗?” “是没碍到谁。但是……喂!你干嘛这么袒护那个小无赖?” “三年来,我看着他照料他的院子和那些牲畜,而且他也不是无赖。总而言之,没比你更无赖。” “你敢说我是无赖?” “我从来就没这么说过,我只是说他比不上你而已。而且,我才不管你跟他怎么样了呢!再过三个礼拜,我就要被遣返回去照顾我的园子了,倒是你啊,先生,如果你让这个男孩无家可归的话,你将会良心不安的。晚安,好好睡吧!” 那个穿便服的先生说道:“我们不会让他无家可归,我们会照顾他的。” 他们走了。几天之后,他们又来了。一样还提那个白发男子和那个年轻男子,另外还跟来一个女人。这个上了年纪的女人戴了一副眼镜,长得很像“中心”里的那个女老师。 她对我说:“好好听我说!我们不想伤害你,我们只想照顾你。你跟我们一起到一栋很漂亮的房子去,那里有一些和你一样的小孩。” 我对她说:“我已经不是小孩了。我不需要别人照顾我,而且我也不想再到医院去。” 她说:“那里不是医院,你可以在那里读书啊!” 我们在厨房里。那个女人在说话,我没听进去。那个白发先生也在说话,我也同样没听进去。 只有那个年轻人记下一切内容,什么也没说,他还是一样,看都没看我一眼。 在他们离去前,那个女人说:“别担心,我们会陪着你的。不久之后,一切都会更好。我们绝对不会丢下你一个人不管,我们会照顾你,会救你的。” 那个白发男子又说:“今年夏天我们还会让你待在这儿,要等到八月底才会有人来拆房子。” 我很害怕,害怕去那栋他们会照顾我、会救我的房子。我一定要离开这里……我问自己,我到底可以到哪儿去?我买了一张本国地图和一张首都市街图。我每天都到车站去看时刻表,去打听到这个城市或那个城市的票价。我身上只有一点钱,而且也不想动用外婆留下来的遗产。她生前曾经警告过我: “没有人知道你拥有这些东西。如果万一让别人知道的话,他们就会来询问你,把你关起来,也会夺走这一切。千万别说实话,假装听不懂别人的问题。如果有人当你是白痴,那就更好了。” 外婆的遗产就埋在屋前长凳的正下方,装在一只麻布袋里,里面装有几件珠宝,一些金币、银币。如果我想卖掉这些东西,就会有人指控我盗窃。 我在车站遇见那个想穿越边界的男子。 时值入夜,那个男子在车站前停立,两手插在口袋里。其他的旅客都已经离开了,站前的广场很冷清。 那个男子对我做了一个手势要我过去,我走向他,他没提行李。 我说:“通常我都会帮旅客提行李,但是我没看见你的行李。” 他说:“没有,我没带行李。” 我说:“如果我能帮你做其他的事……我看你是外地人吧?” “你怎么看出我是外地人的?” 我说:“我们镇上没有人会像你这样一身打扮。而且这个镇上的居民都是同一张脸孔,很熟悉、很普通的一张脸。我们镇上的人就算我不认识,也认得出是不是镇上的人。只要有外地人,我们一眼就可以认得出来。” 那男人看看四周说道:“你想他们是不是也已经认出我来了?” “当然!可是如果你的证件合乎规定,那就没多大关系。明天早上你把证件交到警察局,然后你想待多久,就可以待多久。这里没有旅馆,但是我可以告诉你哪里有房间可以出租。” 那男人对我说:“跟我来!” 他往镇上走去,但是走的并不是主要大道,他转向右边进入那条尘土飞扬的小径,然后坐在两处荆棘丛之间,我挨着他坐,我问他:“你想躲起来?为什么?” 他问我:“你对这个小镇熟不熟?” “熟得很!” “边界呢?” “也一样!” “你的父母呢?” “我没有父母。” “他们死了吗?” “我不知道。” “你住谁家?” “住我家。那是外婆的房子,她已经死了。” “你和谁一起生活?” “就我自己一个人。” “你的家在哪里?” “在镇上的另一端,边界附近。” “你能不能收留我一个晚上,我有很多钱。” “好吧!我可以收留你。” “你知不知道到你家要走哪些路、哪些通道,我们才不会被发现?” “知道。” “走吧!我跟着你。” 我们从一些房舍的后面走到镇郊。有时候,我们必须翻越篱笆或是栅栏,有时候也必须穿过花园和私人庭院。夜色已暗,那男子跟在我后面未发一语。 到达外婆家时,我赞美他说:“虽然你已经这把年纪了,没想到那么轻松就可以跟上我。” 他笑了:“我的年纪?