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个玩笑,你怎么认真了,达生说,哈哈,把你们吓了一跳吧? 黑阎王,那是三年前的人物了,我这里没人怕他。猪头的手指离开了他的腹部,开始在那根绳子上滑动,你们香椿树街的人怕他,你们谁都怕,猪头突然目光炯炯地盯着达生说,你们谁都怕。我们谁都不怕。 你们现在都有刺青啦?达生一直扫视着那群人身上的青龙图案,他难以抑制内心的嫉妒,刺得不好,龙头刺得太小了,达生这么挑剔着,转念一想现在不宜提及这个话题,于是他瞪了一下拦在面前的绳子说,猪头,你就这么让我站在门外? 对,你就站在门外,猪头的回答非常生硬和冷淡,他环视了一圈身边的朋友,我说过了,我们今天有事,猪头说,我们今天不和别人玩。 你们搞得真像那么回事了,达生脸上的笑意突然凝固,他有点窘迫地咳嗽了一声,怀疑猪头会不会忘记他了,会不会把他当成别人了,于是达生又重复了一遍,我是香椿树街李达生,我是李达生呀。 我知道你是李达生,猪头鼻孔里哼了一声,香椿树街?香椿树街的人全是烂屎。 达生起初呆呆地站在绳子外面,他没有预料到猪头对自己会突然抱有如此深厚的敌意和藐视,士别三日刮目相看?他看见猪头的人马哄一声朝丰收里深处散去,一个沙哑的声音模仿着猪头的腔调说,什么狗屁黑阎王,原来是香椿树街的烂屎。达生的头顶再次噗噗地响起来,是血再次冲溅上来了,回来,把话说清楚了,达生猫腰钻过那条绳子,冲着那些背影喊道,你们骂我是烂屎? 那些人在幽暗的夹弄里站住了,他们明显地觉得达生此时此刻的挑衅是滑稽而可笑的,有人哂笑着说,驰,他不服气?不服气就收拾他,走,把他摆平。但猪头拦住了他的蠢蠢欲动的朋友,他独自走过来与达生进行了一番颇具风度的谈话。 别这么叫场,猪头说,你一个人,你再怎么叫场我们也不会碰你。 一个人就一个人,我怕个X,你骂谁是狗屎?我也是狗屎? 香椿树街的人全是狗屎,不是我一个人说,全城的人都这么说。猪头用一种冷峻的目光打量着达生,他说,你现在一个人,我们不会碰你,你要是不服气就到你们街上拉些桩子出来,十根二十根随便,时间地点也随你挑,我们奉陪。 我也奉陪,我怕个X.达生说,时间地点你挑吧,反正我奉陪。 那就今天晚上吧,晚上八点怎么样? 八点就八点,我奉陪。 去煤场上,就是护城河边那个煤场,那儿没有人看见,去煤场怎么样? 煤场就煤场,我奉陪。 达生看见猪头往手心里吐了口唾沫,又往腹肌上一擦,猪头丑陋的脸上浮出一丝豪迈的微笑,似乎他们已经得胜回朝。别失约,你们千万别失约。猪头丢下最后这句话扭脸就走,达生看着他的背影离去,木然地站了一会儿,忽尔想起什么,拉大嗓门朝丰收里那群人吼道,谁失约谁是烂屎! 滕凤记得儿子出事前夕的表现就像一只无头苍蝇,她准备淘米煮晚饭的时候达生一头撞迸家门,滕凤说,又死哪儿去了?让你煮饭你不煮,这么大的人了,天天要吃现成的。达生把母亲从水池边挤走,嘴凑到自来水龙头上咕咚咚地喝了好多冷水,滕风叫起来,茶壶里有冷开水。但达生抹了抹嘴说,来不及了。滕凤说,什么来得及来不及?你要泻肚子的。达生没再搭理母亲,他冲进小房间乒乒乓乓地翻找着什么,很快像一阵风似地奔出家门。你又要死哪儿去?滕凤在后面嚷着,她知道怎么嚷嚷儿子也不会告诉她他的行踪,儿子果然就没有告诉她。 滕凤记得儿子离家时裤子口袋里鼓鼓囊囊的,不知揣了什么东西。她没有问,她知道怎么问儿子都是懒于回答她的问题的。 