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徙都武昌,扬土百姓溯流供给,以为患苦,又政事多谬,黎元穷匮。凯上疏曰: 臣闻有道之君,以乐乐民;无道之君,以乐乐身。乐民者,其乐弥长;乐身者,不乐而亡。夫民者,国之根也,诚宜重其食,爱其命。民安则君安,民乐则君乐。自顷年以来,君威伤於桀纣,君明闇於奸雄,君惠闭於群孽。无灾而民命尽,无为而国财空,辜无罪,赏无功,使君有谬误之愆,天为作妖。而诸公卿媚上以求爱,困民以求饶,导君於不义,败政於淫俗,臣窃为痛心。今邻国交好,四边无事,当务息役养士,实其廪库,以待天时。而更倾动天心,骚扰万姓,使民不安,大小呼嗟,此非保国养民之术也。 臣闻吉凶在天,犹影之在形,响之在声也,形动则影动,形止则影止,此分数乃有所系,非在口之所进退也。昔秦所以亡天下者,但坐赏轻而罚重,政刑错乱,民力尽於奢侈,目眩於美色,志浊於财宝,邪臣在位,贤哲隐藏,百姓业业,天下苦之,是以遂有覆巢破卵之忧。汉所以强者,躬行诚信,听谏纳贤,惠及负薪,躬请岩穴,广采博察,以成其谋。此往事之明证也。 近者汉之衰末,三家鼎立,曹失纲纪,晋有其政。又益州危险,兵多精强,闭门固守,可保万世,而刘氏与夺乖错,赏罚失所,君恣意於奢侈,民力竭於不急,是以为晋所伐,君臣见虏。此目前之明验也。 臣闇於大理,文不及义,智慧浅劣,无复冀望,窃为陛下惜天下耳。臣谨奏耳目所闻见,百姓所为烦苛,刑政所为错乱,原陛下息大功,损百役,务宽荡,忽苛政。 又武昌土地,实危险而脊确,非王都安国养民之处,船泊则沈漂,陵居则峻危,且童谣言:「宁饮建业水,不食武昌鱼;宁还建业死,不止武昌居。」臣闻翼星为变,荧惑作妖,童谣之言,生於天心,乃以安居而比死,足明天意,知民所苦也。 臣闻国无三年之储,谓之非国,而今无一年之畜,此臣下之责也。而诸公卿位处人上,禄延子孙,曾无致命之节,匡救之术,苟进小利於君,以求容媚,荼毒百姓,不为君计也。自从孙弘造义兵以来,耕种既废,所在无复输入,而分一家父子异役,廪食日张,畜积日耗,民有离散之怨,国有露根之渐,而莫之恤也。民力困穷,鬻卖兒子,调赋相仍,日以疲极,所在长吏,不加隐括,加有监官,既不爱民,务行威势,所在骚扰,更为烦苛,民苦二端,财力再耗,此为无益而有损也。原陛下一息此辈,矜哀孤弱,以镇抚百姓之心。此犹鱼鳖得免毒螫之渊,鸟兽得离罗网之纲,四方之民繦负而至矣。如此,民可得保,先王之国存焉。 臣闻五音令人耳不聪,五色令人目不明,此无益於政,有损於事者也。自昔先帝时,后宫列女,及诸织络,数不满百,米有畜积,货财有馀。先帝崩后,幼、景在位,更改奢侈,不蹈先迹。伏闻织络及诸徒坐,乃有千数,计其所长,不足为国财,然坐食官廪,岁岁相承,此为无益,原陛下料出赋嫁,给与无妻者。如此,上应天心,下合地意,天下幸甚。 臣闻殷汤取士於商贾,齐桓取士於车辕,周武取士於负薪,大汉取士於奴仆。明王圣主取士以贤,不拘卑贱,故其功德洋溢,名流竹素,非求颜色而取好服、捷口、容悦者也。臣伏见当今内宠之臣,位非其人,任非其量,不能辅国匡时,群党相扶,害忠隐贤。原陛下简文武之臣,各勤其官,州牧督将,籓镇方外,公卿尚书,务脩仁化,上助陛下,下拯黎民,各尽其忠,拾遗万一,则康哉之歌作,刑错之理清。原陛下留神思臣愚言。 时殿上列将何定佞巧便辟,贵幸任事,凯面责定曰:「卿见前后事主不忠,倾乱国政,宁有得以寿终者邪!何以专为佞邪,秽尘天听?宜自改厉。不然,方见卿有不测之祸矣。」定大恨凯,思中伤之,凯终不以为意,乃心公家,义形於色,表疏皆指事不饰,忠恳内发。 建衡元年,疾病,皓遣中书令董朝问所欲言,凯陈:「何定不可任用,宜授外任,不宜委以国事。奚熙小吏,建起浦里田,欲复严密故迹,亦不可听。姚信、楼玄、贺卲、张悌、郭逴、薛莹、滕脩及族弟喜、抗,或清白忠勤,或姿才卓茂,皆社稷之桢幹,国家之良辅,原陛下重留神思,访以时务,各尽其忠,拾遗万一。」遂卒,时年七十二。 子祎,初为黄门侍郎,出领部曲,拜偏将军。凯亡后,入为太子中庶子。右国史华覈表荐祎曰:「祎体质方刚,器幹强固,董率之才,鲁肃不过。及被召当下,径还赴都,道由武昌,曾不回顾,器械军资,一无所取,在戎果毅,临财有节。夫夏口,贼之冲要,宜选名将以镇戍之,臣窃思惟,莫善於祎。」 初,皓常衔凯数犯颜忤旨,加何定谮构非一,既以重臣,难绳以法,又陆抗时为大将在疆埸,故以计容忍。抗卒后,竟徙凯家於建安。 或曰宝鼎元年十二月,凯与大司马丁奉、御史大夫丁固谋,因皓谒庙,欲废皓立孙休子。时左将军留平领兵先驱,故密语平,平拒而不许,誓以不泄,是以所图不果。太史郎陈苗奏皓久阴不雨,风气回逆,将有阴谋,皓深警惧云。吴录曰:旧拜庙,选兼大将军领三千兵为卫,凯欲因此兵以图之,令选曹白用丁奉。皓偶不欲,曰:「更选。」凯令执据,虽蹔兼,然宜得其人。皓曰:「用留平。」凯令其子祎谋语平。平素与丁奉有隙,祎未及得宣凯旨,平语祎曰:「闻野猪入丁奉营,此凶徵也。」有喜色。祎乃不敢言,还,因具启凯,故辍止。 予连从荆、扬来者得凯所谏皓二十事,博问吴人,多云不闻凯有此表。又按其文殊甚切直,恐非皓之所能容忍也。或以为凯藏之箧笥,未敢宣行,病困,皓遣董朝省问欲言,因以付之。虚实难明,故不著于篇,然爱其指擿皓事,足为后戒,故钞列于凯传左云。 皓遣亲近赵钦口诏报凯前表曰:「孤动必遵先帝,有何不平?君所谏非也。又建业宫不利,故避之,而西宫室宇摧朽,须谋移都,何以不可徙乎?」凯上疏曰: 臣窃见陛下执政以来,阴阳不调,五星失晷,职司不忠,奸党相扶,是陛下不遵先帝之所致。江表传载凯此表曰:「臣拜受明诏,心与气结。陛下何心之难悟,意不聪之甚也!」夫王者之兴,受之於天,脩之由德,岂在宫乎?而陛下不谘之公辅,便盛意驱驰,六军流离悲惧,逆犯天地,天地以灾,童歌其谣。纵令陛下一身得安,百姓愁劳,何以用治?此不遵先帝一也。 臣闻有国以贤为本,夏杀龙逢,殷获伊挚,斯前世之明效,今日之师表也。中常侍王蕃黄中通理,处朝忠謇,斯社稷之重镇,大吴之龙逢也,而陛下忿其苦辞,恶其直对,枭之殿堂,尸骸暴弃。邦内伤心,有识悲悼,咸以吴国夫差复存。先帝亲贤,陛下反之,是陛下不遵先帝二也。 臣闻宰相国之柱也,不可不强,是故汉有萧、曹之佐,先帝有顾、步之相。而万彧琐才凡庸之质,昔从家隶,超步紫闼,於彧已丰,於器已溢,而陛下爱其细介,不访大趣,荣以尊辅,越尚旧臣。贤良愤惋,智士赫咤,是不遵先帝三也。 先帝爱民过於婴孩,民无妻者以妾妻之,见单衣者以帛给之,枯骨不收而取埋之。而陛下反之,是不遵先帝四也。 昔桀纣灭由妖妇,幽厉乱在嬖妾,先帝鉴之,以为身戒,故左右不置淫邪之色,后房无旷积之女。今中宫万数,不备嫔嫱,外多鳏夫,女吟於中。风雨逆度,正由此起,是不遵先帝五也。 先帝忧劳万机,犹惧有失。陛下临阼以来,游戏后宫,眩惑妇女,乃令庶事多旷,下吏容奸,是不遵先帝六也。 先帝笃尚朴素,服不纯丽,宫无高台,物不彫饰,故国富民充,奸盗不作。而陛下徵调州郡,竭民财力,土被玄黄,宫有硃紫,是不遵先帝七也。 先帝外仗顾、陆、硃、张,内近胡综、薛综,是以庶绩雍熙,邦内清肃。今者外非其任,内非其人,陈声、曹辅,斗筲小吏,先帝之所弃,而陛下幸之,是不遵先帝八也。 先帝每宴见群臣,抑损醇醲,臣下终日无失慢之尤,百寮庶尹,并展所陈。而陛下拘以视瞻之敬,惧以不尽之酒。夫酒以成礼,过则败德,此无异商辛长夜之饮也,是不遵先帝九也。 昔汉之桓、灵,亲近宦竖,大失民心。今高通、詹廉、羊度,黄门小人,而陛下赏以重爵,权以战兵。若江渚有难,烽燧互起,则度等之武不能御侮明也,是不遵先帝十也。 今宫女旷积,而黄门复走州郡,条牒民女,有钱则舍,无钱则取,怨呼道路,母子死诀,是不遵先帝十一也。 先帝在时,亦养诸王太子,若取乳母,其夫复役,赐与钱财,给其资粮,时遣归来,视其弱息。今则不然,夫妇生离,夫故作役,兒从后死,家为空户,是不遵先帝十二也。 先帝叹曰:「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衣其次也,三者,孤存之於心。」今则不然,农桑并废,是不遵先帝十三也。 先帝简士,不拘卑贱,任之乡闾,效之於事,举者不虚,受者不妄。今则不然,浮华者登,朋党者进,是不遵先帝十四也。 先帝战士,不给他役,使春惟知农,秋惟收稻,江渚有事,责其死效。今之战士,供给众役,廪赐不赡,是不遵先帝十五也。 夫赏以劝功,罚以禁邪,赏罚不中,则士民散失。今江边将士,死不见哀,劳不见赏,是不遵先帝十六也。 今在所监司,已为烦猥,兼有内使,扰乱其中,一民十吏,何以堪命?昔景帝时,交阯反乱,实由兹起,是为遵景帝之阙,不遵先帝十七也。 夫校事,吏民之仇也。先帝末年,虽有吕壹、钱钦,寻皆诛夷,以谢百姓。今复张立校曹,纵吏言事,是不遵先帝十八也。 先帝时,居官者咸久於其位,然后考绩黜陟。今州县职司,或莅政无几,便徵召迁转,迎新送旧,纷纭道路,伤财害民,於是为甚,是不遵先帝十九也。 先帝每察竟解之奏,当留心推按,是以狱无冤囚,死者吞声。今则违之,是不遵先帝二十也。 若臣言可录,藏之盟府;如其虚妄,治臣之罪。原陛下留意。江表传曰:皓所行弥暴,凯知其将亡,上表曰:「臣闻恶不可积,过不可长;积恶长过,丧乱之源也。是以古人惧不闻非,故设进善之旌,立敢谏之鼓。武公九十,思闻警戒,诗美其德,士悦其行。臣察陛下无思警戒之义,而有积恶之渐,臣深忧之,此祸兆见矣。故略陈其要,写尽愚怀。陛下宜克己复礼,述脩前德,不可捐弃臣言,而放奢意。意奢情至,吏日欺民;民离则上不信下,下当疑上,骨肉相克,公子相奔。臣虽愚,闇於天命,以心审之,败不过二十稔也。臣常忿亡国之人夏桀、殷纣,亦不可使后人复忿陛下也。臣受国恩,奉朝三世,复以馀年,值遇陛下,不能循俗,与众沈浮。若比干、伍员,以忠见戮,以正见疑,自谓毕足,无所馀恨,灰身泉壤,无负先帝,原陛下九思,社稷存焉。」初,皓始起宫,凯上表谏,不听,凯重表曰:「臣闻宫功当起,夙夜反侧,是以频烦上事,往往留中,不见省报,於邑叹息,企想应罢。昨食时,被诏曰:'君所谏,诚是大趣,然未合鄙意,如何?此宫殿不利,宜当避之,乃可以妨劳役,长坐不利宫乎?父之不安,子亦何倚?'臣拜纸诏,伏读一周,不觉气结於胸,而涕泣雨集也。臣年已六十九,荣禄已重,於臣过望,复何所冀?所以勤勤数进苦言者,臣伏念大皇帝创基立业,劳苦勤至,白发生於鬓肤,黄耇被於甲胄。天下始静,晏驾早崩,自含息之类,能言之伦,无不歔欷,如丧考妣。幼主嗣统,柄在臣下,军有连征之费,民有彫残之损。贼臣干政,公家空竭。今强敌当涂,西州倾覆,孤罢之民,宜当畜养,广力肆业,以备有虞。且始徙都,属有军征,战士流离,州郡骚扰,而大功复起,徵召四方,斯非保国致治之渐也。臣闻为人主者,攘灾以德,除咎以义。故汤遭大旱,身祷桑林,荧惑守心,宋景退殿,是以旱魃销亡,妖星移舍。今宫室之不利,但当克己复礼,笃汤、宋之至道,愍黎庶之困苦,何忧宫之不安,灾之不销乎?