我只有四十岁,而且我还打过仗呢!我可以不声不响地穿越城市。”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你说得对,我现在是老了。我的年轻岁月已经被战争吞噬了。你有什么东西可以喝的吗?” 我把一瓶白兰地放在桌上,说道:“你想越过边界,是吗?” 他又笑了:“你怎猜到的?有东西可以吃吗?” 我说:“我可以煎蘑菇蛋卷给你吃。我还有一些羊乳酪。” 我做饭时,他在喝酒。 我们一起吃饭。我问他:“你是如何进入边境区的?到我们镇上得要有特别通行证才行。” 他说:“我有个姐姐住在这个镇上,我申请要到这里探视她,结果申请批准了。” “但是,你还没去看她啊!” “不,我不想惹烦恼。喏,把这些都丢进你的炉里烧掉!” 他把身份证和一些证件交给我,我全都将它们扔进炉子里。 我问他:“你为什么要离开?” “不关你的事!告诉我该怎么走,我要拜托你的就只有这件事。呃……我把我所有的钱都留给你。” 他把钞票放在桌上。 我说:“你留下这笔钱算不上是多大的牺牲。就算你带在身边,这些钱在对面那个国家一点价值都没有。” 他说:“但是,在这里,对于一个像你这样的小家伙会很有用处。” 我把那些钞票扔进炉火里。 “我才不这么贪钱。在这里,该有的东西我都有了。” 我们看着燃烧中的钞票。我说:“想越过边界的话,就必须冒生命危险。” 那男子说:“这个我知道。” 我说:“你也知道我立刻就能检举你吧?对面有个边界军事基地,我和他们一起合作,我是他们的眼线。” 那男子脸色惨白,说道:“眼线……你这个年纪?” “这跟年纪无关,我以前就检举过很多想越过边界的人。只要是经过林子的人,我一看到就会检举。” “但是……这是为什么?” “因为那些卫兵有时会派卧底分子来,看我是不是会向他们告发。直到现在为止,我还是得检举那些人,不管他们是不是卧底分子。” “为什么是直到现在呢?” “因为明天我要和你一起穿越边界,我也想离开这里。” 第二天,将近中午时我们跨越边界。 那男子走在我前面,他的运气很不好,在第二道栅栏附近地雷爆炸了,那男子被炸翻了。我就在他后面,所以很安全。 6 我注视那座空空荡荡的广场直到深夜。最后,我终于上床睡觉,结果做了一个梦。 我走向河边,我的兄弟在那儿,他坐在河边土堤上钓鱼,我坐在他身旁。 “钓到不少了吧?” “没有,我在等你。” 他站起来,把拐杖放一边。 “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这里不再有鱼。甚至水也快干枯了。” 他捡起一颗小石子,丢向暴露在干枯河床上的其他石块。 我们朝镇上走去。我在一间有绿色百叶窗的屋子前停下来,我的兄弟说道:“没错,这是我们的家,你还记得。” 我说:“我还记得,但是这个屋子以前不在这里,是在另一个镇上。” 我的兄弟提出纠正:“它以前是在另一个世界里,如今则在这里,只不过现在是空空荡荡的。” 我们来到中央广场。 在文具店门前,有两个小男孩坐在通往公寓的楼梯上。我的兄弟说:“这是我的孩子,他们的妈妈离开了。” 我们走进那间大厨房,我的兄弟做晚餐,孩子们低下头静静吃着,一句话也没说。 我说:“你的儿子们很幸福。” “是很幸福,我去哄他们睡觉。” 当他再回来时,他说:“到我房里去。” 我们进入一间大房间,我的兄弟拿出一瓶藏在书柜里书本后面的酒。 “就剩这些了,酒桶空了。” 我们喝酒。我那兄弟抚摸桌上一个红色长毛绒玩具。 “你看,一点都没变。所有东西我都保存了下来,即使是那块丑陋的桌布也一样。明天你可以住那间房子。” 我说:“我不想去,我宁可和你的孩子们玩玩!” 我的兄弟说:“我的孩子们不玩游戏。” “那他们都做些什么?” “他们都做些要经历人生的准备。” 我说:“我经历了人生,却什么也没发现。” 我的兄弟说:“是没有东西可以发现。你都在找寻什么?” “就是你。为了你,我才回来。” 我的兄弟笑说:“为了我?你很清楚,我只不过是你的一个梦而已。要接受事实,这里什么东西也没有,任何地方都一样。” 我很感到有些冷,站起身说道:“很晚了,我得回去了。” “回去?