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的经历告诉刘平,顺应大势趁机渔利也许是不错的策略,但对汉室来说太过消极了。如果想要在这一场复杂的弈棋中真正取得优势,他必须要更加彻底地贯彻自己的道,才能把命运掌握在手里。 他的道,是仁者之道。仁者是大爱,是悲天悯人,是对人性的信心。 而在这个乱世,充斥着许多比仁德更行之有效的选择。如此之多的诱惑之下,坚持仁道是一件极其困难且代价高昂的事,稍有不慎,便会迷失。仁者若要把持住自己的道,唯有一个选择。 刘平在选择去拯救士子的一刹那,就悟到了自己苦苦求索的答案。子曰:“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仁者不愿舍弃他人,那么唯有牺牲自己,以自己为代价来换取天下之安,方为大仁。 所以他决定不依靠任何人,放弃与曹丕、司马懿等人会合,孤身返回官渡,径直闯入袁绍大营,要求面见那位大汉王朝的大将军。 刘平宣称的理由很简单:“我是汉室派来的绣衣使者。” 他初入官渡时,已经自称过是汉室的绣衣使者,并取得了不错的效果。那个时候的策略,是逐渐取得公则、蜚先生与逢纪的信赖,利用他们的私心来影响布局。但因为刘平过于大意,几乎死在了逢纪的手里。 不过这次失利也并非全无好处,至少现在刘平知道该选择谁来突破了。 “元图兄,别来无恙?”刘平微笑道,向人群里的逢纪打了个招呼。 逢纪的脸色变得铁青,这张脸他怎么会不记得。这个自称绣衣使者的家伙为他提供了曹军的动向,结果他自作聪明,导致了文丑在延津的阵亡。逢纪本打算把他干掉灭口,却没料到他居然从白马逃了出去,如今还站在了大庭广众之下,向自己挑衅。 如今主公和冀州、颍川两派的人都支棱着耳朵,刘平只消吐露出真相,逢纪就完蛋了。袁绍会问你为何私藏汉室使者不报,冀州的人会质疑你手握情报,为何还让文丑战死,是不是故意为了打击政敌。无论哪一条罪名,都足以动摇逢纪在袁绍心目中的地位,让他一跌到底。 这就是为什么逢纪当初决定杀刘平。 刘平没有继续说什么,而是直视着逢纪。逢纪并不蠢,他从刘平的沉默中读出了对方的用意,只得勉强露出一个笑脸,微微一揖:“刘老弟,别来无恙。” 听到他们的对话,袁绍抬起头,摇晃了一下酒杯:“元图,你和这位使者以前认识?”刘平截口说道:“在下从前曾与元图兄有一面之缘,那时候还想请他引荐在下给袁公您呢。” 袁绍眉头微微一皱,他注意到刘平一直用的称呼是袁公,而不是袁将军。后者是一种对上位者的尊重,前者却把自己摆在一个平等对谈的位置。这让袁绍有些不开心。 “有这等人才,元图你怎么没和我说起过?” 逢纪听出来了,刘平这是提出了交换的条件:刘平不会说出真相,而他则要全力游说袁绍相信刘平。逢纪在心里微微一叹,他没什么退路了,只得躬身道:“主公明鉴,此人一直心系汉室,臣以为事幕府也罢,事汉室也罢,皆是为国家尽忠,并无分别,所以不曾举荐。” 他这一番话算是委婉地为刘平这个绣衣使者的身份担保,还捎带着又拍了一记马屁,让周围幕僚们心中都是一哂。 那一群人里,公则的脸色是最不好看的。他明明是最早接触刘平的人,现在听起来却像是逢纪和汉室使者打得火热。本来公则的心情是很好的。此前在刘平的策动下,颜良、文丑先后被杀,逢纪也碰了一鼻子灰,冀州、南阳两派斗了一个两败俱伤,然后刘平又恰到好处地失踪,颍川正迎来前所未有的机遇——偏偏这个时候,刘平却回来了。 “该死的,你现在冒出来做什么。”公则恨恨地咬了下牙齿,意识到出现了变数。可他却不敢说什么,因为如果他站出来,袁绍一样会过问他窝藏汉室使者的事。他侧眼看了一眼淳于琼,发现他正好奇地东张西望,暗暗祈祷这老头子可不要突然发神经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袁绍端详了刘平半天,慢吞吞地问道:“陛下有何谕令?” 刘平心中一松,逢纪的担保起了效果。袁绍果然消除怀疑,把他当成汉室的代言人来对待了。他立刻说道:“陛下听闻将军南下勤王,不胜欣喜,特令我来犒军。” 袁绍道:“绍乃是朝廷大将军,汉室有难,岂会坐视不理。我久有觐见之志,奈何陛下身旁奸佞丛生,孰忠孰奸,一时难以廓清,欲清君侧而不得啊。”