那天许多香椿树街人看见达生在街上东奔西走,人们都注意到了他的鼓凸的裤袋,谁也想不到那是一只双猫牌闹钟,即使他们知道是闹钟也不会知道达生为什么在裤袋里揣一只闹钟。 与达生熟识的那些青年知道闹钟的用途,他们知道达生那天特别需要一只手表,达生没有手表,以闹钟替代手表虽然有点可笑,却不失为一种简单的救急的办法。 八点钟。达生指着双猫牌闹钟对那些充满朝气的青年说,八点钟。香椿树街的人不是烂屎,八点钟在煤场见分晓,跟皮匠巷那帮小孩去赌气?工农浴室里的那群青年耐心地听了达生的煽动。但他们不为所动,甚至有人爱惜刚刚洗干净的身体,去煤场?他们说,怎么想起来的?那这把澡不是白洗了吗? 猪头他们说香椿树街的人全是烂屎。达生不断地重复着同一句话。他的眼睛焦灼地巡视着浴室里每一个精壮魁梧的身体,你们就愿意这样被人糟蹋下去?达生说,你们是不是狗屎在煤场上见分晓,八点钟,你们到底去不去? 我们不跟他门赌这口气,跟皮匠巷的小孩?嘁,见了分晓也没有名气。有人说。你们到底去不去?达生说。 不去,又有人说,你不是烂屎,你一个人去吧,达生走出工农浴室时瞥了眼手里的闹钟,已经五点多了,街上的阳光已经无情地向红黄的夕照演变。达生受挫的心隐隐作痛,他有点心灰意懒的。假如浴室里那帮人可以对今晚八点钟的约会无动于衷,那么香椿树街便没有几个人会赴约捍卫自己的名誉了。他们害怕。他们真的是烂屎。五点多钟香椿例街上人来人住,达生留心观察了视线里的每一个人。一个人是不是烂屎你朝他多瞪几眼就知道了,达生一边走一边凶狠地瞪看那些过路的青年,他注意到那些人的目光最后都下滑到他的裤袋上。那里揣着一只闹钟。他们不敢正视自己,他们以为裤袋里揣着什么东西?达生一边走着,几乎克制不住心里的叱骂,这条街怎么搞的?一个个怎么全是烂屎,真的全是烂屎。 达生那天没去找小拐,固为他觉得小拐跟自己已经疏远了,即使小拐跟着自己也是累赘,小拐是瘸了腿的烂屎。达生怀着最后一点希望去了从前的风云人物癞子家,癞子正在煤炉上炒青菜,在油烟、煤烟和孩子的啼叫声中,达生花费了很长时间才让癞子明白了他的意思,但是癞子爆发的笑声使达生受到又一次打击。烂屎就烂屎吧,癞子嘿嘿地笑着说。我是快奔四十岁的人了,一身力气让老婆孩子掏光了,我早就是烂屎了,达生说,你要是不去街上就不会有人去了。癞子仍然快乐地笑着,他说会有几人的,谁的人气大你找谁,谁没脑子你找谁,我看三霸和金龙银龙他们没脑子,你去找他们试试吧。 癞子提及的几个人达生也去找了,三霸不在家,金龙和银龙在杂货店门口和女营业员聊天,银龙很容易地被煽动起来,他说皮匠巷的人才是狗屎,身上刺了几条龙就不知天高地厚了,去,怎么不去?出一口恶气去。银龙说着在金龙屁股上踢了一脚,金龙你去不去。金龙正在为女营业员修理一只塑料发卡,他回头膘了瞟达生,说,你找到了几个人达生说,没找到人,他们情愿做烂屎,金龙立即做出一种无能为力的姿态,他一边对女营业员挤眉弄眼一边说,那你找我们去干什么?给人做标靶呀?好汉不吃眼前亏,我们不去,谁去谁是傻X.达生眼睛里的人花倏地又黯淡下去,他望着银龙,想说什么却已经懒得再说,银龙的表情有点负疚,他说。你看我是不怕的,但是没人去我也只好不去,然后他只又鹦鹉学舌地为自己申辩道,好汉不吃眼前亏,谁去谁是傻X.香椿树街长廊似的天空一点一点地黑下来,达生的心也一点一点地黑下来,裤兜的双猫牌闹钟越来越粗重地磕碰着他的右腿,那是一条绑过石膏的伤腿。