哪里?” “回旅馆去啊!” “哪一家旅馆?你已经待在自己的家了呀!我要带你去见我们的父母。” “我们的父母?他们在哪里?” 我的兄弟指了一道褐色的门,那道门通向公寓里的另一间房间。 “他们就在里面,正在睡觉。” “两个人一起吗?” “一如往常。” 我说:“不要吵醒他们。” 我的兄弟说:“为什么不?这么多年以后还能见到你,他们会很高兴。” 我面向那道门后退。 “不!我不想,而且我也不能再见到他们!” 我的兄弟抓紧我的手臂说:“你不想?你不能?那我呢?我天天都见到他们。你至少要见他们一次,只要一次就好!” 我的兄弟把我拉向那道褐色的房门,于是我用另外一只手抓起桌上那只沉甸甸的玻璃烟灰缸,往他颈背上敲下去。他的额头撞到房门,他跌倒了,倒在地板上,整个头都是血。 我走出那屋子,坐在一张长凳上。一轮巨大的明月,照亮那座空空荡荡的广场。 一个老人在我面前停下来,向我要根烟。我给他烟和火。他站在我面前抽烟。 过了一会儿,他问道:“这么说来,你杀了他?” 我说:“是的。” 那老人说:“你做了你必须做的事。很好!很少有人能做自己该做的事。” 我说:“因为他想打开那道门,我实在没有其他办法了。” “你做得很好,你阻止得很好。本来就该杀了他。因为这么做才可以让一切都回到正轨上,让一切事物都恢复原有的秩序。” 我说:“不过他已经不在那儿了。我根本就不在乎所谓的‘正轨’,所以他以后再也不会出现了。” 那老人说:“你这么想就错了,他随时随地都会跟在你身边。” 那老人离开了,他按了一间小屋子的门铃,然后走进去。 当我醒来时,广场早已热闹很久了。广场上人来人往,有些人徒步,有些人骑脚踏车,还有稀稀落落的几辆汽车。商店开门了,那家文具店也一样。在旅馆的走廊上,有人正在使用吸尘器。 我打开房门,唤了一位女仆:“能不能给我送一杯咖啡过来?” 她转过身来,是个拥有一头乌黑秀发的年轻女子。 “先生,我无法为客人端餐饮进房间,我只是清洁女仆,我们不做客房服务。我们旅馆里有餐厅和酒吧。” 我回到房里,刷牙、洗澡,然后再躺回毯子里,我觉得好冷。 有人敲我的房门。那个女仆走进来,端了一只盘子,放在床头桌上。 她倒在床上,躺在我身边,然后送上她的唇,我别过头去。 她起身说道:“我很穷,这个工作的待遇也不好。我很想买一辆越野脚踏车送给我儿子当生日礼物。而且,我也没有丈夫。” “我了解。” 我给她一张钞票,也不知道是太少了还是太多了,我还不习惯这个国家的币值。 下午三点左右,我走出旅馆。 我在街上漫步,半个小时后,依旧来到镇上的另一端。在原来外婆房子的土地上,有一座设备完善的运动场,一些小孩在那儿玩耍。 我在河边坐了很久,然后回到镇上。我经过旧市区,进入城堡附近的小巷道,然后进入墓地,但是我找不到外婆的坟墓。 接连了好几天,我就是这样在镇上的大街小巷溜达好几个小时。尤其在那些窄巷里,那儿的房子深陷到地下,窗子和地面平齐。有时候,我会到公园里的长椅上,城堡的矮墙上,或是墓地里的坟墓上坐一坐。肚子饿了就随便进去一家小酒吧,那儿有什么,我就吃什么。然后,我会和一些工人喝上几杯,他们都是一些单纯朴实的市井小民,没人认得我,也没人记得我。 有一天,我到那家文具店去买纸笔。我儿时岁月里的那位胖先生已经不在那儿了,现在是换成另外一个女人在那里看店。她坐在一张扶手椅上,就在那扇面对花园的落地窗边,她正在打毛线。她对我微笑。 “你好面熟啊!除了你太晚回来而我也睡了,否则我每天都会看见你在那家旅馆进进出出的。我住在文具店的楼上,喜欢眺望广场的夜色。” 我说:“我也是。” 他问道:“你是来这里度假的吗?要住很久吗?” “没错,几乎可以这么说,我是来度假的,而且我希望能待愈久愈好,这都得看我的签证,还有我的钱够不够用而定。” “签证?你是外国人?不太像嘛!” “我小时候就住在这个镇上,而且我也在这个国家出生。但是,长久以来我一直都住在国外。” 她说:“我们国家现在变得很自由,有不少外国人来这里。他们都是以前离开此地,而在革命之后再以观光的名义回来探亲,不过大部分的人都是来这里观光游玩看风景的。这个地方愈来愈有朝气了,大型观光巴士一辆接着一辆驶进来,里面都坐满了观光客。