陛下不务脩德,而务筑宫室,若德之不脩,行之不贵,虽殷辛之瑶台,秦皇之阿房,何止而不丧身覆国,宗庙作墟乎?夫兴土功,高台榭,既致水旱,民又多疾,其不疑也?为父长安,使子无倚,此乃子离於父,臣离於陛下之象也。臣子一离,虽念克骨,茅茨不翦,复何益焉?是以大皇帝居于南宫,自谓过於阿房。故先朝大臣,以为宫室宜厚,备卫非常,大皇帝曰:'逆虏游魂,当爱育百姓,何聊趣於不急?'然臣下恳恻,由不获已,故裁调近郡,苟副众心,比当就功,犹豫三年。当此之时,寇钞慑 威,不犯我境,师徒奔北,且西阻岷、汉,南州无事,尚犹冲让,未肯筑宫,况陛下危恻之世,又乏大皇帝之德,可不虑哉?原陛下留意,臣不虚言。」 胤字敬宗,凯弟也。始为御史、尚书选曹郎,太子和闻其名,待以殊礼。会全寄、杨竺等阿附鲁王霸,与和分争,阴相谮构,胤坐收下狱,楚毒备至,终无他辞。吴录曰:太子自惧黜废,而鲁王觊觎益甚。权时见杨竺,辟左右而论霸之才,竺深述霸有文武英姿,宜为嫡嗣,於是权乃许立焉。有给使伏于床下,具闻之,以告太子。胤当至武昌,往辞太子。太子不见,而微服至其车上,与共密议,欲令陆逊表谏。既而逊有表极谏,权疑竺泄之,竺辞不服。权使竺出寻其由,竺白顷惟胤西行,必其所道。又遣问逊何由知之,逊言胤所述。召胤考问,胤为太子隐曰:「杨竺向臣道之。」遂共为狱。竺不胜痛毒,服是所道。初权疑竺泄之,及服,以为果然,乃斩竺。 后为衡阳督军都尉。赤乌十一年,交阯九真夷贼攻没城邑,交部骚动。以胤为交州刺史、安南校尉。胤入南界,喻以恩信,务崇招纳,高凉渠帅黄吴等支党三千馀家皆出降。引军而南,重宣至诚,遗以财币。贼帅百馀人,民五万馀家,深幽不羁,莫不稽颡,交域清泰。就加安南将军。复讨苍梧建陵贼,破之,前后出兵八千馀人,以充军用。 永安元年,徵为西陵督,封都亭侯,后转(左)虎林。中书丞华覈表荐胤曰:「胤天姿聪朗,才通行絜,昔历选曹,遗迹可纪。还在交州,奉宣朝恩,流民归附,海隅肃清。苍梧、南海,岁有(旧)风瘴气之害,风则折木,飞砂转石,气则雾郁,飞鸟不经。自胤至州,风气绝息,商旅平行,民无疾疫,田稼丰稔。州治临海,海流秋咸,胤又畜水,民得甘食。惠风横被,化感人神,遂凭天威,招合遗散。至被诏书当出,民感其恩,以忘恋土,负老携幼,甘心景从,众无携贰,不烦兵卫。自诸将合众,皆胁之以威,未有如胤结以恩信者也。衔命在州,十有馀年,宾带殊俗,宝玩所生,而内无粉黛附珠之妾,家无文甲犀象之珍,方之今臣,实难多得。宜在辇毂,股肱王室,以赞唐虞康哉之颂。江边任轻,不尽其才,虎林选督,堪之者众。若召还都,宠以上司,则天工毕脩,庶绩咸熙矣。」 胤卒,子式嗣,为柴桑督、扬武将军。天策元年,与从兄祎俱徙建安。天纪二年,召还建业,复将军、侯。 评曰:潘濬公清割断,陆凯忠壮质直,皆节梗梗,有大丈夫格业。胤身絜事济,著称南土,可谓良牧矣。 吴书十七 是仪胡综传第十七 是仪字子羽,北海营陵人也。本姓氏,初为县吏,后仕郡,郡相孔融嘲仪,言「氏」字「民」无上,可改为「是」,乃遂改焉。徐众评曰:古之建姓,或以所生,或以官号,或以祖名,皆有义体,以明氏族。故曰胙之以土而命之氏,此先王之典也,所以明本重始,彰示功德,子孙不忘也。今离文析字,横生忌讳,使仪易姓,忘本诬祖,不亦谬哉!教人易姓,从人改族,融既失之,仪又不得也。后依刘繇,避乱江东。繇军败,仪徙会稽。 孙权承摄大业,优文徵仪。到见亲任,专典机密,拜骑都尉。 吕蒙图袭关羽,权以问仪,仪善其计,劝权听之。从讨羽,拜忠义校尉。仪陈谢,权令曰:「孤虽非赵简子,卿安得不自屈为周舍邪?」 既定荆州,都武昌,拜裨将军,后封都亭侯,守侍中。欲复授兵,仪自以非材,固辞不受。黄武中,遣仪之皖就将军刘邵,欲诱致曹休。休到,大破之,迁偏将军,入阙省尚书事,外总平诸官,兼领辞讼,又令教诸公子书学。 大驾东迁,太子登留镇武昌,使仪辅太子。太子敬之,事先谘询,然后施行。进封都乡侯。后从太子还建业,复拜侍中、中执法,平诸官事、领辞讼如旧。典校郎吕壹诬白故江夏太守刁嘉谤讪国政,权怒,收嘉系狱,悉验问。时同坐人皆怖畏壹,并言闻之,仪独云无闻。於是见穷诘累日,诏旨转厉,群臣为之屏息。仪对曰:「今刀锯已在臣颈,臣何敢为嘉隐讳,自取夷灭,为不忠之鬼!顾以闻知当有本末。」据实答问,辞不倾移。权遂舍之,嘉亦得免。徐众评曰:是仪以羁旅异方,客仕吴朝,值谗邪殄行,当严毅之威,命县漏刻,祸急危机,不雷同以害人,不苟免以伤义,可谓忠勇公正之士,虽祁奚之免叔向,庆忌之济硃云,何以尚之?忠不谄君,勇不慑耸,公不存私,正不党邪,资此四德,加之以文敏,崇之以谦约,履之以和顺,保傅二宫,存身爱名,不亦宜乎! 蜀相诸葛亮卒,权垂心西州,遣仪使蜀申固盟好。奉使称意,后拜尚书仆射。 南、鲁二宫初立,仪以本职领鲁王傅。仪嫌二宫相近切,乃上疏曰:「臣窃以鲁王天挺懿德,兼资文武,当今之宜,宜镇四方,为国籓辅。宣扬德美,广耀威灵,乃国家之良规,海内所瞻望,。但臣言辞鄙野,不能究尽其意。愚以二宫宜有降杀,正上下之序,明教化之本。」书三四上。为傅尽忠,动辄规谏;事上勤,与人恭。 不治产业,不受施惠,为屋舍财足自容。邻家有起大宅者,权出望见,问起大室者谁,左右对曰:「似是仪家也。」权曰:「仪俭,必非也。」问果他家。其见知信如此。 服不精细,食不重膳,拯赡贫困,家无储畜。权闻之,幸仪舍,求视蔬饭,亲尝之,对之叹息,即增俸赐,益田宅。仪累辞让,以恩为戚。 时时有所进达,未尝言人之短。权常责仪以不言事,无所是非,仪对曰:「圣主在上,臣下守职,惧於不称,实不敢以愚管之言,上干天听。」 事国数十年,未尝有过。吕壹历白将相大臣,或一人以罪闻者数四,独无以白仪。权叹曰:「使人尽如是仪,当安用科法为?」 及寝疾,遗令素棺,敛以时服,务从省约,年八十一卒。 胡综字伟则,汝南固始人也。少孤,母将避难江东。孙策领会稽太守,综年十四,为门下循行,留吴与孙权共读书。策薨,权为讨虏将军,以综为金曹从事,从讨黄祖,拜鄂长。权为车骑将军,都京,召综还,为书部,与是仪、徐详俱典军国密事。刘备下白帝,权以见兵少,使综料诸县,得六千人,立解烦两部,详领左部、综领右部督。吴将晋宗叛归魏,魏以宗为蕲春太守,去江数百里,数为寇害。权使综与贺齐轻行掩袭,生虏得宗,加建武中郎将。魏拜权为吴王,封综、仪、详皆为亭侯。 黄武八年夏,黄龙见夏口,於是权称尊号,因瑞改元。又作黄龙大牙,常在中军,诸军进退,视其所向,命综作赋曰: 乾坤肇立,三才是生。狼弧垂象,实惟兵精。圣人观法,是效是营,始作器械,爰求厥成。黄、农创代,拓定皇基,上顺天心,下息民灾。高辛诛共,舜征有苗,启有甘师,汤有鸣条。周之牧野,汉之垓下,靡不由兵,克定厥绪。明明大吴,实天生德,神武是经,惟皇之极。乃自在昔,黄、虞是祖,越历五代,继世在下。应期受命,发迹南土,将恢大繇,革我区夏。乃律天时,制为神军,取象太一,五将三门;疾则如电,迟则如云,进止有度,约而不烦。四灵既布,黄龙处中,周制日月,实曰太常,桀然特立,六军所望。仙人在上,鉴观四方,神实使之,为国休祥。军欲转向,黄龙先移,金鼓不鸣,寂然变施,闇谟若神,可谓秘奇。在昔周室,赤乌衔书,今也大吴,黄龙吐符。合契河洛,动与道俱,天赞人和,佥曰惟休。 蜀闻权践阼,遣使重申前好。综为盟文,文义甚美,语在权传。 权下都建业,详、综并为侍中,进封乡侯,兼左右领军。时魏降人或云魏都督河北振威将军吴质,颇见猜疑,综乃伪为质作降文三条: 其一曰:「天纲弛绝,四海分崩,群生憔悴,士人播越,兵寇所加,邑无居民,风尘烟火,往往而处,自三代以来,大乱之极,未有若今时者也。臣质志薄,处时无方,系於土壤,不能翻飞,遂为曹氏执事戎役,远处河朔,天衢隔绝,虽望风慕义,思讬大命,媿无因缘,得展其志。每往来者,窃听风化,伏知陛下齐德乾坤,同明日月,神武之姿,受之自然,敷演皇极,流化万里,自江以南,户受覆焘。英雄俊杰,上达之士,莫不心歌腹咏,乐在归附者也。今年六月末,奉闻吉日,龙兴践阼,恢弘大繇,整理天纲,将使遗民,睹见定主。昔武王伐殷,殷民倒戈;高祖诛项,四面楚歌。方之今日,未足以喻。臣质不胜昊天至原,谨遣所亲同郡黄定恭行奉表,乃讬降叛,间关求达,其欲所陈,载列于左。」 其二曰:「昔伊尹去夏入商,陈平委楚归汉,书功竹帛,遗名后世,世主不谓之背诞者,以为知天命也。臣昔为曹氏所见交接,外讬君臣,内如骨肉,恩义绸缪,有合无离,遂受偏方之任,总河北之军。当此之时,志望高大,永与曹氏同死俱生,惟恐功之不建,事之不成耳。及曹氏之亡,后嗣继立,幼冲统政,谗言弥兴。同侪者以势相害,异趣者得间其言,而臣受性简略,素不下人,视彼数子,意实迫之,此亦臣之过也。遂为邪议所见构会,招致猜疑,诬臣欲叛。虽识真者保明其心,世乱谗胜,馀嫌犹在,常惧一旦横受无辜,忧心孔疚,如履冰炭。昔乐毅为燕昭王立功於齐,惠王即位,疑夺其任,遂去燕之赵,休烈不亏。彼岂欲二三其德,盖畏功名不建,而惧祸之将及也。昔遣魏郡周光以贾贩为名,讬叛南诣,宣达密计。时以仓卒,未敢便有章表,使光口传而已。以为天下大归可见,天意所在,非吴复谁?此方之民,思为臣妾,延颈举踵,惟恐兵来之迟耳。若使圣恩少加信纳,当以河北承望王师,(疑)心赤实,天日是鉴。而光去经年,不闻咳唾,未审此意竟得达不?瞻望长叹,日月以几,鲁望高子,何足以喻!又臣今日见待稍薄,苍蝇之声,绵绵不绝,必受此祸,迟速事耳。臣私度陛下未垂明慰者,必以臣质贯穿仁义之道,不行若此之事,谓光所传,多虚少实,或谓此中有他消息,不知臣质构谗见疑,恐受大害也。且臣质若有罪之日,自当奔赴鼎镬,束身待罪,此盖人臣之宜也。今日无罪,横见谮毁,将有商鞅、白起之祸。寻惟事势,去亦宜也。死而弗义,不去何为!乐毅之出,吴起之走,君子伤其不遇,未有非之者也。原陛下推古况今,不疑怪於臣质也。又念人臣获罪,当如伍员奉己自效,不当徼幸因事为利。然今与古,厥势不同,南北悠远,江湖隔绝,自不举事,何得济免!是以忘志士之节,而思立功之义也。且臣质又以曹氏之嗣,非天命所在,政弱刑乱,柄夺於臣,诸将专威於外,各自为政,莫或同心,士卒衰耗,帑藏空虚,纲纪毁废,上下并昬,想前后数得降叛,具闻此问。兼弱攻昧,宜应天时,此实陛下进取之秋,是以区区敢献其计。今若内兵淮、泗,据有下邳,荆、扬二州,闻声响应,臣从河北席卷而南,形势一连,根牙永固。关西之兵系於所卫,青、徐二州不敢彻守,许、洛馀兵众不满万,谁能来东与陛下争者?此诚千载一会之期,可不深思而熟计乎!及臣所在,既自多马,加以羌胡常以三四月中美草时,驱马来出,隐度今者,可得三千馀匹。陛下出军,当投此时,多将骑士来就马耳。此皆先定所一二知。 凡两军不能相究虚实,今此间实羸,易可克定,陛下举动,应者必多。上定洪业,使普天一统,下令臣质建非常之功,此乃天也。若不见纳,此亦天也。原陛下思之,不复多陈。」 其三曰:「昔许子远舍袁就曹,规画计较,应见纳受,遂破袁军,以定曹业。向使曹氏不信子远,怀疑犹豫,不决於心,则今天下袁氏有也。原陛下思之。间闻界上将阎浮、赵楫欲归大化,唱和不速,以取破亡。