现在那儿的每根骨头都在吮吸他的血和肉,酸胀和疼痛,达生想明天肯定要下雨了,可是明天下不下雨又有何妨,重要的是今晚八点,达生现在清晰地听见双猫牌闹钟在裤兜里的嘀嗒之声,两只猫的眼睛左右闪动着,时间就这样过去了,今晚八点就要来临。 路过打渔弄口时达生收住了匆忙的脚步,他起初想去红海家试试,他想对香椿树街的现状痛心疾首的人就剩下红海了,红海如果不去他就无脸再发牢骚了。可是红海去了又能怎么样?达生想无论如何他也找不到十个人了,与其两个人去不如一个人去。一个人,一个人去煤场让猪头他们见识一下,我李达生是不是烂屎?我李达生不是烂屎,香椿树街的人全是烂屎,可我李达主不是烂屎。一种绝望而悲壮的心情使达生的眼睛湿润起来,他想,今晚八点,今晚八点,本市最具爆炸性的新闻就要产生了。 据皮匠巷那群少年后来在拘留所交代,他们绝对没想到李达生会孤身一人去护城河边的煤场赴约,他们赶到那里时大约是八点整,看见达生独自站在高高的煤山上,达生把手里的什么东西放在煤堆上,与此同时猪头他们听见了一只闹钟尖锐而冗长的鸣叫声。 煤场的灯光剪出了香椿树街的孤胆英雄达生的身影,达生骄傲坦然的神色使猪头大惑不解,他怀疑香椿树街的人在煤堆后面埋有伏兵,猪头派了人去察看,但煤场四周静若坟墓,没有一个伏兵的影子。 你们的人都躲在哪儿?猪头大叫道,又不是古代打仗,搞什么埋伏?把你的人都叫出来。 就我一个人。达生说。 你开什么玩笑?快把他们叫出来,有几根桩子全部钉出来,怎么一点规矩都不懂? 谁跟你开玩笑?达生说,就我一个人,他们是烂屎,他们不肯来,那也没关系,我一个人就够了。 这玩笑太大了,猪头环顾着他的人马说,烂屎街就是烂屎街,他们不敢来,他们不来我们就走吧。 猪头后来告诉审讯者们说,他已经准备带人走了,他们绝对不会做十对一的事,那样十对一是被任何人所耻笑的孩子式游戏,但是达生像一个疯子一样从煤山上冲下来,达生不让我们离开煤场。 别走,达生冲过来抓住了猪头的衣领,他说,是你把我约到这里的,你怎么能先溜? 你说我溜,你是说我们十个人怕你一个人?猪头哂笑着伸手摸摸达生的前额,你在发高烧吧?猪头说,李达生,我看你的大脑烧坏了。 少说废话,你们一个一个上,看我把你们一个一个地摆平。达生说,谁是烂屎今天会见分晓的。 猪头说他本来真的想撤人的,但达生像吃了豹胆一样凶猛,达生出口伤人,而且死死地抓住他的衣领,猪头说他实在压不下怒气才跟达生动手的。 皮匠巷的另外九个人起初袖手旁观,他们看见达生和猪头在煤堆上扭着打着滚着,达生的嘴里念念有词,谁是烂屎,谁是烂屎?另外九个人承认达生和猪头旗鼓相当难分伯仲,他们看着两个沾满煤粉的身体渐渐地松软了,皮匠巷的猪头最后坐在城北李达生的身上,猪头抽拳击打达生的脸部,旁边的观战者鼓起掌来,因为他们羞于在第二轮应战。谁也没想到达生会捞起那块煤矸石,猪头,小心脑袋,他们话音未落,达生手里的煤肝石已经敲击在猪头的后脑勺上。 另外九个人后来在拘留所里无一例外地强调了这个细节,他们说本来是一对一,谁也不会插手,但香椿树街的李达生似乎疯了,他的疯狗般的举动激怒了皮匠巷的另外九个人,他们听见达生气喘吁吁地说,烂屎,你他妈才是烂屎,皮匠巷的烂屎,你们再来呀。九个皮匠巷的少年就这样一拥而上,他们毫无秩序地拳打脚踢,在短短的两分钟内把达生真正地摆平了,达生终于安静地躺在煤堆上,一动不动,达生就像一个坦桑尼亚或赞比亚的黑人躺在他们的脚下,他好像再也跳不起来了。 