刘平知道袁绍还是有点不放心,担心他是曹操派来耍计谋的。于是他正色道:“纵然淤泥横塞,荷花一样高洁不染。汉室从来不缺忠臣,远有李膺,近有董承与将军。曹贼凶暴,人所共睹,谁会与他为伍!”说到这里,他猛然转身笑道,“元图兄和公则兄可为在下作证。” 逢纪早有了心理准备,立刻点头称是。公则却没料到刘平把自己也扯下水来,一时又惊又怒。他最近过得已经很不顺心了,想不到刘平又要往上压一块石头。 袁绍眉毛一挑:“公则,你也认识他?”公则情急之下只得答道:“是,从前略有交往,此人确非曹氏一党,是汉室忠臣。”他咬了咬牙,又补了一句,“此事我和蜚先生都知道。”其实他手里连天子亲自写的衣带诏都有,但不敢拿出来。 刘平先以绣衣使者的身份跟他们暗通款曲,如今突然现身袁绍身前,郭、逢二人心中有鬼,唯恐让其他派系抓住把柄,只能替刘平圆谎。当他们意见一致之时,多谋寡断的袁绍也就不难控制了——这就是刘平曾告诉曹丕的控虎之术。 刘平回头看了眼公则,露出诡计得逞的笑容。虽然历经波折,但一切总算回到了最初的计划轨道中来了。不过公则的反应,让刘平稍微有些诧异。除了懊丧、愤怒以外,他还感受了几分无奈,似乎在公则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公则和逢纪的担保对袁绍产生了作用。他“嗯”了一声,转向刘平:“使者不妨暂且在营中歇息,只待我在官渡歼灭阿瞒,就别遣一支轻骑去许都为陛下护驾。” 刘平注视着袁绍,发现他眯起的双眼闪过一丝狡黠。袁绍的意思很明显,汉室的目的不可能只是犒军,但他懒得说破。如今袁军局面大大占优,汉室只要老老实实等着被拯救就行了,其他念头想都不要想。 刘平也听出了这一层意思,身子未动,却伸出手臂虚空一拜,厉声道:“汉室来此,可不是为了乞援!而是为了济军。” 周围的人都吃吃发笑。汉室龟缩在许都动弹不得,还奢谈什么救人,简直就像一个乞丐要来赈济富翁一样可笑。刘平扫视一圈,看到许攸也在队列之中,不过他双手垂在身前,闭目养神,似乎对这一切都没兴趣——袁绍把他紧急召来官渡,不知是为了什么。 刘平暂且先把这个念头搁在旁边,冷笑道:“曹贼狡黠,未可遽取。若诸公还是这么掉以轻心,恐怕就要大难临头了!”他这一声大吼震得整个厅堂内嗡嗡作响,所有人都用异样的眼神望着他。除了田丰,可从来没人在袁绍面前这么大声说话过。 袁绍手掌摩挲着酒杯,眼神变得有些不善:“即便你是绣衣使者,如此危言耸听,也是要治罪的。你倒说说看,我如何大难临头了?” 刘平夷然不惧,一字一句道:“在下所言,绝非危言耸听。将军与曹公少时为友,应该深知此人谋略。如今他虽居劣势,但至今未露败象,兼有郭嘉、贾诩之谋。单凭河北兵马,恐怕难以卒胜。” “你是说我不如孟德?”袁绍脸色有些难看。 刘平道:“南北开战以来,颜良、文丑相继败北,曹氏虽然一退再退,却都是有备而走,慢慢把河北兵马拉进官渡这个大泥潭。这等行事,你们难道不觉得可疑么?”高览忍不住高声驳道:“我军一路势如破竹,如今白马、延津、乌巢等要津皆已为我所据,这难道还成了败因?实在荒唐!” 刘平一指袁绍背后那面兽皮大地图:“曹氏将乌巢让给你们,根本就没安好心。这里貌似安全,却背靠一片大泽,无法设防周全。曹军此前故意在西线纠缠不休,又故意败退,就是要你们产生这里已经很安全的错觉,把粮草屯到乌巢。时机一到,他们就会偏师穿过乌巢大泽,发动突袭,毕其功于一役——这,难道还不是大难临头么?” 周围一下子变得特别安静,高览忍不住问:“你是怎么知道的?”刘平轻蔑地抬手道:“在下刚才说了,纵然淤泥横塞,总有荷花破淤而出,高洁不染。在许都和官渡,有许多忠直之士时刻等待着为陛下尽忠。所以唯有里应外合,才是取胜之道。” 听到刘平这句话,袁绍仰天长笑,笑得酒杯里的酒都洒了出去,好像听到什么特别可笑的事:“陛下操劳国事,这些小事就不必让他操心了。也罢,陛下既然肯派人到此,费了这么多唇舌,我若不露些诚意,反而显得河北小气。” 刘平见袁绍居然面色如常,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这个乌巢之计,是临行前郭嘉告诉他的,他原来指望能够一锤定音,赢得对方信赖,可如今袁绍却置若罔闻,到底是他早已知晓,还是另有安排…… 袁绍看到刘平面上阴晴不定,很是享受这种尴尬。