今臣款款,远授其命,若复怀疑,不时举动,令臣孤绝,受此厚祸,即恐天下雄夫烈士欲立功者,不敢复讬命陛下矣。原陛下思之。皇天后土,实闻其言。」此文既流行,而质已入为侍中矣。 二年,青州人隐蕃归吴,上书曰:「臣闻纣为无道,微子先出;高祖宽明,陈平先入。臣年二十二,委弃封域,归命有道,赖蒙天灵,得自全致。臣至止有日,而主者同之降人,未见精别,使臣微言妙旨,不得上达。於邑三叹,曷惟其已。谨诣阙拜章,乞蒙引见。」权即召入。蕃谢答问,及陈时务,甚有辞观。综时侍坐,权问何如,综对曰:「蕃上书,大语有似东方朔,巧捷诡辩有似祢衡,而才皆不及。」权又问可堪何官,综对曰:「未可以治民,且试以都辇小职。」权以蕃盛论刑狱,用为廷尉监。左将军硃据、廷尉郝普称蕃有王佐之才,普尤与之亲善,常怨叹其屈。后蕃谋叛,事觉伏诛,吴录曰:蕃有口才,魏明帝使诈叛如吴,令求作廷尉职,重案大臣以离间之。既为廷尉监,众人以据、普与蕃亲善,常车马云集,宾客盈堂。及至事觉,蕃亡走,捕得,考问党与,蕃无所言。吴主使将入,谓曰:「何乃以肌肉为人受毒乎?」蕃曰:「孙君,丈夫图事,岂有无伴!烈士死,不足相牵耳。」遂闭口而死。吴历曰:权问普:「卿前盛称蕃,又为之怨望朝廷,使蕃反叛,皆卿之由。」普见责自杀。据禁止,历时乃解。拜综偏将军,兼左执法,领辞讼。辽东之事,辅吴将军张昭以谏权言辞切至,权亦大怒,其和协彼此,使之无隙,综有力焉。 性嗜酒,酒后欢呼极意,或推引杯觞,搏击左右。权爱其才,弗之责也。 凡自权统事,诸文诰策命,邻国书符,略皆综之所造也。初以内外多事,特立科,长吏遭丧,皆不得去,而数有犯者。权患之,使朝臣下议。综议以为宜定科文,示以大辟,行之一人,其后必绝。遂用综言,由是奔丧乃断。 赤乌六年卒,子冲嗣。冲平和有文幹,天纪中为中书令。吴录曰:冲后仕晋尚书郎、吴郡太守。 徐详者字子明,吴郡乌程人也,先综死。 评曰:是仪、徐详、胡综,皆孙权之时幹兴事业者也。仪清恪贞素,详数通使命,综文采才用,各见信任,辟之广夏,其榱椽之佐乎! 吴书十八 吴范刘惇赵达传第十八 吴范字文则,会稽上虞人也。以治历数,知风气,闻於郡中。举有道,诣京都,世乱不行。会孙权起於东南,范委身服事,每有灾祥,辄推数言状,其术多效,遂以显名。 初,权在吴,欲讨黄祖,范曰:「今兹少利,不如明年。明年戊子,荆州刘表亦身死国亡。」权遂征祖,卒不能克。明年,军出,行及寻阳,范见风气,因诣船贺,催兵急行,至即破祖,祖得夜亡。权恐失之,范曰:「未远,必生禽祖。」至五更中,果得之。刘表竟死,荆州分割。 及壬辰岁,范又白言:「岁在甲午,刘备当得益州。」后吕岱从蜀还,遇之白帝,说备部众离落,死亡且半,事必不克。权以难范,范曰:「臣所言者天道也,而岱所见者人事耳。」备卒得蜀。 权与吕蒙谋袭关羽,议之近臣,多曰不可。权以问范,范曰:「得之。」后羽在麦城,使使请降。权问范曰:「竟当降否?」范曰:「彼有走气,言降诈耳。」权使潘璋邀其径路,觇候者还,白羽已去。范曰:「虽去不免。」问其期,曰:「明日日中。」权立表下漏以待之。及中不至,权问其故,范曰:「时尚未正中也。」顷之,有风动帷,范拊手曰:「羽至矣。」须臾,外称万岁,传言得羽。 后权与魏为好,范曰:「以风气言之,彼以貌来,其实有谋,宜为之备。」刘备盛兵西陵,范曰:「后当和亲。」终皆如言。其占验明审如此。 权以范为骑都尉,领太史令,数从访问,欲知其决。范祕惜其术,不以至要语权。权由是恨之。吴录曰:范独心计,所以见重者术,术亡则身弃矣,故终不言。 初,权为将军时,范尝白言江南有王气,亥子之间有大福庆。权曰:「若终如言,以君为侯。」及立为吴王,范时侍宴,曰:「昔在吴中,尝言此事,大王识之邪?」权曰:「有之。」因呼左右,以侯绶带范。范知权欲以厌当前言,辄手推不受。及后论功行封,以范为都亭侯。诏临当出,权恚其爱道於己也,削除其名。 范为人刚直,颇好自称,然与亲故交接有终始。素与魏滕同邑相善。滕尝有罪,权责怒甚严,敢有谏者死,范谓滕曰:「与汝偕死。」滕曰:「死而无益,何用死为?」范曰:「安能虑此,坐观汝邪?」乃髡头自缚诣门下,使铃下以闻。铃下不敢,曰:「必死,不敢白。」范曰:「汝有子邪?」曰:「有。」曰:「使汝为吴范死,子以属我。」铃下曰:「诺。」乃排閤入。言未卒,权大怒,欲便投以戟。逡巡走出,范因突入,叩头流血,言与涕并。良久,权意释,乃免滕。滕见范谢曰:「父母能生长我,不能免我於死。丈夫相知,如汝足矣,何用多为!」会稽典录曰:滕字周林,祖父河内太守朗,字少英,列在八俊。滕性刚直,行不苟合,虽遭困偪,终不回挠。初亦迕策,几殆,赖太妃救得免,语见妃嫔传。历(历山)〔历阳〕、(潘阳)〔鄱阳〕、山阴三县令,鄱阳太守。 黄武五年,范病卒。长子先死,少子尚幼,於是业绝。权追思之,募三州有能举知术数如吴范、赵达者,封千户侯,卒无所得。吴录曰:范先知其死日,谓权曰:「陛下某日当丧军师。」权曰:「吾无军师,焉得丧之?」范曰:「陛下出军临敌,须臣言而后行,臣乃陛下之军师也。」至其日果卒。臣松之案,范死时,权未称帝,此云陛下,非也。 刘惇字子仁,平原人也。遭乱避地,客游庐陵,事孙辅。以明天官达占数显於南土。每有水旱寇贼,皆先时处期,无不中者。辅异焉,以为军师,军中咸敬事之,号曰神明。 建安中,孙权在豫章,时有星变,以问惇,惇曰:「灾在丹杨。」权曰:「何如?」曰:「客胜主人,到某日当得问。」是时边鸿作乱,卒如惇言。 惇於诸术皆善,尤明太乙,皆能推演其事,穷尽要妙,著书百馀篇,名儒刁玄称以为奇。惇亦宝爱其术,不以告人,故世莫得而明也。 赵达,河南人也。少从汉侍中单甫受学,用思精密,谓东南有王者气,可以避难,故脱身渡江。治九宫一算之术,究其微旨,是以能应机立成,对问若神,至计飞蝗,射隐伏,无不中效。或难达曰:「飞者固不可校,谁知其然,此殆妄耳。」达使其人取小豆数斗,播之席上,立处其数,验覆果信。尝过知故,知故为之具食。食毕,谓曰:「仓卒乏酒,又无嘉肴,无以叙意,如何?」达因取盘中只箸,再三从横之,乃言:「卿东壁下有美酒一斛,又有鹿肉三斤,何以辞无?」时坐有他宾,内得主人情,主人惭曰:「以卿善射有无,欲相试耳,竟效如此。」遂出酒酣饮。又有书简上作千万数,著空仓中封之,令达算之。达处如数,云:「但有名无实。」其精微若是。 达宝惜其术,自阚泽、殷礼皆名儒善士,亲屈节就学,达秘而不告。太史丞公孙滕少师事达,勤苦累年,达许教之者有年数矣,临当喻语而辄复止。滕他日赍酒具,候颜色,拜跪而请,达曰:「吾先人得此术,欲图为帝王师,至仕来三世,不过太史郎,诚不欲复传之。且此术微妙,头乘尾除,一算之法,父子不相语。然以子笃好不倦,今真以相授矣。」饮酒数行,达起取素书两卷,大如手指,达曰:「当写读此,则自解也。吾久废,不复省之,今欲思论一过,数日当以相与。」滕如期往,至乃阳求索书,惊言失之,云:「女婿昨来,必是渠所窃。」遂从此绝。 初孙权行师征伐,每令达有所推步,皆如其言。权问其法,达终不语,由此见薄,禄位不至。吴书曰:初,权即尊号,令达算作天子之后,当复几年?达曰:「高祖建元十二年,陛下倍之。」权大喜,左右称万岁。果如达言。 达常笑谓诸星气风术者曰:「当回算帷幕,不出户牖以知天道,而反昼夜暴露以望气祥,不亦难乎!」间居无为,引算自校,乃叹曰:「吾算讫尽某年月日,其终矣。」达妻数见达效,闻而哭泣。达欲弭妻意,乃更步算,言:「向者谬误耳,尚未也。」后如期死。权闻达有书,求之不得,乃录问其女,及发棺无所得,法术绝焉。吴录曰:皇象字休明,广陵江都人。幼工书。时有张子并、陈梁甫能书。甫恨逋,并恨峻,象斟酌其间,甚得其妙,中国善书者不能及也。严武字子卿,卫尉畯再从子也,围釭莫与为辈。宋寿占梦,十不失一。曹不兴善画,权使画屏风,误落笔点素,因就以作蝇。既进御,权以为生蝇,举手弹之。孤城郑妪能相人,及范、惇、达八人,世皆称妙,谓之八绝云。晋阳秋曰:吴有葛衡字思真,明达天官,能为几巧,作浑天,使地居于中,以机动之,天转而地止,以上应晷度。 评曰:三子各於其术精矣,其用思妙矣,然君子等役心神,宜於大者远者,是以有识之士,舍彼而取此也。孙盛曰:夫玄览未然,逆鉴来事,虽裨灶、梓慎其犹病诸,况术之下此者乎?吴史书达知东南当有王气,故轻举济江。魏承汉绪,受命中畿,达不能豫睹兆萌,而流窜吴越。又不知吝术之鄙,见薄於时,安在其能逆睹天道而审帝王之符瑞哉?昔圣王观天地之文,以画八卦之象,故亹亹成於蓍策,变化形乎六爻,是以三易虽殊,卦繇理一,安有回转一筹,可以钩深测隐,意对逆占,而能遂知来物者乎?流俗好异,妄设神奇,不幸之中,仲尼所弃,是以君子志其大者,无所取诸。臣松之以为盛云「君子志其大者,无所取诸」,故评家之旨,非新声也。其馀所讥,则皆为非理。自中原酷乱,至于建安,数十年间,生民殆尽,比至小康,皆百死之馀耳。江左虽有兵革,不能如中国之甚也,焉知达不算其安危,知祸有多少,利在东南,以全其身乎?而责不知魏氏将兴,流播吴越,在京房之筹,犹不能自免刑戮,况达但以秘术见薄,在悔吝之间乎!古之道术,盖非一方,探赜之功,岂惟六爻,苟得其要,则可以易而知之矣,回转一筹,胡足怪哉?达之推算,穷其要妙以知幽测隐,何愧于古!而以裨、梓限之,谓达为妄,非笃论也。抱朴子曰:时有葛仙公者,每饮酒醉,常入人家门前陂水中卧,竟日乃出。曾从吴主别,到洌州,还遇大风,百官船多没,仙公船亦沉沦,吴主甚怅恨。明日使人钩求公船,而登高以望焉。久之,见公步从水上来,衣履不沾,而有酒色。既见而言曰:「臣昨侍从而伍子胥见请,暂过设酒,忽忽不得,即委之。」又有姚光者,有火术。吴主身临试之,积荻数千束,使光坐其上,又以数千束荻裹之,因猛风而燔之。荻了尽,谓光当以化为烬,而光端坐灰中,振衣而起,把一卷书。吴主取其书视之,不能解也。又曰:吴景帝有疾,求觋视者,得一人。景帝欲试之,乃杀鹅而埋於苑中,架小屋,施床几,以妇人屐履服物著其上,乃使觋视之。告曰:「若能说此冢中鬼妇人形状者,当加赏而即信矣。」竟日尽夕无言,帝推问之急,乃曰:「实不见有鬼,但见一头白鹅立墓上,所以不即白之,疑是鬼神变化作此相,当候其真形而定。无复移易,不知何故,不敢不以实上闻。」景帝乃厚赐之。然则鹅死亦有鬼也。葛洪神仙传曰:仙人介象,字元则,会稽人,有诸方术。吴主闻之,徵象到武昌,甚敬贵之,称为介君,为起宅,以御帐给之,赐遗前后累千金,从象学蔽形之术。试还后宫,及出殿门,莫有见者。又使象作变化,种 瓜菜百果,皆立生可食。吴主共论鲙鱼何者最美,象曰:「鯔鱼为上。」吴主曰:「论近道鱼耳,此出海中,安可得邪?」象曰:「可得耳。」乃令人於殿庭中作方埳,汲水满之,并求钩。象起饵之,垂纶於埳中。须臾,果得鯔鱼。吴主惊喜,问象曰:「可食不?」象曰:「故为陛下取以作生鲙,安敢取不可食之物!」乃使厨下切之。吴主曰:「闻蜀使来,得蜀姜作赍甚好,恨尔时无此。」象曰:「蜀姜岂不易得,原差所使者,并付直。」吴主指左右一人,以钱五十付之。象书一符,以著青竹杖中,使行人闭目骑杖,杖止,便买姜讫,复闭目。