这样一来,我们这个小镇是愈来愈热闹了。” 事实上,旅馆里的人也愈挤愈满了。每周六总会有人开舞会,有时候甚至还持续到凌晨四点钟。我无法忍受那些音乐,还有那些人群玩乐时发出来的笑闹声。 因此,我就离开旅馆走到街上去,带着一瓶事先在白天就已经买好的酒,坐在长椅上等侯。 一天晚上,一个小男孩坐在我旁边:“先生,我可以和你坐在一块儿吗?晚上我有点怕!” 我认得那个声音,是那个在我到达的那一天帮我提行李的小男孩。我问他:“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说:“我在等我妈妈。只要有舞会,她都得待到很晚,要帮忙招待,还要洗碗盘。” “那又能怎样?你只要待在家里安心睡觉,就好了。” “我无法安心睡觉。我害怕我妈妈会发生什么事,我们住在很远的地方,我不能让她在黑夜里一个人走。有些男人会攻击那些独自一个人走夜路的女人,这些事情我在电视上都看过了。” 我们坐在那儿等候。翌日,旅馆里面静下来了。一个女人走出来,她就是每天早上替我端咖啡的那个女人。小男孩跑向她,他们手牵着手一起离开。 其他那些人走出旅馆之后,很快就离开了。 我上楼回到房里。 第二天,我去找文具店的女老板:“我无法在旅馆待下去了。那儿不但人多,而且又很吵。你有没有认识的人可以租给我房间?” 她说:“我看,就住我家吧!就在这里的楼上。” “那会打扰到你。” “当然不会!我就要去我女儿家住了,她家离这儿不远。这整层楼就是你的了,有两间房间,还有厨房和浴室。” “这样要多少钱?” “你住旅馆要多少钱?” 我回答她之后,她轻轻笑了一笑。 “这是定给观光客的价钱,我可以租给你这个价格的一半;而且打烊之后,我还会替你收拾房间。反正那几个小时你都待在外头,这么做应该不会打扰到你吧?要不要先看看房间?” “不用了,我想一定很适合我。什么时候可以搬过来?” “如果你愿意的话,就从明天起吧!我只要带走一些衣服和私人物品就行了。” 第二天,我打好行李,结完旅馆住宿费,正好在打烊之前到达文具店。女老板递给我一只钥匙。 “这是大门的钥匙,可以直接从店里上到二楼,你就走另外面对大街的那道门,我会指给你看的。” 打烊之后,我们就沿着那座窄小的楼梯上楼,走到楼梯平台。那儿由于两扇面向花园的大窗采光,被照得亮晃晃。文具店女老板向我解释:“左边那道门是寝室房门,它的对面是浴室。第二道门是客厅门,经过那儿也可以通到寝室。最里面那间是厨房,厨房里有冰箱,我在冰箱里放了一些食物。” 我说:“我只需要咖啡和酒,我通常都在酒吧里用餐。” 她说:“那里的餐点都不合乎卫生,咖啡就放在架子上,冰箱里有一瓶葡萄酒。我不吵你了,希望这里会令你满意。” 她走了。我立刻打开那瓶酒,留着明天喝。我走进客厅,这个大房间里的楼设很简单,两扇窗子间有一张大桌子,上面铺了一块红色的绒毛桌布。我立刻把我的纸和铅笔摆在上面,然后走进寝室。这个房间很窄,只有一扇窗,说得更确切一点,应该说是一扇面对阳台的落地窗。 我把行李放在床上,然后把衣服整齐地放在空衣橱里。 那天晚上,我没出门,就待在客厅里的一扇窗前,坐在一张老旧的扶手椅里把酒喝光了。我远眺那座广场,然后就上床睡觉,那张床有肥皂味。 第二天,十点左右才起床,我发现厨房的桌上放了两份报纸和一锅蔬菜浓汤。我先冲咖啡,然后一边看报纸一边喝;而那锅浓汤我后来才喝,那是在出门时,接近下午四点的时候。 文具店的女老板并不来烦我,只有在我下楼找她时才见得到她。当我不在屋子里,她就进来清理这屋子,还带走我的脏衣服,然后将干净熨过的衣物拿回来。 时间过得很快,我也该到邻镇的郡政府办理我的签证延期手续了。一位年轻女公务员在我护照上面盖了“延期一个月”的章。我付了钱,向她道谢,她对我笑一笑说道:“今天晚上我会到‘大酒店’的酒吧去。那儿很好玩,有很多外国人,在那里你会遇到一些同乡。” 我说:“我或许也会去!” 我立刻搭上那班红色列车,回到我镇上的那个家。次月,那位年轻女子不再像以前那样亲切了,她什么话也没说,就只是在我的护照上盖章。然后,到了第三次(第三个月),她冷漠地提醒我,想再办理第四次延期加签是不可能的。 