会不会死了?有个少年摸了摸达生的鼻息说。 把他埋在煤山里,死了别人也不会发现。另一个少年往达生身上盖了一层煤石,他对伙伴们说,埋呀,一齐动手,把他埋起来。 达生正在这时候睁开了眼睛,他似乎想伸手扒去胸前的煤块,但两只手都已经无力动弹,别埋我,达生说,烂屎才埋人,你们是烂屎,我要跟猪头说话。 猪头捂着后脑的创口来到达生面前,猪头当时觉得天旋地转的,但他还是不失幽默地与达生开了玩笑,你要跟我说什么?猪头向他的伙伴挤了挤眼睛,他说,你不会让我替你交党费吧。 一只闹钟。达生说,闹钟在煤山上,请你帮我带回去,我母亲每天上班要听闹钟的。 闹钟?好吧,我帮你带回去。 我运气太差,一直没有拜到好师傅,达生说,如果我拜到了好师傅,你们十个人一齐上也不在话下。 别嘴硬了,你都快要死了,还要嘴硬。猪头笑了笑说。 他们都是烂屎,我不是,你也不是,达生说,我们可以交个朋友,我还想做两件事,看来做不了啦,你能不能再帮我个忙? 帮什么忙你说吧,你快死了,这忙不帮也要帮了。 你帮我去踏平十步街,十步街那帮人太嚣张了,你别怕严三郎,严三郎已经死了,十步街已经没什么可怕的了。 我知道十步街没什么可怕的,本市三百条大街小巷我都要踏平它。你放心吧,你还要帮什么忙? 香椿树街的户籍警小马你认识吗?找个机会收拾他,让他记住我李达生的裤子不是随便扒的。 猪头答应了对手的所有嘱托,他说因为他是侠义之士,他说达生那时候还没咽气,他准备把达生往护城河对岸的医院送的,但几辆卡车突然向煤场这边驶来,车灯强烈的灯光照亮了煤场,也使皮匠巷的十个少年感到了某种危险,他们沿着护城河河岸向东逃逸,猪头忘了去煤山上找回达生家的那只闹钟。 大约在夜里十点钟,加夜班的装卸工人发现翻斗车的铲斗铲到了异样的物体,爬下去一看便惊呼起来,一个人,是一个人! 确实是一个人,是城北香椿树街的少年达生。乌黑的煤粉遮盖了死者衣服和球鞋的颜色,也遮盖了他满脸的血污和临终表情。装卸工人不认识死者,他只是凭着阅历和经验猜想,一个死在煤场的人,其原因大概也是不伦不类乌黑难辨的。 二十三 香椿树街的户籍警小马一年来在街上疲于奔命,他的职责范围不算宽乏,但要管的事情却层出不穷。小马骑着一辆破旧的公车在街上来来往往,自行车只要在路边停放时间长一些,车胎免不了要遭到一次袭击,铁钉、碎玻璃和刀片,甚至有人用一根火柴棍便轻易地戳破了轮胎。小马不知道香椿树街人有什么理由仇视他,他决定要查个水落石出,有一天他躲在化工厂的传达室里埋下诱饵,他看见水泥厂老陆的女儿在他的自行车前东张西望,那是个梳羊角辫的美丽可爱的小女孩;小马看见她摘下头上的细发夹时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他的身体愤怒地跳起来向现场冲了过去。 撞到鬼了,怎么会是你?小马抓住小女孩的手抢下那根细发夹,撞到鬼了,小马说,挺漂亮的小女孩也做这种坏事,你跟我有什么仇?快说,你跟我有什么仇? 没有,没有仇。受惊小女孩瞪大眼睛望着小马。 没有仇为什么要戳我的车胎?快说,你不说我送你到派出所去。 我不知道。小女孩摇着头突然大哭起来,她说,警察叔叔求求你。放了我,我以后再也不干坏事了。 小女孩哭得厉害,小马只好松开了手。 小马想一个八岁的小女孩跟他不存在任何积怨,她肯定没有理由。真是撞到鬼了,小马想罪恶的细菌已经在整条香椿树街传染扩散,连一个美丽的小女孩也不能幸免。 