此人承其言骑杖,须臾止,已至成都,不知是何处,问人,人言是蜀市中,乃买姜。于时吴使张温先在蜀,既於市中相识,甚惊,便作书寄其家。此人买姜毕,捉书负姜,骑杖闭目,须臾已还到吴,厨下切鲙適了。臣松之以为葛洪所记,近为惑众,其书文颇行世,故撮取数事,载之篇末也。神仙之术,讵可测量,臣之臆断,以为惑众,所谓夏虫不知冷冰耳。 吴书十九 诸葛滕二孙濮阳传第十九 诸葛恪字元逊,瑾长子也。少知名。江表传曰:恪少有才名,发藻岐嶷,辩论应机,莫与为对。权见而奇之,谓瑾曰:「蓝田生玉,真不虚也。」吴录曰:恪长七尺六寸,少须眉,折頞广额,大口高声。弱冠拜骑都尉,与顾谭、张休等侍太子登讲论道艺,并为宾友。从中庶子转为左辅都尉。 恪父瑾面长似驴,孙权大会群臣,使人牵一驴入,长检其面,题曰诸葛子瑜。恪跪曰:「乞请笔益两字。」因听与笔。恪续其下曰「之驴。」举坐欢笑,乃以驴赐恪。他日复见,权问恪曰:「卿父与叔父孰贤?」对曰:「臣父为优。」权问其故,对曰:「臣父知所事,叔父不知,以是为优。」权又大噱。命恪行酒,至张昭前,昭先有酒色,不肯饮,曰:「此非养老之礼也。」权曰:「卿其能令张公辞屈,乃当饮之耳。」恪难昭曰:「昔师尚父九十,秉旄仗钺,犹未告老也。今军旅之事,将军在后,酒食之事,将军在先,何谓不养老也?」昭卒无辞,遂为尽爵。后蜀使至,群臣并会,权谓使曰:「此诸葛恪雅好骑乘,还告丞相,为致好马。」恪因下谢,权曰:「马未至而谢何也?」恪对曰:「夫蜀者陛下之外厩,今有恩诏,马必至也,安敢不谢?」恪之才捷,皆此类也。恪别传曰:权尝飨蜀使费祎,先逆敕群臣:「使至,伏食勿起。」祎至,权为辍食,而群下不起。祎啁之曰:「凤皇来翔,骐驎吐哺,驴骡无知,伏食如故。」恪答曰:「爰植梧桐,以待凤皇,有何燕雀,自称来翔?何不弹射,使还故乡!」祎停食饼,索笔作麦赋,恪亦请笔作磨赋,咸称善焉。权尝问恪:「顷何以自娱,而更肥泽?」恪对曰:「臣闻富润屋,德润身,臣非敢自娱,脩己而已。」又问:「卿何如滕胤?」恪答曰:「登阶蹑履,臣不如胤;回筹转策,胤不如臣。」恪尝献权马,先钅刍其耳。范慎时在坐,嘲恪曰:「马虽大畜,禀气於天,今残其耳,岂不伤仁?」恪答曰:「母之於女,恩爱至矣,穿耳附珠,何伤於仁?」太子尝嘲恪:「诸葛元逊可食马矢。」恪曰:「原太子食鸡卵。」权曰:「人令卿食马矢,卿使人食鸡卵何也?」恪曰:「所出同耳。」权大笑。江表传曰:曾有白头鸟集殿前,权曰:「此何鸟也?」恪曰:「白头翁也。」张昭自以坐中最老,疑恪以鸟戏之,因曰:「恪欺陛下,未尝闻鸟名白头翁者,试使恪复求白头母。」恪曰:「鸟名鹦母,未必有对,试使辅吴复求鹦父。」昭不能答,坐中皆欢笑。权甚异之,欲试以事,令守节度。节度掌军粮谷,文书繁猥,非其好也。江表传曰:权为吴王,初置节度官,使典掌军粮,非汉制也。初用侍中偏将军徐详,详死,将用恪。诸葛亮闻恪代详,书与陆逊曰:「家兄年老,而恪性疏,今使典主粮谷,粮谷军之要最,仆虽在远,窃用不安。足下特为启至尊转之。」逊以白权,即转恪领兵。 恪以丹杨山险,民多果劲,虽前发兵,徒得外县平民而已,其馀深远,莫能禽尽,屡自求乞为官出之,三年可得甲士四万。众议咸以丹杨地势险阻,与吴郡、会稽、新都、鄱阳四郡邻接,周旋数千里,山谷万重,其幽邃民人,未尝入城邑,对长吏,皆仗兵野逸,白首於林莽。逋亡宿恶,咸共逃窜。山出铜铁,自铸甲兵。俗好武习战,高尚气力,其升山赴险,抵突丛棘,若鱼之走渊,猿狖之腾木也。时观间隙,出为寇盗,每致兵征伐,寻其窟藏。其战则至,败则鸟窜,自前世以来,不能羁也。皆以为难。恪父瑾闻之,亦以事终不逮,叹曰;「恪不大兴吾家,将大赤吾族也。」恪盛陈其必捷。权拜恪抚越将军,领丹杨太守,授棨戟武骑三百。拜毕,命恪备威仪,作鼓吹,导引归家,时年三十二。 恪到府,乃移书四郡属城长吏,令各保其疆界,明立部伍,其从化平民,悉令屯居。乃分内诸将,罗兵幽阻,但缮籓篱,不与交锋,候其谷稼将熟,辄纵兵芟刈,使无遗种。旧谷既尽,新田不收,平民屯居,略无所入,於是山民饥穷,渐出降首。恪乃复敕下曰:「山民去恶从化,皆当抚慰,徙出外县,不得嫌疑,有所执拘。」臼阳长胡伉得降民周遗,遗旧恶民,困迫暂出,内图叛逆,伉缚送(言)府。恪以伉违教,遂斩以徇,以状表上。民闻伉坐执人被戮,知官惟欲出之而已,於是老幼相携而出,岁期,人数皆如本规。恪自领万人,馀分给诸将。 权嘉其功,遣尚书仆射薛综劳军。综先移恪等曰:「山越恃阻,不宾历世,缓则首鼠,急则狼顾。皇帝赫然,命将西征,神策内授,武师外震。兵不染锷,甲不沾汗。元恶既枭,种党归义,荡涤山薮,献戎十万。野无遗寇,邑罔残奸。既埽凶慝,又充军用。藜稂莠,化为善草。魑魅魍魉,更成虎士。虽实国家威灵之所加,亦信元帅临履之所致也。虽诗美执讯,易嘉折首,周之方、召,汉之卫、霍,岂足以谈?功轶古人,勋超前世。主上欢然,遥用叹息。感四牡之遗典,思饮至之旧章。故遣中台近官,迎致犒赐,以旌茂功,以慰劬劳。」拜恪威北将军,封都乡侯。恪乞率众佃庐江、皖口,因轻兵袭舒,掩得其民而还。复远遣斥候,观相径要,欲图寿春,权以为不可。 赤乌中,魏司马宣王谋欲攻恪,权方发兵应之,望气者以为不利,於是徙恪屯於柴桑。与丞相陆逊书曰:「杨敬叔传述清论,以为方今人物彫尽,守德业者不能复几,宜相左右,更为辅车,上熙国事,下相珍惜。又疾世俗好相谤毁,使已成之器,中有损累;将进之徒,意不欢笑。闻此喟然,诚独击节。愚以为君子不求备於一人,自孔氏门徒大数三千,其见异者七十二人,至于子张、子路、子贡等七十之徒,亚圣之德,然犹各有所短,师辟由喭,赐不受命,岂况下此而无所阙?且仲尼不以数子之不备而引以为友,不以人所短弃其所长也。加以当今取士,宜宽於往古,何者?时务从横,而善人单少,国家职司,常苦不充。苟令性不邪恶,志在陈力,便可奖就,骋其所任。若於小小宜適,私行不足,皆宜阔略,不足缕责。且士诚不可纤论苛克,苛克则彼贤圣犹将不全,况其出入者邪?故曰以道望人则难,以人望人则易,贤愚可知。自汉末以来,中国士大夫如许子将辈,所以更相谤讪,或至於祸,原其本起,非为大雠,惟坐克己不能尽如礼,而责人专以正义。夫己不如礼,则人不服。责人以正义,则人不堪。内不服其行,外不堪其责,则不得不相怨。相怨一生,则小人得容其间。得容其间,则三至之言,浸润之谮,纷错交至,虽使至明至亲者处之,犹难以自定,况己为隙,且未能明者乎?是故张、陈至於血刃,萧、硃不终其好,本由於此而已。夫不舍小过,纤微相责,久乃至於家户为怨,一国无复全行之士也。」恪知逊以此嫌己,故遂广其理而赞其旨也。会逊卒,恪迁大将军,假节,驻武昌,代逊领荆州事。 久之,权不豫,而太子少,乃徵恪以大将军领太子太傅,中书令孙弘领少傅。权疾困,召恪、弘及太常滕胤、将军吕据、侍中孙峻,属以后事。吴书曰:权寝疾,议所付讬。时朝臣咸皆注意於恪,而孙峻表恪器任辅政,可付大事。权嫌恪刚很自用,峻以当今朝臣皆莫及,遂固保之,乃徵恪。后引恪等见卧内,受诏床下,权诏曰:「吾疾困矣,恐不复相见,诸事一以相委。」恪歔欷流涕曰:「臣等皆受厚恩,当以死奉诏,原陛下安精神,损思虑,无以外事为念。」权诏有司诸事一统於恪,惟杀生大事然后以闻。为治第馆,设陪卫。群官百司拜揖之仪,各有品叙。诸法令有不便者,条列以闻,权辄听之。中外翕然,人怀欢欣。 翌日,权薨。弘素与恪不平,惧为恪所治,祕权死问,欲矫诏除恪。峻以告恪,恪请弘咨事,於坐中诛之,乃发丧制服。与弟公安督融书曰:「今月十六日乙未,大行皇帝委弃万国,群下大小,莫不伤悼。至吾父子兄弟,并受殊恩,非徒凡庸之隶,是以悲恸,肝心圮裂。皇太子以丁酉践尊号,哀喜交并,不知所措。吾身受顾命,辅相幼主,窃自揆度,才非博陆而受姬公负图之讬,惧忝丞相辅汉之效,恐损先帝委付之明,是以忧惭惶惶,所虑万端。且民恶其上,动见瞻观,何时易哉?今以顽钝之姿,处保傅之位,艰多智寡,任重谋浅,谁为脣齿?近汉之世,燕、盖交遘,有上官之变,以身值此,何敢怡豫邪?又弟所在,与贼犬牙相错,当於今时整顿军具,率厉将士,警备过常,念出万死,无顾一生,以报朝廷,无忝尔先。又诸将备守各有境界,犹恐贼虏闻讳,恣睢寇窃。边邑诸曹,已别下约敕,所部督将,不得妄委所戍,径来奔赴。虽怀怆怛不忍之心,公义夺私,伯禽服戎,若苟违戾,非徒小故。以亲正疏,古人明戒也。」恪更拜太傅。於是罢视听,息校官,原逋责,除关税,事崇恩泽,众莫不悦。恪每出入,百姓延颈,思见其状。 初,权黄龙元年迁都建业,二年筑东兴堤遏湖水。后征淮南,败以内船,由是废不复脩。恪以建兴元年十月会众於东兴,更作大堤,左右结山侠筑两城,各留千人,使全端、留略守之,引军而还。魏以吴军入其疆土,耻於受侮,命大将胡遵、诸葛诞等率众七万,欲攻围两坞,图坏堤遏。恪兴军四万,晨夜赴救。遵等敕其诸军作浮桥度,陈於堤上,分兵攻两城。城在高峻,不可卒拔。恪遣将军留赞、吕据、唐咨、丁奉为前部。时天寒雪,魏诸将会饮,见赞等兵少,而解置铠甲,不持矛戟。但兜鍪刀楯,倮身缘遏,大笑之,不即严兵。兵得上,便鼓噪乱斫。魏军惊扰散走,争渡浮桥,桥坏绝,自投於水,更相蹈藉。乐安太守桓嘉等同时并没,死者数万。故叛将韩综为魏前军督,亦斩之。获车乘牛马驴骡各数千,资器山积,振旅而归。进封恪阳都侯,加荆扬州牧,督中外诸军事,赐金一百斤,马二百匹,缯布各万匹。 恪遂有轻敌之心,以十二月战克,明年春,复欲出军。汉晋春秋曰:恪使司马李衡往蜀说姜维,令同举,曰:「古人有言,圣人不能为时,时至亦不可失也。今敌政在私门,外内猜隔,兵挫於外,而民怨於内,自曹操以来,彼之亡形未有如今者也。若大举伐之,使吴攻其东,汉入其西,彼救西则东虚,重东则西轻,以练实之军,乘虚轻之敌,破之必矣。」维从之。诸大臣以为数出罢劳,同辞谏恪,恪不听。中散大夫蒋延或以固争,扶出。 恪乃著论谕众意曰:「夫天无二日,土无二王,王者不务兼并天下而欲垂祚后世,古今未之有也。昔战国之时,诸侯自恃兵强地广,互有救援,谓此足以传世,人莫能危。恣情从怀,惮於劳苦,使秦渐得自大,遂以并之,此既然矣。近者刘景升在荆州,有众十万,财谷如山,不及曹操尚微,与之力竞,坐观其强大,吞灭诸袁。北方都定之后,操率三十万众来向荆州,当时虽有智者,不能复为画计,於是景升兒子,交臂请降,遂为囚虏。凡敌国欲相吞,即仇雠欲相除也。有雠而长之,祸不在己,则在后人,不可不为远虑也。昔伍子胥曰:'越十年生聚,十年教训,二十年之外,吴其为沼乎!'夫差自恃强大,闻此邈然,是以诛子胥而无备越之心,至於临败悔之,岂有及乎?越小於吴,尚为吴祸,况其强大者邪?昔秦但得关西耳,尚以并吞六国,今贼皆得秦、赵、韩、魏、燕、齐九州之地,地悉戎马之乡,士林之薮。今以魏比古之秦,土地数倍;以吴与蜀比古六国,不能半之。然今所以能敌之,但以操时兵众,於今適尽,而后生者未悉长大,正是贼衰少未盛之时。加司马懿先诛王凌,续自陨毙,其子幼弱,而专彼大任,虽有智计之士,未得施用。当今伐之,是其厄会。圣人急於趋时,诚谓今日。