他打了个响指,一辆木轮小车被军士隆隆地从后堂转了出来。车上坐着一人,白布裹身,只露出一只血红色的眼睛,正是蜚先生。而他进了厅堂之后,整个屋子的温度陡然下降了不少。 刘平一下子全明白了。 蜚先生原本是跟公则结盟,暗中打击冀州、南阳两派。现在看来,蜚先生如今羽翼丰满,所以甩开了公则直接去攀附袁绍。颍川派失此强援,难怪公则一点好脸色也没有了。 大部分幕僚见蜚先生出现,纷纷起身告辞,逢纪和公则都想留下,两个人差点撞到一起,只得狠狠对视一眼,拂袖离开。许攸也随大众离开,临走前淡淡地扫了一眼刘平,却什么也没说。 很快屋子里只剩下袁绍、刘平和蜚先生。 刘平的手指飞速敲击着大腿外侧,心中起伏不定。 蜚先生轻易不肯离开他的东山巢穴,现在他居然跑到袁绍的大帐内,这只能说明一件事,袁绍军正在筹备什么重大事情。而这个“重大事情”,是袁绍如此淡定的根源所在。 这次两人再度会面,蜚先生咧开嘴嘶声笑道:“先生你如今才来,只怕只能吃些残羹冷炙了。” 刘平知道他指的是什么。蜚先生此前跟刘平有过约定,让颍川派与汉室联手一起斗郭嘉。可惜这个计划因为逢纪事发而夭折。如今蜚先生来了这么一句,自然是说汉室再没什么利用价值了。 刘平控制着表情:“听起来,蜚先生你胸有成竹啊。” 蜚先生抬起右臂,虚空一抓:“天罗地网,已然罩向曹阿瞒与郭奉孝。这一次大势在我这边,郭嘉再智计百出,也没有翻身余地了。” “哦?”刘平发出一声嗤笑,胆敢宣称超过郭嘉,这得需要何等的勇气。袁绍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同情地看了眼刘平:“郭嘉的神话传颂得太久了,到了该被人终结的时候。你不知道蜚先生的来历,有这种错觉也不奇怪——”他懒洋洋地指了指蜚先生,“这位是汉室的绣衣使者,有些话但说无妨。” 蜚先生在木车上艰难地鞠了一躬,然后对刘平道:“你到了这里,是否感觉到和从前有何不同?” 刘平道:“似乎战事比从前激烈许多。” 蜚先生凑近刘平,他脸上的脓包比上次见还要严重,黄绿色的可疑液体随处可见:“你错了,不是激烈许多,是前所未有地激烈。这次进攻,我军是全线出击,从每一段防线对曹军进行压迫。听清楚了么?每一段,没有例外!” “这确实,但如果凭这种进攻就能让曹军屈服,那么他早就败给吕布了。”刘平冷冷道。 袁绍笑了,蜚先生也发出干瘪的笑声,似乎对他的无知很同情。 “王越你是知道的吧?”蜚先生突然毫无来由地问了一句。刘平有些莫名其妙,只得回答道:“是的,虎贲王越嘛,天下第一用剑高手。” “王越前一阵在乌巢剿灭曹军的时候,意外地遭遇了许褚的虎卫。结果他回来告诉我,发现了一件奇妙的事情——他的弟子,也是你那位小朋友魏文的随从徐他,居然出现在虎卫的队伍里。” 一听到这个名字,刘平眼角抽动了一下。 这可真是个意外的转折。 当初在公则帐下,徐他要挟曹丕和刘平,让他们把自己送到曹操身边。恰好郭嘉(实际上是贾诩)要求刘平在延津之战做出配合。于是,曹丕便顺水推舟,把徐他送入战场。曹丕知道徐他不识字,便为他准备了一份竹简。竹简的前一部分是告诉徐晃,此人在延津有大用;而结尾部分还留了一个尾巴,提醒徐晃此人非常危险,务必在得手后第一时间干掉。 可刘平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份竹简末尾至关重要的暗示,居然被徐晃忽略了。徐他就这么阴错阳差地进了曹营,居然还混成了虎卫。 蜚先生道:“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汉室计划的一部分,不过对我们来说,这是件好事,于是我们决定配合一下他。” 刘平似乎摸到了一抹灵感,他恍然道:“你们尽起三军,就是为了把曹军主力吸引在前线?” “不只如此。我们还动用了一直隐藏在曹军阵营里的几枚棋子。这些棋子也许不足以杀掉曹阿瞒,但足以对他构成威胁,给徐他创造机会。谁能想到,最后的杀招,是来自于忠心耿耿的近卫呢?” 刘平倒吸一口凉气,袁军动员了数万人以及几枚极为珍贵的暗棋,居然只是为了给一个人做铺垫,手笔实在惊人。 