将近夏末之际,我身上几乎没几个钱,看来只得省着点儿花。我买了一支口琴,然后就像小时候一样到酒吧里吹奏,那些客人请我喝酒。至于三餐,我倒是挺乐意吃文具店女老板为我煮的蔬菜浓汤,到了九月、十月,我几乎付不出房租了。女老板也没向我催讨,她仍然继续清理房子、替我洗衣服、为我带浓汤。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是我不愿意回到另外的那个国家,我必须待在这里,必须死在这里,就在这个镇上。自从来到这里之后,我的病痛就未曾复发,尽管我过度喝酒、过度吸烟。 7 十月三十日,我的生日,我和酒友们在镇上最受欢迎的一家酒吧里庆贺。他们所有人都请我喝酒,成双成对的人们,随着我的口琴乐声起舞,一些女人亲吻我。我醉了,我开始谈我的兄弟。虽然每一回我都喝得烂醉如泥,但这是我第一次提起我的兄弟。后来镇上的人全都知道我的故事——我是来找寻曾经和我在这个镇上一起生活到十五岁的兄弟,我一定会在这里遇见他,我在等他。我很清楚,当他知道我从国外回来时,他一定会回到这个镇上。 其实,这整件事的所有内容只不过是个谎言。我相当清楚,在这个镇上,在外婆家的时候,我早就是独自一个人了。即使在当时,也只不过是我在幻想,幻想我们是两个人——也就是我的兄弟和我,好让自己能熬过那种令人无法忍受的孤独。 接近午夜,那家酒吧才稍微安静下来。我没再吹奏曲子,只是喝酒。 一位衣衫槛褛的老人坐在我对面,他喝了我酒杯里的酒,然后说道:“我还清楚地记得你们两个人,你的兄弟和你。” 我没答腔。另一位较年轻的男子带着一瓶一公升装的酒,摆在我桌上。我要了另一个新的酒杯,我们喝酒。三人之中最年轻的那位男子问我:“如果我找到你的兄弟,你要怎样报答我?” 我告诉他:“我没钱了。” 他笑了。 “但是你可以让人从国外寄一些钱过来,外国人都很有钱。” “我可不!我甚至请不起你喝一杯酒。” 他说:“没关系。再来一公升,算我的。” 女侍者拿了酒过来,她说:“这是最后一瓶,我能不再让你们喝了。如果再不打烊,警察会来找麻烦。” 那位老人仍坐在我们旁边喝酒,他还不时说道:“没错,你们两兄弟我记得很清楚,那时候你们就已经是可恶的家伙了!没错,没错!” 最年轻的那位男子告诉我:“我知道你兄弟就藏在森林里,有时候,我老远就看到他了,他看起来就像一头野兽,拿军用毛毯当衣穿,而且还光着脚丫子走路,甚至冬天里也一样。他都靠吃野草、菜根、栗子或小动物维生。他的头发又灰又长,而且胡子也一样是灰色的。他有一把刀和一些火柴,他自己还卷烟来抽,这一点可以证明;他有时候会利用夜间进城,也许住在墓地那边。靠肉体赚钱的那些女孩认识他,她们其中至少有一个人认识他,或许那个女的偷偷收留过他,给他所需的东西呢!你看怎么样?我们可以组织一个搜索队。如果我们全都动员的话,应该可以逮捕到他。” 我站起身,给了他一拳。 “你胡说!你说的根本就不是我的兄弟!如果你想逮捕谁,可别来打我的主意!” 我又给了他一拳,他从椅子上跌下来。我掀翻桌子,继续吼叫:“那不是我的兄弟!” 那位女侍者跑到街上高喊:“警察!快叫警察来!” 应该是有人打电话,因为警察很快就赶来了。两位警察走过来,酒馆里顿时一片安静,其中一位警察问道:“发生了什么事?不是早该打烊了吗?” 那个挨了我好几拳的男子呻吟叫道:“他打我!” 有几个人指着我说:“就是他!” 警察扶起那男子。 “你就别再装痛了!没受伤嘛!我看你是喝醉了,老毛病不改,最好回家去!其他人也最好都快回去!” 他转身对我说:“我不认识你,我们好像是头一次碰面。给我看看你的身份证。” 我打算逃跑,但是却被那些围在我周围的人给抓住了。那位警察搜我的口袋,找到我的护照。他检视了很久,然后对他的同僚说:“他的签证过期了,已经有好几个月了,我们得将他带走。” 我挣扎,但是他们给我戴上手铐,然后将我带出酒吧。来到大街上,我踩着蹒跚的脚步吃力地走着,他们几乎是提着直接将我带到警察局。在警察局里,他们解开手铐,要我躺在一张床上,然后顺手将门锁上离开。 第二天早上,警察局的局长对我进行审讯。他很年轻,一头红发,而且还长了满脸的雀斑。 