若顺众人之情,怀偷安之计,以为长江之险可以传世,不论魏之终始,而以今日遂轻其后,此吾所以长叹息者也。自(本)以来,务在产育,今者贼民岁月繁滋,但以尚小,未可得用耳。若复十数年后,其众必倍於今,而国家劲兵之地,皆已空尽,唯有此见众可以定事。若不早用之,端坐使老,复十数年,略当损半,而见子弟数不足言。若贼众一倍,而我兵损半,虽复使伊、管图之,未可如何。今不达远虑者,必以此言为迂。夫祸难未至而豫忧虑,此固众人之所迂也。及於难至,然后顿颡,虽有智者,又不能图。此乃古今所病,非独一时。昔吴始以伍员为迂,故难至而不可救。刘景升不能虑十年之后,故无以诒其子孙。今恪无具臣之才,而受大吴萧、霍之任,智与众同,思不经远,若不及今日为国斥境,俯仰年老,而雠敌更强,欲刎颈谢责,宁有补邪?今闻众人或以百姓尚贫,欲务间息,此不知虑其大危,而爱其小勤者也。昔汉祖幸已自有三秦之地,何不闭关守险,以自娱乐,空出攻楚,身被创痍,介胄生虮虱,将士厌困苦,岂甘锋刃而忘安宁哉?虑於长久不得两存者耳!每览荆邯说公孙述以进取之图,近见家叔父表陈与贼争竞之计,未尝不喟然叹息也。夙夜反侧,所虑如此,故聊疏愚言,以达二三君子之末。若一朝陨殁,志画不立,贵令 来世知我所忧,可思於后。」众皆以恪此论欲必为之辞,然莫敢复难。 丹杨太守聂友素与恪善,书谏恪曰:「大行皇帝本有遏东关之计,计未施行。今公辅赞大业,成先帝之志,寇远自送,将士凭赖威德,出身用命,一旦有非常之功,岂非宗庙神灵社稷之福邪!宜且案兵养锐,观衅而动。今乘此势,欲复大出,天时未可。而苟任盛意,私心以为不安。」恪题论后,为书答友曰:「足下虽有自然之理,然未见大数。熟省此论,可以开悟矣。」於是违众出军,大发州郡二十万众,百姓骚动,始失人心。 恪意欲曜威淮南,驱略民人,而诸将或难之曰:「今引军深入,疆埸之民,必相率远遁,恐兵劳而功少,不如止围新城。新城困,救必至,至而图之,乃可大获。」恪从其计,回军还围新城。攻守连月,城不拔。士卒疲劳,因暑饮水,泄下流肿,病者大半,死伤涂地。诸营吏日白病者多,恪以为诈,欲斩之,自是莫敢言。恪内惟失计,而耻城不下,忿形於色。将军硃异有所是非,恪怒,立夺其兵。都尉蔡林数陈军计,恪不能用,策马奔魏。魏知战士罢病,乃进救兵。恪引军而去。士卒伤病,流曳道路,或顿仆坑壑,或见略获,存亡忿痛,大小呼嗟。而恪晏然自若。出住江渚一月,图起田於浔阳,诏召相衔,徐乃旋师。由此众庶失望,而怨黩兴矣。 秋八月军还,陈兵导从,归入府馆。即召中书令孙嘿,厉声谓曰:「卿等何敢妄数作诏?」嘿惶惧辞出,因病还家。恪征行之后,曹所奏署令长职司,一罢更选,愈治威严,多所罪责,当进见者,无不竦息。又改易宿卫,用其亲近,复敕兵严,欲向青、徐。 孙峻因民之多怨,众之所嫌,构恪欲为变,与亮谋,置酒请恪。恪将见之夜,精爽扰动,通夕不寐。明将盥漱,闻水腥臭,侍者授衣,衣服亦臭。恪怪其故,易衣易水,其臭如初,意惆怅不悦。严毕趋出,犬衔引其衣,恪曰:「犬不欲我行乎?」还坐,顷刻乃复起,犬又衔其衣,恪令从者逐犬,遂升车。 初,恪将征淮南,有孝子著缞衣入其閤中,从者白之,令外诘问,孝子曰:「不自觉入。」时中外守备,亦悉不见,众皆异之。出行之后,所坐事屋栋中折。自新城出住东兴,有白虹见其船,还拜蒋陵,白虹复绕其车。 及将见,驻车宫门,峻已伏兵於帷中,恐恪不时入,事泄,自出见恪曰:「使君若尊体不安,自可须后,峻当具白主上。」欲以尝知恪。恪答曰:「当自力入。」散骑常侍张约、硃恩等密书与恪曰:「今日张设非常,疑有他故。」恪省书而去。未出路门,逢太常滕胤,恪曰:「卒腹痛,不任入。」胤不知峻阴计,谓恪曰:「君自行旋未见,今上置酒请君,君已至门,宜当力进。」恪踌躇而还,剑履上殿,谢亮,还坐。设酒,恪疑未饮,峻因曰:「使君病未善平,当有常服药酒,自可取之。」恪意乃安,别饮所赍酒。吴历曰:张约、硃恩密疏告恪,恪以示滕胤,胤劝恪还,恪曰:「峻小子何能为邪!但恐因酒食中人耳。」乃以药酒入。孙盛评曰:恪与胤亲厚,约等疏,非常大事,势应示胤,共谋安危。然恪性强梁,加素侮峻,自不信,故入,岂胤微劝,便为之冒祸乎?吴历为长。酒数行,亮还内。峻起如厕,解长衣,著短服,出曰:「有诏收诸葛恪!」吴录曰:峻提刀称诏收恪,亮起立曰:「非我所为!非我所为!」乳母引亮还内。吴历云:峻先引亮入,然后出称诏。与本传同。臣松之以为峻欲称诏,宜如本传及吴历,不得如吴录所言。恪惊起,拔剑未得,而峻刀交下。张约从旁斫峻,裁伤左手,峻应手斫约,断右臂。武卫之士皆趋上殿,峻云:「所取者恪也,今已死。」悉令复刃,乃除地更饮。搜神记曰:恪入,已被杀,其妻在室,使婢(语)曰:「汝何故血臭?」婢曰:「不也。」有顷愈剧,又问婢曰:「汝眼目视瞻,何以不常?」婢蹶然起跃,头至于栋,攘臂切齿而言曰:「诸葛公乃为孙峻所杀!」於是大小知恪死矣,而吏兵寻至。志林曰:初权病笃,召恪辅政。临去,大司马吕岱戒之曰:「世方多难,子每事必十思。」恪答曰:「昔季文子三思而后行,夫子曰'再思可矣',今君令恪十思,明恪之劣也。」岱无以答,当时咸谓之失言。虞喜曰:夫讬以天下至重也,以人臣行主威至难也,兼二至而管万机,能胜之者鲜矣。自非采纳群谋,询于刍荛,虚己受人,恆若不足,则功名不成,勋绩莫著。况吕侯国之先耆,智度经远,而甫以十思戒之,而便以示劣见拒,此元逊之疏,乃机神不俱者也。若因十思之义,广谘当世之务,闻善速於雷动,从谏急於风移,岂得陨首殿堂,死凶竖之刃?世人奇其英辩,造次可观,而哂吕侯无对为陋,不思安危终始之虑,是乐春藻之繁华,而忘秋实之甘口也。昔魏人伐蜀,蜀人御之,精严垂发,六军云扰,士马擐甲,羽檄交驰,费祎时为元帅,荷国任重,而与来敏围棋,意无厌倦。敏临别谓祎 :「君必能办贼者也。」言其明略内定,貌无忧色,况长宁以为君子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者。且蜀为蕞尔之国,而方向大敌,所规所图,唯守与战,何可矜己有馀,晏然无戚?斯乃性之宽简,不防细微,卒为降人郭脩所害,岂非兆见於彼而祸成於此哉?往闻长宁之甄文伟,今睹元逊之逆吕侯,二事体同,故并而载之,可以镜诫于后,永为世鉴。 先是,童谣曰:「诸葛恪,芦苇单衣篾钩落,於何相求成子閤。」成子閤者,反语石子冈也。建业南有长陵,名曰石子冈,葬者依焉。钩落者,校饰革带,世谓之钩络带。恪果以苇席裹其身而篾束其腰,投之於此冈。吴录曰:恪时年五十一。 恪长子绰,骑都尉,以交关鲁王事,权遣付恪,令更教诲,恪鸩杀之。中子竦,长水校尉。少子建,步兵校尉。闻恪诛,车载其母而走。峻遣骑督刘承追斩竦於白都。建得渡江,欲北走魏,行数十里,为追兵所逮。恪外甥都乡侯张震及常侍硃恩等,皆夷三族。 初,竦数谏恪,恪不从,常忧惧祸。及亡,临淮臧均表乞收葬恪曰:「臣闻震雷电激,不崇一朝,大风冲发,希有极日,然犹继以云雨,因以润物,是则天地之威,不可经日浃辰,帝王之怒,不宜讫情尽意。臣以狂愚,不知忌讳,敢冒破灭之罪,以邀风雨之会。伏念故太傅诸葛恪得承祖考风流之烈,伯叔诸父遭汉祚尽,九州鼎立,分讬三方,并履忠勤,熙隆世业。爰及於恪,生长王国,陶育圣化,致名英伟,服事累纪,祸心未萌,先帝委以伊、周之任,属以万机之事。恪素性刚愎,矜己陵人,不能敬守神器,穆静邦内,兴功暴师,未期三出,虚耗士民,空竭府藏,专擅国宪,废易由意,假刑劫众,大小屏息。侍中武卫将军都乡侯俱受先帝嘱寄之诏,见其奸虐,日月滋甚,将恐荡摇宇宙,倾危社稷,奋其威怒,精贯昊天,计虑先於神明,智勇百於荆、聂,躬持白刃,枭恪殿堂,勋超硃虚,功越东牟。国之元害,一朝大除,驰首徇示,六军喜踊,日月增光,风尘不动,斯实宗庙之神灵,天人之同验也。今恪父子三首,县市积日,观者数万,詈声成风。国之大刑,无所不震,长老孩幼,无不毕见。人情之於品物,乐极则哀生,见恪贵盛,世莫与贰,身处台辅,中间历年,今之诛夷,无异禽兽,观讫情反,能不憯然!且已死之人,与土壤同域,凿掘斫刺,无所复加。原圣朝稽则乾坤,怒不极旬,使其乡邑若故吏民,收以士伍之服,惠以三寸之棺。昔项籍受殡葬之地,韩信获收敛之恩,斯则汉高发神明之誉也。惟陛下敦三皇之仁,垂哀矜之心,使国泽加於辜戮之骸,复受不已之恩,於以扬声遐方,沮劝天下,岂不弘哉!昔栾布矫命彭越,臣窃恨之,不先请主上,而专名以肆情,其得不诛,实为幸耳。今臣不敢章宣愚情,以露天恩,谨伏手书,冒昧陈闻,乞圣朝哀察。」於是亮、峻听恪故吏敛葬,遂求之於石子冈。江表传曰:朝臣有乞为恪立碑以铭其勋绩者,博士盛冲以为不应。孙休曰:「盛夏出军,士卒伤损,无尺寸之功,不可谓能;受讬孤之任,死於竖子之手,不可谓智。冲议为是。」遂寝。 始恪退军还,聂友知其将败,书与滕胤曰:「当人强盛,河山可拔,一朝羸缩,人情万端,言之悲叹。」恪诛后,孙峻忌友,欲以为郁林太守,友发病忧死。友字文悌,豫章人也。吴录曰:友有脣吻,少为县吏。虞翻徙交州,县令使友送之,翻与语而奇焉,为书与豫章太守谢斐,令以为功曹。郡时见有功曹,斐见之,问曰:「县吏聂友,可堪何职?」对曰:「此人县间小吏耳,犹可堪曹佐。」斐曰:「论者以为宜作功曹,君其避之。」乃用为功曹。使至都,诸葛恪友之。时论谓顾子嘿、子直,其间无所复容,恪欲以友居其间,由是知名。后为将,讨儋耳,还拜丹杨太守,年三十三卒。 滕胤字承嗣,北海剧人也。伯父耽,父胄,与刘繇州里通家,以世扰乱,渡江依繇。孙权为车骑将军,拜耽右司马,以宽厚称,早卒,无嗣。胄善属文,权待以宾礼,军国书疏,常令损益润色之,亦不幸短命。权为吴王,追录旧恩,封胤都亭侯。少有节操,美容仪。吴书曰:胤年十二,而孤单茕立,能治身厉行。为人白晳,威仪可观。每正朔朝贺脩勤,在位大臣见者,无不叹赏。弱冠尚公主。年三十,起家为丹杨太守,徙吴郡、会稽,所在见称。吴书曰:胤上表陈及时宜,及民间优劣,多所匡弼。权以胤故,增重公主之赐,屡加存问。胤每听辞讼,断罪法,察言观色,务尽情理。人有穷冤悲苦之言,对之流涕。 太元元年,权寝疾,诣都,留为太常,与诸葛恪等俱受遗诏辅政。孙亮即位,加卫将军。 恪将悉众伐魏,胤谏恪曰:「君以丧代之际,受伊、霍之讬,入安本朝,出摧强敌,名声振於海内,天下莫不震动,万姓之心,冀得蒙君而息。今猥以劳役之后,兴师出征,民疲力屈,远主有备。若攻城不克,野略无获,是丧前劳而招后责也。不如案甲息师,观隙而动。且兵者大事,事以众济,众苟不悦,君独安之?」恪曰:「诸云不可者,皆不见计算,怀居苟安者也,而子复以为然,吾何望焉?夫以曹芳闇劣,而政在私门,彼之臣民,固有离心。今吾因国家之资,藉战胜之威,则何往而不克哉!」以胤为都下督,掌统留事。胤白日接宾客,夜省文书,或通晓不寐。吴书曰:胤宠任弥高,接士愈勤,表奏书疏,皆自经意,不以委下。 孙峻字子远,孙坚弟静之曾孙也。静生暠。暠生恭,为散骑侍郎。恭生峻。少便弓马,精果胆决。孙权末,徙武卫都尉,为侍中。权临薨,受遗辅政,领武卫将军,故典宿卫,封都乡侯。既诛诸葛恪,迁丞相大将军,督中外诸军事,假节,进封富春侯。