袁绍握着酒杯,发出感慨:“阿瞒这人一向警觉,当初为了点误会,就杀了吕伯奢一家十几口人。可没想到有一天,他还是要死在这上面。” “这一切,都要归功于你那个小朋友魏文啊。”蜚先生得意洋洋地说,“等到许都平定,记得提醒我请主公给他们魏家褒美一番。” 刘平的嘴唇翘起一个微妙的弧度,跟着蜚先生的语调喃喃道:“是啊,都要归功于魏文。” 中营后门的意外惊变,让包括许褚在内的所有人都陷入石化。他们眼睁睁看着徐他的剑刺入车门,听到金属利器刺入血肉的声音。 但更令他们惊骇的是,这个声音传来的位置不是车内,而是徐他的胸膛。 就在徐他出手的一瞬间,从车厢里伸出另外一把剑。徐他的手不知为何颤抖了一下,硬生生刹住了去势,结果那把剑却毫不留情地刺穿了他胸膛上的疤痕,进入身体。 徐他瞪大了眼睛,望着车内。车内狭窄的空间里,盘坐着一个少年。少年脸上满是戾气,握剑的方式与徐他惊人地相似。 “主……主人?”徐他勉强发出声音,他的身体开始大幅颤抖。 “徐他,别来无恙。” 曹丕脸上闪过一丝快意,又闪过一丝迟疑,他手腕一动,“刷”地把剑抽出来,血如喷泉般地涌出徐他的胸膛。徐他缓缓低下头,注视伤口,忽然想起来,当年在徐州曹军的矛手也是捅在了相同的位置。 一种陈旧而清晰的哀伤涌上他的心头,仿佛一个长久的梦终于醒来。徐他手里的剑慢慢低垂,终于“当啷”一声落在地上。曹丕走出车厢,站到了徐他的面前,凛声道:“这一剑,我本来是要送给王越的,你是他的弟子,替他受一剑也是应该的。”他忽然又叹了口气,“可史阿救过我的命,我没什么能报答他的,只好给你一个速死。” 徐他的眼神亮了一下,旋即又黯淡了下去,嘴里反复发着一个音:“徐……徐……”曹丕知道他要说什么,平静地说道:“我会禀明父亲,对徐州良加抚恤,以为补偿,你可以放心去了。” 徐他试图抬起手臂,上面的伤痕是他对魏文的血肉之誓。曹丕不知道他这个举动是什么意思,是责问,是不甘,还是临终前的感谢?还没等他弄明白,徐他原本木然的眼神忽然变得温柔起来,他喃喃道:“妈妈……”身体向后倒去,整个人倒在了泥土之中,不再起来。 这个本该六年前就死在徐州的人,终于还是死在了曹氏手里。曹丕看着徐他的尸体,殊无快意。他本来以为手刃王越的弟子,应该能缓解自己的梦魇,可他发现心中的戾气没有丝毫减少,反而多了几丝淡淡的惆怅。 “希望九泉之下你们一家人可以团聚。” 曹丕在心里默默祝福道。他人生最先立下的两个血肉之誓,一个为他而死,一个因他而死。这绝不是什么开心的体验。 曹丕放下剑,向四周看去。他忽然闻到一种古怪的味道,不由得耸耸鼻子,多吸了一口。虎卫们也闻到了同样的味道,但很快大家都觉得不对劲了,因为所有人都开始头晕目眩。曹丕就因为多吸了那一口,突然失去平衡,一头栽倒在地…… ……等到曹丕再度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在了一张绵软的木榻之上。这木榻应该是女人用的,还熏了香料,用锦缎铺床,旁边还挂了几串璎珞。一名仆人见他醒来,连忙端来一碗药汤。这药汤极苦,曹丕捏着鼻子一饮而尽,胃里翻腾不已,“哇”的一声吐了一地黄水。 “吐出来就没事了。” 一个人掀帘走进帐内。曹丕抬头一看,居然是郭嘉。郭嘉仍是那一脸病态的苍白,眉眼之间的细密皱纹多了不少,唯有那双眸子依然精光四射,散出无限的活力。 “这是哪里?”曹丕虚弱地问,头还是有些发晕。 “你在我女人的帐篷里,这是她的床榻,比较软,躺起来舒服些。”郭嘉捏着下巴,笑眯眯地端详着曹丕。曹丕心里有点发寒,连忙在床上摆正了姿势。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郭嘉挠挠头,面露惭色:“你中了一种叫做惊坟鬼的毒药。这种毒药很歹毒,要先被人服食,服食者一切举止如常,但一旦他们生机断绝,药力便会从肌体弥散而出,闻者皆会中毒——我竟然忘了这点,差点害死二公子,这都是我的过错啊。” 曹丕是今天早上回归曹营的,他一回来,先打听徐他的事。结果他惊讶地发现,徐他居然没有按照计划被处死,反而混进了亲卫。他请求郭嘉马上动手,郭嘉却打算借徐他诱出蜚先生藏在曹营的所有暗桩,一举拔除。这个行动非常隐秘,除了曹公本人以外,只有郭嘉和曹丕知情,连许褚都不知道。