他对我说:“你无权在我们国家停留了,你必须离开。” 我说:“我没钱搭火车,我已经身无分文了。” “我会通知你们的大使馆,他们会将你遣送回国。” “我不想离开这里,我必须去找我的兄弟。” 局长耸耸肩说道:“以后只要你想来,随时都可以再来。你甚至可以在这里定居,但是一切都得按照规定办理。我们会透过你们的大使馆,让你知道这些规定。至于你的兄弟,我们会着手处理他的相关问题。你是不是有一些关于他的消息,可以帮助我们寻找到他?” “有,我有一本他亲笔写的手稿,放在我的住所,也就是文具店女老板的楼上,在客厅的桌上。” “那你又是如何拿到这本手稿的?” “有人以我的名义把它放在旅馆的服务台。” 他说:“奇怪了!真是奇怪!” 十一月的某个早晨,我被传唤到局长的办公室。他叫我坐下,然后将手稿交给我。 “拿去,还给你。这些只不过是杜撰的故事,而且文章里面也看不到什么关于你兄弟的事。” 我们陷入沉默。窗子开启,外面下雨,天气很冷。最后,局长说:“即使关于你的资料,我们在镇上的档案室里也找不到。” “当然,因为外婆从未帮我申报过,而且我也从来没上过学。但是,我知道我自己是在首都出生的。” “首都的档案在轰炸中全都损毁了。下午两点有人会来找你。” 我把手藏在桌下,因为我的手在颤抖。 “下午两点?今天吗?” “对的,我很抱歉,这件事来得太突然了。我再重申一次,当你想回来,随时都可以回来。最后你也可以在这里定居,许多移民都是这样。我们国家目前属于自由世界,不久之后,你就不再需要签证了。” 我告诉他:“对我来说,到那时就已经太晚了,因为我患了一种心脏方面的疾病。我之所以会回来,就是因为想死在这里。至于我兄弟,也许他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局长说:“没错,就是这样。如果你一直继续叙述你兄弟的故事,别人会当你是疯子。” “你也这么认为吗?” 他摇摇头说:“我只认为你把现实和你的作品混淆了。我也觉得你应该回到你的国家,考虑一阵子之后,看看是否要定居再回来。为了你也为了我,希望你能这么做。” “为了要再下棋吗?” “不!不只是这样!” 他站起来,握着我的手继续说道:“你离开之后,我可能就不在这里了,所以我现在要向你道别。回你的牢房吧!” 我回到牢房里,狱卒对我说:“你今天可能就要离开了。” “嗯,好像是吧!” 我躺在床上等候,到了中午,那个文具店女老板带着一锅浓汤过来。我告诉她我就要走了,她哭了。她从袋子里取出一件羊毛套衫对我说:“我替你织了这件羊毛套衫,穿上它,天气很冷。” 我穿上这件毛衣说道:“谢谢!我还欠你两个月的房租,希望大使馆会拿这笔钱给你。” “这根本就无所谓!你会再回来的,不是吗?” “对,如果可能的话。” 她带着泪水离去,应该是去开店门。 狱卒和我坐在牢房里,他说:“一想到明天你不待在这儿,我就觉得很不自在,但是你一定得再回来。在你回来之前我会把你赊我的帐消掉。” 我说:“不行,千万别这样,什么都别擦掉。大使馆的人一到达,我就还你钱。” 他说:“不,不行!我们只是玩玩罢了。而且我常常作弊。” “哦!原来是这样,难怪总是你赢钱。” “别怨我,我无法自己不作弊。”他深吸一口气,然后摸了摸鼻涕。 “你可知道,如果我生了儿子,我会为他取你的名字。” 我告诉他:“给他取我兄弟的名字——路卡斯比较好,这样我还比较高兴。” “路卡斯?这是个好名字,我会告诉我老婆的,也许她不会反对。无论如何,她是不会有意见的,因为在家里一切都由我做主。” “我相信!” 一位警察到牢房里来找我,我和狱卒走到院子里。那儿有一位穿得很体面的男子,头戴一顶帽子系了一条领带,还带着一把伞。院子里的铺石在雨中显得闪闪发亮。那位大使馆人员说: “车在等我们。我已经把你的帐都结清了。” 虽然他说的是我不知道的语言,但是我懂他的意思,于是我指着狱卒说:“我还欠这位先生一些钱,是有关信誉问题的债务。” 他问道:“多少钱?” 他付了钱之后,就抓起我的手臂走向一辆停在建筑物前的黑色大车。一个头戴鸭舌帽的司机打开车门。 车子启动了。