小马那天推着自行车一路。思索着回到城北派出所,同事们发现小马神色严峻而忧郁,他们问小马有什么心事,小马心里默念的顺口溜这时便脱口而出,城东蛮,城西恶,城南杀人又放火,城北是个烂屎坑。 小马创造的顺口溜后来是被广泛流传的,它与许多人对本城各个区域的印象不谋而合。 一年一度的雨季无声地在南方制造着云和水,香椿树街的空气一天比一天湿润粘滞起来。当一堆灰色的云絮从化工厂的三只大烟囱间轻柔地挤过来,街道两旁所有房屋的地面开始洇出水渍,竹榻上的老人手中已经握着蒲扇,老人说,天怎么这样闷呀,要来梅雨了。这么说着雨点已经纷纷打在屋顶青瓦和窗户玻璃上,雨点和阳光一齐落在香椿树街上,梅雨真的开始落下来啦。 梅雨在城市上空紊乱地倾斜,它像一个愚笨的人拨弄一种失灵的乐器,突然响了,突然又沉寂了。太阳朗朗地挂在空中,石子路上的水洼却在悄悄增长,护城河里的水位也在一寸一寸地涨高。没有人喜欢这种讨厌的雨,你在太阳地里走,却不得不带上雨伞和而衣,还要穿上既笨重又摺脚胶鞋或雨靴,因此雨季里的人们往往显得行色匆匆,每个人看上去都心烦意乱。 而香椿树街头的所有植物花卉在雨季里遍尝甘霖,那些凤仙,鸡冠、太阳花以及刚刚爆出花芽的夜饭花,它们在雨水和阳光的混合作用下生机勃勃,假如养花的人在那些花草旁侧耳倾听,他们甚至可以听见枝叶生长和花朵开怀大笑的声音。 雨点在香椿树街的石子路上激溅着,今年的梅雨与往年没有太大的差别,雨点这样忽疾忽轻地打在人们的头上,把人们丰饶多变的日常生活也打湿了。 据说在七月的雨夜里又有鬼魂在街上出没。香椿树街人所熟悉的一个鬼魂是打渔弄的美琪,有人描述了幽灵美琪在雨季里崭新的形象,说她的头发越来越长,已经披垂过膝,说她手里的蜡纸红心大概已经扔完,她的双手在环抱着一只黑白黄三色相杂的花猫,更今人难以置信的是关于幽灵美琪在北门大桥上唱歌的传说,有人说他在凌晨两点看见美琪抱着那只花猫站在桥头唱歌,唱的竟然是人间流行的那支歌——马儿哟,你慢些走慢些走啊。目击者说因为当时下着雨,幽灵美琪的歌声时断时续,听来似乎十分遥远,音色也显得凄婉低回,与原唱者的风格大相径庭,但他指天发誓说美琪唱的是那支歌,马儿哟,你慢些走慢些走啊。 有关鬼魂的传说总是会发展到今人难以置信的程度。迷信的人常常看见鬼魂,而更多的破除了迷信的人却从来没看见过任何鬼魂,他们习惯于把街坊邻居中那些行踪不定的目光阴郁的人比喻成鬼魂,譬如从前拾废纸的老康,老康或许真的是一个妄图复辟的鬼魂,老康的鬼魂被逮捕了,现在街上又冒出一个鬼魂式的人物,那就是名噪一时的孤胆英雄李达生的母亲,住在化工厂隔壁的寡妇滕凤。 滕凤在雨季里徘徊街头的身影确实酷似一个鬼魂,她撑着一顶黄油布雨伞突然出现在你的面前,她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你,喂,你看见我家的闹钟了吗?一只双猫牌闹钟,你看见了吗? 雨点打在滕凤的黄油布雨伞上,打在我们的香椿树街上,城北一带的气候暂时是凉爽的,但谁都知道雨季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的。下那么多雨有什么用?雨季一过炎热的夏天又将来临,年复一年,炎热的令人烦躁的夏天总是会来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