曹丕坚持要参加这次行动,于是就由他代替自己父亲坐进车厢,亲手杀死徐他。 如果不是有惊坟鬼出现的话,这本来是一个完美的诱杀行动。 “就是说,那些刺客事先都服下了惊坟鬼,就算战死,也会触发药力把周围的人牵连进来喽?”曹丕问。 “不错。” 曹丕暗暗心惊,这些刺客的手段竟然决绝到了这地步,连自己的尸体都不放过。 “其他中毒的人呢?” “都死了。”郭嘉很干脆地说道,“这毒药整个曹营只有我能配出解药,所以就把你接过来亲自调理了。但解药的原料只够救活你一个人——哦,对了,幸存下来的还有一个许校尉,他的体质太强壮了,吸入的毒药又很少。” 曹丕露出担忧的神色,郭嘉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吧,你身上的毒拔除得很干净,只要以后每年让我调理一下,坚持五年就没事了。”曹丕更紧张了:“如果不坚持调理会怎样?”郭嘉道:“大概活不过四十吧——不过没什么好担心的,别看我病怏怏的,五年总坚持得了。” 说完郭嘉哈哈大笑,曹丕不愿意让人笑自己胆小,便把话题岔开道:“你怎么会对这毒药知道得如此详细?” 郭嘉下巴微抬,露出自矜的神色:“因为惊坟鬼正是我在华佗老师那里发明的。”曹丕大吃一惊,郭嘉道:“华佗老师有个规矩,每个出师之徒,都得发明一样药物,要么是治病的,要么是下毒的。这惊坟鬼就是我的出师之作,得了个上上的好评呢。” 曹丕一下想起来董承。董承意外惨死的事,他也略有耳闻。如今听郭嘉这么一说,他确定就是郭嘉给董承吃了延时毒发的药物。一想到这家伙已经够聪明的了,还玩得一手好毒,曹丕终于明白为何世人都怕他怕得要命。 “真是辛苦你了。”曹丕由衷地赞叹道。他看到郭嘉的眼睛里渗着血丝,面色浮着一层不健康的昏红,知道他这一段时间当真是殚精竭虑。官渡十几万大军的调遣与对抗,得花多少精力去考量,他居然还有余裕来顾及曹丕。全天下除了他,恐怕没人能这么长袖善舞、举重若轻。 郭嘉知道曹丕的心意,他不以为然地捏了捏太阳穴:“袁绍已经退了,接下来可以稍微喘口气。等到官渡打完,我得好好歇歇,这些天我可是连女人都顾不上碰。”他虽说得轻松,那一抹疲惫却是无法遮掩。 听到女人二字,曹丕神色一黯:“任姐姐的事……” “你回头告诉靖安曹的人她埋骨的具体位置,我会把她接回来。” 曹丕看到郭嘉神色没什么变化,忍不住开口责问道:“任姐姐的死,你一点都不伤心吗?” 郭嘉看了眼曹丕:“她是个好女人,我对她的事很遗憾,她的遗愿,我会尽力去完成。” “仅仅只是这样吗……” 还没等曹丕说完,帐外有人来报:“祭酒大人,两名刺客已经带到。”郭嘉挥挥手道:“我马上就去。”然后对曹丕道,“二公子,我去见两位同学,你且安心休养。” “同学?”曹丕疑惑道,刚才明明说的是刺客,怎么会变成同学? 郭嘉眨眨眼睛,像少年般地兴奋道:“咱们不是活捉了两名刺客么?事先服用了惊坟鬼的人,再闻到那味道就不会有效果了,所以他们都活了下来——这两个恰好都是我的同学。” 郭嘉的同学,却变成了潜入曹营的刺客。这其中曲折,让曹丕有些头晕。更让他觉得诧异的是,郭嘉在听到这个消息以后,整个人的气质都发生了微妙的改变。郭嘉在曹营的形象一向是放浪形骸,而此时的他,全身却洋溢着一种年轻人特有的青涩活力。 不知为何,曹丕脑子里想到的,是孔子那句描述:“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二三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曹丕闭上眼睛,他大概明白,为什么任红昌在临终前只字未提郭嘉了。 郭嘉告别曹丕以后,走到中军营中的一处隐帐内。此时里面已经有两个人在,他们都是五花大绑。这两个人一高一矮,一个是民夫装扮,手上隆起厚厚的茧子;还有一个是书吏模样,皮肤阴白。他们见到郭嘉以后,都露出怒色。 郭嘉见到他们很是高兴:“丹丘生,岑夫子,想不到这次是你们两个来。” 丹丘生一扬脖子:“反正今日落到你手里,杀剐随便!”岑夫人也是怒哼一声,似是对他怀着深仇大恨。郭嘉望着他们,眼神却变得很温和,与平时的锐利大不相同: “咱们得有好多年没见着了吧?” 岑夫子大声道:“你这是干吗,羞辱我们?”