滕胤以恪子竦妻父辞位,峻曰:「鲧禹罪不相及,滕侯何为?」峻、胤虽内不沾洽,而外相包容,进胤爵高密侯,共事如前。吴录曰:群臣上奏,共推峻为太尉,议胤为司徒。时有媚峻者,以为大统宜在公族,若滕胤为亚公,声名素重,众心所附,不可贰也。乃表以峻为丞相,又不置御史大夫,士人皆失望矣。 峻素无重名,骄矜险害,多所刑杀,百姓嚣然。又奸乱宫人,与公主鲁班私通。五凤元年,吴侯英谋杀峻,英事泄死。 二年,魏将毌丘俭、文钦以众叛,与魏人战於乐嘉,峻帅骠骑将军吕据、左将军留赞袭寿春,会钦败降,军还。吴书曰:留赞字正明,会稽长山人。少为郡吏,与黄巾贼帅吴桓战,手斩得桓。赞一足被创,遂屈不伸。然性烈,好读兵书及三史,每览古良将战攻之势,辄对书独叹,因呼诸近亲谓曰:「今天下扰乱,英豪并起,历观前世,富贵非有常人,而我屈躄在闾巷之间,存亡无以异。今欲割引吾足,幸不死而足申,几复见用,死则已矣。」亲戚皆难之。有间,赞乃以刀自割其筋,血流滂沱,气绝良久。家人惊怖,亦以既尔,遂引申其足。足申创愈,以得蹉步。凌统闻之,请与相见,甚奇之,乃表荐赞,遂被试用。累有战功,稍迁屯骑校尉。时事得失,每常规谏,好直言不阿旨,权以此惮之。诸葛恪征东兴,赞为前部,合战先陷陈,大败魏师,迁左将军。孙峻征淮南,授赞节,拜左护军。未至寿春,道路病发,峻令赞将车重先还。魏将蒋班以步骑四千追赞。赞病困,不能整陈,知必败,乃解曲盖印绶付弟子以归,曰:「吾自为将,破敌搴旗,未尝负败。今病困兵羸,众寡不敌,汝速去矣,俱死无益於国,適所以快敌耳。」弟子不肯受,拔刀欲斫之,乃去。初,赞为将,临敌必先被发叫天,因抗音而歌,左右应之,毕乃进战,战无不克。及败,叹曰:「吾战有常术,今病困若此,固命也!」遂被害,时年七十三,众庶痛惜焉。二子略、平,并为大将。是岁,蜀使来聘,将军孙仪、(孙邵綝恂)〔张怡、林恂〕等欲因会杀峻。事泄,仪等自杀,死者数十人,并及公主鲁育。 峻欲城广陵,朝臣知其不可城,而畏之莫敢言。唯滕胤谏止,不从,而功竟不就。 其明年,文钦说峻征魏,峻使钦与吕据、车骑〔将军〕刘纂、镇南〔将军〕硃异、前将军唐咨自江都入淮、泗,以图青、徐。峻与胤至石头,因饯之,领从者百许人入据营。据御军齐整,峻恶之,称心痛去,遂梦为诸葛恪所击,恐惧发病死,时年三十八,以后事付綝。 孙綝字子通,与峻同祖。綝父绰为安民都尉。綝始为偏将军,及峻死,为侍中武卫将军,领中外诸军事,代知朝政。吕据闻之大恐,与诸督将连名,共表荐滕胤为丞相,綝更以胤为大司马,代吕岱驻武昌。据引兵还,使人报胤,欲共废綝。綝闻之,遣从兄虑将兵逆据於江都,使中使敕文钦、刘纂、唐咨等合众击据,遣侍中左将军华融、中书丞丁晏告胤取据,并喻胤宜速去意。胤自以祸反,因留融、晏,勒兵自卫,召典军杨崇、将军孙咨,告以綝为乱,迫融等使有书难綝。綝不听,表言胤反,许将军刘丞以封爵,使率兵骑急攻围胤。胤又劫融等,使诈诏发兵。融等不从,胤皆杀之。文士传曰:华融字德蕤,广陵江都人。祖父避乱,居山阴蕊山下。时皇象亦寓居山阴,吴郡张温来就象学,欲得所舍。或告温曰:「蕊山下有华德蕤者,虽年少,美有令志,可舍也。」温遂止融家,朝夕谈讲。俄而温为选部尚书,乃擢融为太子庶子,遂知名显达。融子谞,黄门郎,与融并见害。次子谭,以才辩称,晋秘书监。胤颜色不变,谈笑若常。或劝胤引兵至苍龙门,将士见公出,必皆委綝就公。时夜已半,胤恃与据期,又难举兵向宫,乃约令部典,说吕侯以在近道,故皆为胤尽死,无离散者。时大风,比晓,据不至。綝兵大会,遂杀胤及将士数十人,夷胤三族。臣松之以为孙綝虽凶虐,与滕胤宿无嫌隙,胤若且顺綝意,出镇武昌,岂徒免当时之祸,仍将永保元吉,而犯机触害,自取夷灭,悲夫! 綝迁大将军,假节,封永宁侯,负贵倨傲,多行无礼。初,峻从弟虑与诛诸葛恪之谋,峻厚之,至右将军、无难督,授节盖,平九官事。綝遇虑薄於峻时,虑怒,与将军王惇谋杀綝。綝杀惇,虑服药死。 魏大将军诸葛诞举寿春叛,保城请降。吴遣文钦、唐咨、全端、全怿等帅三万人救之。魏镇南将军王基围诞,钦等突围入城。魏悉中外军二十馀万增诞之围。硃异帅三万人屯安丰城,为文钦势。魏兗州刺史州泰拒异於阳渊,异败退,为泰所追,死伤二千人。綝於是大发卒出屯镬里,复遣异率将军丁奉、黎斐等五万人攻魏,留辎重於都陆。异屯黎浆,遣将军任度、张震等募勇敢六千人,於屯西六里为浮桥夜渡,筑偃月垒。为魏监军石苞及州泰所破,军卻退就高。异复作车箱围趣五木城。苞、泰攻异,异败归,而魏太山太守胡烈以奇兵五千诡道袭都陆,尽焚异资粮。綝授兵三万人使异死战,异不从,綝斩之於镬里,而遣弟恩救,会诞败引还。綝既不能拔出诞,而丧败士众,自戮名将,莫不怨之。 綝以孙亮始亲政事,多所难问,甚惧。还建业,称疾不朝,筑室于硃雀桥南,使弟威远将军据入苍龙宿卫,弟武卫将军恩、偏将军幹、长水校尉闿分屯诸营,欲以专朝自固。亮内嫌綝,乃推鲁育见杀本末,责怒虎林督硃熊、熊弟外部督硃损不匡正孙峻,乃令丁奉杀熊於虎林,杀损於建业。綝入谏不从,亮遂与公主鲁班、太常全尚、将军刘承议诛綝。亮妃,綝从姊女也,以其谋告綝。綝率众夜袭全尚,遣弟恩杀刘承於苍龙门外,遂围宫。江表传曰:亮召全尚息黄门侍郎纪密谋,曰:「孙綝专势,轻小於孤。孤见敕之,使速上岸,为唐咨等作援,而留湖中,不上岸一步。又委罪硃异,擅杀功臣,不先表闻。筑第桥南,不复朝见。此为自在,无复所畏,不可久忍。今规取之,卿父作中军都督,使密严整士马,孤当自出临桥,帅宿卫虎骑、左右无难一时围之。作版诏敕綝所领皆解散,不得举手,正尔自得之。卿去,但当使密耳。卿宣诏语卿父,勿令卿母知之,女人既不晓大事,且綝同堂姊,邂逅泄漏,误孤非小也。」纪承诏,以告尚,尚无远虑,以语纪母。母使人密语綝。綝夜发严兵废亮,比明,兵已围宫。亮大怒,上马,带鞬执弓欲出,曰:「孤大皇帝之適子,在位已五年,谁敢不从者?」侍中近臣及乳母共牵攀止之,乃不得出,叹咤二日不食,骂其妻曰:「尔父愦愦,败我大事!」又呼纪,纪曰:「臣父奉诏不谨,负上,无面目复见。」因自杀。孙盛曰:亮传称亮少聪慧,势当先与纪谋,不先令妻知也。江表传说漏泄有由,於事为详矣。使光禄勋孟宗告庙废亮,召群司议曰:「少帝荒病昏乱,不可以处大位,承宗庙,以告先帝废之。诸君若有不同者,下异议。」皆震怖,曰:「唯将军令。」綝遣中书郎李崇夺亮玺绶,以亮罪状班告远近。尚书桓彝不肯署名,綝怒杀之。汉晋春秋曰:彝,魏尚书令阶之弟。吴录曰:晋武帝问薛莹吴之名臣,莹对称彝有忠贞之节。 典军施正劝綝徵立琅邪王休,綝从之,遣宗正楷奉书於休曰:「綝以薄才,见授大任,不能辅导陛下。顷月以来,多所造立,亲近刘承,悦於美色,发吏民妇女,料其好者,留於宫内,取兵子弟十八已下三千馀人,习之苑中,连日续夜,大小呼嗟,败坏藏中矛戟五千馀枚,以作戏具。硃据先帝旧臣,子男熊、损皆承父之基,以忠义自立,昔杀小主,自是大主所创,帝不复精其本末,便杀熊、损,谏不见用,诸下莫不侧息。帝於宫中作小船三百馀艘,成以金银,师工昼夜不息。太常全尚,累世受恩,不能督诸宗亲,而全端等委城就魏。尚位过重,曾无一言以谏陛下,而与敌往来,使传国消息,惧必倾危社稷。推案旧典,运集大王,辄以今月二十七日擒尚斩承。以帝为会稽王,遣楷奉迎。百寮喁喁,立住道侧。」 綝遣将军孙耽送亮之国,徙尚於零陵,迁公主於豫章。綝意弥溢,侮慢民神,遂烧大桥头伍子胥庙,又坏浮屠祠,斩道人。休既即位,称草莽臣,诣阙上书曰:「臣伏自省,才非幹国,因缘肺腑,位极人臣,伤锦败驾,罪负彰露,寻愆惟阙,夙夜忧惧。臣闻天命棐谌,必就有德,是以幽厉失度,周宣中兴,陛下圣德,纂承大统,宜得良辅,以协雍熙,虽尧之盛,犹求稷契之佐,以协明圣之德。古人有言:'陈力就列,不能者止。'臣虽自展竭,无益庶政,谨上印绶节钺,退还田里,以避贤路。」休引见慰喻。又下诏曰:「朕以不德,守潘于外,值兹际会,群公卿士,暨于朕躬,以奉宗庙。朕用怃然,若涉渊冰。大将军忠计内发,扶危定倾,安康社稷,功勋赫然。昔汉孝宣践阼,霍光尊显,褒德赏功,古今之通义也。其以大将军为丞相、荆州牧,食五县。」恩为御史大夫、卫将军,据右将军,皆县侯。幹杂号将军、亭侯,闿亦封亭侯。綝一门五侯,皆典禁兵,权倾人主,自吴国朝臣未尝有也。 綝奉牛酒诣休,休不受,赍诣左将军张布;酒酣,出怨言曰:「初废少主时,多劝吾自为之者。吾以陛下贤明,故迎之。帝非我不立,今上礼见拒,是与凡臣无异,当复改图耳。」布以言闻休,休衔之,恐其有变,数加赏赐,又复加恩侍中,与綝分省文书。或有告綝怀怨侮上欲图反者,休执以付綝,綝杀之,由是愈惧,因孟宗求出屯武昌,休许焉,尽敕所督中营精兵万馀人,皆令装载,所取武库兵器,咸令给与。吴历曰:綝求中书两郎,典知荆州诸军事,主者奏中书不应外出,休特听之,其所请求,一皆给与。将军魏邈说休曰「綝居外必有变」,武卫士施朔又告「綝欲反有徵」。休密问张布,布与丁奉谋於会杀綝。 永安元年十二月丁卯,建业中谣言明会有变,綝闻之,不悦。夜大风发木扬沙,綝益恐。戊辰腊会,綝称疾。休强起之,使者十馀辈,綝不得已,将入,众止焉。綝曰:「国家屡有命,不可辞。可豫整兵,令府内起火,因是可得速还。」遂入,寻而火起,綝求出,休曰:「外兵自多,不足烦丞相也。」綝起离席,奉、布目左右缚之。綝叩首曰:「原徙交州。」休曰:「卿何以不徙滕胤、吕据?」綝复曰:「原没为官奴。」休曰:「何不以胤、据为奴乎!」遂斩之。以綝首令其众曰:「诸与綝同谋皆赦。」放仗者五千人。闿乘船欲北降,追杀之。夷三族。发孙峻棺,取其印绶,斫其木而埋之,以杀鲁育等故也。 綝死时年二十八。休耻与峻、綝同族。特除其属籍,称之曰故峻、故綝云。休又下诏曰:「诸葛恪、滕胤、吕据盖以无罪为峻、綝兄弟所见残害,可为痛心,促皆改葬,各为祭奠。其罹恪等事见远徙者,一切召还。」 濮阳兴字子元,陈留人也。父逸,汉末避乱江东,官至长沙太守。逸事见陆瑁传。兴少有士名,孙权时除上虞令,稍迁至尚书左曹,以五官中郎将使蜀,还为会稽太守。时琅邪王休居会稽,兴深与相结。及休即位,徵兴为太常卫将军、平军国事,封外黄侯。 永安三年,都尉严密建丹杨湖田,作浦里塘。诏百官会议,咸以为用功多而田不保成,唯兴以为可成。遂会诸兵民就作,功佣之费不可胜数,士卒死亡,或自贼杀,百姓大怨之。 兴迁为丞相。与休宠臣左将军张布共相表裹,邦内失望。 七年七月,休薨。左典军万彧素与乌程侯孙皓善,乃劝兴、布,於是兴、布废休適子而迎立皓,皓既践阼,加兴侍郎,领青州牧。俄彧谮兴、布追悔前事。十一(年)朔入朝,皓因收兴、布,徙广州,道追杀之,夷三族。 评曰:诸葛恪才气幹略,邦人所称,然骄且吝,周公无观,况在於恪?矜己陵人,能无败乎!若躬行所与陆逊及弟融之书,则悔吝不至,何尤祸之有哉?滕胤厉脩士操,遵蹈规矩,而孙峻之时犹保其贵,必危之理也。峻、綝凶竖盈溢,固无足论者。濮阳兴身居宰辅,虑不经国,协张布之邪,纳万彧之说,诛夷其宜矣。 吴书二十 王楼贺韦华传第二十 王蕃字永元,庐江人也。博览多闻,兼通术艺。始为尚书郎,去官。孙休即位,与贺邵、薛莹、虞汜俱为散骑中常侍,皆加驸马都尉。