我要求那位大使馆人员,能否在中央广场的文具店前停留一会儿。他不解地看着我,我这才知道我是用以前的语言跟他说话,也就是这个国家的语言。 那位司机开得很快,我们通过广场,不一会儿就驶入了车站前的那条路上。我的小镇很快就在我们身后远离了。 车子里很暖和,透过车窗,我看着村庄、田野、白杨树和槐洋树从我眼前流逝,一阵风雨正在吹洗故乡的景致。 突然,我转身对那位大使馆人员说道:“这不是前往国界的方向,我们走的方向正好相反。” 他说:“我们先载你到首都的大使馆,过几天再安排你搭乘火车穿越国界。” 我闭上眼睛。 8 男孩越过边界。 男子走在前头,男孩等候时机。一声爆炸!男孩靠了过去。男子躺在第二道栅栏附近。于是,那男孩冲过去,踩过新的足印,然后跳在男子僵硬不动的尸体上,到达国界的另一边,躲在灌木丛里。 边界守卫的一队人马乘着吉普车赶过来,其中有一名士官长和几名士兵。一名士兵说道:“可怜的蠢蛋!” 另一个士兵说:“错就错在算错了步子,这些人几乎都只跑到那里!” 士官长叫道:“别再开玩笑了,把那具尸体带回去!” 士兵们说:“尸体?都炸成碎片了,剩下没多少了!”“带尸体回去做什么?” 士官长说:“辨认身份用。这是命令!得把尸体捡回来。有谁自愿过去?” 士兵们互相对视。 “可能还有地雷呢!过去了就回不来。” “那又怎样?这是你们的义务。一群胆小鬼!” 一位士兵举手说道:“我去!” “好极了,去吧!好家伙!你们其他人都退后!” 当这位士兵慢慢走到被炸碎的尸块旁边之后,便突然跑了起来。他跑过那男孩的身旁,但是却没注意到。 士官长在后面喊叫:“混蛋!快拦住他!开枪!” 那些士兵出来开枪。 “现在他在边界的另一边,我们不能向他射击了。” 士官长自己举枪准备射击。这时候,对面出现了两名外国的边界守卫。士官长放下枪,把枪交给一个士兵。他走到尸体旁边,将尸体放在背上走回来,然后抛在地上。他用军服衣袖擦了擦脸颊说道: “我会跟你们好好算这笔帐!该死的家伙!你们简直就是一堆废物!” 士兵们将这具尸体裹在篷布里,然后抬到车上就走了。两个外国的边界守卫也走远了。 那男孩仍旧一动也不动趴在那儿,他睡着了。清晨的鸟鸣声唤醒了他,他抱起外套和长统胶靴,在城里的方向走去。他遇到两名边界守卫,这两个人问他:“喂!你打哪儿来的?” “边界的另一边。” “你穿越边界?什么时候?” “昨天,和我父亲一起。不过他跌倒了,爆炸之后就躺在地上不动。后来,那边的守卫就过来带走他。” “嗯,我们知道,但是我们没看见你,那个逃兵也没看见你。” “我躲起来了,我好害怕!” “你怎么会说我们的语言?” “战争期间我跟一些军人学来的。你们想他们会医治我父亲吗?” 那两个守卫双眼低垂说道:“一定会的。跟我们走,你一定饿了吧?” 他们送这孩子到城里,将他托给其中一个人的妻子照顾。 “给他东西吃,然后带他到警察局。告诉他们,十一点的时候我们会把相关的报告提出来。” 这个妇人长得胖胖的,一头金黄色的头发,她的脸颊红润,而且洋溢着笑容。 她问那男孩:“你喜欢牛奶和乳酪吗?我还没做饭呢!” “是的,夫人,我什么都喜欢。无论什么东西我都吃!” 那妇人把餐点端出来,说道:“不行,等一等!先去洗个澡!至少洗把脸、洗洗手。我会把你的衣服洗干净。但是,我猜想你应该没有衣服可以替换吧?” “没有,夫人。” “我会替你准备好我先生的衬衫,对你来说是大了一点,不过你只要把袖子卷起来就行了。来,带一条毛巾去,浴室就在那里。” 男孩抱着外套和长统靴走进浴室。他洗了澡、来到厨房,吃了面包和乳酪,并且还喝了牛奶。他说:“谢谢您,夫人。” 她说:“你很有礼貌也很有教养,而且我们的语言你也说得很好。你母亲还在那边吗?” “不,打仗的时候她就死了。” “可怜的孩子。走吧!我们得到警察局去了。别怕,那里的警察很亲切,是我先生的朋友。” 到了警察局,那妇人对警察说:“这是昨天企图穿越边界的那个男人的儿子。我先生在十一点的时候会过来。在批示下来之前,我很愿意照顾这个小家伙。也许该送他回去,他还未成年。” 警察说:“再说吧!无论如何,我会再把他交给你让他回去吃中饭。” 那妇人走了,警察递给男孩一张调查表。 “把它填一填,如果有不懂的问题,来问我!” 当男孩交回调查表时,那位警察便高声念道:“姓名:克劳斯,年龄:十八岁。以你的年龄来说,你长得并不高嘛!” “因为我小时候生了一场病。” ‘你有身份证吗?” “没有,一张也没有。在离开前,我和父亲和我烧掉了所有证件。”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大概怕被认出来吧!是我父亲要这么做的。” “你父亲引爆了地雷。如果你走在他旁边,你也会遭池鱼之殃被炸死。” “我不是走在他旁边。他告诉我,等他到了国界的另一边再远远跟着他走。” “你们为什么要跨越边界?” “这是我父亲的意思。他一直被囚禁,一直被监视,所以他不想再待下去了。他带我一起离开是因为不想丢下我一个人。” “你母亲呢?” “战争的时候被炸死了。后来,我就和外婆一起生活,但是她也死了。” “这么说,你已经没有亲人在那边了?换句话说,没有任何人能为你说情了。如果你犯了罪、也只有对面的政府可以代你出面保证你的权利了。” “我并没有犯什么罪。” “嗯,这也只有等候我们上级的裁决。在这段期间里,你不可以离开这个镇上。过来,在这里签名。” 在男孩签名的那份调查书上,内容里有三个部分是谎话。 和他一起穿越边界的那名男子不是他父亲。 那男孩还未满十八岁,他只有十五岁。 他也不叫克劳斯。 9 几个星期后,当地的一个男子来到边界守卫的家中拜访。他对男孩说: “我是彼得·N。从今以后,由我来照顾你。这是你的身份证,只缺你的签名。” 男孩看着那张卡片,他的出生年月日提前了三年,他的名字是克劳斯,而他的国籍则是“无国籍”。 同一天,彼得和克劳斯搭乘巴士到城里。途中,彼得问了一些问题。 “克劳斯,你以前是做什么的?是学生吗?” “学生?不,我在自己家的院子里工作,照料那些牲畜,在酒吧里吹奏口琴,替旅客提行李。” “那么你以后想做什么?” “我不知道,没什么特别打算。为什么非得要做事呢?” “因为你必须赚钱过活。” “哦,这个我知道,因为我也一直这么做。只要能多赚点钱,我什么工作都做。” “多赚点钱?无论什么工作都做?其实你可以申请一笔助学金,然后去接受高等教育啊!” “我不想上学念书。” “可是,你必须读点书,好好学习语言。虽然你已经说得够好了,但是同样也必须学会读书、学会写字,你将会和其他学生住在少年之家,你会有自己的房间,还会上一些语言课程,然后就再看看吧!” 彼得和克劳斯在一座大城市里的旅馆过了一夜。到了早上,他们搭火车到一座更小的城市。这个城市座落在湖泊和森林之间,少年之家位于靠近市中心一座花园中央的斜坡路上。 一对夫妻前来接待,他们是院长和院长夫人。克劳斯被带到他将住下来的房间里,窗子面对花园。 克劳斯问道:“谁照顾花园?” 院长夫人说:“是我,但是孩子们帮了我很多忙。” 克劳斯说:“我也会帮你忙。这儿的花很漂亮。” 院长夫人说:“谢谢你,克劳斯。在这里你有完全的自由,但是最晚得在晚上十一点回来。房间就要自己清理了,你可以向管理员借吸尘器。 院长说:“如果你有任何问题,就来找我。” 彼得说:“怎么样?对这儿还满意吧?克劳斯?” 他们又带克劳斯参观餐厅浴室和音乐厅,还将他介绍给那儿的小女孩、小男孩们认识。 后来,彼得带克劳斯参观这个城市,接着便带回自己的家。 “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在这里找到我。这位是我的妻子,克萝拉。” 他们三人一起吃午餐,然后整个下午都在商店里度过。他们买了一些衣服和鞋子。 克萝拉说:“我这一辈子拥有的衣服也没这么多。” 彼得笑了笑说:“你可以扔掉你的旧外套和长统靴。每个月你都会领到一笔钱,那些钱是你在学校的开销和个人的零用金。如果还需要什么就告诉我。我会帮你支付寄宿费和学费。” 克劳斯问:“这所有的钱都是谁给我的?是你吗?” “不是我,我只是你的监护人。钱是国家给的。你没有父母,国家应该负责扶养你,直到你有能力养活自已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