郭嘉却对他们的怒火恍若未闻,围着他们左看右看:“你个头倒是没长,丹丘生可瘦了不少。” 郭嘉的言谈举止,是那种见到多年未见的故友的欣喜。对于这种奇异态度,丹丘生和岑夫子对视一眼,都不知该怎么应对。郭嘉索性盘腿坐在地上,以拳支住下巴,仰望着他们两个,眼神无限怀旧。 “丹丘生,你还记得吗?当年老师家旁的李子树熟了,咱们几个去偷摘,最后被邻居一路追着打。好在事先把李子都藏到华丹的裙兜里去了,不然白挨了一顿。” “岑夫子,你知道你这个外号的来历么?我告诉你吧,那是华丹起的。她觉得你这人行事慢慢悠悠,面相又显老,像个老夫子似的,就偷偷起了这么个外号。起完以后,她又不肯承认,非把黑锅扣到我头上,哎呀哎呀,真拿她没办法……” “也不知道老师现在对头风病研究得怎么样了,华丹以前就有这毛病。我记得她每次背药谱的时候都会犯——那药谱还是丹丘生你抄的呢,笔迹很烂啊,你最近有没有练字?可不要再被华丹嘲笑了。” 郭嘉对着他们两个,絮絮叨叨地说着陈年琐事,垂着头用指头在沙土地上随意勾画着,完全沉浸在回忆之中。说了半天,丹丘生听得实在不耐烦了,发出一声雷霆怒吼:“郭奉孝!你还有脸提华丹,若不是因为你,她怎么会死!她若不死,我们又怎么会被师父阉……”最后一个词他终究没有说出口。 郭嘉似乎一下子从梦中被惊醒,他缓缓抬起头来。丹丘生和岑夫子一下子都说不出来话,刚才还意气风发的郭嘉居然已经泪流满面。那个谈笑间可退百万大军的浪荡子,现在像个小孩子一样蹲在地上哭了。 郭嘉的哭泣无声无息,只能听到泪水滴落在地上的声音。丹丘生和岑夫子发现,在他面前的沙土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幅女子的画像。这画像是用指头勾勒而成,寥寥几笔,却准确地捕捉到了女子的神韵,描出了那灿烂如朝阳般的笑靥。任何人看到这画像,都会油然生出感慨:作画者一定是时时把她放在心上,时时念着,才会描摹得如此传神。 一时间丹丘生和岑夫子面面相觑,不知是该出口劝慰,还是破口大骂。郭嘉把身子向后靠去,软软靠在一根支柱上,任凭泪水流淌不去擦拭。他的脸一瞬间老了许多,仿佛这些天积累的疲惫一下子乘虚而入,打碎了他从容的外壳。 帐篷里一片寂然,过了许久,郭嘉才如梦初醒,淡淡说道: “这些年来,一共有十六个同学先后来刺杀我。我每次都能擒获他们,却一个都没杀,反而任其离开,哪怕他们会卷土重来我都不在乎——你们可知道为什么?” “哼,你内心有愧!”丹丘生道。 “不!是因为我舍不得!” 郭嘉站起身来,谨慎地后退,唯恐把沙画弄乱:“你们每一个人的经历里,都有华丹的影子。每次你们前来刺杀我,都能唤醒我关于华丹的一段记忆。如果把你们赶尽杀绝,我岂不是再也见不到她了?” 丹丘生和岑夫子一阵愕然,他们无论如何也没想过,郭嘉的理由居然是这个。 “如果不是你们时常出现在我面前,满脸怨毒地叫嚷着要复仇,我怕我真的会忘掉她。”郭嘉的视线越过两人的肩头,望向虚空。他的身影,显露出前所未有的孤独。 岑夫子“呸”了一声:“说得好听!既然如此,你为何要做那等禽兽之事!” 郭嘉微微一抽搐,似乎被刺伤,神情旋即又恢复过来,冷冷道:“我和她的事情,不需要你们来评价。我对你们,可从来没什么愧疚。你们怨毒越深,我见到华丹的机会就越多。” “你!” 丹丘生和岑夫子睚眦欲裂,拼命挣脱绳索要过来拼命。郭嘉微微一笑,一脚踏在沙地上用力一抹,只是一瞬间,女人的画像消失了,刚才那个哀伤的郭嘉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世人所熟悉的那个郭嘉——从容、睿智,而且有着看透一切的锐利目光。 “是蜚先生让你们来的?” “只要能杀死你,就算是做猪做狗,我们也心甘情愿。”岑夫子嚷道。 “你们既然潜伏在曹营这么久,接近我的机会很多,为何到现在才动手?而且还是针对曹公而不是我。” “只是杀死你远远不够解恨,我要杀死你效忠的主君,看着你的事业一点点坍塌!”岑夫子豁出去了,肆无忌惮地大叫,“我们投奔了蜚先生,因为他答应会给我们一个完美的复仇!” 他的声音震得帐篷都微微发抖,而郭嘉却只是轻蔑地笑了笑:“完美的复仇?在我郭奉孝面前,你们只能在失败和屈辱的失败之间选择。”