时论清之。遣使至蜀,蜀人称焉,还为夏口监军。 孙皓初,复入为常侍,与万彧同官。彧与皓有旧,俗士挟侵,谓蕃自轻。又中书丞陈声,皓之嬖臣,数谮毁蕃。蕃体气高亮,不能承颜顺指,时或迕意,积以见责。 甘露二年,丁忠使晋还,皓大会群臣,蕃沈醉顿伏,皓疑而不悦,轝蕃出外。顷之请还,酒亦不解。蕃性有威严,行止自若,皓大怒,呵左右於殿下斩之。卫将军滕牧、征西将军留平请,不能得。江表传曰:皓用巫史之言,谓建业宫不利,乃西巡武昌,仍有迁都之意,恐群臣不从,乃大请会,赐将吏。问蕃「射不主皮,为力不同科,其义云何」?蕃思惟未答,即於殿上斩蕃。出登来山,使亲近将(跳)蕃首,作虎跳狼争咋齧之,头皆碎坏,欲以示威,使众不敢犯也。此与本传不同。吴录曰:皓每於会,因酒酣,辄令侍臣嘲谑公卿,以为笑乐。万彧既为左丞相,蕃嘲彧曰:「鱼潜於渊,出水煦沫。何则?物有本性,不可横处非分也。彧出自谿谷,羊质虎皮,虚受光赫之宠,跨越三九之位,犬马犹能识养,将何以报厚施乎!」彧曰:「唐虞之朝无谬举之才,造父之门无驽蹇之质,蕃上诬明选,下讪桢幹,何伤於日月,適多见其不知量耳。」臣松之按本传云丁忠使晋还,皓为大会,於会中杀蕃,检忠从北还在此年之春,彧时尚未为丞相,至秋乃为相耳。吴录所言为乖互不同。 丞相陆凯上疏曰:「常侍王蕃黄中通理,知天知物,处朝忠蹇,斯社稷之重镇,大吴之龙逢也。昔事景皇,纳言左右,景皇钦嘉,叹为异伦。而陛下忿其苦辞,恶其直对,枭之殿堂,尸骸暴弃,郡内伤心,有识悲悼。」其痛蕃如此。蕃死时年三十九,皓徙蕃家属广州。二弟著、延皆作佳器,郭马起事,不为马用,见害。 楼玄字承先,沛郡蕲人也。孙休时为监农御史。孙皓即位,与王蕃、郭逴、万彧俱为散骑中常侍,出为会稽太守,入为大司农。旧禁中主者自用亲近人作之,彧陈亲密近识,宜用好人,皓因敕有司,求忠清之士,以应其选,遂用玄为宫下镇禁中候,主殿中事。玄从九卿持刀侍卫,正身率众,奉法而行,应对切直,数迕皓意,渐见责怒。后人诬白玄与贺邵相逢,驻共耳语大笑,谤讪政事,遂被诏诘责,送付广州。 东观令华覈上疏曰:「臣窃以治国之体,其犹治家。主田野者,皆宜良信。又宜得一人总其条目,为作维纲,众事乃理。论语曰:'无为而治者其舜也与!恭己正南面而已。'言所任得其人,故优游而自逸也。今海内未定,天下多事,事无大小,皆当关闻,动经御坐,劳损圣虑。陛下既垂意博古,综极艺文,加勤心好道,随节致气,宜得间静以展神思,呼翕清淳,与天同极。臣夙夜思惟,诸吏之中,任幹之事,足委仗者,无胜於楼玄。玄清忠奉公,冠冕当世,众服其操,无与争先。夫清者则心平而意直,忠者惟正道而履之,如玄之性,终始可保,乞陛下赦玄前愆,使得自新,擢之宰司,责其后效,使为官择人,随才授任,则舜之恭己,近亦可得。」皓疾玄名声,复徙玄及子据,付交阯将张奕,使以战自效,阴别敕奕令杀之。据到交趾,病死。玄一身随奕讨贼,持刀步涉,见奕辄拜,奕未忍杀。会奕暴卒,玄殡敛奕,於器中见敕书,还便自杀。江表传曰:皓遣将张奕追赐玄鸩,奕以玄贤者,不忍即宣诏致药,玄阴知之,谓奕曰:「当早告玄,玄何惜邪?」即服药死。臣松之以玄之清高,必不以安危易操,无缘骤拜张奕,以亏其节。且祸机既发,岂百拜所免?江表传所言,於理为长。 贺邵字兴伯,会稽山阴人也。吴书曰:邵,贺齐之孙,景之子。孙休即位,从中郎为散骑中常侍,出为吴郡太守。孙皓时,入为左典军,迁中书令,领太子太傅。 皓凶暴骄矜,政事日弊。邵上疏谏曰: 古之圣王,所以潜处重闱之内而知万里之情,垂拱衽席之上,明照八极之际者,任贤之功也。陛下以至德淑姿,统承皇业,宜率身履道,恭奉神器,旌贤表善,以康庶政。自顷年以来,朝列纷错,真伪相贸,上下空任,文武旷位,外无山岳之镇,内无拾遗之臣;佞谀之徒拊翼天飞,干弄朝威,盗窃荣利,而忠良排坠,信臣被害。是以正士摧方,而庸臣苟媚,先意承旨,各希时趣,人执反理之评,士吐诡道之论,遂使清流变浊,忠臣结舌。陛下处九天之上,隐百重之室,言出风靡,令行景从,亲洽宠媚之臣,日闻顺意之辞,将谓此辈实贤,而天下已平也。臣心所不安,敢不以闻。 臣闻兴国之君乐闻其过,荒乱之主乐闻其誉;闻其过者过日消而福臻,闻其誉者誉日损而祸至。是以古之人君,揖让以进贤,虚己以求过,譬天位於乘饹,以虎尾为警戒。至於陛下,严刑法以禁直辞,黜善士以逆谏臣,眩燿毁誉之实,沈沦近习之言。昔高宗思佐,梦寐得贤,而陛下求之如忘,忽之如遗。故常侍王蕃忠恪在公,才任辅弼,以醉酒之间加之大戮。近鸿胪葛奚,先帝旧臣,偶有逆迕,昏醉之言耳,三爵之后,礼所不讳,陛下猥发雷霆,谓之轻慢,饮之醇酒,中毒陨命。自是之后,海内悼心,朝臣失图,仕者以退为幸,居者以出为福,诚非所以保光洪绪,熙隆道化也。 又何定本趋走小人,仆隶之下,身无锱铢之行,能无鹰犬之用,而陛下爱其佞媚,假其威柄,使定恃宠放恣,自擅威福,口正国议,手弄天机,上亏日月之明,下塞君子之路。夫小人求入,必进奸利,定间妄兴事役,发江边戍兵以驱麋鹿,结罝山陵,芟夷林莽,殚其九野之兽,聚於重围之内,上无益时之分,下有损耗之费。而兵士罢於运送,人力竭於驱逐,老弱饥冻,大小怨叹。臣窃观天变,自比年以来阴阳错谬,四时逆节,日食地震,中夏陨霜,参之典籍,皆阴气陵阳,小人弄势之所致也。臣尝览书傅,验诸行事,灾祥之应,所为寒栗。昔高宗脩己以消鼎雉之异,宋景崇德以退荧惑之变,原陛下上惧皇天谴告之诮,下追二君攘灾之道,远览前代任贤之功,近寤今日谬授之失,清澄朝位,旌叙俊乂,放退佞邪,抑夺奸势,如是之辈,一勿复用,广延淹滞,容受直辞,祗承乾指,敬奉先业,则大化光敷,天人望塞也。 传曰:「国之兴也,视民如赤子;其亡也,以民为草芥。」陛下昔韬神光,潜德东夏,以圣哲茂姿,龙飞应天,四海延颈,八方拭目,以成康之化必隆於旦夕也。自登位以来,法禁转苛,赋调益繁;中宫内竖,分布州郡,横兴事役,竞造奸利;百姓罹杼轴之困,黎民罢无已之求,老幼饥寒,家户菜色,而所在长吏,迫畏罪负,严法峻刑,苦民求办。是以人力不堪,家户离散,呼嗟之声,感伤和气。又江边戍兵,远当以拓土广境,近当以守界备难,宜特优育,以待有事,而徵发赋调,烟至云集,衣不全裋褐,食不赡朝夕,出当锋镝之难,入抱无聊之慼。是以父子相弃,叛者成行。原陛下宽赋除烦,振恤穷乏,省诸不急,荡禁约法,则海内乐业,大化普洽。夫民者国之本,食者民之命也,今国无一年之储,家无经月之畜,而后宫之中坐食者万有馀人。内有离旷之怨,外有损耗之费,使库廪空於无用,士民饥於糟糠。 又北敌注目,伺国盛衰,陛下不恃己之威德,而怙敌之不来,忽四海之困穷,而轻虏之不为难,诚非长策庙胜之要也。昔大皇帝勤身苦体,创基南夏,割据江山,拓土万里,虽承天赞,实由人力也。馀庆遗祚,至於陛下,陛下宜勉崇德器,以光前烈,爱民养士,保全先轨,何可忽显祖之功勤,轻难得之大业,忘天下之不振,替兴衰之巨变哉?臣闻否泰无常,吉凶由人,长江之限不可久恃,苟我不守,一苇可航也。昔秦建皇帝之号,据殽函之阻,德化不脩,法政苛酷,毒流生民,忠臣杜口,是以一夫大呼,社稷倾覆。近刘氏据三关之险,守重山之固,可谓金城石室,万世之业,任授失贤,一朝丧没,君臣系颈,共为羁仆。此当世之明鉴,目前之炯戒也。原陛下远考前事,近鉴世变,丰基强本,割情从道,则成康之治兴,而圣祖之祚隆矣。 书奏,皓深恨之。邵奉公贞正,亲近所惮。乃共谮邵与楼玄谤毁国事,俱被诘责,玄见送南州,邵原复职。后邵中恶风,口不能言,去职数月,皓疑其讬疾,收付酒藏,掠考千所,邵卒无一语,竟见杀害,家属徙临海。并下诏诛玄子孙,是岁天册元年也,邵年四十九。邵子循,字彦先。虞预晋书曰:循丁家祸,流放海滨,吴平,还乡里。节操高厉,童〈齿〉不群,言行举动,必以礼让。好学博闻,尤善三礼。举秀子,除阳羡、武康令。顾荣、陆机、陆云表荐循曰:「伏见吴兴武康令贺循德量邃茂,才鉴清远,服膺道素,风操凝峻,历践三城,刑政肃穆,守职下县,编名凡萃,出自新邦,朝无知己,恪居遐外,志不自营,年时倏忽,而邈无阶绪,实州党愚智所为怅然。臣等并以凡才,累授饰进,被服恩泽,忝豫朝末,知良士后时,而守局无言,惧有蔽贤之咎,是以不胜愚管,谨冒死表闻。」久之,召为太子舍人。石冰破扬州,循亦合众,事平,杜门不出。陈敏作乱,以循为丹杨内史,循称疾固辞,敏不敢逼。于时江东豪右无不受敏爵位,惟循与同郡硃诞不挂贼网。后除吴国内史,不就。元皇帝为镇东将军,请循为军司马,帝为晋王,以循为中书令,固让不受,转太常,领太子太傅。时朝廷初建,动有疑议,宗庙制度皆循所定,朝野谘询,为一时儒宗。年六十,太兴二年卒。追赠司空,谥曰穆。循诸所著论,并传於世。子隰,临海太守。 韦曜字弘嗣,吴郡云阳人也。曜本名昭,史为晋讳,改之。少好学,能属文,从丞相掾,除西安令,还为尚书郎,迁太子中庶子。 时蔡颖亦在东宫,性好博弈,太子和以为无益,命曜论之。其辞曰: 盖闻君子耻当年而功不立,疾没世而名不称,故曰学如不及,犹恐失之。是以古之志士,悼年齿之流迈而惧名称之不立也,故勉精厉操,晨兴夜寐,不遑宁息,经之以岁月,累之以日力,若甯越之勤,董生之笃,渐渍德义之渊,栖迟道艺之域。且以西伯之圣,姬公之才,犹有日昃待旦之劳,故能隆兴周道,垂名亿载,况在臣庶,而可以已乎?历观古今立功名之士,皆有累积殊异之迹,劳身苦体,契阔勤思,平居不堕其业,穷困不易其素,是以卜式立志於耕牧,而黄霸受道於囹圄,终有荣显之福,以成不朽之名。故山甫勤於夙夜,而吴汉不离公门,岂有游惰哉? 今世之人多不务经术,好玩博弈,废事弃业,忘寝与食,穷日尽明,继以脂烛。当其临局交争,雌雄未决,专精锐意,心劳体倦,人事旷而不脩,宾旅阙而不接,虽有太牢之馔,韶夏之乐,不暇存也。至或赌及衣物,徙釭易行,廉耻之意弛,而忿戾之色发,然其所志不出一枰之上,所务不过方罫之间,胜敌无封爵之赏,获地无兼土之实,技非六艺,用非经国;立身者不阶其术,徵选者不由其道。求之於战陈,则非孙、吴之伦也;考之於道艺,则非孔氏之门也;以变诈为务,则非忠信之事也;以劫杀为名,则非仁者之意也;而空妨日废业,终无补益。是何异设木而击之,置石而投之哉!且君子之居室也勤身以致养,其在朝也竭命以纳忠,临事且犹旰食,而何博弈之足耽?夫然,故孝友之行立,贞纯之名彰也。 方今大吴受命,海内未平,圣朝乾乾,务在得人,勇略之士则受熊虎之任,儒雅之徒则处龙凤之署,百行兼苞,文武并骛,博选良才,旌简髦俊,设程试之科,垂金爵之赏,诚千载之嘉会,百世之良遇也。当世之士,宜勉思至道,爱功惜力,以佐明时,使名书史籍,勋在盟府,乃君子之上务,当今之先急也。 夫一木之枰孰与方国之封?枯釭三百孰与万人之将?衮龙之服,金石之乐,足以兼釭局而贸博弈矣。假令世士移博弈之力而用之於诗书,是有颜、闵之志也;用之於智计,是有良、平之思也;用之於资货,是有猗顿之富也;用之於射御,是有将帅之备也。如此则功名立而鄙贱远矣。 和废后,为黄门侍郎。孙亮即位,诸葛恪辅政,表曜为太史令,撰吴书,华覈、薛莹等皆与参同。孙休践阼,为中书郎、博士祭酒。