他说得无比自信,也无比骄傲,熊熊的战意从这个弱不禁风的男人身上燃烧起来。 “华丹是我的逆鳞。他既然拿你们来做刺客,说明他已做好了承受我怒火的准备。”说到这里,郭嘉的手臂高抬伸直,食指直指北方的某一个方向。 “蜚先生……不,也许我该称呼你的本名——戏志才,就让我们在乌巢做一个了断吧。” 入夜以后,持续了整整一天的残酷战事终于结束了,双方像两匹精疲力尽的野兽,无可奈何地退回到自己的巢穴,舔舐伤口。空气里漂浮着刺鼻的血腥味,许多没来得及收殓的尸体还横在军营内外,不时还有垂死的士兵发出惨呼,却没人敢上前帮他,因为不知什么时候,敌人就会从黑暗中射出一箭。 在一辆残破的霹雳车旁,杨修捡起一块断木研究了一下,然后摇摇头,扔回到地上。这时候,一个声音从他身后的黑暗中传来: “史阿死了,徐他也死了。我的弟子为了汉室,可是死得干干净净。” 一个老人的声音从黑暗中传出来,语气里有些伤感。杨修却毫不动容,冷冷地说道:“自作主张就是这种下场。如果徐他肯事先跟我说一声,我们可以取得比现在好百倍的结果。” 凛冽的杀意从他身后传来,杨修却浑不在意,挑衅似的回过头去:“说起来,为何你没参与这次刺杀?” 对方沉默了一下,回答道:“这是徐他的复仇,我不能参与。每个人都有自己坚持的尊严。”杨修不以为然地抚弄着手里的骰子:“既然你不下注,又何必纠结桌上的输赢。”黑暗中半天没有声音,似乎离去,又似乎哑口无言。 杨修忽然开口道:“你可知道徐他为何失败?这事与你倒也有些渊源。” “哦?” “今天早上,曹丕——就是差点被你杀掉的那个孩子——从北边回来了,正好从这个营盘进来。我和张绣立刻将他送去中军营。据说就是他指认出徐他的身份,导致整个刺杀行动功亏一篑。” “哦,那个小孩子啊。”王越在阴影里发出惊叹,随即呵呵一笑,“我当初见到他,就觉得此子不凡,想不到竟如此有胆识。” “呵呵,后悔当初没在剑上多使一分力了吧?” “哼,如果不是徐福听你父亲的要求搅局,我已经得手了,哪里还有后面这么多事。” 杨修听到“父亲”二字,嘴角抽动一下:“老一辈人有老一辈人的做法,我们这一辈有我们这一辈的责任——对老年人保持尊重,敬而远之就是。”他不愿在这个话题过多探讨,立刻转开,“你来曹营,恐怕不是凭吊弟子这么简单吧?” “蜚先生让我来查明,那个叫刘平的汉室使者到底在哪里,自从白马城后他就失踪了,你一定清楚。”王越这时候还不知道刘平已经在袁营现身。 杨修沉吟起来。他和刘平的联系也已经中断很久了,就连徐福都找不到他。一直到曹丕今天早晨回归,才让杨修重新看到希望——尽管曹丕立刻被接进中军,杨修没机会去询问,但他猜测刘平应该也不远了。不过这些事没有必要跟王越说,对方有求于己,正是开价钱的大好机会。 “你们想知道刘平的下落,很简单。我要你去做一件事。事成以后,我会告诉你。”杨修忽然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不由得兴奋起来,抛动骰子的速度加快了几分。 王越冷哼一声,非常不满:“你可要想清楚,你们杨家的情分,只够让我再做一件事而已。” “一件事就一件事。此事若成,以后就不必再烦你什么了。”杨修的语气有些不耐烦。 王越在黑暗中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先旨声明,刺杀曹操或者郭嘉就别想了,他们的防卫现在太过森严,我没送死的兴趣。” 杨修道:“不,我要你去杀的,是另外一个人。” “谁?” 杨修两只细眼一睁,迸出一道寒光:“贾诩贾文和——那是一个病弱老头子,对你来说总不是件难事吧?” 王越没有立刻回答。贾诩的名声他也知道,一个百病缠身却活到现在的老家伙,一个连郭嘉都不愿意轻易招惹的老毒物,他的身上永远笼罩着一层雾霭,教人无法看清楚。对付这种人,即使是王越也要三思而后行。 “你确定杀死他对你会有帮助?”王越反问。 “总要赌上一赌。”杨修说。 杨修现在一门心思要从张绣口中探出那个宛城的秘密,而贾诩是张绣敞开心扉的最大阻碍。只要他一死,张绣在曹营最大的依靠就没了,那个家伙将别无选择,只能对杨修坦承。 让王越去杀,可谓是一本万利。胜了,汉室这方便可少一个可怕的对手;就算失败,刺杀者也是王越,他如今是蜚先生那边的人,跟杨家没任何关系。 杨修见王越还有些迟疑,又不急不忙抛出一句:“蜚先生动员了这么多资源,结果还是刺杀失败。如果你能带回一位名士的人头,想必他在袁绍那边的压力也会小一些。” 王越终于被说动了,答应下来。杨修不由得呵呵笑了起来:“听说你在乌巢那边搞得风生水起,我还不信。如今看来,你果然对蜚先生是尽心竭力啊。” 他半是讥讽半是试探,王越却未动怒,只是冷冷道:“他有为我弟弟报仇的能力,你们呢?” 杨修没回答,当然,王越也没指望从这只小狐狸那里得到什么答案。 黑暗恢复了平静,隐藏其中的人影不知何时离开了。杨修在霹雳车旁伫立了一阵,喊了一句“徐福”,往常徐福会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可这次却没有。杨修愣怔一下,又喊了一句,四周仍是寂静无声。 “哼,一定是又被郭嘉使唤出去了。”杨修厌恶地耸耸鼻子,“算了,反正叫来也只是听我爹的命令。王越也是,徐福也是,整天念叨什么杨家情分,杨家情分,好像所有的事都是我爹恩赐给我的。老一代的家伙,都是这么古板。他们可不知道,自己已经过时了。” 杨修自言自语把骰子收好,一脚踢在霹雳车的残架上,几乎把整个架子踢垮。他也不伸手去扶,转身径直离开,没人能看清他的表情。 与杨修相见之后,王越在曹营里又潜伏了一阵,终于摸清楚了贾诩的居所。这个老头子很懂养生之道,每天作息时间都是固定的,比郭嘉要悠闲多了。他身边的护卫虽多,但那些护卫都有些心不在焉,似乎都不大喜欢这个老头子。 王越观察了许久,决定把动手的时间定在酉戌之交,因为他发现贾诩在这个时候都会独自在帐篷里熬一种药,那药的味道非常古怪,周围的卫兵避之不及。于是他耐心地伏在一处距离营帐不远的柴禾堆里,等待着夜幕的降临。 当营内梆子声敲过四下以后,王越慢慢从隐蔽处伸展开身体,悄无声息地接近贾诩的住所。果然,那一股药味准时弥漫而出,卫兵们捂着鼻子极力忍受,根本没心思警戒四周。王越一步一挪,如同一条蛇一样慢慢靠近帐篷。当他的双手已经可以碰到篷布之时,忽然停住了脚步,眉毛不期然地皱了起来。 怎么这个时候还有访客? 他看到一个人走了过来,身边还跟着十几名护卫。这人的身影颇为熟悉,可光线太暗,王越看不大清楚。这人走到帐篷前十步的地方,毕恭毕敬道:“请问贾将军可曾歇息?”访客声音稚嫩,应该还是个孩子。 “哦,曹家的二公子啊,什么风把你给吹过来了?”贾诩的声音从帐篷飘了出来。曹丕也闻到那股异味,但他只是用指头轻快地在鼻前一挥,就放下了。 “漏夜至此,想请教您些问题。”曹丕恭敬地说道,语气却强硬得很。 帐篷里的声音道:“只要不介意小老吃的这些药味,就请进来吧。” 曹丕得了许可,往前走了几步,又左右看了眼,皱眉道:“你们都站远些,不许靠近这帐子三十步。”那些卫兵还要坚持,可曹丕自从回归曹营以后,威势大增,只是淡淡地哼了一声,卫兵们就乖乖退开了。 王越心中一喜,曹丕这时候来,倒是帮了自己一个大忙。他的位置是在背光处,十分隐秘,那些卫兵退开三十步,几乎不可能发现。于是他挑选了一个好位置,紧贴在帐篷外围,摸出短刀,轻轻在牛皮质地的帐面上划了一个口,朝里望去。 身为当世大侠,王越本来更喜欢光明正大的厮杀,而不是这样鸡鸣狗盗的宵小所为。但他深深知道,两军对垒,与十几个游侠对刺完全是两回事。在战场和敌营之中,任你个人能耐再大,稍有不慎也会万劫不复。 两个人的声音从帐篷的缝隙里传出来,清晰地传入王越的耳朵里。 先是贾诩的声音,不疾不徐,夹杂着些许咳嗽:“夜寒露重,二公子可要小心身体,不要让寒气入体啊。” “多谢贾将军关心。”这是曹丕的声音,很礼貌,但明显心不在焉。 简单的寒暄过后,曹丕立刻迫不及待地问道:“贾将军,我今日来此,是想有件事要问你。” “但说不妨。” “宛城之战,究竟是怎么回事?在下绝非是来报仇,只是想弄清楚。” 帐篷里突然没了声音。王越一瞬间几乎以为里面没人了,他把眼睛凑到缝隙处,看到帐篷里烛光摇动,暗灰色的陶药瓮咕嘟嘟地冒着热气。贾诩佝偻着身躯背对自己,而曹丕则站在他面前,瞪大了眼睛,双拳紧握。 “今日您不说出真相,我是不会离开这顶帐子的!”曹丕的声调突然提高。 “二公子,当日各为其主罢了,又何必掀出旧账呢?”