命曜依刘向故事,校定众书。又欲延曜侍讲,而左将军张布近习宠幸,事行多玷,惮曜侍讲儒士,又性精确,惧以古今警戒休意,固争不可。休深恨布,语在休传。然曜竟止不入。 孙皓即位,封高陵亭侯,迁中书仆射,职省,为侍中,常领左国史。时所在承指数言瑞应。皓以问曜,曜答曰:「此人家筐箧中物耳。」又皓欲为父和作纪,曜执以和不登帝位,宜名为传。如是者非一,渐见责怒。曜益忧惧,自陈衰老,求去侍、史二官,乞欲成所造书,以从业别有别付,皓终不听。时有疾病,医药监护,持之愈急。 皓每飨宴,无不竟日,坐席无能否率以七升为限,虽不悉入口,皆浇灌取尽。曜素饮酒不过二升,初见礼异时,常为裁减,或密赐茶荈以当酒,至於宠衰,更见偪强,辄以为罪。又於酒后使侍臣难折公卿,以嘲弄侵克,发摘私短以为欢。时有愆过,或误犯皓讳,辄见收缚,至於诛戮。曜以为外相毁伤,内长尤恨,使不济济,非佳事也,故但示难问经义言论而已。皓以为不承用诏命,意不忠尽,遂积前后嫌忿,收曜付狱,是岁凤皇二年也。 曜因狱吏上辞曰:「囚荷恩见哀,无与为比,曾无芒[B126]有以上报,孤辱恩宠,自陷极罪。念当灰灭,长弃黄泉,愚情慺慺,窃有所怀,贪令上闻。囚昔见世间有古历注,其所纪载既多虚无,在书籍者亦复错谬。囚寻按传记,考合异同,采摭耳目所及,以作洞纪,起自庖牺,至于秦、汉,凡为三卷,当起黄武以来,别作一卷,事尚未成。又见刘熙所作释名,信多佳者,然物类众多,难得详究,故时有得失,而爵位之事,又有非是。愚以官爵,今之所急,不宜乖误。囚自忘至微,又作官职训及辩释名各一卷,欲表上之。新写始毕,会以无状,幽囚待命,泯没之日,恨不上闻,谨以先死列状,乞上言秘府,於外料取,呈内以闻。追惧浅蔽,不合天听,抱怖雀息,乞垂哀省。」 曜冀以此求免,而皓更怪其书之垢,故又以诘曜。曜对曰:「囚撰此书,实欲表上,惧有误谬,数数省读,不觉点污。被问寒战,形气呐吃。谨追辞叩头五百下,两手自搏。」而华覈连上疏救曜曰:「曜运值千载,特蒙哀识,以其儒学,得与史官,貂蝉内侍,承合天问,圣朝仁笃,慎终追远,迎神之际,垂涕敕曜。曜愚惑不达,不能敷宣陛下大舜之美,而拘系史官,使圣趣不叙,至行不彰,实曜愚蔽当死之罪。然臣慺慺,见曜自少勤学,虽老不倦,探综坟典,温故知新,及意所经识古今行事,外吏之中少过曜者。昔李陵为汉将,军败不还而降匈奴,司马迁不加疾恶,为陵游说,汉武帝以迁有良史之才,欲使毕成所撰,忍不加诛,书卒成立,垂之无穷。今曜在吴,亦汉之史迁也。伏见前后符瑞彰著,神指天应,继出累见,一统之期,庶不复久。事平之后,当观时设制,三王不相因礼,五帝不相沿乐,质文殊涂,损益异体,宜得曜辈依准古义,有所改立。汉氏承秦,则有叔孙通定一代之仪,曜之才学亦汉通之次也。又吴书虽已有头角,叙赞未述。昔班固作汉书,文辞典雅,后刘珍、刘毅等作汉记,远不及固,叙传尤劣。今吴书当垂千载,编次诸史,后之才士论次善恶,非得良才如曜者,实不可使阙不朽之书。如臣顽蔽,诚非其人。曜年已七十,馀数无几,乞赦其一等之罪,为终身徒,使成书业,永足传示,垂之百世。谨通进表,叩头百下。」皓不许,遂诛曜,徙其家零陵。子隆,亦有文学也。 华覈字永先,吴郡武进人也。始为上虞尉、典农都尉,以文学入为秘府郎,迁中书丞。 蜀为魏所并,覈诣宫门发表曰:「间闻贼众蚁聚向西境,西境艰险,谓当无虞。定闻陆抗表至,成都不守,臣主播越,社稷倾覆。昔卫为翟所灭而桓公存之,今道里长远,不可救振,失委附之土,弃贡献之国,臣以草芥,窃怀不宁。陛下圣仁,恩泽远抚,卒闻如此,必垂哀悼。臣不胜忡怅之情,谨拜表以闻。」 孙皓即位,封徐陵亭侯。宝鼎二年,皓更营新宫,制度弘广,饰以珠玉,所费甚多。是时盛夏兴工,农守并废,覈上疏谏曰: 臣闻汉文之世,九州晏然,秦民喜去惨毒之苛政,归刘氏之宽仁,省役约法,与之更始,分王子弟以籓汉室,当此之时,皆以为泰山之安,无穷之基也。至於贾谊,独以为可痛哭及流涕者三,可为长叹息者六,乃曰当今之势何异抱火於积薪之下而寝其上,火未及然而谓之安。其后变乱,皆如其言。臣虽下愚,不识大伦,窃以曩时之事,揆今之势。 谊曰复数年间,诸王方刚,汉之傅相称疾罢归,欲以此为治,虽尧舜不能安。今大敌据九州之地,有大半之众,习攻战之馀术,乘戎马之旧势,欲与中国争相吞之计,其犹楚汉势不两立,非徒汉之诸王淮南、济北而已。谊之所欲痛哭,比今为缓,抱火卧薪之喻,於今而急。大皇帝览前代之如彼,察今势之如此,故广开农桑之业,积不訾之储,恤民重役,务养战士,是以大小感恩,各思竭命。斯运未至,早弃万国。自是之后,强臣专政,上诡天时,下违众议,亡安存之本,邀一时之利,数兴军旅,倾竭府藏,兵劳民困,无时获安。今之存者乃创夷之遗众,哀苦之馀民耳。遂使军资空匮,仓廪不实,布帛之赐,寒暑不周,重以失业,家户不赡。而北积谷养民,专心向东,无复他警。蜀为西籓,土地险固,加承先主统御之术,谓其守御足以长久,不图一朝,奄至倾覆。脣亡齿寒,古人所惧。交州诸郡,国之南土,交阯、九真二郡已没,日南孤危,存亡难保,合浦以北,民皆摇动,因连避役,多有离叛,而备戍减少,威镇转轻,常恐呼吸复有变故。昔海虏窥窬东县,多得离民,地习海行,狃於往年,钞盗无日,今胸背有嫌,首尾多难,乃国朝之厄会也。诚宜住建立之役,先备豫之计,勉垦殖之业,为饥乏之救。唯恐农时将过,东作向晚,有事之日,整严未办。若舍此急,尽力功作,卒有风尘不虞之变,当委版筑之役,应烽燧之急,驱怨苦之众,赴白刃之难,此乃大敌所因为资也。如但固守,旷日持久,则军粮必乏,不待接刃,而战士已困矣。 昔太戊之时,桑谷生庭,惧而脩德,怪消殷兴。荧惑守心,宋以为灾,景公下从瞽史之言,而荧惑退舍,景公延年。夫脩德於身而感异类,言发於口而通神明,臣以愚蔽,误忝近署,不能翼宣仁泽以感灵祇,仰惭俯愧,无所投处。退伏思惟,荧惑桑谷之异,天示二主,至如他馀锱介之妖,近是门庭小神所为,验之天地,无有他变,而徵祥符瑞前后屡臻,明珠既觌,白雀继见,万亿之祚,实灵所挺,以九域为宅,天下为家,不与编户之民转徙同也。又今之宫室,先帝所营,卜土立基,非为不祥。又杨市土地与宫连接,若大功毕竟,舆驾迁住,门行之神,皆当转移,犹恐长久未必胜旧。屡迁不可,留则有嫌,此乃愚臣所以夙夜为忧灼也。臣省月令,季夏之月,不可以兴土功,不可以会诸侯,不可以起兵动众,举大事必有大殃。今虽诸侯不会,诸侯之军与会无异。六月戊己,土行正王,既不可犯,加又农月,时不可失。昔鲁隐公夏城中丘,春秋书之,垂为后戒。今筑宫为长世之洪基,而犯天地之大禁,袭春秋之所书,废敬授之上务,臣以愚管,窃所未安。 又恐所召离民,或有不至,讨之则废役兴事,不讨则日月滋(慢)。若悉并到,大众聚会,希无疾病。且人心安则念善,苦则怨叛。江南精兵,北土所难,欲以十卒当东一人。天下未定,深可忧惜之。如此宫成,死叛五千,则北军之众更增五万,若到万人,则倍益十万,病者有死亡之损,叛者传不善之语,此乃大敌所以欢喜也。今当角力中原,以定强弱,正於际会,彼益我损,加以劳困,此乃雄夫智士所以深忧。 臣闻先王治国无三年之储,曰国非其国,安宁之世戒备如此,况敌强大而忽农忘畜。今虽颇种殖,闻者大水沈没,其馀存者当须耘穫,而长吏怖期,上方诸郡,身涉山林,尽力伐材,废农弃务,士民妻孥羸小,垦殖又薄,若有水旱则永无所获。州郡见米,当待有事,冗食之众,仰官供济。若上下空乏,运漕不供,而北敌犯疆,使周、召更生,良、平复出,不能为陛下计明矣。臣闻君明者臣忠,主圣者臣直,是以慺慺,昧犯天威,乞垂哀省。 书奏,皓不纳。后迁东观令,领右国史,覈上疏辞让,皓答曰:「得表,以东观儒林之府,当讲校文艺,处定疑难,汉时皆名学硕儒乃任其职,乞更选英贤。闻之,以卿研精坟典,博览多闻,可谓悦礼乐敦诗书者也。当飞翰骋藻,光赞时事,以越杨、班、张、蔡之畴,怪乃谦光,厚自菲薄,宜勉脩所职,以迈先贤,勿复纷纷。」 时仓廪无储,世俗滋侈,覈上疏曰:「今寇虏充斥,征伐未已,居无积年之储,出无应敌之畜,此乃有国者所宜深忧也。夫财谷所生,皆出於民,趋时务农,国之上急。而都下诸官,所掌别异,各自下调,不计民力,辄与近期。长吏畏罪。昼夜催民,委舍佃事,遑赴会日,定送到都,或蕴积不用,而徒使百姓消力失时。到秋收月,督其限入,夺其播殖之时,而责其今年之税,如有逋悬,则籍没财物,故家户贫困,衣食不足。宜暂息众役,专心农桑,古人称一夫不耕,或受其饥,一女不织,或受其寒,是以先王治国,惟农是务。军兴以来,已向百载,农人废南亩之务,女工停机杼之业。推此揆之,则蔬食而长饥,薄衣而履冰者,固不少矣。臣闻主之所求於民者二,民之所望於主者三。二谓求其为己劳也,求其为己死也。三谓饥者能食之,劳者能息之,有功者能赏之。民以致其二事而主失其三望者,则怨心生而功不建。今帑藏不实,民劳役猥,主之二求已备,民之三望未报。且饥者不待美馔而后饱,寒者不俟狐貉而后温,为味者口之奇,文绣者身之饰也。今事多而役繁,民贫而俗奢,百工作无用之器,妇人为绮靡之饰,不勤麻枲,并绣文黼黻,转相仿效,耻独无有。兵民之家,犹复逐俗,内无儋石之储,而出有绫绮之服,至於富贾商贩之家,重以金银,奢恣尤甚。天下未平,百姓不赡,宜一生民之原,丰谷帛之业,而弃功於浮华之巧,妨日於侈靡之事,上无尊卑等级之差,下有耗财物力之损。今吏士之家,少无子女,多者三四,少者一二,通令户有一女,十万家则十万人,人织绩一岁一束,则十万束矣。使四疆之内同心戮力,数年之间,布帛必积。恣民五色,惟所服用,但禁绮绣无益之饰。且美貌者不待华采以崇好,艳姿者不待文绮以致爱,五采之饰,足以丽矣。若极粉黛,穷盛服,未必无丑妇;废华采,去文绣,未必无美人也,若实如论,有之无益废之无损者,何爱而不暂禁以充府藏之急乎?此救乏之上务,富国之本业也,使管、晏复生,无以易此。汉之文、景,承平继统,天下已定,四方无虞,犹以彫文之伤农事,锦绣之害女红,开富国之利,杜饥寒之本。况今六合分乖,豺狼充路,兵不离疆,甲不解带,而可以不广生财之原,充府藏之积哉?」 皓以覈年老,敕令草表,覈不敢。又敕作草文,停立待之。覈为文曰:「咨覈小臣,草芥凡庸。遭眷值圣,受恩特隆。越从朽壤,蝉蜕朝中。熙光紫闼,青璅是凭。毖挹清露,沐浴凯风。效无丝氂,负阙山崇。滋润含垢,恩贷累重。秽质被荣,局命得融。欲报罔极,委之皇穹。圣恩雨注,哀弃其尤。猥命草对,润被下愚。不敢违敕,惧速罪诛。冒承诏命,魂逝形留。」 覈前后陈便宜,及贡荐良能,解释罪过,书百馀上,皆有补益,文多不悉载。天册元年以微谴免,数岁卒。曜、覈所论事章疏,咸传於世也。 评曰:薛莹称王蕃器量绰异,弘博多通;楼玄清白节操,才理条暢;贺邵厉志高洁,机理清要;韦曜笃学好古,博见群籍,有记述之才。胡冲以为玄、邵、蕃一时清妙,略无优劣。必不得已,玄宜在先,邵当次之。华覈文赋之才,有过於曜,而典诰不及也。予观覈数献良规,期於自尽,庶几忠臣矣。然此数子,处无妄之世而有名位,强死其理,得免为幸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